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判官巴开荆,十八岁出道,师承邛崃山恨天独尊客,以一柄辣手吴钩剑,纵横江湖,专做独脚大盗,同时自命“替天行道”,凭一己之好恶,凡人有所过,为其所闻,必定刑!
据说定刑最轻的是大邑一个周姓举人,因犯了强讨小妾。使正妻与小妾自缢而死的过错,被去了势!
其余的,剜目,锉鼻,割耳,断舌,敲拔牙齿,划脸破相等酷刑,无所不具!至于被残肢的,更多!
巫山的“独龙枪”王文达,有一次轻侮了他,事后被他挑断了王文达软筋,捏碎了脚踝骨、琵琶骨,还挖去了双眼,弄得死活两难。
其手段之毒辣,令江湖中人闻名色变。
而铁心阎罗柴五斩,是怨聚石叟柴毒世的孙子,十四岁出道,一把断魂斩,在八年内杀五百二十八人!被人称为“武林人屠”!
四川人提到柴五斩,夜婴止啼,疯子反醒,出摆子的人听到柴五斩之名,病竟会不治而愈。
两人后联手行事,被合称为川中双煞,名门正派中人,列他们为当时天下五大恶人之列,与云南五毒教的彩衣罗刹高红苗,北邙玉阴教的销魂仙姑田鸯鸯,东海巨靴岛岛主郑灵公齐名。
五毒教彩衣罗刹高红苗二十五年前依附圆月教,后被不败剑尊罗名尊所杀!
销魂仙姑田鸳鸯,据说被一剑纵横陆开花也除去了。
郑灵公自负才华,当年来中原与罗名尊大侠斗才学武功,为罗大侠所败,守约在罗大侠在世之年,决不再践大陆一步,远守海上岛域,倒也相安无事。
当年,武林曾动过公议,欲围剿川中双煞,但不知何故,忽然两人失踪了!
现在,这失踪的两人陡地出现,怎不令人吃惊呢?
“尊驾便是柴五斩?”
黑衣人中那个武功奇高的瘦长人,把交手的敌手交与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对付,过来盯住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灰衣杂役僧人问道。
“格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柴五斩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柴五斩!”灰衣瘦子清海拍胸叫道,此时已全失僧人规矩了。
“清海!不要迷失本性!”清山缓缓道,边说边走了过来,“十数年青灯黄卷,当思不易!”
“是,师兄。”柴五斩,亦即清海,闻言神情一震,顿时泄去了三分狂放不羁的豪气。
“你是巴开荆?”
瘦长黑衣人打量着清山,只见面前这位六十多岁的僧人,须眉皆白,长相清癯,目光和缓,嗓子沙哑,全无一点辣手判官的影子。
“老衲清山,法名为本寺前方丈大忍师所赐。至于巴开荆,十数年前已死去了。”清山缓缓道。
“好,死得好!”瘦长黑衣人沉默了一会,说道。
“是,死得好!”清山应道。
这时,那与大弘禅师交手的黑衣人沉闷地“哼”了一声,众人目光循声望去,见黑衣人飘身退下,胸前多了一个血印宛然的指洞。
黑衣人捂胸惊怒地道:“金刚指!”
大弘禅师神威凛凛:“不错,金刚指!其实你应该早想到才是!”
那黑衣人喃喃道:“是的,我应该早想到,金刚掌、金刚指,都是少林金刚宗同一门中的绝学。唉,想不到金刚指比传说中还要厉害三分!”
大弘禅师冷冷道:“怎么,还想打么?叫他们歇手吧!我和尚不想真开杀戒!”
那黑衣人看了一下混战中的十三黑衣人,又看了一下那瘦长黑衣人与清山、清海,低下头略一沉吟,猛地抬头,咬牙道:“好,今天算你狠!我们走!”
大弘禅师一笑:“怎么,你还想走?”
那黑衣人闻言,“嘶”地扯下一幅黑衣袖,往怀里伤口处一塞,仰天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身形一抖,点足后退,双臂向后斜扬,前虚后实,摆了个“黄鹰扑鸡”的拳架,不再说话,只是目中露出满是愤恨、怨毒的神情。
“神力鹰爪!”大弘禅师脸色一凛,“你是星宿海金鹰项青焰的……”
那黑衣人不等他话说完,一声厉啸,腾身而起,人在空中,双臂挥舞伸缩间,使人感到仿佛一个人有五双手臂似的!
黑衣人扑向大弘禅师,快若飞飙!
大弘禅师也一声猛喝,拔地而起,双掌击出,迎向黑衣人,黑衣人在空中身影竟像飞鸟一样横移了三尺,避开了冲天而起的大弘禅师的攻势,在大弘禅师从身边穿过的一刹那,左手鹰爪在大弘禅师右肩头抓了一把,而大弘禅师则右掌反印,一个按掌印在黑衣人背上!
两人几乎同时落地,大弘禅师肩上,僧衣已被撕裂一个大洞,连皮带肉被抓去一块,血肉模糊!
而那黑衣人之背上,在落地站定后,忽然如风吹絮,飘下来一片片小布片,衣服露出一个正好一掌大小的洞来,皮肤上是一个发暗青的掌印。
“道长,快动手!”黑衣人急怒交加地大叫一声,“啊”
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见状,略一愣后,顿目露凶光,猛一拧身,又扑向大弘禅师。
“你,你真不要命了?”大弘禅师惊怒道,边说边飘身避开黑衣人的攻势。
“我死了,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的!”黑衣人叫道。
他着着抢攻,招招拚命,鹰爪功外,还夹着大、小擒拿、教门弹腿、少林十三抹和梅花螳螂拳的招式,大弘禅师见招破招,进行招架,一时被逼得腾不出手来反击,两人顿时又恶斗在一起。
那被称为道长的瘦长黑衣人,略一犹豫后,咳了一声,淡淡地道:
“我们还是免不掉一战的!川中双煞,你们谁先上?”
