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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指扁鹊的一拍

    ……断裂的青砖。焦黑的明柱。

    倒坍的粉壁熏着浓黑的烟气。瓦砾成堆,几堵孤单单的墙山上面还横架着未烧断的木梁。

    颓倒的假山,水池里露出一大截巨石来。池中本有的绿荷被断木碎瓦焦椽飞砖砸得一片狼藉,叶败茎折!那一对石狮子,一只碎了半个头颅,一只的半个按到了泥土中。

    尸体。小翠、小红、兰香、桂香四个使剑丫环的尸体横陈,这四人都是被一种薄刃的兵器劈烂了脸,血肉模糊。小翠比我大三岁,四个丫环中她最聪明能干,绣的鞋子、枕头、手帕,那蝴蝶啦、牡丹啦、鸳鸯啦,就象真的一样!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拿着匕首作势要割下她那双细嫩的巧手,把她吓得跳起来,赶紧将双手抽回去逃走了。现在,她的那双手,象牙白的手再也捏不拢细长的手指了,再也无法使剪子、铰子与绣花针了!

    兰香长得最讨人喜欢,那小嘴笑起来两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那细米白牙,衬着樱桃小嘴,像碎玉编贝!

    现在她清丽的脸肿起一道血肉模糊的斜劈下的伤疤,把她那玲珑的葱鼻给劈开了,把她的秀眉给劈断了,她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显得那样可怖!

    秦妈是跟妈妈一齐过来的妈妈的老丫环,她的武功据妈妈说要比二流镖师还高一些,只是少了一点对敌经验。

    秦妈是使软索的,那软索才刚使出一半,就给人欺入圈内的兵器扫中了脸,那是什么兵器?像是铁板抹过去的,把鼻子也抹平了。秦妈的两只眼睛也突了出来,嘴角、鼻孔、眼睛、耳朵,都是血!血!

    浇菜园的秦老爹死前还紧握着铁瓢。秦老爹原来是黄河的水寇大头目,后遇上爷爷给收伏了,他的铁瓢功是外门兵器中一绝。他是给铁扇骨射入胸中而死的,三根乌黑锋利的铁扇骨还嵌在胸肋里。

    烧饭、卖菜的两个师傅,都死于一种阴寒的点穴功。

    死时面孔发着青紫,掌勺的薛大厨子,原是杭州“水月楼”的第一把勺子,同时也是杭州薛家掌的高手,因他弟弟被关东三魔杀死,爷爷替他报了仇而自愿到天罗剑庄来做厨子的。他炒出的菜,没有一个人吃了不夸的。有一次,风雷剑豪云风雷云叔叔来,一个人吃了六碗香菇菜心豆腐!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薛大厨子也死了,他死得倒好象很安详,舅舅说他是让逍遥指杀死的。

    逍遥指是失传了多年的武功,谁还会使这门功夫呢?

    帐房的文先生也死了,他的金算盘不见了,定是被人拿去发财了!他活着时,江湖中人听到金算盘,头都要大三分的。文先生文章算学都好,还会讲故事,《说唐》、《水浒》、《三国演义》,每一个人啥绰号,啥名字啥兵器啥招式,讲一千遍也不会颠倒一个的。还会拉胡琴,拉《苏武牧羊》、《汉宫秋》,拉着拉着就低低地唱起来。爸爸说文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器量不够!他太讲究恩怨分明了,眦睚之仇、滴水之恩都要回报的。

    文先生听说做过一任什么官的,因上司听取诬谄,冤枉他受丁三个月牢狱之苦,他出狱后悬印挂冠而去,并割掉了上司的耳朵。

    文先生挂冠后隐居改名换姓,做塾师,结果又与冀北三虎结了梁子,他杀了冀北三虎就正式入了江湖,三年后闯出了“金算盘”的万儿(名声),他朋友有七个半,仇家却结了十七个半,于是他也进了天罗剑庄。他的事自然由爸爸出面化解掉了。

    文先生是对掌死掉的。

    罗大伯也死掉了。

    罗大伯叫罗天图,他是一个天生的驼背。

    罗家三兄弟,他是老大,老二罗天狮,老三罗天龙,与他是嫡亲三兄弟,人称“罗氏三雄”!罗大伯练武最刻苦,后得武林奇侠“天残老人”授以“驼龙功”,成为大名鼎鼎的“铁背驼龙”!据说他三兄弟中,二弟罗天狮武功最高。

