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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冤家路狭

    高无痕等三人策马,顷刻间便奔出七八里。江南多水,处处池塘。草长莺飞,柳绿花红,小桥流水,牛哞羊咩,别有一种醉人的平和祥宁。三人皆北地娇娃,看惯了高山大树,广漠雪野,经这软软的暖风一吹,触目处均玲珑秀丽的山水风光。见那高高低低树,疏疏密密花和叮叮咚咚水,最合晦明不定、曲折有姿的少女情怀,便信马由缰,徜徉在芳草杂树间,一边说着私房话儿,议的话题不离南下见闻,渐渐便说到了伍天风身上。

    虽然是小姐择偶,其时大户人家三妻四妾颇为常见。绿云是丫鬟身份,想到日后小姐出嫁,自己多半是要跟小姐而去,作个侧室小妾也强胜给低三下四的执役小厮为妻,臧否人物不免存了私见。

    她见伍天风英挺潇洒,出手豪阔,家资丰厚,兼且温柔多情,内心里已代小姐看中了,不住口地夸他对小姐如何痴情忠心,为人如何厚道,说话如何风趣,相貌如何出众,武功如何高强等等,竟是个十全十美的完人。

    碧玉性格豪爽泼辣,对小姐忠心耿耿,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她听绿云将伍天风吹成一枝花,便道:“依我看,那伍公子固有种种的好处,对小姐确也一往情深,但要说他是人中之龙,未免过甚其辞。他终是不脱南人的浮嚣习气。

    “咱小姐是巾帼英雄,不是寻常的小家碧玉,须得慷慨豪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方配得上。那位公子处处显摆大侠风度,不免落入矫情。须知大侠风范乃随身以具,是从人的骨子里不知不觉透出来的,哪里是想学便学得来的么?西子捧心是极美之姿,东施效颦便叫人笑话了。”

    绿云听碧玉将伍天风贬损得一钱不值,心里来气,冷笑道.“竟不知碧玉丫头的心有这么高?什么叫‘慷慨豪迈、顶天立地’?倒要请教!”

    碧玉道:“这有什么不好懂的?怀济世之心,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见义勇为,不计祸福。勿以恶小而不去,善小而不为,好公义而恶私利。就像我们小姐那样,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管她什么峨嵋掌门!”

    绿云笑道:“小姐当然是大英雄。现在咱们讲的是男人,你怎么扯到小姐头上去了?”

    碧玉道:“若在这些品性上比不过我们小姐,那就提也不用提了。”

    高无痕一直默不作声,听二人斗目,这时插了一句:“有些东西,小事上是看不出来的。前人说:‘时穷节乃见,’便是这个道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绿云也受了感染,轻轻地叹息。碧玉偏头餐眉,若有所思,忽然眉头一松,自言自语地说:“他?不行不行……真是作怪了,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去……”

    高无痕和绿云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她在想哪个。绿云伯有人比下伍天风去,催她快说。

    碧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瞎思想的,世上并无这样的事,不说也罢。也免了你们责我异想天开。”

    她越这样,高、绿二人越好奇,非要她说清楚不可。碧玉推不过,笑道:“你们可不许笑我。我是想到了一个人,不,两个人。若将这两人合而为一,各取其长,小姐就圆满了。我讲的便是那姓白的小子,可借他没有一副好皮囊,若是将伍天风的皮囊给了他,咱们便可带他北归见老爷夫人去了。”

    果然是异想天开!但除了碧玉自己,高、绿二人谁也笑不出来。绿云是因为心中陡然冒出一股对白不肖的恨意。高无痕则心头一震,觉得碧玉的活虽然荒诞不经,但也有几分道理。

    她与伍天风相处多日,虽喜他风流多情,会献小殷勤凑趣讨欢心,但要托付终身,总嫌有所不足。碧玉此论虽过于苛刻,但伍天风确也少了一股子逼人的豪气,难使她倾心相从。是以这些日子来,她决不对他假以辞色,还想要再看一看。倘若伍天风有那姓白的一半刚强、坚毅与质朴,她何至于心事如波涛难以平靖。

