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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侠侣重逢

    白不肖离了客栈,手抚刀柄,在金陵城大街小巷中疾行奔走。他胸中郁结一股怒气,漫无目的地乱逛了一个上午,以稍减心头郁闷。

    时近晌午,他腹中空空,饥渴难当。见路边有一家馄饨年糕铺,想买碗年糕果腹,走过去在空座坐下,一摸囊中,暗叫不好,记起已将银两悉数交与客栈老板为江泰发送之资,只剩下三五个铜子。待要起身离座,伙计已将一大碗热腾腾的肉丝鸡下炒年糕放在他面前。他将铜子悉数拍在桌上,道:“小二哥,我身边仅有这些,若是不够,你将年糕端回去!”

    伙计笑道:“客官休急,你再角角落落里摸一摸,或还能摸出两枚铜子来。”言下之意自是还缺两个铜子。左近的食客无不掩口而笑。到这类小摊头进食的多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之流,这腰悬钢刀的赳赳少年连他们都不如,足见潦倒至极。

    那伙计见他再摸不出一个铜子,便收起筷碗,赔笑道:“小本生意,赊欠不起,客官休怪,改日再来。”

    白不肖笑道:“无妨,无妨,他日我有钱时,再来吃你个人仰马翻。”眼睁睁看那碗香喷喷的炒年糕被伙计端走。

    他收起铜子正要离去,忽听路上马蹄答答,扭头看去,骑在马上控辔缓行的,竟是睽别多时的“长白参女”高无痕及碧玉、绿云三妹。他心里一惊,怕被她们看见取笑,急低下头来,但为时已晚。只闻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白不肖!白公子!”

    三姝纷纷下马,向年糕铺走来。白不肖只得这上去施礼。那些正在摊头上据桌大嚼的食客,陡见三个俊俏姑娘当街招呼那位穷困潦倒的少年,无不大奇,纷纷交头接耳,乱猜白不肖的身份。

    彼此见了礼,白不肖问道:“伍公子怎不与你们在一起?”

    高无痕脸上红一红,绿云更是晕生满颊,低下头去。碧玉将小嘴一微,鄙夷地说道:“休再提那姓伍的小子!那不是个东西!白公子,你怎么也来到了金陵?”

    白不肖听她话中有因,大街之上不便深究,便将自己的来意简略地说了一遍,知她们游山玩水,浪迹江湖,见闻必广,便问她们可听说过奇芙蓉这么个人?

    高无痕等互望一眼,碧玉心直口快,哂道:“原来白公子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芙蓉荷花的我们倒不曾听闻,巧的是遇见过你的另一位朋友。”

    白不肖听她话中有怪责自己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之意,不明所以,正要细问,绿云道:“大街上不便细叙,白公子若无要事,何不与我们一起去用些便饭?”

    这可正中下怀,白不肖笑道:“绿云姑娘此议甚佳!不过在下不名一文,要你们惠钞了!”

    碧玉笑道:“白公子原来是个穷光蛋!同去!同去:我们小姐最喜周济乞丐叫化子,便施舍你些许残羹剩饭也不打紧!”

    这话说得四人皆哈哈大笑。前头不远处便有一座酒楼,三女牵马与白不肖一同步行走去。碧玉原是个爽朗的少女,一路上不住说笑,逗得大家欢声不绝。三个妙龄女郎本已十分引人注目,又加了个白不肖同行,路上行人无不侧目而视,那些道学先生更是在心中暗暗骂人。

    那酒楼高大巍峨,飞檐画栋,大门上方悬一黑漆匾额,上书“望江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伙计将四人引到楼上靠窗的一张空桌旁,立即有堂倌沏来香茶,端上时果点心。

    楼上的客人,均为衣帽光鲜、顾盼自雄的富商名儒和衙门兵营中的老爷军官,见上来三个花容月貌的窈窕少女,和一个略显落魄貌的青年,都引为奇事,探头探脑地张望。高无痕、碧玉、绿云是见惯了的,都不以为意。白不肖却略感窘迫,好在他素来豪放,又久受冤屈,自有一股我行我素的乖戾之气,不去理会那些目光,自与三女谈笑。

    白不肖问道:“碧玉姑娘方可说曾遇到过我的朋友,那是谁呀?”碧玉微微摇头,冷笑道:“薄幸儿郎何其多也?一年前你还与她柔情蜜意,难舍难分,怎么转眼就忘了?就是那位姓陆名怡的‘冷美人’呀!”

    白不肖心中一跳,脑中即浮出陆怡的面容,忙收摄心神,道:“你们误会了。陆怡与我情同兄妹,她是有婆家的……你们在何时何地看到她的?”

    绿云道:“十日前,我们在镇江金山寺与陆小姐邂逅。问她去哪里?她只说追踪一个仇人,别的不肯多说,也不要我们帮忙。她还向我们问起你来。”

    白不肖心道:如此看来,陆怡已知杀她祖母的仇人是谁。可惜我不知她去向,无法助她报仇,但愿她别遇凶险。如果凶手的武功高于她,以她性情,必不肯忍耐以待时机,那就危险了。她与伍天风的亲事……

    堂馆将酒莱端上来。高无痕等见白不肖忽现忧容,心中奇怪。碧玉问道:“白公子,你有什么心事?”。

    白不肖猛然警觉,要道:“没什么。”暗问自己:你对陆怡的关心是否太多了些?还有汪泰兄的大仇未报。白不肖啊白不肖!你没有三头六臂的神通,管不了天下不平事!

    碧玉夹了块鱼肉给白不肖,道:“白公子,你方才问到伍天风,实话告诉你:那厮对我们小姐无礼,被我们打了一顿,现逃到金陵来了。”

    白不肖闻言一愕,问道:“此话怎讲?”

    碧玉以目向高无痕示意,高无痕红着脸点点头。碧玉道:“那姓伍的迷上我们小姐的姿容,这倒不打紧。我们小姐貌若天仙,我若是男人也会对她着迷。哪知他见色起意,不知从哪里弄来迷药下在小姐茶水之中。无巧不巧,那晚我们在小姐房中说话,绿云姐口渴,便将小姐的茶水喝下,忽觉头晕思睡,躺在小姐床上睡着了。小姐一向待我们如亲姐妹,便到另屋中绿云组的床上安歇。

    小姐心思缜密,总觉绿云姐忽而嗜睡太过蹊跷,又怕她生病,是以始终未睡深。到子夜时分,忽闻隔壁有撬窗的微响,起来看时,原来是伍天风那登徒子……若非念他初犯,跪地求饶之状可怜。便取了他的狗命!”

    白不肖听了,无言以时。昔时,他奉陆老夫人之托,为撮合伍、陆姻缘不遗余力,明知伍天风品性欠佳,还一再维护他。伍天风数次加害自己,自己均以恩报怨,为的是陆怡的终身,却不想一想,陆怡若嫁给这么个坏货,哪有幸福可言?

