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白不肖都是独自一人闯荡江湖,虽然自由自在,但身处荒山野郊之中,腊月寒星之下,也会有寂寞孤独之感。此番南行,一路有佳人为伴,联袂漫游,走走停停,到处游山玩水。自金陵至杭州,相距不足千里,行了月余,方到海宁境内的盐官镇。
浙江潮素称天下奇观,每年八月十八江潮最盛,沿江数百里男女共观。而观潮的佳绝之处,又以盐官为最。可惜白、陆两人到盐官镇时,才七月十三,离观潮日尚一月有余。
两人在镇上找家小客店宿了。用过晚饭,说一会活,陆怡自回房去。白不肖洗了脚,刚要上床,忽听得店堂中一阵喧哗,似有一大群人来投宿。
听他们嘈嘈杂杂,说的是各地乡音,个个中气充沛,嗓门宏大,显然是练家子。盐官只是个小镇,又未到八月中旬,市面甚为寥落,一下子来了许多外乡客人,店中老板伙计都乐得眉开眼笑,乱进颠出地忙着招呼来客。
白不肖开门探头张望,见来客中既有挑夫又有船家,既有富商打扮,又有儒生装束,还间杂一二僧道,身份颇为驳杂,但事不干已,即掩门吹灯,上床睡觉。
睡至中夜,听邻房中喀喀轻响,似是打火点灯。随即有一人压低嗓门说:“老五,休要点灯了,莫惊动了旁人,多生事端。”打火声便就止歇,而各房中都有开门走路的轻响。
白不肖早已醒来,听邻房中那人说“莫惊动了旁人,多生事端”的话,心念一动,想道;这批客人本是一伙的,口中所谓“旁人”,该是指我这样的局外人了,却又有什么事端?难道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歹事?
当下他轻轻起床开门,正好陆怡也悄悄过来要告诉他。两人倾听脚步声一路东去,互相打个手势,飞跃出墙,偷偷追上去。
是夜满天乌云,不见星月,周遭漆黑一片。耳听那片脚步声折向东南,上了高高的大堤。大堤外是江滩江水,并无人家,显见这伙人并不为打家劫舍而摸黑夜行。白、陆两人好奇心大盛,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
两人轻功均佳,又有涛声遮掩,尾随许久,前头的人们毫无知觉。不消半个时辰,已行了二十余里。
正行间,忽见前头的人们停了下来,面江而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慕地,远处雷声隐隐。这声音越来越响,轰轰发发,震耳欲聋。白不肖、陆怡凝目看去,海口方向的江面上,赫然一道白线滚滚移来。原来是夜潮到了。
白线渐移渐近,潮声如雷鸣,如猛兽齐吼,如万面金鼓擂响。水墙壁立,轰轰推来,势若万马奔腾,群虎狂奔,气势澎湃,震地撼山,极为骇人。潮头撞击大堤时,溅起的浊浪高达数丈,仿佛怒龙腾飞。白、陆二人总算是胆大的,也不由得心头怦怦乱跳,脸上变色:直觉造化之伟力无可御抗。
二人伏在堤顶,见前头那伙人为怒潮的声势所慑,有几个情不自禁地往堤内退却,惟恐一个大浪打来,将自己卷入江中。
白不肖心道:这伙人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只为了一睹钱江潮的壮观不成?向陆怡望去,见她也是一脸的诧异。
正自猜度不定,那潮头已远向西南而去,满江浊流鼎沸,叽叽咕咕,好似煮开一大锅粥,看久了,令人头昏目眩。忽见江面上红光一闪,有一条木船随波逐流飞驶而来。红灯下,一人挺立船头。那船不甚大,忽而落人浪谷,只余一截桅尖,忽而跃上涛颠,犹若离水腾空。船头那人,似一段铁板钉在船板上,稳立不动。
白不肖道:“钱江帮?”陆怡点了点头,伸出一手握住了他的左手,意示勿要急躁。
那船越浪渡波斜行近岸,桅上一面黑棋绣着一条黄龙,在江风里猎猎飞舞。船头那人,身材魁梧,穿一身黑衣,衣袂飘举,威风凛凛。他单臂一扬,一条粗如手臂的缆索如长蛇行空,呼地飞向堤上,缆索头上有只形似铁锚的钢爪,顿时便将船稳住在岸边四五丈外。
堤上那伙人中有一个声音叫道:“尊驾可是‘无上神君’?我等已在此伫候多时了。”
“无上神君”?这是谁呀?白不肖从未听说过钱江帮中有这么一个人,转望陆怡,陆怡也摇了摇头。船上的黑衣大汉哈哈哈笑了三声,身形一晃,便掠过四五丈宽的水面,落在堤上。单是这份轻功,就足以惊世骇俗,钱江帮的唐潮帮主也未必及此。
白不肖正自疑惑,那黑衣大汉道:“些许小事,怎能请得动无上神君他老人家?在下是无上神君座下的一名小卒,姓檀名培的便是!各位都收到了名帖,礼物带来了么?”