清山对清海道:“师弟,你去解辩机他们之围,我来接这位施主的功夫!”
清海道:“师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清山手持铁火钳竖在胸前,对瘦长黑衣人道:“施主请亮兵器!”
那瘦长黑衣人手一晃,手里已多了一柄白色的拂尘,两人面面相对,各自寻机出手。
清海见状,手中挥舞大饭铲,冲入混战的人群中,鹘起鹰落,出手如风,顿时惊呼声、倒地声连连而起,不一会,已有五个黑衣人被清海放倒!
棒僧们顿时精神复振,扳回了上风。
那瘦长的黑衣人见状,猛喝一声,拂尘一挥,“白龙出水”,攻向清山,来缠清山手中的火钳!
清山将火钳一缩一低,避开缠绕,两股钳张开,反夹拂尘。
瘦长的黑衣人拂尘往上一提,将千万缕拂尘凝成一个笔头,其直如矢,直贯清山印堂!
“好功夫!”清山赞了一声,火钳如电飞掣,抢在前面,张钳等待。
瘦长的黑衣人“嘿”地一声喝,手中拂尘顿时散开,如千缕万丝,每根丝笔直如钢丝,招式不变,还是长贯直入,清山如不变招,必双目全被刺瞎!
清山喝道:“来得好!”一个“狮子摇头”,手中火钳倏地一分为二,左股钳上刺黑衣人手腕,右股钳下刺黑衣人少腹“关元穴”!
两股钳飞刺而出,已成了剑招!
瘦长黑衣人右手拂尘使“金丝缠腕”,反缠清山左钳,左手倏地飞出,化为凤爪,抢抓清山右钳!
清山忙收招跃开,改招而攻。
两人倏分倏合,各有攻守,一时势均力敌,战成平手!
树上罗豪扬面对这许多突生的变化,看得目眩心迷。
他自四年前,与舅舅“铜锅打穴”姜若拙在蓟州道上,见过一场大厮斗后,这还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真刀实抢的生死之搏。
而这次看到的人物,倘论武功,也许不如第一次看到的那样高,但拚斗的凶险狠毒,则远远过之!
罗豪扬正好将平生学得的武学,来与实战印证,体味其中奥妙,一时竟忘掉此行目的!
由于清海的加入,寺中棒僧们大占上风,过了一会,黑衣人又被打倒了两个,剩下还在交手的只有六个人了,其中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武功甚高,一人独战辩机、辩识两人,兀自勇猛如虎!
另五个人正与五个棒僧捉对儿厮杀,那个断棒棒僧想上前助一臂之力,清海道:“蠢材,你不看,那些黑衣人都已不行了吗?”然后走过去,对辩识辩机道:“你们退下,待我来收拾他!你们也真行,两人老半天还拾掇不了一个!”
辩才、辩识忙跳出来,清海依旧拿着那大饭铲,走上去道:“朋友,你的功夫不错,那五虎断门刀中还含着中州名家的八方风雨刀的招式,待我来领教领教……”
清海话还未说完,忽听一人喝道:“你用车轮战,又算是哪门好汉?”
一人从天而降,站在清海面前。
也是黑色短打夜行衣,脸上蒙着块青由,背着一把黑木鞘的剑。站在那里,全身上下透出股利索劲儿,显得精神抖擞!
“什么人?”清海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蒙面人,心存戒意。
“夜游神。”对方轻轻笑道,“见到人间事不平,难免伸手管一管。”
“这位朋友,不要开玩笑。”清海听出来人话中的调侃味道,正色道:“如是道上的朋友,请站在一旁,这是我们寺里在捉拿进寺偷盗的贼徒,待事后一起喝杯茶。如是线上的,小寺没有‘财’发,就请打回吧!”
说话用的是江湖上的场面话,并没调上侃,开用唇典。(唇典:又叫典唇,海底,春点,简称“春”,江湖中专用的行话,黑话。——剑评按。)
“本神既不是道上的,也非线上的,只是偶而路过而已,大和尚武功不错,不由见猎心喜,想领教一下大和尚的功夫!”
来人依旧装神弄鬼地借用“夜游神”的身份,但说话之中,已挑明了来意:是来挑战比武的。
“嘿,嘿,这位朋友,倘真要比较功夫,也不必挑在此时,待我们把正事办完后,如何?”清海道,他还真吃不准来人身份。
“本神说要现在比,就得现在比,一刻也拖延不得的!”来人高傲地道,“我想大名鼎鼎的铁心阎罗柴大英雄,决不怕事吧?”
言语中含有柴五斩,亦即清海是托辞推委,畏事怕死之辈。
这一说,可把清海又激怒了!
“妈的巴子!格老子管你是神是鬼,你既然叫我柴五斩,老子便再当一回铁心阎罗!”
清海,不,应该叫柴五斩,怒声道,“你进招吧!看是你的剑利,还是我的铲快?”
“不!本神找人比武,从不占人便宜,既然你的断魂斩不在,本神就与你比比拳脚功夫吧!”
来人将剑从背后抽出,从容放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然后回到柴五斩面前是站好!
“好,拳脚就拳脚!”柴五斩将手中大饭铲往后一扔,双脚不丁不八站着,喝道:“进招吧!”
“慢!本神还有句话要问:如我打输了,任你处置,那么,你被我打败了呢?”来人问道。
“也随你咋办!”柴五斩气恼地道,“还罗嗦什么?进招吧!”
来人一笑:“本神既与人比试武功,从来都是以武会友,决不施杀手的!但我‘出手无情夜游神’,出手必无情,还是必用脚与你比试几招吧!你脚上功夫如不行,也不必与我较脚上功夫,只管出手好了!”