    这一转念,方悟自己昔日所为乃大错而特错了!他一念及此,顿时坐立不安,心中万分歉民,再也无心饮食,独自出神凝思。

    碧玉等见他神思不属,脸上阴晴不定,均感诧异。忽闻楼梯上咯咯咯脚步乱响,似有七八十来人争着上楼,都扭头去看。

    上来七八个歪戴帽子,撸袖袒腹、横眉立目的凶汉,都挤在楼梯口,目光从左到右扫来扫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突然,楼下砰膨巨响,似什么重物翻倒,间杂碗破碟碎的声音和众人的惊呼乱叫。楼梯口的七八凶汉随即返身下楼,脚步震得楼板发颤。看这情形,谅是寻仇殴斗。

    楼上的客人多立到窗前向下张望。只听楼下一声长笑,笑声未已,一条青衣汉呼地从窗口飞出,跌仆街心。他刚刚爬起来,又一条青衣汉飞出,撞在他身上,两人一齐跌倒。紧跟着,又是两个青衣汉接连飞跌于街上,四人相撞,疼得杀猪般嚎叫,爬起跌倒,跌倒爬起,狼狈不堪。

    白不肖心中明白:楼下必有一个高手在,将来犯之敌一个个从窗口掷出去。却不知他是谁?心念未已,只见方才上楼察看的那伙凶汉,个个鼻青眼肿,抱头鼠窜,从大门口蜂拥而出,其间数人托臂拐脚,竟是伤得不轻。

    方才发笑的那个声耷高叫:“小辈们听着,叫你们的熊包师父来说话!老爷在此等候!”声如金石相擦,尖锐如针,刺得耳鼓微微一痛,楼上客人中有几个文弱儒士禁受不起,捂着耳朵失声痛呼起来。

    碧玉问道:“是什么人?这般厉害,看看去!”手往窗台一搭,想纵下楼去,绿云急拉住她说:“有什么好看的?与咱们无关,休多管闲事。”

    白不肖觉着那个声音颇为耳熟,也想下去看个明白,听绿云这样说,觉得有理,便倚窗而立,要看此事如何收场。

    但见那向东逃走的十多个青年汉子忽又转身返回,复向这边行来。在他们后面,出现了三个中年汉子。白不肖凝目看去,见三人中左边那深大的黑汉却是旧识,正是数日前在茶馆中会过的鹿鸣春。

    中间一人,瘦瘦小小,个头还不及鹿鸣和的肩头,一身雪白的绸衫,生得眉清目秀,面白无须,腰丁一条带子金光灿然,料来是老大羊如昆。右边那人身穿素及泡,一张大马脸,细眉星目,上唇微髭,猿臂猿腰,行路似足不点地,左手套着四只银白钢轮,钢轮轻磕,叮叮脆响。三人后面,又有二十多黑衣汉子。

    那鹿鸣春在茶馆抢人,行为无赖,是地痞恶霸。其武功不住一哂,但他身边两人实不可轻视。白不肖想,倘若楼下那位老兄敌不过,我得相机助他一臂之力。

    走在前面的青衣汉子,距望江楼大门三丈远处,皆散开两侧。羊如昆等三人走上前,却不进门,在门口立定。位居中间的羊如昆抱拳满面堆笑道.“高人鹤驾光临,晚辈们喜不自胜,徒弟们不会谈话,要清多多原谅。晚辈姓羊名如昆,这两位是师弟马行空、鹿呜春,见过高人!寒舍已备薄酒,敬请移驾俯就。”说罢,又是一揖。

    白不肖原以为羊如昆等人到来必有一场恶斗,岂料满不是这么一回事。羊如昆自称晚辈,言语谦恭,竟是来迎客的。心中正自疑惑,只听门内那个声音道:“‘金陵三霸’如此客气,我若不去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也罢,你们前头带路!”口气之大,真正是目中无人。羊如昆丝毫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一张脸登现喜容,躬身肃客。

    从门内大摇大摆出来一人,头顶方巾,面白无须,剑眉入鬓,凤日生威。白不肖看得仔细,不禁脱口轻声叫道:“无忧谷主司马高!”

    这声叫,就连身旁的碧玉、绿云都未听清,楼下的司马高却听得十分清楚,循声抬头一望,怔了一怔,朝白不肖微微点头,目光即从高无痕等三女脸上扫过。

    白不肖惊愕未已,万没想到司马高在丛山幽谷中隐匿多年,竟会复履江湖,出现在这十丈软红的繁华之地,被“金陵三霸”奉为上宾。”

    从门里又走出一女子,红衣红裙,珠翠满头,环佩叮当,身形袅娜,外罩黑绒披风,面容艳丽。她循司马高目视方向侧脸一瞥。白不肖惊得目瞪口呆,这浓妆艳抹的女郎,竟是他百寻不着的奇芙蓉!

    奇芙蓉侧脸向上一瞥,似乎并没认出伫立窗前的白不肖,随即别过脸,足下不停留,紧跟在司马高身后。

    白不肖似被人当胸猛推一把,呆了一呆,放声高叫:“芙蓉!”伸手在窗台一撑,飞身纵下楼去。

    楼高不过丈五,白不肖喊声未息,双足已落地。楼上楼下的人们突见一少年大叫跳楼,无不大感惊奇。见他足甫及地就伸手去抓红衣女郎的衣袖,更是惊愕万分。

    白不肖手才伸出,方悟大街之上众目之前出手抓一妙龄女子大是不雅,急将手缩了回来,叫道:“芙蓉,我寻你寻得好苦!”

    奇芙蓉转过身来,淡淡地道:“你是谁呀?认错人了吧?”脸上既无愠色又不显喜容,更不以为奇。

    白不肖愣了愣,见面前这红衣女郎,五官音容与奇芙蓉一般无二,天下决不会有像到十分的第二个人,可她自承不是奇芙蓉,白不肖奇怪之极,忙举目向司马高望去。

    司马高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别来无恙!这位是拙荆奇氏。咱们也算有缘,竟能在金陵街头邂逅。小兄弟若不弃,一同去老羊府上喝一杯如何?”

    白不肖这一惊非同小可,对着红衣女郎颤声问道:“芙蓉,你已嫁给了司马前辈?你不能不认得我呀!”

    女郎缓缓摇头,说道:“我从不认得你。你认错人了!”转身向前走去。

    白不肖双手握拳,指甲深陷掌心,脑中一片混乱:芙蓉为何不认我?她怎会嫁给司马高这么个半老头子?她是受了司马高的挟持还是恼我恨我而故弄玄虚?难道世上真还有一模一样的人么?

    眼见司马高夫妇被羊如昆、马行空、鹿鸣春等簇拥着大步远去,他心中一急,拔足追去。突然眼前三条人影从天而降,高无痕等三女迎头拦住他。绿云急道:“白公子,去不得!”碧玉说。“白公子,那伙人气味不正,你跟去或有危险!”

