很少有人经过岳阳楼而不看一眼的。
罗豪扬是属于那很少的人之中的一个。
他此时背着包袱与剑,默默地走在岳阳城街道上,边走边想着心事。
自从卧虎山庄告辞了石莹莹出来后,罗豪扬再找罗天龙,竟一直没找到。
是罗天龙真的下毒,做贼心虚,还是他因遭诬蔑而生气走了呢?抑或又遇上什么麻烦、发生了意外?这,都不得而知。
按理说,六师兄孟大哥孟震东,该不会骗自己。但要说罗天龙,这位忠心耿耿的三伯下毒害自己,也同样令人难以置信。
难道是孟大哥被二师兄南宫泰唆使,要诬蔑罗天龙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毒药竟是二师兄、孟大哥他们给涂在石头上,打到酒中后而发生变化的了?
但像孟大哥这样豪爽耿直的汉子,要说与二师兄南宫泰合谋来设下骗局害人,这无论如何也令人难以相信。
光这件事,就够让罗豪扬烦恼的了,何况,昨夜又遇上了一件怪事呢?
昨天傍晚,他赶到鹿角站落脚。
鹿角站与他前天落脚的磊石站一样,是个小地方,但较磊石站为大,距洞庭湖也更近一些。
(剑评按:地名之名以站,始于元代,指中途暂驻之处所。明洪武元年,朱元璋登基称帝,改站为驿,以示革故鼎新。然民间一般依旧沿用旧称,此种情形,一直至清。清代各省腹地所设,称驿,军报所设,则称站。民间无所变,概称之站。站与站之间距离,吴敬梓《儒林外史》之写王冕,谓“九十里一大站,七十里一小站”,证诸有关笔记文献及图舆,实情大致如是。)
罗豪扬昨夜在鹿角站的“连升店”客栈过夜时,竟遭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暗算,如不是“百毒神珠”示警,他的命也丢掉了!
而在遭人暗害时,又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救了自己。
这件事到现在还是一头露水,弄不清楚究竟是谁害自己,又是谁救了自己?
因为那害自己的两个人,已死掉了!而那救自己的人事后又抽身远逸了!
这事想来真有些怪!
罗豪扬边走,边回忆着昨夜宿店受到暗算谋害的情景,他想不到那个笑口常开的、完全是一个生意人模样的胖老板端过来的茶内竟下了毒性厉害的“孔雀胆”,要不是“百毒神珠”示警,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丧生于此一杯茶下!
他更想不到的是那两个看上去很老实的伙计:吴三与钱四,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两人联手,一根李公拐与一对铁筷,在这房间内激斗,占尽了地利之便,自己要不是习了石门的“玄素剑”与本门的“天罗剑”法,还真罩不下来!但要想取胜,也得在百招之外了!
但就在自己由下风转为上风快要得手的时候,一个黑衣蒙面人从窗中飞扑进来,这人武功之高,为罗豪扬生平所仅见!
他只向那两个伙计各轻飘飘地遥拍出无风无声的一掌,那两个龙精虎猛的伙计竟立即应掌而倒!
那个黑衣蒙面人在击倒了两个伙计后,即飘身出窗远逸,那份轻功之高,也为罗豪扬生平所罕见!
等罗豪扬追赶一程,自忖追赶不上,返回客店,查看那两个伙计时,发现那两个伙计都已死去,拉开衣衫,胸口各有一个紫手印。
——难道那黑衣蒙面人,已练到紫砂掌中最高明的“凌虚遥印”的境界了?
思来不由令人骇然!
因闹出了两条人命,“连升店”看来是住不成了,无奈之下,只好收拾东西,连夜赶到这岳阳城来。
不管怎么说,罗豪扬心里明白,很可能他已落入黑道中人或仇家“潜龙门”的掌握中了!
罗豪扬想到这儿,心中不由喟然一叹,边打量着两边的街道房屋与周围的行人,边继续走着。
当他这样留神观察时,心中忽生警兆,不由一凛:
在自己左右前后,都有一些显然练过武的人物已围上了自己!
这些人物虽然服色各不相同,但那眼神、步伐都透出练家子特有的精干与矫捷有力!
其中不乏一两个好手!
难道这帮人竟敢在府治之地,公然行凶?