那伙人低声议了一阵,领头人说道:“原来是‘东海龙’檀大侠,久仰了。神君他老人家五十华诞,我们都备了些薄礼给他老人家拜寿道贺。柬帖上说是在此处有人迎接,却不知是檀大侠知客。就请檀大侠引路,我们前去拜见神君。”
“东海龙”檀培的名头,白不肖听人说起过,知他是一个海盗首领,窝巢设在钱江入海口的王盘山岛。但“无上神君”又是何人,却一无所知。
檀培嘿嘿嘿一阵冷笑,道:“尊驾是‘千里独行狼’桑适吧?亏你在江湖上混了二三十年,怎一点规矩也不懂?神君乃世外高人,岂是桑朋友这般凡夫俗子见得到的?各位请将寿礼留下,各位的一片孝心,在下会禀报神君。”语声中充满讥消之意。
突有一个粗豪的嗓音怒道:“世上哪有什么‘无上神君’?一纸柬帖吓得倒别人,却吓不倒我欧阳宏!老子有个臭脾气,不见真佛不烧香……”
檀培点头道:“皖北‘神拳欧阳’快人快语,好!还有谁敢违逆神君雅意的?”
又有一个嘶哑的声音说:“欧阳见所言不差!我等半月前接到一个什么‘无上神君’的柬帖,请我们喝什么寿酒。我们备了厚礼,巴巴地从四方赶来,倘不能见一见那个什么‘神君’的龙颜玉貌,怎肯甘心?列位说对不对呀?”
众豪轰然应和,有的说定是檀培海面上的买卖不景气,穷急了,想出这么个敛财的法儿,有的说自己根本就没相信,更没备礼,有的说便真有什么无上神君,但素无交往,凭什么要给他送礼……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白不肖和陆怡已听出个大概:这伙人皆是称雄一方的武林枭雄,在半月前接到一份署名“无上神君”的柬帖,请他们会齐于盐官镇附近。柬帖上必有威胁性的言语,于是从四方赶了来,要看一看这无上神君究竟怎生模样。不料出来个檀培,要他们放下礼物转回去。
檀培道:“列位可已想明白了?都非要面见神君不可么?”
桑适道:“檀大侠问得荒唐?我们给神君祝寿,岂有不见寿翁—面的道理?”