说完,将双手往背后一负,静待柴五斩出手。
“好!就陪你斗斗脚上功夫!”柴五斩皱了一下眉,不耐烦地道:“把老子也消遣得够了,该见真章了!进招吧!”
来人未等柴五斩一个“吧”字落地,大喝道:“来了,接招!”陡地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人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然后是一招“紫燕穿云”,一脚飞出如闪电,飞铲柴五斩脑门!
“先人板板的,硬是要得!”柴五斩被攻了个出其不意,失了先机,无法还招,只好退了一步。
还未等柴五斩退稳,来人一落地,双脚一错一点,又是连环步踢出!
那腿法又快又凶又刁又准,招中套式,虚虚实实,竟令大名鼎鼎的川中双煞之一连退了十三步!
“师弟,来人是北地武林中无影神腿的功夫,你比不过他的!”清山见状,远远喊道,“还是出手吧!”
“老子讲好不出手的,就是不出手!出家人不打诳语!”柴五斩大声道,边与来人潇洒而凶猛灵活的连环踢腿相比,相形见拙捉襟见肘地左右躲避着。
在他面前,总有双飞来的脚,令他不由有些眼花缭乱,动作退避稍慢,“啪”!他的左肩上给踢中了一记,他不由向后一跃,直退到柏树底下,背靠在柏树上,怒道:
“你腿功硬是要得,但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你来踢吧!”身形一抖,一口深呼吸,人已作势欲出。
“清海师父,你出手吧!”辨识和尚急叫道,“何必着相,执着?”
“啊,你要跑,跑不了!”辩机和尚喊道。
原来,乘辩识和尚说话时,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突然奔向围墙,欲从围墙上跳出去,逃走!
辩机、辩识和尚两人双双跃起,双棒齐出,拦截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挥手,五只铁菱角,分打辩机、辩识二人。
乘辩识、辩机两人拨打、躲闪铁菱角之机,一个箭步跃到围墙下,双足一点,腾身向围墙外飞扑出去!
“给我躺下吧你!”忽听围墙上有一声女音清脆如金铃响的笑骂!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果真听话,一声闷哼,从空中跌落下来。
接着从围墙上飞下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脸上蒙了一块白绢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来。
寺内果然有女子!
这时传来一声惊怒的叫声:“你……”
“不错!你会擒拿,老僧也会!”大弘禅师发出得意的大笑声。
蒙面女子飞快地一瞥,见那与大弘禅师交手的黑衣人已被擒拿手法卸下了双臂,并被点中了穴道,不尴不尬地立在那里!
又一声“啪”的巨响!
接着一道黑影一声长啸,凌空飞起,身姿夭矫如龙,射出围墙,身形一晃,倏地不见了!
这时听到清山惊怒的叫声:“金刚掌!金刚指!他也会……”
大弘禅师笑声顿如刀一下子切断似的断了,跳过来问:“什么?他也会……”话说到一半,人随即飞追出了寺墙,那份轻功甚为高妙!
——因为不用再问,清山左肩上,一个被金刚指戳穿的独特的指洞,正在冒血!
那指洞和刚才大弘禅师戳中那为首的黑衣人的一模一样,只是部位不同而已!
接着是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与痛叫声!
那余下的五个黑衣人也先后或受伤或被制,倒下了。
只有那与清海打的那个自称“夜游神”的蒙面黑衣人,还在与清海打!
但这时已变成清海与那黑衣人有来有往的对踢了!
但那黑衣人身姿翩翩若鸥燕,腿法比清海高多了,只有清海挨踢的份,清海踢出的,一脚也踢不到那黑衣人。
但铁心阎罗柴五斩的全身也像是铁打的,被踢中几下全然不在乎,只是不让踢中要害,硬是用脚还踢!
也许来人真的只为了比试武功,未曾下重招伤人?
众人正这样想时,忽听“嘿——”一声沉喝,接着“啊”的一声。
只见那黑衣人一招“紫电鸳鸯双飞霹雳腿”,蹬在清海胸口上,清海人晃了一下,喷出一口血,连退五、六步,仰倒在地!
“好贼子!”辩识、辩机两僧双棒齐出,一打向黑衣蒙面人脑袋,一扫向黑衣人之腰!
“怎么,要我命呀?”黑衣人一声冷笑,倏地倒地,一个倒翻跟斗滚到辩机身边,辩机刚跃起离地半尺,又跌倒在地。
——原来被黑衣人出手如风,在他右小腿上捏了一把,用掐穴法掐中了右小腿上“筑宾”“蠡沟”两大穴。
黑衣人一跃而起,左手在胸前夹抱着受制的辩机,一抬腿,一伸手,从靴筒里抽出把雪亮的短刀,搁在辩机的喉结处。
众人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愣住了,一时谁也不敢动手。
但清山与棒僧们还有那蒙面女子,已团团把黑衣人远远地围住了!
空气陡然变得剑拔弩张,十分紧张!
“谁也不许动!只要谁再动一下,这位的命就没啦!”
黑衣人冷冷地道:
“在下胆小,受不得惊吓,我一害怕手这么一哆嗦,这刀就抹脖子了!这位姑娘手中已扣好了菩提子或者飞蝗石之类的暗器,最好别出手,你‘手挥五弦’的手法尽管又快又准,但你打出时就会发现,说不定正打在这位辩机师父的眉心,左右胸部及其腿脚上的!”
“谁说我要出手的?”
那女子清脆地恼道。
其实,她确是想打那黑衣人的,而且确是以一招“手挥五弦”的暗器手法准备打那黑衣人眉心、右手手腕和抱着辩机和尚的左手手臂,以及那黑衣人右腿和在辩机和尚脚中间露出的左脚脚背上方的“解溪”穴的!