罗豪扬心中这样想道。
这时,只见从前面街道转弯处,转出两个人来:
两个青衣捕快打扮的人,年龄当在三四十岁之间,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伟的大汉,虎步鹰视,步伐孔武有力,而又稳健过人。
后面的一人是个身材削长的汉子,长脸青白,若拖病在身的样子,但步子轻捷得如悄悄走向羚羊的斑豹。
这两人不紧不慢地向罗豪扬迎面走来,罗豪扬心中顿时感受到了一种慑逼的煞气!
罗豪扬边在心里估计形势,边作好应战准备。他心中明白,今天怕不易了结!
对面来的两个人如联手,怕自己只有挨打防守之份。
何况,周围还有不下于五个人的敌手?
这些是昨夜暗害的继续,还是另一档人呢?
罗豪扬边这样想,边暗中开始调息,以备在最佳状态下出手。
那两个人径直向罗豪扬走来,来到罗豪扬前五步之地,站住了。
罗豪扬不由也站住了。
那走在前面的大汉冷冷地瞅定罗豪扬,问道:“是罗公子吗?”
罗豪扬:“是。二位是——”
“曲逢春,唐六合,刑部来的。你的事犯了,跟咱们走一遭吧!”
大汉将刑衙的海捕文书与捕快腰牌一亮复一收,再伸出时,手上已多了一付长铐。
想不到是铁手捕快与拘魂神钩这两个刑部衙门的名捕!
罗豪扬不由为之一呆,复怒声道:“阁下找错人了吧?在下又犯了何罪?”
“嘿嘿,你到那里自会知晓的!敢情你还拒捕不成?”
那后面的青白长脸的汉子一抬手,手中多了一对钩,人也迂回到了罗豪扬左后侧,与大汉形成犄角夹攻之势。
看来,此事说不得,只有动手了!
罗豪扬想到此,剑眉一扬,喝道:“何方鼠辈,竟顶冒名捕,滥抓无辜?看招吧!”
说到“看招吧”三字,一剑已飞掣在手,向前刺出,而身子倏地一个矮身塌腰,以后扫堂腿向后扫去,再一长身,身形已起,人如大鸟,向街右的房子飞掠过去,想越房顶突围而走。
“好小子,往哪里走?”曲逢春大喝一声,将手中一付长铐飞出,使作铁索,一招“长缨缚龙”,向罗豪扬拦腰缠来。
罗豪扬人在空中,见铁链铐子飞来,急横走八步,正是上乘轻功中的“八步赶蝉”的提气悬浮轻功,落脚已在街房屋檐之上。
这时只听一声冷笑:“下去吧!”那唐六合已先他上房,占了屋脊顶上风,见罗豪扬落向屋檐头上,双手舞动钩剑,“神鸦夺目”“玉带横腰”,一刺双目,一抹中腰,出钩如电,不容罗豪扬立稳足跟,要将罗豪扬挤逼下去。
罗豪扬闻言,剑划了个圆弧,从下向上带出,正好将唐六合的双钩封格出去,然后右脚倏地飞踢唐六合面门,欺身而上,一抖手腕,以天罗剑中的“老人结网”,飘出七朵剑花,遍袭唐六合胸腹、双臂七大要穴。
唐六合见剑招来得快疾而凶辣,纵有拚命之心也势所不得,只好后退了一步。
这时只听一声高啸,那曲逢春人若大鸟,舞动铁铐链子,飞扑上来!
唐六合见状,右钩“长河车转”,左钩“金凤剔翅”,双钩银光霍霍,向罗豪扬如旋风般扑袭而来。
在这两大强手之间,如依旧只取守势,纵然武功高强,岂能幸免一伤?
罗豪扬一声长啸,腾身飞起,舞动长剑,以“七旋剑”身法向街上落去。
人还在空中,只听“叮叮当当”声音不绝于耳,果不出罗豪扬所算,有五个武功颇为不弱的敌手,以铁蒺藜、钱镖、飞蝗石、燕子梭、铁莲子、小飞叉六种不同的暗器向罗豪扬打来,被罗豪扬的剑幕光幢纷纷打落碰飞绞碎!