    白不肖怎不知羊如昆等决非善类,司马高也不像个好人?但此时哪顾得了许多,身子一晃;即从碧玉、绿云二人之间穿了过去,口中叫道:“多谢关照,后会有期!”足下更不停步,紧追上去。

    “金陵三霸”的弟子们一半在前头开路,一半殿后护卫。压尾的十多人见白不肖发足追来,即驻足回身,大声喝道:“你跟来做什么?”摆开架式要拦住他。

    白不肖哪将他们放在眼里?斥道:“闪开道!”两手一伸,各抓住一名大汉,微一运劲推去。那两名大汉身不由己地倒撞出去,又带翻身后的两个同伙。其余的大汉见他如此神勇,各各拔出兵刃,分左右向白不肖砍刺。

    白不肖大吼一声:“来得好!”不闪不避,双掌运力猛推,带起两股雄浑的掌力,将两边的七八件兵器阻了一阻。他在原地疾转三圈,于瞬息之间连发六掌。“流水掌法”极为神妙,这六掌连发,或虚或实,七八条大汉陡似置身惊涛骇浪之中,仿佛有六道暗浪无声袭到,冲得他们东倒西歪,再也站不稳脚跟,手中的家伙不由自主地向同伴身上招呼。

    一片慌乱的惊叫与金铁相交的磕击声中,白不肖早已冲过重围,追去“金陵三霸”身后。

    “金陵三霸”听到后面呼叱打斗声,已回过身观看。见白不肖疾如旋风赶来,马行空咦了一声,出单掌击推他胸口。这一推看去平平无奇,实是虚招,底下一脚飞踢扶他下阴。

    白不肖拧腰错步闪开,脚踩“逐流步法”,身形疾晃,想从左边绕过。羊如昆怎容他闯过去?抬袖一拂,大股劲风扑向白不肖的面门。劲风中夹杂一股浓烈的羊膻味。白不肖首当其冲,鼻中闻到一股腥臭之气,顿觉胸口烦恶欲呕,忙窜跃远离。

    那鹿鸣春日前在茶馆抢人受到过白不肖的折辱,这会子瞧出便宜,一拳向他背心捶落。三霸中以鹿略春武功最差,他一拳击落,却打了个空,还未觉察是怎么回事,腕上一紧,似套上只铁圈,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一头撞向大师兄羊如昆,骇得失声狂喊。

    羊如昆见师弟被人家甩飞过来,不得不展臂去接。白不肖争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乘三霸之间出现空隙,刷地穿越而过,几个起落,便追上司马高与奇芙蓉,拦住了他俩。

    司马高收住脚步,将白不肖从头至脚扫了一遍,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白老弟大有进境了!却不知在大街之上,拦截我们夫妇,有何贵干呀?”

    当白不肖奋勇破围追人之际,心里只想着如在此地与奇芙蓉交臂而失,日后再难相见,无论如何得弄明白:奇芙蓉究竟是受了挟持还是心甘情愿为司马高执帚?现被司马高意态闲暇的一问,又见奇芙蓉神色漠然,脸上不由一红,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瞧着奇芙蓉。

    司马高见状,眉头微蹙,显出不悦之色,冷冷地说:“白老弟须自重!大街之上,广众之间,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夫人,意欲何为?”

    白不肖心念急转,敛容向司马高施了一礼,道:“司马先生,小子见尊夫人面熟得紧,极像旧时一位故友,一时忘形,还请见谅。”

    司马高哈哈一笑,道:“拙荆奇氏已言明不认识你,你还紧追不舍,换作别人,早就将你当作登徒子好色儿缉拿了!你还不速速退下?”

    白不肖道:“尊夫人既姓奇,容貌又与我那位旧友一般无二,小子不能不弄个明白:尊夫人芳名可是‘芙蓉’二字?”

    司马高傲然道:“拙荆闺名正是‘芙蓉’二字!”

    白不肖原以为他必不肯道出真名,讵料他直认不讳,倒反愣了愣,看着奇芙蓉道:“尊夫人的姓名与我那位旧友的姓名相同,这倒奇了!既然天下真有同名同貌之人,要怪小弟莽撞,告辞了!”

    他见奇突蓉犹自漠然对之,似乎身周之事皆与己无关,不免气恼到了十分,转身就走,心道:你一嫁了如意郎君,便不再认我,我何苦多事自寻烦恼,徒遭其辱?

    走不几步,突闻身后奇芙蓉缓缓地说:“孤舟夜载他乡客,浮云飘飏远峰青。”

    白不肖听得明白,这正是奇芙蓉临去时在纸上题的那首诗中末尾两句,心念一动,回过头去,但见奇芙蓉已莲步轻移,跟着司马高去了。

    “金陵三霸”及一班打手都对他怒目而视,立知此刻再赶上去也是枉然,奇芙蓉定是受了司马高挟持,不敢与自己说话相认。一念未已,又想:若说奇芙蓉受了挟持,她武功不弱,又未被缚住手足,大街之上,尽有脱逃良机,为何不筹脱身之策?

    想来想去,难以判明奇芙蓉的心思。眼见她已转入一条横巷,便欲跟上去探知她与那伙人究竟去向何处,忽见前头南宫虎与何冰儿骑马行来,他不愿与他们碰面,闪身躲进一家临街布店,待师兄师嫂过去后,方踅出布店,跑至横巷口,哪里还看得到人

    这条横巷的出口,是另一条大街。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白不肖踮足张望,料羊如昆等住处必在此左近,正欲向路人打听,突没有人拍了他肩头一下。

    回过头来看,却是个瘦瘦的中年人,白衫蓝裤,膝盖上还打个补丁,四脸大嘴,满脸是笑。

    “尊驾可是白不肖白少侠?”

    “尊驾是……”

    “小姓汪,与汪泰是同宗弟兄。汪泰兄已然作古,但白少侠救人于水火,行侠仗义的热心肠,我汪氏老小无不感佩。”

    “原来是汪爷。”

    “不敢,小人汪五。敝族人才凋零,原不足与申炳应老贼相颉颃,但汪泰大哥死得太惨,族中老少人人义愤填膺,打算与申老贼拼个你死我活,纵由此灭族,也强似在这世上苟且偷生,任人宰割。久闻白少侠义重如山,志铲人间不平,族人皆欲瞻仰少侠风采,特着小人来寻少侠。”汪五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惟恐被人注意。

    白不肖曾听汪泰说他的亲友怕罹祸,皆不敢与他来往,今据江五所言,汪门孑遗要以死相拚了,这股志气可敬可佩:“汪五哥有话请直说。”

    汪五眼珠一转,道:“少侠不是外人,我便直言不讳了。不是我自损名头,我汪氏一族,原以江泰兄那一支武功最强,其余皆不足道。就是倾巢而出,也斗不过申老贼,但不除申老贼,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故想仰仗少侠神功除奸!”

    说着,便深深一揖,“族中长辈已筹得一策,可诱申炳应一人出来。若白少侠肯发慈悲,便请随我去一不为申老贼所知的地方。若不准所请,就此别过。”

    申府打手众多,又有圆性、李子龙、伍天风等为臂动,申炳应本人武功甚强,要除去他,实非易事。白不肖虽已在汪泰尸体前起誓为他报仇,但如何个报仇法,实还未深思熟虑,他族中耆老既已有诱申炳应孤身外出的良策,自是再好不过。

    当下白不肖点点头道:“我已对汪泰兄起誓,岂能食言而肥?我随你去。”

    汪五道了个谢字,将手一招,一辆马拉篷车就驶过来。江五向车伕使个眼色,撩开篷车帘布,请白不肖上车。

    白不肖稍稍犹豫了一下,跳上车厢,那汪五也爬上车来,放下帘布,道:“白少侠有所不知。申老贼在城里一手遮天,收了无数徒子徒孙,耳目灵通。我们不得不万分小心。此番白少侠为我汪氏除了死对头,汪家列祖列宗也感恩不尽。我们便是倾家荡产,也要重谢的。”

    白不肖正色道:“汪五哥见外了。朋友相交贵在义气,我岂是贪利之人?”