想不到这黑衣人竟像钻到她肚中似的,她想的什么,他竟一清二楚!
那女子带着些清狂的声音,为什么那样熟悉呢?
那黑衣人心中不由一动,忽想到了一个人。但她怎会与寺中的人混在一起呢?他心里这样想道。
那女子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位抱着辩机和尚的宽肩蜂腰,高个猿臂的黑衣人,那蒙面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露出机警、冷静、坚毅得甚至有几分阴沉!而剑眉英气逼人,这很有些像她两年前认识的一个人。
但这个人怎会与他们混在一起呢?——她想道。
“你想猜我是谁,是吧?”黑衣人目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是夜游神,一个专管不平……”
“是你!你是罗公子!”那女子打断了黑衣人的话,大声叫道,“你的声音尽管逼得粗浊一些,但瞒不过我!”
那蒙面黑衣人身子一震,随即坦然笑道:
“你是胡小姐吧?其实,你喊第一声,我就听出是你了!”
边说边拉下脸上罩布,露出一张苍白而神情坚毅的脸来,正是罗豪扬!
那女子也拉下白绢巾,露出一张英气勃勃而又清秀冷艳的脸来:
不是胡简琴,那位“步云宫”中与云丽珑一起的清狂女才子,又是何人?
“你怎么与‘潜龙门’混在一起了?”
两人同时发问。
“是误会了!”
两人又同时说。
罗豪扬与胡简琴这一说完,不由面面相觑,又同时大笑起来:
——罗豪扬笑得爽朗,胡简琴笑得清脆!
胡简琴笑的还是那金铃子般的笑声!
罗豪扬听到她的笑声,不由想起了两年前在“步云宫”的生活。
云丽珑现在怎么样了?他忽然想到了这个令他无数次想起的人,心中不由涌过一阵甜痛的暖流,有些迷惘了!
“罗公子,你还抱着这位辩机师兄干什么?想和他成亲呀!”
胡简琴还是胡简琴,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起话来还是那样又清亮又脆快的好听。
——只是缺乏了一种温柔,不像云丽珑!
罗豪扬一笑,收起刀,随手解开辩机的穴道,歉声道:
“委屈师父了!”
辩机“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站在一边。
胡简琴笑道:
“辩机师兄变成哼哈二将中的哼将军了!师兄,你败在这位不败剑尊罗大侠的独传公子‘冷面武痴夜游神’罗少侠罗豪扬手上,也值了!还哼个什么劲儿?”
在这眨眼之间,她已给罗豪扬安上了“冷面武痴夜游神”的绰号。
“怎么,他是罗名尊罗大侠的公子?”
清山与从地上爬起来的清海同时惊诧地问。
“他是假的,还有谁是真的?我们两年前在‘步云宫’学武,同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呢!”胡简琴道。
“罗公子,我们兄弟俩给你见礼了!”
清山与刚才被罗豪扬踢伤的清海过来,竟向罗豪扬行起跪拜的大礼来!
“这,这如何使得?两位前辈快请起!”
罗豪扬见六十多岁的清山与刚被自己踢伤的四十多岁的清海同时向自己行此大礼,忙闪身避过,然后上前挽扶起两人。
“罗公子,你是老衲与师弟的小恩公啊!”清山道,“要不是令尊,我们早成鬼多年了!”
正说着,一条黄影从墙外飞入,正是追出去的大弘禅师回来了。
“追到了吗?”几个声音同时迫切地问。
大弘禅师摇了一下头。
在场的人除了罗豪扬,脸上都现出一层忧虑之色。
大弘禅师目光炯炯,目丁着罗豪扬:“此人是谁?”
清山说出了罗豪扬的身份。
大弘禅师又盯着罗豪扬看了一下,然后颔首道:
“好,罗大侠也是老衲平生最佩服的人!我们先到前殿去看一下吧!辩德、辩雄,你们留在这里,把那些人看住,待我们相商一下,如何处置。”
“是!”两个棒僧留了下来。
于是一行人随大弘禅师向前殿走去。
前殿内灯火通明。
前殿内应该有四个人在里边:钟僧、菜僧,两个小沙弥。
前殿内,应该还藏着一个秘密!
但大弘禅师一行人一踏进前殿,不由呆住了!
——钟僧、菜僧与两个小沙弥躺倒在地上,死活不明!
藏着的秘密已无秘密:
如来佛佛座已移位,露出一条地下秘道来,显然来人已带走了秘道中的“秘密”!
大弘禅师、清山、清海他们忙看视倒下四人的情况。
“爹!爹!”胡简琴焦急地边叫道,边飞快地冲下地下秘道,一会儿上来叫道:“师伯,我爹不见了!”
“厉害!厉害!”大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罗豪扬见人人脸色沮丧,大声问道。
“我爹,我爹让人偷走了!”胡简琴道。
“你爹?‘千变万劫,飞天铁狐’胡古月胡大侠?”罗豪扬惊问。
“是。”
“胡大侠武功高强,谁能那么厉害,不出一声就把他弄走?”
“他中了太湖阴老二的三阳绝尸手,已形同废人了,这两年来全靠鸡蛋与盐维生。”胡简琴向罗豪扬解释道。
“是你爹!”罗豪扬不由呼叫起来,眼中顿露出惊诧、疑惑与警惕的神色。
胡简琴见状,忙道:“不错,我爹是在十二连环坞一战中受的伤。但云大侠当年上了太湖五雄的当了!救神拳杨景的是我爹,我爹为救十二连环坞,而中了黑衣蒙面的太湖五雄中阴老二阴文铿的三阳绝尸手的!至于那帮自称是‘潜龙门’门人的蒙面黑衣人,实际上就是太湖五雄的人!”