那五人见暗器不中,掣出藏在身上的兵器扑上来围攻罗豪扬,其中两人是软兵器,一使飞抓,一使绳镖,另三人,一使分水刺,一使缅刀,一使拐剑。
五人如走马灯般围住罗豪扬进招,似是个颇为复杂的阵式,一时间把罗豪扬逼得手忙脚乱。
罗豪扬心中不由叫苦不迭:
房上两大高手再扑下来,合七人之力,自己必被擒,落入这帮人手中!
正在这时,从纷纷退避的人群中忽冲出一个黑衣人来,脸上临时用一块方巾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黑衣人从人群中抢出,一步便欺身到使绳镖的人身旁,后者未遑出手,已被点中背上“大椎穴”。
来人随后身如游鱼,一个滑步又到另一个使拐剑的人身边,一掌遥拍,那个使拐剑的人,应掌而倒。
罗豪扬见突来援手,打乱了敌方阵脚,精神大振,一声高啸声中,剑出如电,只听“叮”“当”两声,一把缅刀给绞飞了出去,而那精钢分水刺,竟给一剑击断!
罗豪扬的剑尖已颤巍巍地指在了使飞抓之人的眉心。
那使飞抓之人见状大惊失色,哪敢再动?
罗豪扬乘机一个肘捶,撞封了使飞抓之人的“七坎”
“章门”二穴。
其间之变化,不过交睫之间。屋上的唐六合、曲逢春见状各自大叫一声,飞扑下来。
那蒙面黑衣人,向唐六合、曲逢春遥遥击出双掌,然后叫道:“走!”边说边带头向左边屋上飞身跃上,越屋走脊,飞奔而去。
罗豪扬见状不敢怠慢,也随之飞奔而去。
黑衣蒙面人终于站定了。
罗豪扬也随之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一边是近湖的古树高堤,一边是乱石垒垒,怪松偃卧的萧森树石。
岳阳城在身后,洞庭涛声在侧。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
罗豪扬先躬身见礼:“多谢两次援手之情!”
那黑衣蒙面人道:“罗公子好厉害的眼睛,竟看出昨夜的也是老夫。”
“但我至今尚不知前辈究是何人,承蒙两番相救,尚望示以名讳。”罗豪扬道。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道:“不必了。而且我救你也未必便是好意!”
罗豪扬心中一震,但依然不动声色地道:“前辈说笑了。”
那蒙面黑衣人静静看了一会罗豪扬,道:“罗公子好沉得住气。”
罗豪扬不言不语,静待对方下文,他猜不透这蒙面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蒙面黑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见罗豪扬缄默如故,本想等罗豪扬先发问的,不得已只好先说了:“你知道为何两次遭人狙击吗?知道向你两度出手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罗豪扬心中一动:“尚望前辈有所示告。”
蒙面黑衣人叹了一口气:“‘庶人何辜,怀璧其罪’。
罗公子,你带了什么重宝奇珍?以至君山玉龙王和朝廷也惊动了!”
“君山玉龙王玉中王,一向以侠义自任,难道他也伸手此事?”罗豪扬闻言,剑眉一扬,问道。
“岂止玉中王?连捕王柳老儿也派出了他四大弟子‘曲唐鞠麦’来狙击你呢!据说秉承上旨。唐六合与曲逢春的功夫你已领教过了,你自忖在公平状况下交手,以一敌二,又有几分胜算?何况,据老夫所知,曲、唐适才因有所顾忌,并未把功夫全拿出来,只不过使出六成功力而已。鞠铁蓑、麦金杖的功夫也逊色不了多少。何况辰州言家拳高手与湖南排教中的实权人物、副教主无影九尾狐邓百机也都出马了!罗公子,面对如许强敌,你如何能保得重宝,全身而退?”
罗豪扬闻言,心弦狂震,想不到在短短时间内,从刑衙总捕头鬼见愁柳阔英到与快刀谭元贞谭大侠交好的君山玉龙王,从辰州言家拳高手到排教副教主邓百机,黑白两道汇集了这么多高手来对付自己,其用意很明显,无非是想夺到自己的九龙金鼎!
奇功秘籍,金鼎重宝,难怪引入贪心了!
但罗豪扬内心惊震不形诸颜色,淡淡一笑:“想不到在下穷得连店都快住不起了,竟有人以为我身怀重宝,真是可笑啊可笑!”