    罗天狮是当时“天狮镖局”的总镖头,奈何他入了“圆月教”,是“圆月教”下七大香主之一,后来他被爸爸与江南“金刀山庄”庄主谢笑围在峨嵋金顶舍身崖上,他的阴谋都是给爸爸揭穿的,他要逃,爸爸守住了他的退路,最后他被迫与谢笑决斗,谢笑以金刀破了他的“天狮功”后他自杀的。谢笑的妹妹当时江湖七大名女侠之一的“飞雪红梅刀”谢红就是让罗天狮给蹂躏发疯死了的。(此事详见拙著另一部书《长剑破圆月》)谢笑已死了十年了,他的儿、媳还死在他之前,因而“金刀山庄”没留下传人。所以现在说起此事,别人都把功劳记在爸爸身上了。

    罗家三兄弟中的老三罗天龙“如意天龙鞭”,据爸爸说,在武林中也可称为一绝了!罗大伯罗天图与罗三伯罗天龙是在罗天狮死后到关中来找爸爸报仇,后被爸爸七擒七纵,感于爸爸的恩威,才投到天罗剑庄的。现在,罗天图罗大伯也死掉了!他是被两大高手夹攻而死的。他的驼背上的衣服全撕成了碎片,是给铁扇扇面锋利的边缘撕碎的!舅舅说这次来袭的仇敌凶手中定有一个使铁扇的大高手!另一个用的也是很厉害的功夫,是靠精纯的内功从正面攻向罗大伯的,罗大伯的头颅,就是被极强的内力给震裂的!

    妈妈死在内院天井里,她的金铃还紧紧抓在手里,她是被金刚指与劈空掌害死的。但为什么她脑后竟还有一枚夺魂钉打在“凤池”穴上呢?

    金刚指是少林的金刚门武功绝学,与金刚掌齐名。

    但《金刚指诀篇》武功秘籍少林已失窃了五十一年了!

    据查证武林中公开会这门指法的,有十四人,年纪最大的是九十一岁的少林高僧心岩大师,他是少林硕果仅存的上两辈“心”字辈中“四心”之一,也是现今少林的五大护法长老之首,现在的少林掌门无怒大师还是他师侄的弟子。会金刚指年纪最小的是闽南林家的三公子林泉生,他才十六岁,他是拜泉州武林大豪、少林俗家南派掌门“白眉金刚”陈念园学的。陈念园的金刚绝学武功金刚掌、金刚指与金刚锤,都是出自嵩山少林的真传。

    劈空掌本是峨嵋经楼守经的武学大宗师、峨嵋当时四大护法之首的蕉雪大师后,峨嵋派失传了七本武经,据峨嵋派现在的大护法荣大先生说,已收回了五本,但《劈空掌心传秘述》与《无相功阐发》两经,讫今尚未收回。有一回在泰山上,竟出现了《劈空掌法》的石刻,曾引得天下武林中人前去观摩,引起一场大风波来。后来是荣大先生率峨嵋弟子将刻字除去的,但自此后,劈空掌像大洪拳小洪拳一样,内功精深者都会使了!

    唉,凭这两门功夫,要猜出凶手,难比登天啊!像上个月回天罗剑庄的路上遇到的那白衣文士,他就会那两门功夫。蒙面灰衣人也会劈空掌!另外还有那枚从未现过江湖的夺魂钉,连经多见广的舅舅与紫衫镖王紫伯伯,也猜不出谁用这种喂毒的歹毒暗器来!

    爸爸死得太惨了!他竟死在庄前的路口。

    从打斗现场看,围攻他的是四个绝顶高手!另有一人使毒的。

    爸爸的剑,他不败的剑竟未来得及出鞘!

    他是连剑带鞘用来抵敌的,剑鞘上留下了一种奇异的兵器戳出来的痕迹以及铁扇扇面边缘划过的长痕!那一种奇异的兵器是什么呢?判官笔?状元笔?铁笛?铁令牌?点穴橛?雷神鞭?掌心雷?还有三人用的是什么兵器呢?爸爸前胸、后背的衣衫全被震碎了,敌手的内功可见是如何高强了!