胡简琴说到后面,不由咬牙切齿地道:
“这帮恶贼真毒!被他们这一颠倒,灭了十二连环坞的太湖五雄成了救援十二连环坞的救命恩人,这样名利双收,同时反咬我爹是凶手,企图借武林江湖名门正派之手,害死我爹,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罗豪扬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毒的用心!如被他们阴谋得逞,则胡大侠必死无疑了,神拳杨景他们死了,还得让十二连环坞余下的人死心塌地地跟他们这些‘救命恩人’走,同时又博得了好名声,赢得了十二连环坞的人马、地盘!”
“一石三鸟!这计策只有铁算子阴文铿这老狐狸想得出。”清山沉声道。
“看来,太湖五雄打十二连环坞的主意,也不止一天了。”
“师伯,现在怎么办?”胡简琴不安地问大弘禅师,那种清狂之气顿减,添了些凄惶之感。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不要说一个女儿家,换了男的,若是身受重伤的父亲被人突然带走,连下手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同样也会感到慌惶无措的!
“简琴侄女,你不用担心,如是同一伙人干的,我们抓住了他们的人,正好可同他们交换!辩仁、辩义,你们两人出去,把捉来的人全关进罚省僧室,严加看管。”
大弘禅师沉声道。
“罚省僧室?”
罗豪扬不解地问身旁的人。
“是的,那是专关触犯戒律的武僧用的石室,铁门铁窗,大石墙,牢固得很呢!”
身旁的一个棒僧道。
“方丈,这来人的点穴法奇特,小僧竟然解不开!”
清海在地上连用几种解穴手法,也解不开躺在地上的菜僧、钟僧的被封的穴道。
大弘禅师详加察看后,长叹道:
“来人是一种特殊的手法闭住穴道的。这种手法叫十二支闭血点穴石头拳,是按十二时辰,血气流通周转部位,闭住相应穴道,切断血气经络间联系,造成空段的。
其原理与‘子午流注’手法相同,只是更为繁复些。要解穴,只有知道施行者点了哪些穴道才能相应化解。这是各派点穴功夫中最难解的三大手法之一,老衲也无法化解。
看来,只有让四人昏睡到明天这个时辰,让他们过一个对时,功力消失,自行化解了。”
“这是哪一派武功?”
胡简琴问道。
“这一种闭血点穴石头拳,是天下一剑石举乾石家的独门武功。石举乾与罗公子的令尊罗大侠等四人在当年合称天下四大剑客。”
大弘禅师回答。
“难道石家的人也入了太湖五雄的伙?”
辩机提出疑问。
“不,也许是入了‘潜龙门’!以太湖五雄,还不能令石家传人跟他们走。”大弘禅师道。
“石家的武功很高吗?”胡简琴问。
“石家的玄素剑法,是天下最奇特的剑法之一,因为它一半走的是刀的路子!天下四大剑客,武林中公认的四个剑学最高的大宗师,其剑法各有其长。石家的武功,除剑法外,还有本是吕家祖传的‘春雷神笑’功、卧雷掌、石头拳,以及一种叫‘没羽箭’的以石子作暗器的暗器手法。点穴功也自成一路。另外,还有颠倒经穴的奇特武功。据说,天下一剑石举乾有个弟弟,是个道人,其剑法武功也至为高明,还有一些弟子、后人,豹隐蜀中之地。”
这是清山在娓娓而谈,看他那种和气、平易近人的样子,哪像是辣手判官?
难道传闻不实,他并非如传说中说的那样残暴、可怕?
“胡小姐,你放心,这个把令尊带走的人,至少暂时不会不利于令尊的。也许相反,正作了一件好事。”罗豪扬沉思半晌后忽道。
“为什么?”闻此奇论,人人都望着罗豪扬。
“试想,如果来人是胡大侠的仇人或意在杀人灭口,在当时情况下,只须举手之劳就能害死胡大侠,又何必花这一番手脚,把人带走?从目前情形看,最恨胡大侠急欲杀之灭口的,是太湖五雄。来人肯定不是太湖五雄的人。
因为从现有迹象看,是石家的人干的!而石家的人,太湖五雄还召不动他。”
“我怕太湖五雄是借名‘潜龙门’,乘机吃掉十二连环坞。而这次来的石家的高手,正是‘潜龙门’的人!他带走胡大侠,恐怕是想作为人质或证人。若是作为人质,可能志在要胁胡大侠的同门、朋友们答应不与‘潜龙门’作对,甚或为‘潜龙门’效力。若是此举志在强令胡大侠作证人,则意在为揭穿太湖五雄阴谋提供人证。——倘真是这种情况,他们岂肯让胡大侠出意外?因此,胡小姐,我说胡大侠至少目下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要想从。‘潜龙门’之手把人救出,就难一些了。”
罗豪扬说到这里,忽一笑,又道:
“不过,说不定是哪一个好心人带去治胡大侠的病或带胡大侠去避祸!这人知道今夜有人要来偷袭青山寺,怕出意外,先将行动不便的胡大侠带走。这也不无可能。因为来人似乎心存善意,并未存杀伤之心,对这四位寺里僧人,用的只是点穴手法!”
“罗公子此言有些道理,但老衲觉得今夜之事,先要弄清几个疑问之处。”大弘禅师望着罗豪扬:“其一,罗公子是如何与这批人合在一起的?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消息,来我们寺中的?其二,那批人究竟是何来路?是太湖五雄的人,还是‘潜龙门’?他们今夜此来之目的?那个把胡师弟带走的人是与他们一路的,还是别有隐情,另有人插手其事?”
罗豪扬苦笑了一下:“这事说来也是巧合!”