蒙面黑衣人冷冷道:“看来罗公子是不信老夫之言了?既然如此,老夫告辞了!——不过,等那一干人围攻罗公子,要夺你包袱中宝物时,恐怕你再也笑不起来了!”
蒙面黑衣人说到这里,那“九龙金鼎”四字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罗豪扬闻言不由心中一窒,他想不到自己身携九龙金鼎这事,传得这么快!人还未到,消息已先到了。这肯定是用“飞鸽传书”送的消息。
但泄露这消息的是谁呢?知道这事的只有孟震东、南宫泰、石莹莹及罗天龙与自己五人而已。
石莹莹、孟震东是决不会透露出去的,那么,透露这消息的,是南宫泰南宫师兄,还是罗三伯罗天龙呢?
看着罗豪扬陷入沉思的脸,蒙面黑衣人看穿了罗豪扬的心思,冷冷道:“你在猜测是谁透露消息的是不?其实,九龙金鼎由一名姓罗的青年公子携行,这消息已快传遍半个武林了,飞鸽传书上连你的面貌也写真图画画出,你要想推卸也推不掉了。听说,还有些武林高手,正络绎而来呢!你从现在开始将遍地荆棘了!”
罗豪扬见事已至此,不便再否认了,反问道:“那么前辈又是谁?又是从何处得知这消息的呢?”
蒙面黑衣人略一沉吟,问道:“罗公子你刚才这一身轻功身法不俗,尤其是那在空中横走八步,这显然是武当派‘八步赶蝉’的身法,但从你施为来看,又显然糅合进了道家‘悬浮功’、北武林中紫衫镖王‘一百单八腿神腿术’中的‘空中偷步’‘以二换三’的身法在内,而且你还运用了另一门别的轻功功法,那是老夫所未知的一门轻功绝学。不知罗公子学自何处?——当然,如事涉师门之秘,你可以不答!”
“前辈法眼无差,我刚才施展‘八步赶蝉’轻功时,还有家传武功中‘凌虚天罗步’的轻功在内。‘天罗步’是学‘天罗剑’必备之步法。先严便是人尊为不败剑尊的罗名尊!”
罗豪扬见自己行藏已被揭穿,乐得大方,干脆先行报出了自己身份。
“啊,原来不败剑尊罗大侠就是令尊大人?”蒙面黑衣人声音中露出惊喜,“罗大侠武功之高,冠绝天下,剑学、轻功、内功,一时无二。罗公子家学渊博,怪不得一手武功也如此之强!说来,我也与罗大侠有过数面之交,不知令尊大人有没提及贱名?”
罗豪扬一怔之下,改容谢道:“原来前辈还是先父故交,豪扬失礼了!不知前辈上下如何称呼?”
蒙面黑衣人略一沉默,笑问道:“罗公子,令尊一定谈及近百年来轻功天下最负盛名的一干人吧?不知令尊如何月旦当今武林百年来轻功名冠一时的人物的?都作何评语?”
罗豪扬闻言,低头回想了一下,抬头道:
“先父是曾与晚辈纵谈过武林近百年来轻功卓绝的人物。据先父之见,近百年来以轻功闻名,冠绝一时一方的,不下于数十人,如以轻功掌学成名的无影鬼掌高七七、飞天铁狐胡古月、空祖门掌门张妙手、被皇上封为妙僧国师的十二指头陀随机子大师、崆峒派前掌门人奚清风、点苍派前掌门曾明月,以及青城派掌门乘风子道长、武当派的梅花道人、少林派无悲大师、昆仑派掌门师兄弟俩等,都是一时人选。”
“嗯,不错,这些人的轻功确实可说是一流高手了!”