    汪五急赔笑道:“是极!是极!但青虹宝剑非少侠莫属。少陕除了申老贼,得了青虹剑,天下还有谁敢与少侠争锋?”

    白不肖听汪五此言,心头不悦,道:“汪五哥!我白不肖为江泰见报仇,乃为义字所驱,如能邀天之幸杀了申炳应,追回青虹剑,当归还贵族。如有贪宝之心,天诛地灭!”

    汪五脸上一红,嘿嘿嘿地笑了几声,神色甚是尴尬。

    一篷车驶过繁华的街市。出了城门,车伕打了几个响鞭,拉车的四马奋蹄狂奔。白不肖从篷布缝中瞧出去,见草绿树杂,已至郊外。但那车伕兀自不绝尘地驱马疾驶,竟不知要到哪里去。他以目光向汪五探询,汪五只说:“快了,快到了。”

    越行离城越远,篷车毫不减速。白不肖心中起疑,见那汪五微闭双目,身子随着颠簸的马车摇来晃去,不由大声问道:“汪五号!贵族中耆老究竟是在何处?”

    汪五睁开双眼,咧嘴笑道:“白少侠休急,马上就到了。兹事重大,我们不敢不十二分谨慎。”

    正说着,车速慢了下来。汪五撩起帘布一角,探出头去看一看,又缩回来,对白不肖道,“白少侠你来看,那便是我家族主汪老太爷!”他挪开身子;让白不肖看。

    白不肖伸出头去,但见前面有一座灰蒙蒙的砖砌高塔,塔下一个老者,鹰眼隆鼻,紫袍蓝绦,腰直背挺,手中一对金光灿然的铜爪,腰悬宝剑,正是“扑天金雕”申炳应。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暗叫上当!心念未已,背上一痛,立知是“汪五”下毒手了。变生肘腋之间,车厢狭小,并无可供腾挪闪避之地,自忖必死无疑,出于求生本能,惟有向前猛窜。

    谁知那“汪五”一匕插落,入肉半寸,便不再发力挺刃。白不肖纵身一窜,撞断了车厢挡板,一掌将“车伕”推飞马头之上,正好掉在拉中套的黄马蹄前,那黄马收势不及,两只前蹄踏上“车伕”背心,登时将他踩死。

    白不肖在掌推“车伕”之际,已借力将身子侧转以对付身后的“汪五”。一拳甫出,却见那“汪五”口中喷血,仆倒在车中。他怔了怔,不知“汪五”何以不打自倒,突闻暗器袭来的嗤嗤微响。当此危急之时,再无余暇多想,他反手拔刀一撩,将射来的数枚飞器拍落,稳稳站落地上。

    四下里响起一片唿哨声。从草丛中,土堆后,大树上,突突突地跳出十多人,个个手持兵刃,将白不肖团团围在中间。

    申炳应仰首大笑,笑得极为得意、欢畅。原来那客栈中,原有他的手下乔装混入,故白不肖与南宫虎吵翻,兄弟俩分道扬镳之事他一清二楚,立即布下圈套,将白不肖诱至此处。他本对南宫虎心存忌惮,现白不肖仅孤身一人,那是插翅难飞了。

    申炳应笑道:“白不肖,今日实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若非你一心要害我,怎又会到得此处?俗语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噬人心,真是一点都不差。我不除了你,天理不允!你自恃名师之徒,会几下粗浅功夫,即目中无人,竟跑到金陵来撒野,真正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夫出道时世上还没有你呢!你居然敢与老夫作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不肖身陷重围,心知甚难逃脱,左右一看,万幸圆性、李子龙不在,那伍天风被他瞪了一眼,似乎有愧于心,后退了半步,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申炳应见他游目四顾,自知他心意,笑道:“你不用东张西望,也不必有侥幸之念。在场诸人,任谁都收拾得了你。伍公子是你旧识,这位……”他指着一个清瘦如竹、长脸高髻、目光阴沉的老者说:“是名满天下的‘江夏孤雁’舒望北舒大侠,是老夫的拜弟,亦是伍天凤的师尊。这位……”

    他指着一个一手拿弯刀,一手持长剑的叫化子,“是丐带八大长老之首‘无情尊者’项雨项大侠。这三位……”他指着三个面色黝黑,倒挂八字眉,各持一根浑铁拐杖的黄毛老者,“‘镇江三老’钟猛、钟矿、钟狄……”

    申炳应将其余数人的名号都说了一遍,道:“汪泰那小子,倒还算识时务的。你若愿学他的样子自己了断,我们老哥几个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这意思,是叫白不肖自尽。白不肖不怒反笑,道:“多谢指点!我有个坏脾气,不见识见识各位大侠的绝技,死了也不甘心。各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聚在一起,必已练成联手而攻的妙着神招,你们就并肩齐上吧!只要我死了,谁也不会知你们倚多为胜的行径!”

    “江夏孤雁”舒望北素来自高自大,目中无人,明知白不肖行激将计,仍是勃然变色,将手中长剑一振,怒道:“小辈休油嘴滑舌!你但凡能接得下我五十招,老夫从此不再用剑!”他手指弹剑,嗡嗡作声,有若龙吟。

    白不肖已看出在场诸人中,申炳应、舒望北、丐帮长老项雨乃是劲敌,“镇江三老”钟氏兄弟声名不显,但看他们顶门高凸,目蕴精华,手中铁拐粗若酒杯,也非易与之辈。谁有拿话挤兑得他们不好意思群起而攻,方能寻隙脱身。他说道:“舒前辈既不欲介入群殴,先请站过一边,让惯于倚多击少的好汉们上前来!”

    这些人大多与白不肖素昧平生,是为申炳应叫来助拳的,武功有高低。但谁也不肯背个以众凌寡的恶名,被白不肖一挤兑,都爱惜羽毛,各向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决非斯软怕硬的孬种。

    申炳应约齐好手在此设伏,立意要杀白不肖以绝后患,怎肯与他单打独斗。他手中两把铜爪互撞,当一声响,沉声道““白不肖!今日不是比武较技,而是群侠铲魔!谁来跟你讲江湖规矩?”言罢大步上前。

    白不肖叫声“好!”拔刀出鞘,欺上前去一刀斜劈。众豪皆以为他还要说几句话才动手,不料他会突然发难,刀光似电,倾泻而出。申炳应拧腰错步,左爪架右爪括向对方小腹,连消带打,欲在一招之间占个先手。

    他的铜爪属奇形兵器,擅于锁拿刀剑,爪尖中空,灌上毒药,抓破一点皮肤,便可致人死命。凭这对铜爪,他称霸金陵数十载,会过无数江南好汉,声名始终不坠。

    白不肖这一招本是虚式试敌,不待与对方兵刃相交,翻腕一?,刀尖上指对方脉门,申炳应识得厉害,急回爪躲避,心里嘀咕道:这小子刀法古怪,是什么路数?