    但据紫伯伯讲,爸爸的“九龙金鼎神功”已到天下无敌的最高境界,即使少林、武当两个大派的掌门人无怒大师与铁箫道人联手合击,也不是爸爸的对手,怎会被五个来历不明的人杀害呢?爸爸的衣服上有种近似黄木槿叶的草药香,舅舅说这五个凶手中有一个使毒的大行家,他是谁呢?他使的是什么毒呢?为何请了崆峒派善于解毒的叶二先生,也查不出中了什么毒呢?

    爸爸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因为见了什么意外的变故,那又是什么呢?

    爸爸身上,留下了一铁扇、一器物戳中左右太阳穴死穴的影痕,脑、背各中一掌,背上中的是西藏密宗的“大日如来光明掌”,乃是一个红如太阳的圆。胸前中的是“七杀掌”,武林神医“金指扁鹊”浮丘回春诊断说,唯有中了七杀掌,才会造成内体的心、肝、胆、肺、胃、肾、三焦同时被震碎!

    七杀掌、七伤拳、七绝手、摧心掌是崆峒一代奇人“七绝老人”的独创武功,除七伤拳还被保留在崆峒派武术中,另三门武功因太阴绝毒辣,“有违天和”,被“七绝老人”于八十年前将拳谱掌经秘籍给藏到一个极秘密的地方,已成绝响了!

    谁知现在又出现了!

    爸爸的左、右臂各烙有一道火红的箍勒的红印,不知为何门武功手法所伤。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爸爸头顶发髻心、百会穴上竟也插入了一支夺魂钉!夺魂钉的主人定与我家有刻骨深仇,爸爸、妈妈竟都中了这歹毒的暗器!

    这人又是谁呢?

    另外,罗三伯罗天龙到哪里去了呢?

    里正说,罗天龙请他捎话,他追凶手去了,他又追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消息?

    另外,里正说,当时见火起时,住在不远处的百姓来救火,被一个穿官服的官员喝住了,说是捉拿反贼。

    那官员究竟是什么人?里正派人到县衙门报案,为何不来受理这件凶杀大案?只是来了个书案,看了一下现场,写上仇杀纵火四字就不了了之:既不派仵作来验尸,也不派捕快来查办呢?难道真与官场中人有牵连?

    还有,还有为什么翻遍了全场,翻遍了庄上每一寸土地,竟没有找到内藏有天罗剑庄罗家祖传武学秘籍的九龙金鼎呢?它又到哪里去了呢?是给偷走了,还是抢走了?这究竟是仇杀、还是夺宝呢?

    ——这些庞杂的疑问思虑日夜翻腾在十三岁的罗豪扬的脑海里,他整日沉浸在这些事物中,头每次都要想得发痛、发胀!他要不去想也不行。

    到了晚上,罗豪扬就做恶梦,那尸横满地、血肉模糊的悲惨情景与恐怖场面又一一出现:

    那母亲的紧紧抓牢金铃索的手指,下葬时连扳都扳不开,只好让那对以五金之精铸成的含有峨嵋密宗佛门六字真言梵文咒语的金铃殉葬了!还有父亲头顶上拔出的凝血的夺魂钉……

    罗豪扬变得那样憔悴、削瘦!

    他双眼深陷,颧骨突起,腮肉内陷,下巴尖窄,目光发直,时露惊恐。独自一人时则又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他几乎成了呆子!

    舅舅姜若拙、镖局紫伯伯都围着他转,眼看着一个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孩子,变成这样,谁不心疼呢?

    但这么大的一桩心病压在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心上,又有谁能治得好呢?

    十月小阳春。几场寒雨过后,天忽又暖和起来了。

    北京城的冬天虽然来得早,但金秋十月,倒还是暖和得很。

    经几场西风之后,“威远镖局”天井庭院中那棵唐槭,叶子已经红了不少,也飘落了不少,那些凋零的红叶,都由镖局看门扫场的老泰给扫到垃圾堆去了。

    这一天阳光照耀下的唐槭前,站着一个背负双手的十二、三岁的瘦弱的少年。

    少年望着阳光下透明如玉的红叶,不知想着什么。

    这个面孔惨白的少年正是身罹大变的罗豪扬!