蒙面黑衣人道。
“但论到轻功身法,已到达顶儿拔尖的高手中的高手境地的,近百年内绝对不会超过八个。”
“哪八个?”蒙面黑衣人不由紧迫着问。
“步云宫宫主,‘步云女侠’云拂秋老前辈,‘一剑纵横’陆开花陆大剑侠,宫家上两代人中的揽月摘星叟宫桂槎,青城派上代人中一无名道人,其辈分当是乘风子道长的师叔师伯辈。还有圆月教主鱼梦云、圆月教飞狮堂堂主、七翼火狮卫石都。”
“不过,这些人的轻功,还不是最高的。据先父说,近百年来轻功最高的是一个世外奇人,这人叫‘万里日行一阵烟,步月踏云雪无痕,空中独步,笑满九州,天外老仙翁’乐长春。唉,这外号太长了。先父说,这人的轻功最高了,不过这人不太爱管武林事。据说,这人天生异禀,比别人多生了一付肺,能在空中像常人一样行走,像鸟儿一样飞,还能在水下如鱼儿一样游走,不必上来换气。”
“先父说,除了这七个人以外,还有一个轻功高手,便是前辈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无影九尾狐邓百机,是排教中副教主,据说他的轻功也可说是独步武林的绝学,乃是学茅山教中的绝传轻功‘鹿卢矫’的。这门轻功至邓百机为绝传,他的师父因他心术不正,只教了一半就气死了。他的轻功之高,据说每在危急时,必以喷筒喷出一团九股黄烟,此烟含九毒。待这黄烟散尽,他已身在百里之外了!”
“不过,先父说邓百机,因内功修为不足,若论‘陆地飞行术’提气长奔,反不如武当梅花道长他们一干人。”
“令尊可谓博闻广识,所言甚是!更难得的是令尊罗大侠这份谦谦君子的心胸!其实,罗大侠的轻功,才可称得上空前绝后呢!”
“唉,俊彦先谢!罗大侠竟先老夫去矣!罗大侠所言的轻功一道高手,宫桂槎、青城派无名道人、圆月教主鱼梦云、七翼火狮卫石都俱已先后作古了,只有云宫主、陆大侠、邓百机和老夫还在。”
“唉,本来武林尚有若干人物,轻功也甚为高明,可惜再得不到罗大侠品题了!便是老夫,亦已老矣,怕再评也入不了顶儿拔尖一类高手之列了,只可列为乙、丙而已,怎敢再当这‘轻功最高’四字?”说完,又微微摇头,似在哀叹不已。
“前辈便是乐老前辈?”
罗豪扬惊喜地问,他早就想能一睹这父亲口中盛赞的世外高人奇士的风采,不想竟邂逅于今日!
“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的,老不死而已!”
蒙面黑衣人笑骂道,这一笑骂,无异自承了身份,“罗公子,你想不到老夫也爱管闲事吧?而且一伸手就连管了两桩!昨夜老夫那招‘凌虚遥印’的紫砂掌功夫,还庶可入目吧?”
“老前辈的这手武功,岂止入目而已?简直是神乎其技了!晚辈佩服之极!”罗豪扬由衷赞叹道。
黑衣蒙面人,亦即乐长春沉默一会,问道:
“罗公子此去何处?令尊罗大侠是老夫生平最佩服的人,你既有事,我不能撒手不管,也许能略尽绵薄之力!”
罗豪扬闻言,略一沉吟后道:
“多谢前辈好意,我想沿江东下,再北上京城,以寻访仇敌。现在,果如老前辈所言,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都盯上了我,看来得改道而行了。”
乐长春摇头道:
“罗公子,你这主意不成,既然别人盯上了你,你无论怎么改道,也脱不掉身去。除非……但那方法,罗公子,我即使说出,你也未必肯听的。交浅言深,还是免说了吧!”
罗豪扬见乐长春犹豫不决,踌躇着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便道:
“老前辈不要有所顾虑,只要所言之事不涉犯道义,不妨先说出来,让晚辈有所选择。不瞒老前辈,我暂时还真乏良策以应付眼前之局。”
乐长春一笑道:
“老夫怎会出有损道义的主意?我是在想,给你带来麻烦的,无非是九龙金鼎,如果你的九龙金鼎被人抢去了,这不就没麻烦了吗?那麻烦就专找抢走九龙金鼎的人了!”
罗豪扬听后,苦笑道:
“老前辈的想法不错,我没有金鼎,想来找我麻烦的人至少少一半。但我九龙金鼎如被人抢去,武功难成,父母大仇,也就不易报成了!”