他随即把见到清海买盐与鸡蛋的事,以及以前听云大侠讲的事说了一遍,一直讲到跳下树打斗。
“原来,你早来了!”辩机和尚摸着光头道。
“清海师父,我刚才使了些小聪明。我看你出手对付黑衣人,用饭铲或拍穴,或以铲角尖刺穴点穴,又化为铲法、刀法,那手功夫甚为高明。又听说你便是柴前辈,我在京师‘威远镖局’时,听我舅父姜若拙与紫总镖头说起过你,说你的断魂斩功夫,威力无比!既是一门兵器的功夫,也是一门掌学功夫。我哪敢与你斗兵器与拳掌功夫?不得已只好来比腿功了。清海师父,你不会生气吧?”罗豪扬道。
“兵不厌诈。不能力敌,胜之以智。”大弘禅师道,“罗公子能谙此理,胜得聪明。而现在又能自动说出,那心胸也较那些自我吹嘘的成名人物宽广得多!”
“师弟修行了十几年,还是当年的茅柴草脾气,一点就着,急躁,好胜,易冲动!罗公子这激将法,用在他身上,可算看准人了。”清山笑道。
“罗公子的腿功硬是要得!我柴二只有佩服,哪会生气?你开初踢出的几脚,虽腿法多变,但劲力并未运上,似乎最后一脚才动了真功夫。啊,那一脚怕有千斤之力!罗公子,你是否最后见黑衣人都败了,才着急,踢出了这一脚真功夫的?”清海道,“如不是你开初的腿上功力太弱,麻痹了我,我也不会起轻敌之心!我当时只觉得你腿法虽然高妙,但功力不行,我就是挨几下,也无所谓,但让我踢中一脚,怕你就得躺下了。哪知,嘿嘿,倒是我先躺下了!”
“柴前辈,你错了!这最后一脚,并非是着急了再踢出的,而是我一开始就用上了心,要让你认为我功力不行,生骄敌之心,我才可得手!我本想一脚致你于死地的!因为当时情形,方丈追敌去了,清山师父中了金刚指,受伤不轻。辩机、辩识两人在旁闲着,而那五个黑衣人正岌岌可危!我想赐死你后,对付辩机、辩识他们,助黑衣人脱身。在当时,我认定你们都是‘潜龙门’的恶贼!尤其柴前辈与清山师父名声十分那个,更使我心中把你们恨透了!而那些黑衣人,我以为是十二连环坞的朋友发现线索来捉拿‘潜龙门’受了三阳绝尸手之伤的凶手报仇的!”
罗豪扬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怎么,令尊在家里,从不曾提起过我们兄弟?”清海惊讶地问。
罗豪扬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曾。我是在镖局时,才听到他们说起过你们的。”
“啊!罗大侠真是大仁大义,大信大善的大侠!”清山深深地叹道。
“为了罗大侠这份恩德,罗公子,就是你真把我踢死了,我也毫无怨言!”清海感动得热泪盈眶。
“两位前辈,这是怎么回事?”罗豪扬纳闷地问。
“罗公子,刚才你谈到我们,说‘名声十分那个’,你说得比较委婉,还是让老衲自己说吧,名声是十分恶劣,可谓是恶名满天下!在二十多年前,还在‘圆月教’之前,我们兄弟俩名声甚响,江湖中人称我们为‘川中双煞’,将我们名列天下五大恶人之列!”
清山在讲述这些时,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中,眼睛里显出一种迷茫的感觉。
“你知道老衲原先的外号‘辣手判官’四字是怎么来的么?”清山问道,并不等罗豪扬回答,自顾解释道:
“我本是个被弃的孤儿,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把我抱养大的。我师父本是一个文武双全的有志之士,文学武功都很高,中过文武举人,但在上京考进士时,因不肯干谒权监、重臣,夤缘而上,结果,本是策论、诗赋做得最好,应是甲等第一名,但被权监勒令刷下名来,如此三次!”
“师父一怒之下,投笔从戎,在浙江、福建等地从军,同倭寇打仗,以谋略武功,积累战功,屡受迁升,曾做到游击将军,本想大展鸿图,不料又遭时任副帅的某大将忌嫉,因我师父曾向主帅献策,主张打造大战船,训练一支精兵,打到倭寇盘踞的扶桑疏球国去,以彻底灭掉倭寇。
这也是岳武穆直捣黄龙的用意。”
“某大将藉口弹劾我师父意图煽动主帅背国投敌!硬是混淆黑白,诬陷我师父,致使皇帝震怒,要杀我师父全家。多亏主帅力保,才算保住了项上人头,但十五年军功全被褫夺,削职为庶人,永不叙用。师父回到川中,耕读为生。”
“川中本是天府之国,物产丰饶,百姓应是生活安定、富裕的,但官府腐败,贪污、贿赂成风,再加以官商林立,官贪吏虐,鱼肉百姓,搜刮民脂,大发横财!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而盗匪出没,官兵骚扰,更弄得人心惶惶!物欲横流之下,世风日下,我师父目睹种种情状,愤世嫉俗,自号‘恨天独尊客’,恨天道不公,人间没有公理,师父便自行当起人间法吏来,凭他的武功,来替天惩罚人间罪行!”
“他老人家定的人间罪行共三十六条,凡触犯罪条者,为师父所闻,必加惩罚。但师父他老人家心肠太软,常减半量刑,法外施恩,经他出手执法严办之人并不多!”
“师父一直隐居邛崃山上。他教了我一身武功,也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唉,我师父实是世上最大的好人!”
“但他心中抑郁之气积而成疾,背生疽疮,人病倒了!那时我们银两已用完了,为了给师父治病,我下山,请医家,医家看诊先要诊金,才肯出门,要配药,药铺老板脸罩严霜,药费贵得要命!我最后急了,绑了十一个有名的医家,又抢了成都府最大的药铺,杀了可恶的掌柜,命药师拣那各种名贵的药挑了两大包,回山里去。沿路上一不作二不休,打听到名声不好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连抢八家大户!”