檀培道:“好!各位心意既决,在下也不便多劝。”他大步向前,一把向桑适抓去。
桑适早蓄劲待发,一见檀培双足移动,就从袖管里飞出两枚鸡典大小的铁胆。二人相距既近,铁胆飞出直击檀培胸腹。只听砰砰两声,射个正着。
桑适虽非一流高手,但袖中铁胆却是他的绝技,伤过不少好手。岂料打在檀培身上却毫无功效,他一任之下,急抽身后退。但其势已然不及,檀培五指扎落,在他脑门上钻了五个血孔,连一声都没喊出,就一命归西。
欧阳宏双拳击至,正中檀培小腹。他号称“神拳”,拳劲自非同小可,小腹又是人身柔软之处,两拳击实,却似夯在一块厚铁板上,心知不妙,正要收拳再击,檀培又是一抓,抓住他的头颅,随势一扭,将他颈椎扭断。
众家见檀培两抓,就连毙两名好手,皆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心想他武功虽高,终究孤身一人,难敌人多。两道两俗挺刃扑上,两把铁剑、两支铁笔、一对铜锤,分上中下三路向檀培击去。
檀培更不避让,左手一钩,右掌斜扫,双足连环踢出,只听一片金铁相交的脆响,两把长剑、一对铜锤落入江中,四个人或被打破颅骨,或被踢断腰骨,或被利爪开膛,使铁笔的那位,一对判管笔反而插入自己的小腹。也不过一招,四人尽皆身亡倒地。
余下人众见檀培如此猛恶,吓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各持兵刃僵立堤上,个个面无人色,浑身颤抖。
白不肖早想纵出去拆解,陆怡知他心意,将手紧紧一捏,阻他出头。
檀培笑道:“还有没有想与本座交手的好汉了?”他语气轻松,似乎根本未把连杀六人的事放在心下。
众豪又惊又惧,谁也不敢答话。其中一人腾身跃起,向堤下逃窜。檀培伸足挑起一块百十斤重的方形堤石,在那人双足落地之前,堤石便撞正他背心,带着他又向前飞一丈有余,方一同落地。
檀培道:“谁敢不从神君之命,那七人便是榜样!快将寿礼取出来!”
众豪纷纷解囊取出珠宝奇珍,他们中大多在接到柬帖之后作了两手准备,心想:不管神君究属有无,生死关头,只好信其有,保住性命是第一要务。也有两人未备贺礼,此时只好掏出盘缠银子权充礼金,心里惴惴,惟恐被檀培看破。至于带足了礼品的几人,反而沾沾自喜,心想除非檀培不留一个活口,要留的话,必定留下自己,活命的希望比旁人多了几成。
谁知檀培对各人奉上的礼物看也不看,手一挥,从船里下来两个水手,将礼物悉数装进一只大布袋,扛上船去。那几个多付了赎命钱的不免有些肉疼,却也无奈其何。
檀培换了一副笑脸,向众豪拱手道:“各位的孝心,神君一定欢喜。俗语说,礼尚往来。各位对神君礼敬有加,神君也备了些许回贽,着在下分送各位。”说罢探手入怀。
众豪见他说得客气,皆躬身连说不敢,又见他伸手入怀掏摸,暗道:哪有将许多礼物揣于怀中的道理?定是在摸暗器了,都连步后退凝神戒备。
但见檀培摸出一把金光灿然的铜牌,手掌平摊,那叠铜牌长方形,厚约半分,码得整整齐齐。植培笑道:“各位休嫌礼薄,都接住了。”也不见他抬臂,掌中铜牌一块块自行飞去,前后左右方向不同,正依着各人站立方位。
众豪见了这份怪异功夫,不敢不接,待接在手中、一摸方知牌上镌刻有字。目力较好的,便念了出来:“无上神君,武林至尊。顶礼膜拜,无殃无灾。”众家都大惑不解,却又不敢问,面面相觑,不知受了这份“礼”,是祸抑或是福?
檀培笑道:“谅来各位心中都在骂我老檀打逛语吧?一块铜牌又算得什么礼品了?各位休要小看了这面铜牌,日后在江湖上行走,若遇到急难之事,只要出示这面铜牌,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须知此牌乃无上神君他老人家所颁发,不出一月,天下武林各大门派都会接到神君谕旨。各位如若不信,便可至杭州‘钱江帮’总舵去试一试,只要取出铜牌,那唐潮定会待以上宾之礼。不妨告诉诸位一声,少林、武当、峨嵋、崆峒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先后归属神君麾下。”
众豪听他说得玄虚,将信将疑,都将铜牌收好。白不肖料定檀培是个骗子,心想:峨嵋、崆峒倒还罢了,少林、武当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中原武学阳刚、阴柔两大流派的发源地,其掌门人怎会听命于什么“无上神君”?倘若这是个谎言,那只能说明檀培其人不仅武功高强,才智也非同一般。
正思索间,见那伙人都沿堤走去,檀培仍任立原处目送众豪消失在黑雾之后,才缓缓回转身来,缓缓地道:“好朋友请现身罢!”