    “快报总镖头,浮丘先生来了!”应门的老泰大声嚷道。

    正在场上的躺子手何大同闻声连忙奔到总镖头门口:“总镖头,浮丘先生来了!”

    一阵豪笑声从里面传来:

    “浮丘先生,可想坏我了!”

    随笑声,一簇人从里面快步迎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脸长髯、身材威猛的五十多岁的紫衣老人,右手大手掌里飞快地转着三枚鸡蛋大的金胆,虎步生风,边哈哈大笑边迎出。

    跟在后面的是姜若拙和淡黄脸皮、国字脸穿青衣中等身材的镖头黄中封,白脸刀眉、文质彬彬秀才打扮的镖头米天宗。还有十几个镖师与蹚子手。

    众人拥着紫衣老人,如群星捧月而出。

    只见门口踏进一个大头秃顶的红面老人,随身跟着两个青衣童子,一个捧着一只黑亮的小木箱,一个抱着一只紫金大葫芦。

    红面老人搔搔四周仅存的几根稀疏的银发,呵呵笑道:

    “小老儿何德何能,竟劳镖王和诸位大镖头降阶相迎?惭愧!惭愧!”

    紫衣老人紫相伯上前一手拉住红面老人,大笑道:

    “紫某当世最佩服的是两个人:不败剑尊罗大侠的剑学武功,金指扁鹊浮丘先生的医道!今日得蒙先生驾临,幸何如之?请,先入厅堂品茶!”

    红面老人大摇其头:

    “我说紫镖王啊,咱品茶饮酒什么的先别谈,还是先把病人领给我看看吧!这是我的脾气。否则,怕你再好的香茗,也给我牛饮糟蹋掉了!”

    早有姜若拙拉着罗豪扬来到了面前,姜若拙对罗豪扬道:

    “豪儿,快给浮丘老前辈请安!”

    罗豪扬呆呆地望着红面老人,望着,望着,忽“啊”的一声,转身就要走!

    红面老人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罗豪扬左腕脉门,一抓之后,略停一下,放了手道:“让他去吧,他的病我已知道了,等会待我为他治吧!”

    人群中有人啧啧道:“高明,真不愧是神医圣手,就这样一抓就看出病来了。”

    “可不?否则怎称得上‘金指扁鹊’?”

    红面老人笑笑,对紫相伯道:“好,咱们去学学那些书虫子的雅事,且去品茗吧!”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客厅,早有下人丫环沏好了香茗奉上,在那红木长案上,放着一碗碗香茗。

    每人面前一只托盘,内置盛有蜜饯、糕点、果品的金边小碟。

    那红面老人前是一个景泰蓝的长方形托盘,内盛一碟松子杏花糕、一碟风梨果脯、一碟金丝蜜枣、一碟安南石榴、一碟刚运到的新鲜的福桔和一碟茯苓桂花莲心酥。

    红面老人拿起盖碗看了一下道:

    “这是汝窑青瓷。南宋周辉《清波杂志》说,‘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末为油,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尤难得。’当朝王世懋先生《窥天外乘》品评,‘宋时窑器,以汝州为第一。’想不到镖王竟有汝窑青瓷的碗,此碗当世颇难一见了!名瓷茶具,想那茶也一定不凡了!”

    说罢打开碗盖,轻轻拂了两下,浅浅啜饮了一口,含在嘴里并不咽下,过了一会才徐徐咽下,开言叹道:

    “好香的香茗!这是福建武夷的贡茶,还是雨前茶,较之北苑的先春、龙焙、剑南的蒙顶石花诸色名茶,更胜一筹!”

    紫相伯笑道:

    “浮丘先生不愧是此道行家,一下就给品出来了!这是我特请米镖头为你老煮烹的,别人也没有这个口福呢!”

    红面老人向米天宗一拱手:

    “想不到米老弟竟是茶道高手!我来不久,难为你煮得出来!”

    米天宗一笑道:

    “我仅为先生煮了四两汤的茶,茶汤三沸,用不了多长时间。”

    红面老人连声称好:

    “老弟煮茶大行家,茶汤三沸,是为至要!茶仙陆羽说,‘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过了三沸,水老不可食也!我想这水也一定是哪里的泉水了!”