    武学之士比斗,都得先判明对方武功家数,再思破解之策。申炳应自忖所知广博,天下各家刀法均了然于胸。但偏偏瞧不出白不隐的刀法属哪一家,故一上来就被打得左右支绌。

    其实白不肖起先学的是师父所授的“昆仑刀法”,因不合自己的资质,改向奇芙蓉学了几路“天南刀法”的妙着,又从郁天华的“流水掌法”中化出几招,更多的乃是在实战中东取一爪,西取一鳞,可算是转益多师,博采众长,并无定法,只求实用。故申炳应瞧不出他的路数。

    两人以快打快,拆了十几招,白不肖刀刀进逼,申炳应步步后退,居然缓不出手来还击。他成名四十年,今日被个毛头小子打得如此狼狈,心中又羞又怒,眼见白不肖一刀直研,他双爪交叉,运力一架,拇指一按爪柄上的讥关,爪尖上便喷出一蓬毒雾。

    白不肖目光十分敏锐,突见爪尖处射出蓝雾,心知不妙,急抽身后退,刀掌齐舞,用内劲将毒雾逼回。申炳应自己服过解药,不惧爪尖喷出的毒雾,他见白不肖后退如飞,长啸一声,将身形拔起半空,腰一折,头下脚上,柄上机关连按,撒出团团毒雾,欲将白不肖一举毒毙。

    白不肖见他上跃之际,已猜到他定要居高临下喷毒。眼见申炳应以毒雾为先导,凌空扑下,他呀地大叫,身子后仰倒地,右刀护顶格架,左掌一招“春江潮水”,内劲绵绵密密,犹似平地潮涨,将毒雾尽数托信于半空。

    雾本是流动聚散之物,申炳应从高喷下,覆盖范围甚广,被白不肖以雄浑的内力一托,顿时向四面荡散。众豪原就站成一个圆圈以防白不肖逃窜,万想不到申炳应的毒雾会毒到自己。

    靠近的五六人,鼻管中各吸进少许,脑中一晕,砰砰地踣倒于地。内功深湛的舒望北、项商、钟氏兄弟等人只觉胸口烦恶欲吐,各向后疾跃,以防被毒雾所染。

    申炳应满以为这一招定可将白不肖毒毙,没想到反害了自己人,他本是心狠手辣之辈,当此际仍不罢斗给昏倒于地的朋友解毒,双足在地上一蹬,复又跃向高空,暴喝一声,两爪脱手飞出,直取白不肖。

    申炳应这一招,名曰“飞爪擒龙”,乃是他不肯轻发的绝招。此刻,他使全力掷出,已是将白不肖视为平生第一大敌。

    两辆飞爪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破空射出,被日光一照,金光闪烁,又挟着轰轰的风声,势道其是吓人,更为奇异的是,铜爪飞至中途,前面反被后面那辆追上,在上的往下飞,在下的往上飞,交叉换位,犹似神助,叫人眼花潦乱、防不胜防。

    白不肖刚刚翻身跃起,陡见两爪缠绕射来,一时无有破解之法,闪避格架都已不及,也只有将手中刀掷出。

    两团黄光与一道银蛇在空中相撞,哗啦连响,一齐落入尘埃。

    旁观的舒望北等人看得惊心动魄,不由齐声喝彩。

    白不肖这招“冷月寒霜”若用以伤敌,会自行飞回,但与申炳应全力掷出的铜爪相撞,回力已消,故坠落于地。白不肖面临强敌,怎能空手以搏,一见宝刀下落,即纵跃上前去接刀。

    蓦地里眼前寒芒一闪,一剑斫他手臂,他只能缩手侧身。转眼一看,原来是伍天风阻他接刀。如此缓了一缓,刀已落地。那壁厢申炳应已拔出了青虹宝剑,舒望北、项雨、钟氏昆仲也都踏步上前。

    七大高手终究还是剥下大侠的风度,要联手围攻了。伍天风又是一剑直刺,剑头将及白不肖心窝,见他不闪不避,挺胸受刃,又纵声长笑,心下一凛,急蓄劲不发,不知这一剑是该刺落还是收回来。

    正在犹豫间,白不肖疾出两指,夹住剑身,运劲一抖。伍天风手臂剧震,急运力相抗,陡觉手上一轻,手中的铁剑被白不肖拦腰震断。他大骇疾追,却见白不肖并不追击,犹自长笑不已。

    白不肖将手中的半截断剑往地下一丢,两手叉腰,怒视伍天风,喝道:“姓伍的孬种,你还有脸施暗算么?”

    伍天风脸上一红,想起他数次饶放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向他出手,但又怕他临死前将自己的丑事一二抖出来,有心一剑劈死他,见他神威凛凛,正气浩然,却又无勇单上前刺杀,心中杂念丛生,又是惊惧,又是羞恼,呆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

    申炳应用青虹剑指住白不肖,左手掏出解药,递给伍天风,叫他给毒昏的几人解毒,眼盯着白不肖,干笑数声,道:“白不肖,老夫甚是爱借你这身功夫,只要你当着各们发个毒誓,从今不与我等为敌,瞧在令师兄南宫虎的面子上,咱们大可化敌为友,放你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白不肖笑道:“你未免将白不肖瞧得也忒小了!除暴安良,是我份内之事;你若肯自刎于汪泰兄灵前,归还宝剑,咱们倒还可交交。要我与你这种弑兄害嫂、巧取豪夺的下三滥同流合污,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申炳应涵养功夫极佳,心中将白不肖恨到极点,脸上却不动声色,转而对丐帮长老项雨、钟氏昆仲道:“项大侠,这厮与贵帮原有过节;三位钟兄,你们的朋友太湖侠盗吴尚行丧于他之手下,你们说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老夫并无成见。”

    项雨虽恨白不肖打伤过帮主乔鹏举,但要杀了他,毕竟处分太重,同时也不欲与南宫虎为敌,他看穿了申炳应的用心,是以踌躇不答。钟氏三兄弟年纪虽老,却个个是浑人,其实与吴尚行并无深交,但经申炳应挑拨,恍惚觉得为友报仇是人人称颂的义举,也不加多思,齐声道:“为友报仇天经地义,杀了他便是!”

    申炳应哈哈一笑,道:“三位钟兄便请动手。项大侠、舒贤弟都是证人,三钟为友报仇,义当所为!”这话一说,自是将杀白不肖之责全部推到三钟头上。

    钟猛、钟犷和钟狄互看几眼,各举起铁拐,要将白不肖击毙。

    突闻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且慢!谁敢动一动,我杀了伍天风!”