白、陆不由一惊,他俩隐伏之处离檀培足有五丈,其时江中涛声不绝,却不知怎为他所觉,当下也不隐匿,长身立起,向檀培走近几步。陆怡怕他突然发难,手按剑柄全神贯注地戒备。
其实擅培并没觉察白、陆二人。盖因白、陆二人伏在上风头,风将陆怡身上的脂粉香送至檀培鼻中,他为人精细,心中起疑,冒喝一声,不料真的出来两人,倒让他吃惊不小,一瞧两人步法身形,便知身负武功,比适才那伙人都要高得太多。他心念甫动,双手微抬,嗤嗤连响,两蓬暗器电射而出。
陆怡长剑斜挥,将射来的暗器悉数扫落,末尾运了一点回劲,剑势一回,早拂着一片暗器,端近来一看,却是一片椭圆形的钢片,乌沉沉的,边缘甚是锋锐,极像一片大鱼的鱼鳞片,触鼻一股腥臭,谅来喂有毒药,忍不住骂道:“素闻‘东海龙’成名已久,原来靠的是使毒行诈闯出的名头!”
“东海龙”檀培是海盗首领,独霸东海二十余年,武学上确有造诣,足迹鲜履陆地,却威名远播中原,眼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女随意一剑便将他的龙鳞毒镖扫落,又出口不逊,不由勃然大怒,大步踏向前去,一把便向陆怡的剑上抓去。
他的“龙爪手”算得上一门绝学,看似平平无奇,实蕴诸多变化,对付二三流好手,可谓百发百中。
陆怡一见他如此托大,拧腰翻腕,长剑上挺,心道:你敢以肉掌抓我的百炼精钢剑,我便剁掉你的爪子!当下毫不留情,剑锋一拖,就要削下他的五指。
岂料“叮”一声响,剑掌相交,陆怡的长剑犹如碰上坚铁,竟削不动他的手掌。檀培一招得手,左爪便向她头顶插落。陆怡运劲回夺,长剑似被夹在石缝中夺它不动,眼见五指尖利如刀插向己顶,当务之急,只有弃剑后退避开一抓。
忽觉身旁风声飒然,白不肖肘撞、指点、掌击,袭向檀培肚腹。这一招三击出手快捷,势道凌厉。檀培识得厉害,咦了一声,急缩手疾退一丈,方避开白不肖的袭击。
两下里一合即分,快逾电光石火,却已各显示了一手上乘功夫。檀培心中大疑,问道:“两位尊姓大名?好俊的身手!为何隐匿于此?”
白不肖心念急转,决定冒他一冒,笑道:“你这人好没眼光!神君他老人家派我俩来督察,看看你檀培可曾照他老人家旨意勤勉办事?你又管我们作甚?”
檀培敢怔了怔,墓地想起无上神君特别器重年轻有为的好手,瞧这一男一女,年岁虽小,武艺着实可观,说不定真是神君的亲信近侍,可不能得罪了他俩。
当下换了副笑脸,躬身叉手,恭恭敬敬地说:“檀培奉了神君谕旨,丝毫不敢伤懒,这十几天中,已收服了江浙皖三地的三十三家门派的主脑人物。尤为可喜的是,苏北清帮程立德、太湖三和会滕宽两大帮会皆已皈依神君门下。”
陆怡已知白不肖的意思,见檀培前倨而后恭,心中暗暗发笑,冷冷道:“你辛苦了!这般勤快,神君定有重赏。”她见檀培喜容满面,如奉纶音般的恭敬,顿一顿,随即厉道:“你为何滥杀无辜,大违神君慈悲及于苍生的本意?毁损他老人家清誉令名?”