乐长春道:“那抢你九龙金鼎的人并非真的抢走你金鼎,只是顶着这名义,把打金鼎主意的人引走,使他们不致于再找你麻烦。不过,你不能再将这金鼎带在身边了,得暂时寄存在可靠的某人某地,过一段时间再取回来。”
罗豪扬摇摇头:
“这主意虽好,但那‘抢金鼎的人’不好找,因为他如武功平平,极易招人毒手暗害,即使武功高强者,也难免要出意外。这样,‘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叫我如何心安?再说,我这九龙金鼎武功,每天都要循序练功的,也脱不开身。”
乐长春道:
“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的武功,即使黑白两道的高手们都找他麻烦,他也不怕。这一点请罗公子放心。”
罗豪扬问:“此人是谁?”
乐长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罗豪扬一怔:“是你?”
乐长春笑道:
“怎么样?以老夫的轻功、武功,大概黑白两道的人还无法找老夫麻烦吧?如他们真的找上老夫,那不是他们找老夫麻烦,而是他们自找麻烦了!”
罗豪扬犹豫了一下:
“这,怎么敢劳动老前辈?一旦……”
乐长春大笑:
“哈哈,罗公子,你放心!当今江湖上,能认识老夫的人已不多,你把抢九龙金鼎的罪名朝我身上一推,让那帮魔崽子去找吧!而我就在罗公子你左近,暗中陪伴你。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抢了九龙金鼎的人,还会在罗公子你身边打转吧?你再把金鼎交给老夫保管,这样万无一失了!也不耽误你习武!”
罗豪扬闻言,沉吟了一会道:
“此计虽好,但恐无人相信是老前辈抢九龙金鼎的。”
乐长春道:“老夫已三十年没涉足江湖是非了,这倒是个问题。——不过这好办!我还有一帮徒子徒孙,在江湖中名望也不低,我叫他们给造造声势,做几桩案子。三十年前的老江湖,都听说过老夫是个正邪不分,是非不问,性格孤傲怪僻的老飞盗!”
“——不过你放心,这次造声势做案子,都拣土豪恶霸、贪官污吏下手,有几个自命侠义道,暗地做黑道买卖的人,也正好乘机收拾一下。如此一来,江湖中人必信老夫又出山了。你再说被抢了金鼎这事,也就有人信了。”
罗豪扬听后,低头想了一会,抬头笑道:
“老前辈这计谋可谓万全。不过我想先一睹老前辈风采,还想请老前辈再露一手绝世轻功。否则,我总担心以老前辈的高龄,恐难膺此任了!”
乐长春听后笑道:
“看我老糊涂了,与你说了半天话,竟忘掉取下蒙的方巾了!难怪罗公子你生疑。便是老夫,也决不放心将稀世珍宝,交给一个还没见过一次真面目的人。既然罗公子有所命,老夫也总得把那一手陈年旧活儿再现世一次。这年头,冒充字号的人物,在在都有,罗公子你这样小心,准没错儿!”边说边拉下脸上蒙的布巾,露出一张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红如婴孩的团团脸来,以鹤发童颜四字当之,可谓无愧!
然后,只见乐长春也不见助力,那站在地上的身形向上飘飘升起,一直升到三丈多高才复飘飘而下,那风姿优雅,真可谓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罗豪扬心中不由对这黑衣老人大为佩服:
真不愧是轻功盖世的乐长春!
乐长春笑咪咪地道:“罗公子,请你看老夫的眼睛,是不是与别人有些不同?”
罗豪扬把目光落到乐长春的眼睛上,心中不由一怔:
黑衣老人的目光竟是一种发着海蓝色的目光,那目光像有一股磁力似的,一经目光与之接触,便不想再移开了,同时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袭上心头。
乐长春的目光紧紧地吸牢罗豪扬的目光,微露笑意:“罗公子,你现在一定承认老夫就是乐长春了吧?”
罗豪扬不由自主地道:“是的,你是乐长春……”
乐长春的目光大盛:“你现在在想把包袱解下给我吧?”
罗豪扬只觉得有一种特别晕乎想入睡的感觉,迷迷糊糊中觉得去了包袱轻松些,他应道:“是。我要把包袱给你……”边说边模模糊糊中不由解起包袱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凄厉的高叫,一个人影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跌倒在罗豪扬与乐长春中间!