    众人闻声一惊,展目看去,但见马车之侧,一个黑衣黑裤黑帽,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手执寒匕抵住伍天风咽喉。那伍天风一脸惊恐之色;眼珠乱翻,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显然已被制住要穴。

    白不肖一见这女子的面容,顿觉胸中一热,几欲惊叫出声。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睽别已久的陆怡。如此一来,化名“汪五”的刺客何以突然暴毙的疑团也迎刃而解。原来陆怡早就藏匿车下,“汪五”刺白不肖之时,她黄雀在后,杀了“汪五”。待伍天风去给毒昏的同伴服解药时,她出其不会,一下子制住了他,以为人质。

    众人见伍天风被白刃加颈,都怔了怔。舒望北因爱徒落入敌手,师徒关心,便欲冲上抢人,才一提足,又投鼠忌器,硬生生收回步子。三钟原是浑人,举拐呆了呆,想伍天风死活与己无关,一咬牙关,抡拐仍往白不肖头顶击落。

    近侧的项雨一见不好,运出平生之力,左刀,右剑交叉一挡,架住了钟猛的铁拐。舒望北听身后风声骤响,反手一剑,挑开钟狄的铁拐。但仍有钟狄一拐径向白不肖头上击落。待白不肖警觉,拐头离顶已不及两尺。

    大凡一人遇紧急关头,内力自生。他大喝一声,反手一绰,硬将挟数百斤力量的铁拐抓在掌中,奋力一拗,一股猛力从拐身上传过去,钟狄胸口如挨大锤重击,双臂剧震,惟有放手才能消去袭来的大力。

    但他脑子太慢,只怕兵刃被对方抢去,两手死死紧捏不放,只听喀嚓两响,钟狄痛呼一声,连人带拐飞了起来,砰地跌出三丈之外,臂关节都已脱骱,手中铁拐想不放,也得放了。

    钟猛、钟犷一见三弟伤得颇重,不怪兄弟莽撞,反任白不肖心狠,双双虎吼一声,抡拐又击。舒望北岂容他俩得手,返身护住白不肖,刷刷两剑从拐隙中穿过,将猛、犷逼退三步,方怒道:“尔等休要胡来!”

    陆怡高叫:“白大哥!快过来!”,申炳应宝剑一挥,挡住了白不肖,笑道:“姑娘尊姓啊?真是好身手!你放了伍贤侄,我也放白不肖!若想在老夫面前弄鬼,大不了落个玉石俱焚!”

    陆怡道:“我姓陆,有劳你谬奖。就这样办吧,咱们一同放人。”她挥动匕首,割断了两匹马的绳套,又叫道:“你将汪家的宝剑拿开,把我白大哥的刀拣起来还给他。”

    申炳应并不珍惜伍天风的性命,但知他拜弟只此一个爱徒,若不交换,惹恼了舒望北,大是麻烦,当下只得忍气吞声,朝陆怡瞪了一眼,恨恨地道:“老夫认栽了,陆姑娘手段高明!佩服!”他收回宝剑,走上几步,捡起弯刀交还给白不肖,同时也拾回自己的一对铜爪。

    陆怡见白不肖弯刀在手,随即拍开伍天风的穴道,推了他一把,低声道:“滚吧!”想起父亲、祖母要将自己嫁给这么一个人,心中一酸,有说不出的烦恶,呸的吐一口口沫,一跃上马。

    白不肖绝处逢生,恩人又是陆怡,目光与她明澄如水的秀目相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激,又是烦恼,百念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朝她笑一笑,翻上马背。

    两人正要策马远随,突闻申炳应放声狂笑,抬头一看,见砖塔每一层的窗口皆露出密密的人头,个个张弓搭箭,拉弦欲射。附近四周的草丛中、树后也站起一个个射手。

    原来申炳应老奸巨猾,不仅邀约高手出面围攻,更将门下徒子徒孙埋伏在四周,设下几道重围,定要将白不肖置于死地。他安排的弓箭手,连舒望北等都不能预闻。

    砖塔顶层上,一人高叫:“白不肖,陆丫头!速速下马束手就缚,否则我们就放毒箭了!”

    白不肖凝目看去,那是申炳应的儿子申英杰,难怪他今日不露面,原来是在指挥弓箭手。他游目四顾,心知策马硬冲必挡不住乱箭,心念一动,反拍马径向申炳应等走去。陆怡心思很快,也紧随其后。

    申英杰原以为白、陆二人不是纵马逃跑,便是下马投降,见他二人反向父亲走近,心里正在疑惑。见白不肖也放声大笑,叫道:“申家小哥,快放箭呀!令尊刀枪不入,是不怕乱箭的!我们能与舒、项、钟、伍等大侠客同死于乱箭之下,甚感荣幸!”

    白不肖说申炳应“刀枪不入”,不过是随口胡诌,意在讥消。谁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舒望北等待白、陆二人走近,弓饬手齐将箭簇朝自己这边指来,心头一凛,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久闻申炳应嗜宝成病,一生中巧取豪夺,收罗了无数奇珍异宝。听说他有一件金蚕丝甲,又轻又软,是以域外金蚕丝织成,穿在身上刀枪不入,今日大战,必是穿在了身上。况且,他安排弓箭手之事谁也不告知,谅来确有谋害朋友之恶念。

    须臾间,久已淡忘了的小嫌隙、龃龉、不快之事异常清晰地浮上心头,又想起他方才用铜爪内的毒雾毒倒助拳的朋友时毫无歉仄悔疚之意,更显得今日之事他居心不良。舒望北与申炳应结交时日最久,对他那种外善内恶的性情也最了解,当下迅疾出手,扣住了申炳应脑后“风池”穴,叫道:“英杰贤侄!快将弓箭手撤走,否则我叫你父亲先死!”

    舒望北的功夫只比申炳应略高一筹,本不能如此轻易制住他:一则相距太近,二则出其不意,故一举成功。

    申炳应要穴被制,全身劲力顿失,更怕拜弟手指发力致自己于死地,心中惊惧交加,怒道:“贤弟你干什么?快放手!愚兄岂有害你之意?休中了白贼的离间计!”

    舒望北自己也在生死关头,哪会信他的话,叫道:“你只须令弓箭手将弓箭悉数堆到我面前来,我与你还是好兄弟,否则体怪我无情无义!”

    申炳应素知舒望北为人阴鸷,生性多疑,今日之势,若不照他的话做,自己必死无疑,只好长叹一口气,心里说:祸起萧墙,夫复何言?便大声吩咐儿子依言而行。

    申英杰心狠手辣不逊乃父,眼见奇计将成,反被叔父搅乱,心中恨极了,手持弓箭朝舒望北、伍天风比了又比,终究不敢行险,手一松,将弓箭从塔顶抛下。手下人见少主如此,纷纷抛去弓箭。

    舒望北、项雨、三钟等见箭簇碰到地上的青草虫蚁,立即草萎虫死,均知箭头上所喂的毒质毒性极烈,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将怨毒的目光投向申炳应,对申炳应欲一网打尽之说更深信不疑。

    待弓箭手将弓箭悉数堆于地上,舒望北已从申英杰阴狠的目光中看出他的恨意,哼一声,又道:“这些弓箭手留在此处无益,请贤侄叫他们统统撤回去!”

    申英杰当此际,不得不依,便命手下头目率众回去。项雨、三钟自觉更呆下去毫无意味,彼此拱了拱手,也各奔东西而行。

    白不肖和陆怡见众豪作鸟兽散,不由相视而笑,此时若要离去,正是良机,但两人都欲看一看这对心怀鬼胎的义兄义弟如何了断这场纠葛。

    待助战人众走得干干净净,再也望不见影子,舒望北弓腰后窜三丈,手按剑柄,笑道:“适才小弟命系一发,不得不出此下策,得罪了大哥,尚请鉴谅则个!”

    申炳应扭动着脖子,笑道:“贤弟自责过甚!都怪愚兄粗疏大意,反叫外人所乘,这也是天数使然。贤弟现将何往?”