“可惜,等我回到山里,师父已奄奄一息了,他既是气愤而死的,也是给贫病给折磨死的!”
“家师临死前对我说:‘开荆,你以后要继承为师遗志,替天行道。惩一恶强似行十善。为师我,心太慈!你日后心狠一些!为师去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唉,我此去无儿无女,无所牵挂,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啊!’说完久久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目光盯着山洞顶,定定地望着什么,最后,忽长叹一声,擂床大呼道:‘天!天!你为何这样不公?’言讫溘然长逝!唉,我永远忘不掉师父临终的情景!”
清山说到这里,声音咽哽,流下了两行泪水,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哭得像小孩一样,呜呜地哭出声来!
谁想得到列名天下五大恶人的辣手判官,竟是如此善良的人,竟有如此赤诚的情感?
清山哭了一会,用衣袖擦干泪水道:“老衲这么大年纪了,还未能忘于情,这十几年枉自修炼,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话?”罗豪扬道。
“家师去世后,我在各地流浪了三年,这三年,我因无钱无权,遭尽了人间白眼,受尽了世人欺凌、侮辱,更目睹了世上种种可恶之事,于是我在三年后,服完师父大孝,决定该继承师父遗志,出手惩恶了!我要用各种方法来惩罚恶人,要使他们再也不敢作恶!我把师父定的罪条增了一倍,惩罚也加重了一倍!并添了许多我独创的惩罚方法!”
“说到底,我恨,恨这个世道,恨所有为恶的人!恨不得仗手中尺霜锋把他们杀个干净!”
“我出手惩罚的第一个人是大邑的监学严于农,依仗权势,强奸穷秀才张丰臣之妻孙氏,使孙氏跳井自杀!张丰臣被气疯!我的惩罚是当着严子农面,百般凌辱、奸污他妻子,并把他的眼睛剜掉一双,脸上刺了一行字:‘我强奸逼死了人,罪该得此惩罚!’并令他妻子天天推到街上转一圈!”
“罗公子,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那严监学的妻子也不是好货色,是四川巡抚的女儿,县官的妹妹,为了让父兄与丈夫升官,与好几个京中大官睡过!她卖弄姿色,还私养面首三人,其中面首蒋某后有所爱,不愿侍候她,被她竟使毒计将蒋某所爱之歌妓张氏害死!我当时恨不得割下她那巴儿!”
“——对这贱妇此种惩罚,已是轻的了!由于我辣手无情,杀了、刑罚了不少人,渐渐地我成了‘川中恶煞’,成了‘辣手判官’!”
“后来遇上柴贤弟,他与我身世相近,但比我遭遇更惨,他也比我更干脆:凡认为犯了大恶之人,一斩斩了完事,比我这零碎折腾,利索多了!”
“从此,我们两人,年纪相差二、三十岁,成了忘年交,一年碰两次头:一在我师父忌日,一在他爷爷怨聚石叟柴前辈的周年,以生平快事下酒兼祭亡灵!从此,‘川中双煞’的名字叫开了!”
“其实,当时我们太偏激了!行事也太狠绝了些!但论我巴开荆所杀所惩之人,没有一个不是罪大恶极的!你以为巫山独龙枪王交达,只是因为我在装穷人时,蹲在他门口,被他踢了一脚,骂了一顿,才整治他的吗?”
“不!他犯了四条罪:一是与父妾私通乱伦,气疯其父,令其父落井而死!二是逼奸丫环,先奸后杀!三是在大荒之年,囤积稻谷以卖高价,大发难财,并在其院门口踢死外地乞丐一名。四是在襄阳的武林擂台赛中,恃技连伤带杀杀伤十二人,死一人,重残三人,违背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的赛规。王文达很会沽名钓誉,对外地的武林名家入川,必慷慨结交,以博侠名。他的独龙枪法也独步武林,功夫高强!而且此人也有些善行义举,不能全无功劳。”
“曾有一次,鸡爪山上的强盗下山抢一个美貌女子,他挺身而出,独斗三十几个强盗,弄得一身是伤,杀尽了强盗,保住了那女子,并且破例没有见色起意!”
“——正因如此,我才饶了他一死的!但他的罪太多了,我只好挑断了他软筋,捏碎了他脚踝骨,琵琶骨,挖去了他双眼!这是罚他四条罪的!由于我们兄弟俩嫉恶如仇,因而在江湖上朋友没结下一个,仇敌冤家倒树了许许多多!尤其从王文达始,得罪了武林中人,一次次来找我们报仇,弄得仇越结越多,仇敌满江湖了!以致天下人皆视我们为大恶人,武林中在平了‘圆月教’后,竟动了公议,要来围剿我们!当时,我们听了这消息,也准备好生死一搏的!”
清山滔滔不绝,讲到这里,直令众人听得出了神:
想不到在“川中双煞”恶名下,还藏着这样的内情!
联想到世上事,善善恶恶,究竟谁是善,谁是恶,谁能说得清呢?
“当时我与巴大哥想,世上恶人,杀不胜杀!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憾?那些为恶贼王文达以及其他伤在我们哥儿俩手中的恶贼们报仇的人,要来就来吧!管你九大剑派也好,镖行中的九大高手也好,还是其他三山五岳的人,要想来挑了我们,怕也不易!最多鱼死网破!”