罗豪扬不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目光跳开了黑衣老人的眼睛,落在跌倒在他面前的人身上,本来解包袱的手顿时停止了。
跌倒在罗豪扬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穿灰衣,中等个儿,一副江湖武师的打扮,脚上是倒赶千重浪的绑腿,手执一口弯月刀。
这人的一条左臂刚被齐肩砍断,血肉模糊,可见白骨!一张瘦削的脸,因失血与巨痛而变得一片灰白,五官扭曲起来,变得丑陋可怖!
这人是谁?
他是给谁砍掉了一条左臂?
怎么在这儿出现的?
罗豪扬顿时警觉地向四周一看。
乐长春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大胆狂徒!敢来持刀行劫么?”说完向那个受伤的中年人逼过去。
那中年人顾不上察看自己的伤口,指着黑衣老人向罗豪扬叫道:
“罗公子,这人不是乐长春,是……”
黑衣老人以一阵大笑压住了断臂中年人的话:
“哈哈,真是笑话!老夫不是乐长春,难道还是什么?——君山玉龙王?无影九尾狐邓百机?快刀谭元贞?哈哈——看来你不知受了谁掇弄收买,冲着老夫找麻烦来了!”
断臂中年人大声道:
“罗公子,他就是邓老贼邓百机!小人周七郎,是排教的内三堂中忠义堂香主,曾受过令尊罗大侠救命之恩!这里,已让四大捕快与排教的人给围上了,你快冲出去!”
说完这几句话,周七郎的脸更白了。
罗豪扬望向黑衣老人。
黑衣老人冷冷一笑:“可惜周七郎你说假话功夫欠到!如果这里真给围上了,有几十个人在,我们岂会不知道?而且这几十个人竟无一人出来阻止你?你是排教的,不错,老夫认识你!”
“岂止认识你,上次老夫在飞拂道长处作客,你因不遵教规,胡作非为,飞拂道长本要驱你出教的,还是老夫为你求情,保下你来的!”
“想不到你恩将仇报!我知道你是邓百机的死党,这次大概得到那老狐狸不少好处吧?不惜连左臂也卖了!这‘苦肉计’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周七郎咬牙骂道:
“呸!哪个不是人养的才当你姓邓的老狐狸的死党!邓百机,你以为害死了教主他老人家,串通了一伙人,逼得副教主飞拂道长隐居而去,便可一手遮天,包办一切啦?做你的清秋大白梦!”
“你把排教上下几百号人加入潜龙门,这次又害罗公子,夺金鼎,想将来潜龙门一统武林,称王称霸。继尔反叛朝庭,谋皇篡位!你作的好美梦儿!等着吧!你总有午门砍头这一天的!”
“姓邓的,你这改头换脑,冒充乐老前辈,无非是想骗九龙金鼎到手,骗出开启宝鼎的秘诀,加害罗公子而已!你这鬼门道,老子全知道!”
“来呀,你来杀老子灭口呀!”
黑衣老人乐长春淡淡一笑:
“我还以为你是见利忘义,恩将仇报,原来你不是,你是犯了失心疯了!疯子疯语,老夫何必与你认真?罗公子是聪明人,再高明的谎言也骗不过他,何况你这种全无根据、漏洞百出、信口雌黄的瞎说呢?”
“——罗公子,如我真有心抢你九龙金鼎,你自忖,能接得住老夫几招?”
罗豪扬迟疑了一下道:“不过六七招吧?怕接不满十招就得躺下了!”
周七郎忙叫道:“罗公子,你上当了,他的功力最多稍高你一些!这老狐狸惯会使阴谋诡计了!我亲耳听到他与京城来的什么铁手捕快说的,说他功力怕制不住罗公子你,得想计谋智取……”
“嘿,嘿,好一番谎话呵!幸好老夫刚与那两个什么捕快打了—架,否则,怕真有些说不清了!”乐长春哑然失笑道。
“你……”周七郎见黑衣老人一付不屑一驳、洋洋得意的样子,不由气得说不出话来。
“罗公子,想不到我们刚要谈妥,竟被这个疯子扰乱了!你如不信老夫,老夫也不管这桩闲事了!就此告辞!”