    米天宗道:

    “这是京师玉泉之水。”

    红面老人连连赞道:

    “是了,是了。只有玉泉的泉水才配这名茶。也只有玉泉之水,我还没喝过。品茗之道,水质优劣很要紧。我在家日,以梅花的积雪,用宣窑青花瓮收了,埋在地下,隔年取用,其水尤佳。”

    红面老人又道:

    “诸位可知茶之优劣?茶以香为好,其实香还不是最好的,香了还要清,只有清香才算真香,光清还不算好,还要甘,否则便是苦茗。甘、清、香之外,还要活,这活字,须从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沦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恰好这武夷雨前茶,正具了这甘、清、香、活四字!”

    紫相伯微微笑道:“浮丘先生既喜欢,我这儿备了五斤武夷雨前,以供先生平素雅品!”

    红面老人惊跳起来:

    “我的天,五斤哪!天下贡茶总共四千余斤,福建建宁所贡最为上品,略七十斤左右,而其中雨前则上上之品,不过二十斤左右。皇上分赐之外,御用亦不过五斤呀!你哪来这么多?”

    紫相伯笑道:

    “这你不懂了,现在官场中,假借贡茶之名,官官相克扣。洪武爷改革茶法,以茶芽贡茶,不似前朝的茶饼相贡。其中更可方便行事了。一些名茶各进了县、府、省、部的知县、知府、督抚、御史大人和宫中权监之私囊了,天下茶区十三省四十三州贡茶,无不如此。我这雨前茶便是蒙一个游戏风尘的武林前辈送的,他知我爱品茶,在一个大贪官那里施展空空妙手之技,顺手牵羊为我取来了。

    我这是‘借花献佛’,谅先生不会不喝‘盗泉之水’吧?”

    红面老人大笑:“管他盗泉之水也好,廉泉之水也好,我只求我自清心四字!”

    “好!这叫唯真名士始风流!”紫相伯击节赞道。

    姜若拙在旁微笑静听,至此方插上话来,开言道:“先生看刚才那孩子的病……”

    红面老人道:“那孩子是受了上次那件事的刺激所致。

    执念于此事因果,终日冥思苦想,以致日以恍惚,夜则反侧辗转,难以入眠,即入眠亦必继昼之思为夜之梦。如是再三,则食不知味,寐不安席,气血郁积于胸。血气不良于行,则其四肢百体必怠,怠则懒,一懒则生百邪也。况忧,煎其心,悲,损其肺,而愁苦摧其精神,夺其魂魄;加以怒不能自抑,令肝火上升,意躁气浮。血气运行不畅,则生阴积,肝火旺盛,则成阳热,阴阳失调,百邪横生,气衰血积!如此之下,怎不为病魔所乘、二竖作祟呢?”

    “经先生这一剖析,就豁然开朗了。”紫相伯笑道,“可叹上几次请的京城中空有其名的庸医,简直是一派胡言了,有人说是有小虫寄生其体,吮吸其新血、摄取其精髓所致,有的则归为水土不服,肝脏欠养;更有的则说是遗泄元阳所致,说恐有狐仙惑之,叫我去请白云观的道士来祛祓妖魅,简直是五花八门!一帖帖药吃下,人反而越治越弱了!”

    红面老人道:“这是不明病源所致。”

    姜若拙道:“不知如何医法?”

    红面老人道:“待我先开一张方子,你可到药堂照方去抓。”边从怀中取出纸笔,拔开铜帽套,将毛笔尖用舌尖口水度之,又掏出一只小印铁圆盒来,打开却是一盒黑色软膏:“这是我自制的方便墨,随身携带,用来十分便当。”接着摇笔写了起来,但见刷刷满纸如云烟,却是一笔出色的灵飞经,青蝇小楷,十分工丽。

    一会儿十三行字写好了,然后指着方子告诉大家,这几味是安神清心用的,这几味是清痰止咳、拔毒用的,最后那一味是生梨半斤,去火解热生津润齿用的,一一讲毕,然后道:“这病,本是心病,那药,仅是治表的,治本,心病还得心医!待会让我一人去见那孩子,我自有医法!”