这句话却问坏了。檀培归顺无上神君,本非心甘情愿,他三个结拜兄弟桀骛不驯,皆丧于神君之手,深知神尽心狠手辣,若非他识时务及时向神君屈膝效忠,早已作了孤鬼游魂,陆怡责他“滥杀无辜,大违神君慈悲及于苍生的本意,”岂非南辕而北辙?
他心中起疑,却不敢造次,赔笑道:“姑娘教训得是!檀某知罪了。日往月来,天地定位,……下面两句话怎么说的?请姑娘教我。”
陆始征了怔,不解他何以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转念间已猜知是他门派中的切口。她知“日往月来,天地定位”八字出于《周易》,但下面两句是什么,哪能得知呢?她见擅培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四射,杀气腾腾,暗说不好,笑道:“我自然知道啰!你或许已忘了吧?”
檀培嘿嘿冷笑,哂道:“小丫头胆子不小,竟敢来消遣我?我便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门已活不过一时三刻了!下面两句是‘神君御龙,江湖倾覆!’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小把戏,速速跳入江中,省得本座动手!”
他双臂一振,手上已多了条乌沉沉、粗若手臂的奇形兵器,似鞭非鞭,绕臂盘曲,有头有牙,形如蟒蛇,且浑身生刺,名日“毒龙钢鞭”。
方才白不肖见檀培胆敢以肉掌抓剑,便知他练有“铁手”功夫,又见他此刻擎出了毒龙鞭,心下凛然,轻轻抽出兵刃,凝神戒备,笑道:“老檀!你口气也太大了些,不怕神君抽你龙筋剥你龙鳞么?竟敢与他老人家放对?”
擅培大怒,踏步而前,毒龙鞭一挺,鞭身挺直,分击白、陆两人。白不肖飘身上前,弯刀反磕,意欲将毒龙鞭磕开。不料,那毒龙头倏地弯曲过来,利牙怒张,即来咬他手腕。檀培左手的一块龟形铁板,堪堪砸倒。他大为骇异,急飘身疾退。陆情长剑连颤,剑尖已在那龟形铁板上连刺七八下。
檀培乃东海枭雄,功夫实在不凡,手中两件奇形兵器,更是武林中罕见的奇珍。那条毒龙鞭,既有寻常软鞭的招数,其厉害之处,就在以数十节缀成,盘曲环绕,龙头灵动异常,四枚利牙上淬过海中毒鳗的毒汁,见血封喉。
左手那块龟形铁板,名曰“灵龟壳”,既可作盾,又能当重锤,腹内暗蓄五只飞爪,按动机关,即可飞出伤人。这两件兵器,他等闲不使用,正是将白不肖、陆怡当作劲敌,才取出来对阵。
白、陆两人吃亏在对敌经验的欠缺,对檀培的奇形兵器,可说是平生仅见,更不知其招式的路子。一交手,只觉毒龙鞭变幻无常,上击下噬横抽,无隙不入;灵龟壳势挟劲风,劈砸推切,一往无前,不由心下大骇,连连后退,一刀一剑织成一片光幕,堪堪守护得住,也说不上见招拆招,更别提还手了。
檀培一路猛攻,原拟三招两式便料理了这两个后生。不料连攻二十几招,对方刀剑守得异常严密,毫无破绽可寻,而且还从刀剑上传过阵阵反震之力。自己的一对兵器击出去,好像撞到了一张坚韧无比的网上,使的劲力愈大,反震之力就愈强。
心下啧啧称奇,暗道:哪来的这两个扎手的小子丫头,若久斗下去,谁胜谁负就难说了,当下牙齿一咬,毒龙鞭一松,故意卖个破绽。
陆怡所惧的,正是他这条浑身长满倒刺、头上生有毒牙的毒龙鞭,对那黑黝黝的灵龟壳,也只觉除招沉力猛外,并无特异之处。眼见他毒龙鞭下坠,肩上露出空门,一剑突刺过去。