清海讲到这儿,嘿然一笑,“我就是这样一个宁折不弯的脾气!同时我们兄弟俩自认武功,兄弟联手,纵非天下第一,也可说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了!要胜我们兄弟剑斩联手,怕即使少林的掌门老和尚来,也未必!如要兴师动众,用许多人来围斗,我们哥儿俩就两个人,随便拍拍屁股移一个地方,够他们寻上一阵子了,这样玩玩,也好!因此,对武林公议要来围剿,倒也不十分怕!”
清山道:“就在那个时候,我们遇上了罗大侠!罗大侠特地来劝我们避锋的!他找到我们,并不像其他名门正派中人看不起我们,而是称我们除暴锄恶做得对。他说他查过许多事,发现我们并不曾滥杀无辜。然后他劝我们还是暂时避一避正派中人,以免冲突。待他从中周旋,调和名门正派中人与我们的关系。如我们同正派中人相斗,只会使正义善恶者痛而邪恶者快!正派名门中人,虽有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但大多心肠是好的,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做了许多善行义举,如大家合力同心,齐惩罪恶,这人世间会变得干净一些的!唉,罗大侠,罗大侠,他是我们第一个知音!认为我们兄弟没有做错事!”
清海接过了清山的话:“但当时我与大哥认为,以我们兄弟联手,已足让正派中人退却了。我们又占在理上,何必让名门正派中人?同时我们也知罗大侠刚打败了‘圆月教’,被武林中公认为武功天下第一。我们以为罗大侠是受九大门派中人委托而来,目的在于挫我们兄弟的威名。于是我们提出要与罗大侠比武,他能胜得了我们兄弟俩,我们就听他的,胜不了,就请九大门派少管闲事。罗大侠后来先后在不同地点、场合,一人斗我们兄弟联手,共斗了五场,每次都是我们输了。于是我们服了他。他叫我们兄弟俩不要与名门正派中人发生冲突,同时在惩恶中也应宽大为怀,要让人有改悔从善之机,不能光杀啊伤的。每惩罚一个恶人,要公布其罪名。同时不得以邪恶手段来对付邪恶!并告诉我们:如有危难,可到‘天罗剑庄’找他!然后,飘然而去!”
“后来,名门正派的人说围剿什么的,不知何故也没有来。我们兄弟估计是罗大侠对九大门派中人说了话!我们又平安地过了两年,突然发现有一些恶贼冒充我们兄弟名义行恶。我们兄弟就跟那些恶人干上了。等我们花了三年时间,将这伙‘天罡三十六友’杀光后,又遇上了五毒教教主,他希望我们兄弟加入五毒教。我们不干,但又不想惹那些专门施毒放蛊的毒魔,便来个走为上,弃蜀而走。”
“这时我们便想到了罗大侠。我们易容后来到了‘天罗剑庄’,在那里作客住了两三个月。那时,罗公子,你还很小呢!我们兄弟俩住在庄内,罗大侠从未透露过我们真实身份。在庄内,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款待,过了我们一生中最快乐、无忧无虑的三个月生活。这三个月过后,我们发觉,我们对那种拿着刀子杀人伤人的生涯产生了一种厌倦,兴了一种想觅地静修,过隐居生活的念头。我们把这想法告诉了罗大侠,罗大侠沉吟了一下说,现在武林尚算平静,五毒教远在苗疆,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两位在刀林剑丛中度过了这么多年,也该过几天无牵无挂的日子了!于是由他致函这里青山寺的前主持方丈大忍上人,把我们安排在青山寺当了杂役僧。唉,岁月悠悠,这一过,就是十几年了……”
清山以一声长叹结束了他的回忆,然后缓缓道:“这十几年,我们兄弟已习惯于这种平和的生活,闲时还读了些佛经,研习佛学。时间一长,也算有了点淡泊宁静的佛心,觉得当年之事,犹如一场梦境!老衲于世事也渐淡忘了,无甚名利之心萦怀,唯一忘不了的就是家师与罗大侠之恩。前三年,惊闻罗大侠遇害,我们兄弟曾北上致奠,在西山碧云寺参与了罗大侠大祭典,只是我们是以挂单僧人的身份参加的。看到有不少成名的大侠、各派掌门关心罗大侠之事,我们兄弟自思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抱着歉疚之心,默然离去。罗公子,思来我们真愧对罗大侠知遇厚待之恩!唉,看来巴开荆与柴五斩真死掉了!”
“清山,清海,想不到贫僧来青山寺十几年了,竟不知二位是武功卓绝的高人,这也算贫僧有眼无珠了!”
大弘禅师道。
“那些蒙面黑衣人是何来路?”胡简琴还念念不忘这桩心事。
“带一个进来问一下就了然了!辩机,你去把与我交手的那人带过来。”大弘禅师吩咐道。
辩机出去了,一会儿大声叫着闯了进来:“师父,不好了!人,人都不见了!辩仁、辩义他们都被点晕了!”
“什么?”大弘禅师面色大变,率先冲了出去。
天井里,寂无一人,那间高大的石墙罚省僧室门开着,灯光下门口处,寂然倒躺着八大棒僧之二:辩仁、辩义。进了罚省僧室,才发现另两名棒僧辩雄、辨德一齐坐在屋角,分别被点住了穴道点昏睡过去。
四大棒僧被点的点穴手法,与点前殿中人的手法同一门派。只有那被黑衣人击中两刀一剑而死去的棒僧辩忠的遗体平躺地上。
那些受伤被分别点住穴道的黑衣人连同几个死掉的黑衣人的尸体倏地不见了!
寺门大开着,外面是黑洞洞的夜,大开着的寺门在众人心目中如独目巨魔的那只巨大的独目!有一股寒意从各自足底往上冒:
这些黑衣人太神秘、强大了!十三个人,不管死的还是受伤被点了穴道的,竟一下子都消失了!就在他们议论的这段短时间内,神话般消失了!
这是些什么人?谁有这样大的魔法造成了这种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