    喝完茶,红面老人浮丘先生由姜若拙领着,和紫相伯他们来到罗豪扬住的东厢房门口。

    大家从门窗中望去,见罗豪扬还是一人呆呆地撑着下巴,歪身倚坐在靠墙桌旁的椅子里在想着什么。

    红面老人一摆手,将所有的人都留在门外,一人走了进去,随之把门关上了。

    人们从窗子中望去,只见红面老人径自来到罗豪扬面前。

    罗豪扬呆呆地望着他,不言不动,若不相识。

    红面老人也低头望他,不言不动。

    有人低语:“这算哪门子医法?”

    忽听“啪”地一声大响,窗口看的人各自一震,有人急欲跳窗扑进,有人惊道:

    “不好,红面老头下杀手了!”

    马上有人反驳:“不对,是为罗公子拍胸!”

    前面那人怒道:“拍胸哪有这样重的?”

    果然听到里边罗豪扬惊叫起来:“你、你干什么?咳,咳!为啥打我?咳——哇,好咸好苦!”

    关心则乱。

    姜若拙在门前听到里边罗豪扬叫声与窗口看的人的说话,心里一急,直欲推门闯入,却被紫相伯拉住,沉声道:

    “沉住气!”

    这时只听门内红面老人厉声道:

    “你可知为人子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像你这样独自闷想,自伐其体,弄得一身是病,能报大仇吗?”声厉言严,如滚惊雷。

    话音过后,房中沉默如铁,过一会,忽听罗豪扬“哇”地一声大哭,泣道:

    “浮丘前辈,那我、我该如何,才能,才能报得大仇?”

    红面老人大声道:

    “思虑丢开,安心吃睡;身体养好,武功练成!如无强壮之体,制敌取胜之本,即使想出了仇人是谁,又如何能报大仇?”

    说毕,把门一拉,丢下犹自含泪沉默不语的罗豪扬,走了出来,见了姜若拙、紫相伯,低声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胸口因气血郁积,凝成了一个血块。现在好了,给拍碎,吐出来了!待会先送点白开水让他漱漱口,到了晚上,他肯定思进食了。我再开一个方子,是君臣佐使,进行调和养息进补的,帮他补养身体,恢复元气。”

    姜若拙感激道:“多谢先生了!”

    红面老人正容道:“不必言谢!须知罗大侠也是我素所深敬的人,不期他竟招致恶人加害,唉,武林又折一巨栋!此消彼长,怕外魔邪道复欲猖獗了!但愿此子能早日康复,克绍箕裘,继承父志,将来为我武林,维一脉正义之气!”

    这时,紫相伯也一改雄风豪情,长叹道:

    “自十五年前,天下一剑石举乾与其子、媳一门除两个弟子一个孙女幸得生脱外,其余全被一神秘高手杀死以始,隔几年就要出件把大事,十年前,江南金刀山庄谢笑及子、媳被害,下落不明。八年前,通臂金猿韩海青及‘大圣门’高手,被神秘地毒害;五年前,擒拿第一名家擒龙手宫百龄又神秘地失踪。现在,不败剑尊罗大侠又遭了毒手!看来,武林自‘圆月教’灭后的太平日子又要被扰局了,以后又要过日无宁日的日子了!”

    众人闻言,不由各怀心事,俱都默然。

    紫相伯见状,一顿后复扬声笑道:

    “呸!我真该死!竟引起这一番话来扫兴!浮丘先生难得来京,且手到病除治好了豪扬的病,我们该高兴才是!姜大哥,你作证人,晚上我甘愿自罚三巨斛,以补此过!浮丘先生,我要同你斗斗酒量!至于其它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怕它甚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必杞人忧天?大不了将这颗大好头颅,抛给武林正义!哈哈,怕他娘的甚么?!”

    说完放声大笑!

    浮丘回春拍掌击节道:

    “好!紫镖王这番豪情,才不亏了男儿本色!为这一点,晚上也该干他个三百杯了!”

    受两人情绪感染,众人只觉得豪气满怀,热血沸腾,不能自抑!

    几个镖师与蹦子手脱口冲出:“我武维扬!”四个开道词来,这一开头,众声呼应,“我武维扬!我武维扬!”十几条粗豪汉子的雄壮洪亮的嗓门喊起来,把屋瓦门窗也震动起来!喊了一阵,彼此相视,不由又放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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