    舒望北知申炳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今日之事,他必不善罢甘休。推本究源,造成他们兄弟相互猜忌提防的是白、陆二人,必得杀了他二人方可挽回交情,便道:“小弟自然听从大哥的吩咐……”他一言未毕,即两足向后连挑,将地上一堆毒箭挑射白、陆二人。

    这一手阴险至极。白、陆二人都控缰听他们兄弟对答,不料舒望北会陡然发难,眼见七八支毒箭电射而来,待要拔刃拨架,其势已然不及,况箭簇带毒,不便用手抄接,所幸他俩身法快极,齐向马背另一侧跃落。七八支毒箭都射中马匹,两马各悲嘶一声,倒毙于地。

    申炳应两瓜一挥,哈哈大笑,叫道:“好!咱老哥儿俩一块将这对狗男女料理了!”立即带儿子申英杰从左侧奔来,挡住白、陆二人的退路,舒望北、伍天风师徒各挺剑占住了东南两角。伍天风铁剑原已被白不肖指力拗断,又从申家门人处借了一柄钢剑。这父子、师徒四人各占一隅,立时将白不肖、陆怡围在该心。

    当此情势,白不肖惟有暗暗叫苦。他原以为申、舒间会有一场恶斗,万想不到这对各怀心机的结拜兄弟,竟能在瞬息之间重续旧谊,联手御敌。情仇翻覆之快,可谓罕见罕闻。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带累了陆怡,内心大是不安。

    白不肖、陆怡各拔兵刃,背向而立。白不肖游目四顾,见北面是申炳应,申英杰守西,南面是舒望北,伍天风据东。比较之下,以东西两人为弱。他心念已决,低声道:“怡妹,我们先向西冲,随后从东突围。伍天风总不能对你下毒手!如何?”

    静俟陆怡回答,却不闻她说话,又问了一遍,但听陆怡粗声道:“要逃,你逃便是,休要管我。”语声甚不耐烦。白不肖心中打个咯噔,猜不透她的意思。

    便是这样缓了缓,良机立失。敌人已从四面迫近,四级兵器织成一张坚网,再无空隙可寻。申炳应的狞笑,舒望北阴沉沉的眼睛,申英杰鹰钩鼻上的墨痣,伍天风脸上抽搐的肌肉,全看得一清二楚。白不肖一听身后叮当作响,便知陆怡已向申炳应发剑,当下想也不想,虎吼一声,左掌右刀,分击舒望北与伍天风。

    这一轮交战,与方才大不相同。以四对二,近身相搏,是力与力拚,决无讨巧使诈的机会。敌对双方均知今日之局惟有决出生死方能收场,是以一开手,即尽展平生所学。若论招式精奇,身法的快捷,是白、陆二人略胜一筹,若讲到斗敌经验之丰富,则以舒、申两人为多,况且申英杰、伍天风也不是庸手,他俩在旁助攻扰改,也大增威势。

    四个人如走马灯似地围着白、陆二人急转,百十招之后,便占了上风。白不肖内力精湛,倒还不觉什么,陆怡一轮快剑刺出,不是被挡了回来,便是刺了个空,心中焦躁起来,额上微现汗星,呼气吸气也已不匀。

    白不肖听她呼吸粗重,心里发急,明知硬拚硬打终难持久,一时苦无良策。稍一疏神,被舒望北剑尖挑破肩头衣衫,几欲伤及肌肤。又闻身后陆怡哎哟低呼,申炳应哈哈江笑,猜知她已负伤,心里更是急躁,但激斗之际,哪有余暇返身看视?

    眼见舒望北剑影如山倾压而下,申英杰钢枪似灵蛇出洞,电射而至下腹,白不肖猛提内息,炸雷似地大吼一声,手中刀脱手飞出,旋飞如轮,直取舒望北之首级。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

    舒望北见识过“冷月寒霜”的厉害,不及攻敌,先护自身,退步回剑,欲将旋飞的弯刀击落。但他哪知这招的神妙,飞速旋转的弯刀,会产生旋涡的吸引力,铁剑刚举,但觉一股强劲的旋势裹住了兵刃,如不松手,一条手臂便会被生生扭断。总算他见机得早,急松手撤剑,倒纵丈余。

    本来申英杰那一枪是必中的,但他被白不肖中气充沛的一声吼震得双耳失聪,顿时心神大乱,枪尖一低,便从白不肖两腿间刺了进去。正要回夺再刺,白不肖提起左足,朝枪杆上一脚踩落。

    那枪杆若是竹木所制倒也罢了,偏偏申英杰自恃力大,用钢铁打制枪杆。白不肖猛踩一脚,枪杆弯成半圆形,他怎还握得住?十指疼痛如折,不能不放手。这一放手,枪柄落地,立即将他右足脚背大小骨头一齐压断,痛得他失声尖叫,抱足蹲下身去。

    白不肖手一招,将飞回的宝刀接住,跟着回过身来,见申炳应返身欲逃,他又是一招“冷月寒霜”,申炳应只逃出两三步,首级便与身子分了家,腔子里血如泉喷,那无头的身子又跨了一大步,才慢慢仆倒。

    那舒望北刚拾起铁剑,见拜兄死得如此惨状,待要挺身上前,自知挡不住那神奇的“冷月寒霜”,待要拔足逃跑,又舍不下义侄、爱徒。战、逃两念在心中打几个滚儿,一咬牙,还是逃命要紧,他一个转身,奋足便溜。陆怡高喊一声“飞刀来了!”

    舒望北是被白不肖的飞刀吓破了胆的,一听“飞刀来了!”急收步转身,挺剑格架。岂知来的不是白不肖的飞刀,而是三支竹叶飞镖。他长剑一扫,将三支飞镖悉数扫落。但陆怡也已持剑追至跟前。

    在白不肖心中,申炳应是罪魁祸首,对别的人,他不拟赶尽杀绝。现见陆怡纵身追上舒望北,怕她有失,也赶上前去。只见陆怡铁青着脸,两眼射出刺人的光,以剑指着舒望北,厉声道:“舒老贼,你今日还想逃命么?你号称大侠,却对一个卧病不起的老婆婆下毒手,真比蛇蝎还要狠毒!姑娘今日不会放过你的!”

    舒望北怔了怔,定定地着着陆怡,一张脸蓦地变得蜡黄,当嘟一声,铁剑落地,他强自镇定,笑道:“原来硬要做伍家媳妇的,便是你噢!天风,你快过来!你未过门的媳妇要杀师父了,你好好看着!”

    白不肖恍然大悟,原来杀死陆信祖母的凶手,竟是伍天风的师父“江夏孤雁”舒望北。难怪陆怡会藏匿车底,敢情她已追踪舒望北多时了。

    伍天风被申炳应的死状吓得魂飞魄散,双足软得迈不开步,裤裆里尿水淋漓,现听师父叫自己,便痴痴呆呆地走过来。他并非不怕死,盖因魂灵尚未找回,神志迷糊,怔怔忡忡犹在梦中幻境。

    陆怡手挺长剑,剑头只在舒望北心口前转动,只须往前轻轻一送,就可将仇人毙于剑地。若论舒望北袭杀祖母,原属罪大恶极,但他现已弃剑领死,这剑就难刺下去。

    那舒望北自料必死,头上冷汗簌簌而下,却还嘴硬,跳着叫骂道:“姓陆的小贱人,你下手吧!你便是杀了我,也做不成伍家的媳妇:伍天风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要你的……”

    白不肖见陆怡硬不起心肠,而舒望北越骂越难听,顿时一心中又悔又怒,暴喝一声:“住嘴!”直似平空打了个惊雷,震得舒望北浑身一抖,果然闭上了嘴。

    白不肖道:“舒望北!你在做梦!伍天风算个什么东西?陆姑娘是人中之凤,九天仙子下凡尘,高洁无比。伍天凤厚颜无耻,反覆无常,贪欲嗜利,小人也!我本不欲杀你,但你竟敢亵读陆姑娘,我岂能容你?”