檀培等的便是这一招。他沉肩闪开,毒龙鞭上窜,鞭身的倒刺立即将她长剑锁住,左手灵龟壳推了出去,一拉机关,五枚飞爪电射而出。
若论对人心险诈的了解,白不肖自然比陆怡所知为多,他一见檀培露出破绽,便知他施诱敌之计,但也想不到檀培那块不起眼的灵龟壳中会暗藏飞爪。眼见五件金光闪闪的暗器飞出,陆怡长剑受制,极难闪避,危急之际无暇多思,他挺身插上,左掌右刀齐施,将五枚飞爪中的四枚荡开,但还有一枚扎住他右肩。
檀培一发出飞爪,便抽步后退。他的飞爪见端有细铁链与灵龟壳相连,他退开丈余,硬生生将白不肖肩头一块肉撕下来。闻得白不肖一声痛呼,檀培哈哈大笑,道:“小子!我的飞爪上喂有剧毒,你去见阎王吧!哈哈哈……
他得意洋洋,心知只剩下一个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故纵身长笑,要看白不肖毒发倒毙。笑声未已,突见一团银光旋飞而来;嗡嗡之声大作。他举起灵龟亮一挡,猛觉手上一轻。
睁眼看处,倒吸一口冷气,自己的左手齐腕而断,断处蓦地冒出一股鲜血,这才觉得痛楚难当,“啊!”的喊出声来。又闻一声怒喝,陆怡连人带剑直射过来。檀培吓得瑰飞魄散,不敢招架,身影一长,从堤顶倒翻下去,足尖在岸边堤上一点,跃向船上。水手一刀砍断缆索,正是退潮时分,那船立即顺水飘开。
原来白不肖挺身救陆怡,受了一飞爪,陡闻擅培之言,肩头创口又痛又痒,心知已中剧毒,一招“冷月寒霜”拟与敌人同归于尽,可惜只斫下檀培一只手。那飞爪上的毒性甚烈,他刚将弯刀接住,眼前一黑,扑通摔倒。
陆怡一击不中,让檀培逃上快船,忽听身后扑通一声,转头看时,白不肖已倒卧堤上。她心神大乱,急忙回到白不肖身边,将他扶起,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奄奄,肩头创口血作紫黑,腥臭难闻,急得哭出声来。
连呼白不肖的名字,却不见他应声,心痛如割,暗道:白大哥中了剧毒,未必便死,我可不能自己慌了手脚,若是他真的死了,我决不独活世上。当下强摄心神,出指如风,连点他胸腹九大穴,以阻止毒质攻心,又取出自己熬制的解毒丸给白不肖服下。
她久居竹林,常年与毒蛇为伍,自然备行解毒药。至于这解蛇毒的药丸能否祛除植培的飞爪之毒,却难料知。她按了按白不肖的脉搏,觉他脉跳十分古怪。常人中毒之后,生命垂危,脉、息都细弱无力,但白不肖的脉跳犹沉弦有根,只是忽而快,忽而慢,迟数紊乱。
陆怡能解百蛇之毒,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症状。眼见白不肖肩头创口发出腐臭,黑血凝结成块,急取匕首割了个十字,取一丸药噙在口中,心道:赶紧将他创口毒血吮出,或还有救!
当下毫不迟疑地深吸一口气,将樱唇凑近,用力猛吮,吮了三五口,便觉头晕目眩,心头狂跳。自知以口吮毒大是凶险,但倘若白不肖竟而不治,两人一起毒死,黄泉路上有个照应,也强胜一人活着。
她连吮三五十口,待吐出的血液已全转红,才颓然坐地,搜肠刮肚大呕一阵,几欲将胆汁也吐了出来。强撑着爬到水边吸了几口江水漱口,待要再爬上堤坝,却力不从心,眼前金星四进,手一软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