黑衣老人说毕,欲拂袖而去。
“乐老前辈……”罗豪扬不由叫道。
“怎样?是信我?还是信他?如信我,就将这种小人给我赶得远远的,免得扰了老夫清听!如信他,我也不复多说了,‘垂钓石台依竹垒,待宾茶灶就岩泥’,老夫倒也乐得自在!”黑衣老人白眉轩动,生气地道。
“这……让晚辈想一想……”罗豪扬为难地道。
“哼!看来你还是信不过老夫,老夫还是走吧!”黑衣老人冷然道,边挪步向外走去。
“乐老前辈,等一等!”罗豪扬再次叫道,然后转向那断臂中年人周七郎:“这位朋友……”
那断臂中年人见状脸色一变,惨然一笑:“罗公子,看来你是信不过小人了?好,既然如此,让我证明给你看吧!”
说完仰天一声大笑:“罗大侠,我总算可报你大恩了!”
言讫,随手一抹,竟横刀自刎而死!
“你……”罗豪扬见状扑过去,但为时已迟,那断臂中年人已仰天倒下,刀已撒手,人已消魂!
“唉,想不到这姓周的来这一手!看来他幕后的主儿十分厉害!罗公子,人死不可复活,不必为他再伤心了!我们还是……”乐长春长叹一声道。
罗豪扬抬起头来,注视着黑衣老人乐长春有顷,神情一整,一字字地道:“乐老前辈,你走吧!”
“怎么,你信他?”乐长春问。
“不管如何,这人总因在下而死!我不想让他死后,灵魂不安……”罗豪扬道。
“即使他骗你?”乐长春惊讶地轩动了一下白眉。
“就是他为人所迫,骗了我,我也要如此。”罗豪扬脸上一副坚毅之色。
“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乐长春问。
“知道。大不了排教的人与君山玉龙王、柳老儿门下四大捕快,以及所有想染指、觊觎九龙金鼎的人,甚至潜龙门,一齐都来!大不了我罗豪扬一死而已!”罗豪扬冷静地道。
“你不后悔?”乐长春逼问道。
“不!”回答声斩钉截铁。
黑衣老人静静打量罗豪扬,如看一个奇异的怪物,末了长叹一声:
“世上真有这样的傻子!老夫服了!”
语声一顿,转而脸上露出狞恶的表情,峭声道:“既然如此,让老夫成全你吧!”
一个“吧”字刚出口,手腕一翻,双手一扬,两个黑乎乎的物事向罗豪扬兜头打来!
那两件物事到了罗豪扬上空,撞在一起,“轰”的一声炸裂,腾起一团黄色烟雾,罩定了罗豪扬!
同时从四面八方顿时齐飞来许多暗器,如急风密雨而至!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突地现出一群人来,有十七、八人之多!
众人各执兵器,把罗豪扬立身的地方团团围住,为首的人,竟是曲逢春、唐六合两大捕快,另两个捕快打扮的人,赫然是死而复活的吴三与钱四!
但等场中那团黄烟散去,竟然空空如也,罗豪扬不见了!
地上是密密麻麻的打落的各式各样暗器!
人呢?难道罗豪扬会隐身法不成?还是驾五遁术走掉了?
——倘真如此,那就太玄乎了!
黑衣老人忽然大叫一声:“你下来吧!”边说边一扬手打出五支透骨钉,打向一棵高高的松树顶端!
“邓百机,你这老狐狸!小爷总算看透你了!”
随着一声朗声怒喝,一个人影自高松树冠冉冉飘身而下,可不正是罗豪扬?
“哈哈,可惜你知道得晚了!”黑衣老人大笑,“不错,老夫就是邓百机,如不是周七郎这短命鬼揭破,罗公子,你早已死了一会儿了!现在在老夫与四大捕快等众人的合围之中,我劝你还是把金鼎献出来吧!”
黑衣老人边说边一把扯下脸上面具,露出里边面目,竟是昨夜鹿角站那个“连升店”笑口常开的老板!
然而罗豪扬目光炯炯,打量着吴三、钱四与唐六合、曲逢春四人,一扬剑眉,沉声道:
“四大捕快?”
“不错。在下鞠铁蓑!”吴三傲然道,一挥手中单剑,“铁蓑风雨剑在此候教!”
“麦金杖!”钱四森然道,“杀威天下第一杖,候教罗公子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