    他手起掌落,噗一声轻响,将舒望北的一颗头颅打进腔子里去,直没至顶。那舒望北立时成了缩头大龟状,扑通仰倒,再无声息。

    那伍天风遭此一吓,哇地惊叫一声,倒吓醒了,顿时浑身战栗,双膝跪倒于地,砰砰叩头连呼“饶命!”

    白不肖杀心一起,怎肯饶他?喝道:“留你这种奸诈小人何用!”手臂一抬,使欲运劲击下,陡闻耳畔陆怡大叫“白大哥!”转眼看去,但见她脸上红白不定,眼中泪水盈盈,胸部起伏不息,心念一动,这一掌就没拍下去,问道:“你有什么话?”暗问自己:难道她对伍天风还怀有几分情意?”

    陆怡垂首呆立,顷刻间心中倒海翻江似的,明知方才让白不肖一掌拍落,以往叫人心烦的诸事也就烟消云散,但想起上一代交情,想起这个孱头好歹是名分上的未婚夫婿,祖母生前确也心心念念想把自己嫁给他。杀之不义,留之便在心中留下一道抹不去的阴影。

    想来想去,一时难以自决。白不肖约略猜到了她的心思,若非昔时自己过于热心,一个劲地为她张罗嫁伍之事,怎会造成这不尴不尬的局面?终令陆老太太死于非命,这对未婚夫妻反目成仇。那舒望北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陆老太太下手,乃出爱徒之情。

    陆老太太欲将陆怡嫁给伍天风,自出于爱孙之情。自己千里奔波为人说合,为的是友朋之情。偏偏这当事的双方之间却无情无义。真是多情反被无情恼。情之一物,谁能真解其意?

    白不肖一想到此,脑中电光石火似的一闪,豁然明亮,便对陆怡道:“恰妹,令尊、令祖之意,自是为了你一生的快乐幸福,并无他意。你若能快乐幸福,就是向先人奉上了一份孝心,否则,依其言而违其意,名孝而实不孝,故不孝是孝,孝是不孝。你该择善而从,快快决断。”

    若论陆怡本意,对伍天风殊无好感,只有厌憎。但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做不得主。陆怡自幼受礼法熏陶,纵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在口头上却不敢有半分违逆。倘非伍家另生枝节,这时她早已嫁作人妇了。

    而伍家及舒望北也因固于礼法,才会作出暗杀陆老太太的勾当,想毁约于人不知鬼不觉。她这时听了白不肖的话,默念着“不孝是孝,孝是不孝”八字,只觉直抉心底隐疾,挑开了缠绕纠结的乱麻团,真是有说不出的舒畅受用。

    顿时娇羞满面,向白不肖投去脉脉一瞥,心中说:你早就该讲这话。随即收摄心神,把伍天风叫起来,正色道:“伍天风,你我两家先人原是好友,曾有过结成姻亲的意思。那是长辈们的心血来潮,荒唐之言,反而害得我们白刃相向!这也不去说它了。今日我对你言明:以往之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后,你是你,我是我,再无任何瓜葛!你去吧!”

    伍天风如奉纶音,连称。“多谢陆女侠不杀之恩!”施礼如仪,向师父的尸身看了一眼,欲行不行。白不肖知他心意,说:“你将你师父的尸身带走吧!你若要报仇,只管来寻我白不肖。”

    “不敢!不敢!师父自取其咎,是天数!”伍天凤提起尸体,快步走去。

    申英杰脚骨尽断,以枪杆为杖,一拐一拐挪至父尸旁坐下,看着父亲身首异处,他不哭也不叫。眼见白不肖、陆怡走来,目中射出怨毒恨恶的冷光,怒道:“白不肖!你快杀了我!”

    白不肖不料他如此强横,怔了一下,道:“我杀你作甚?你父作恶多端,罪不容诛,我才取他性命。你尚无大恶,我怎会杀你?”他俯身解下申炳应的青虹剑,又道:“那辆篷车留给你。你足上有伤,驾车总还不碍事吧?”

    篷车原有四马拉套,其中两马被毒箭射死,还有两马套在车上,陆怡将车赶了过来。白不肖伸手帮申英杰搬尸上车。那申英杰十分硬气,爬上车后,冷冷地道:“白不肖,十年后你若不死,我自会来寻你!”

    他开口以十年为期,自是觉得白不肖武功高出自已许多,须勤学苦练十年,方能与之匹敌。

    白不肖不耐与他多说,点了点头,转过身不再理他。申英杰驾车驶走了。

    一时间,砖塔下只剩下这对患难之交。时近黄昏,塔影外长,清风徐拂,长草窸窣,孤鸟掠空,天地间顿显一片寂静寥落。两人目光交投,心中充满柔情蜜意,慢慢相向走近,不自禁地相拥在一起。

    情热似火,四条手臂紧紧搂抱,便是用刀砍斧劈,也休想将两人分拆开来。拥抱良久,两人才慢慢松开。

    白不肖凝视着陆怡娇美秀丽的脸庞。久久不忍将目光移开,情不自禁地说:“怡妹,我怎会有这样的好福气?我实不敢相信:我这么个丑八怪,怎么配得上你?”

    陆怡嘤的一声,又投入他怀中,在他耳旁说:“你不丑,你比世上哪个人都俊呢!你可知方才激斗时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能与你一同战死,也强胜活在世上。你不晓得,我原拟去做尼姑的,我决不嫁给姓伍的!那时,我见你与长白参女的丫头说说笑笑,我妒忌死了!”

    白不肖听她说得真挚,大为感动,双臂紧一紧,道:“你不知道,你祖母叫我去洛阳落英庄时,我心中好似被刀子剜去一块,可又不能不从命。方才你阻我杀姓伍的,我还道你真的对他有情呢!”

    陆怡一把推开他,嚷道:“你总把人想歪了!”又偎在他胸前,“你记住,我只想嫁给你!从今后再不许提个‘伍’字。我要给你生个儿子,再生个女儿。我们活到一百岁,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儿女都要像你,若像我就糟啦……”

    二人初尝情爱,不免卿卿我我,说不完的爱语情话。直至天色黑下来,星星跃上天幕,这才携手并肩,相传相偎,回归城中。

    次日,白不肖与陆怡同至客栈,问明店主汪泰坟墓的地理方位,买了些祭品,到汪泰坟前祭奠一番,在墓碑后挖了个坑,将青虹宝剑埋下,也算了却一桩大事。

    依照情理,白不肖该当携同陆怡去见南宫虎夫妇,但他心中怨气未消,也不跟陆怡说起有个师兄近在咫尺。两人草草治装,商议南归。陆怡原是要回杭州祭祖,白不肖本无定见,陆怡说什么,他都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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