    三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到了个山场里,但见松柏森森,溪涧淙淙。坡地上,草丛中,到处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鸟声鸣空,狐兔伏地,有说不出的清幽和冷僻。高无痕见此也没什么好玩的景致,拨转马头欲往回走,忽听碧玉小声道:“小姐,你看。”

    她循碧玉手指方向看去,坡上齐肩高的茅草丛中,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北地干燥,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山林失火,在往源于一点半星的火种,而致巨祸浩劫。她也未多加思索,两腿一夹,策马往那冒烟处跑去。

    待跑近了,才知草丛中有一座孤坟,坟前有个绿衫女子在焚香绕纸。瞧她背影苗条,是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听得身后蹄声得得,扭脸张望。高无痕见她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明亮似电,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不由怔了怔。那姑娘一瞥即回头,似对这三个骑马的少女不感兴趣。

    碧、绿纵马赶到,见高无痕蹙眉发怔,心中诧异,绿云问道:“小姐,你怎么啦?不就是个上坟的女子么,有什么好看的?”

    碧玉反为那姑娘担心,道:“那女子胆子不小,这荒谷野郊的,孤身一人来上坟,万一碰到大虫猛兽,呼救也没人听得见。我去劝她回去。”她一拎缰绳,策马走去,高声叫道:“兀那姑娘!该回家啦!你孤身一人,此地不宜久留!”

    那姑娘听而不闻,从地上抬起遮阳草帽往头上一扣,又抓起一把带鞘宝剑,向那坟丘看了一眼,转身疾走,远远地避开碧玉、高无痕和绿云,兜了个圈子,才往山岰外走去。

    这姑娘正是陆怡,她自报了父仇后,便想到父亲坟上祭告。她祖母不放心她单身出远门,一直不肯点头放行。经她反覆哀告求恳,祖母才勉强放她出门,但要她速去速回,在外头不许生事。

    陆始的父亲陆鲲去世后就葬在离春江不远的山场里。陆怡今日寻到父亲坟墓,焚香烧纸,祭告一番,不料正碰上高无痕等。她以前与白不肖同游灵隐飞来峰时曾与碧玉、伍天风犯过生涩,虽然也说不上有多大的嫌隙,但记着祖母“不许生事”的训诫,故装聋作哑,远而避之。

    碧玉看她手提宝剑,步履轻捷乃是个会武的少女,难怪胆子这么大,但绕圈远避,装聋作哑,丝毫不理自已这片好心,心头便微生愠意,有心要捉弄她一下,当下马鞭一垂,从地上卷起一颗小石子,随鞭甩出,口中高叫:“照镖!”

    陆怡听脑后风声簌然,有一物飞来,她也不回头,反手一抄,将飞石抄在掌中,看也不看,随即运劲掷回。

    碧玉以鞭甩石,乃是想吓她一吓,并无恶意,陆怡就是不以手抄接,那石子也不会击中她。但陆怡怎知碧玉是在开玩笑?接石回掷时,用上了五分力道,对准了碧玉的右臂。

    碧玉身在马上,忽见石子飞回,她只要左闪,自可躲过。但对方是手接飞石,自己若是闪避,便显得技不如人,无形中输了一分。她是心高气傲的少女,宁输理也不肯输面子的,也欲袭人故智,要伸手抄接。右手甫抬,才觉得掌中还捏着根马鞭。石子飞来何等迅疾?弃鞭接石已然不及,她应变甚速,急用鞭柄去拨。乒一声脆响,整条右臂一阵酸麻,那根用翠玉制成的鞭柄断为两截,断头与石子一同跌落草丛之中。

    碧玉的这根马鞭,别样无甚出奇,惟有一尺二寸长的柄异乎寻常,乃是一根翠绿的和阗美玉,原是人家送给“长白参王”的一件礼物。参王喜爱碧玉的纯朴耿直,给她琢成一根马鞭的柄,也含着碧玉享翠玉之意。

    她使用经年,将这根玉柄摩挲得滑不溜秋,润泽光亮。现在被陆怡一石击断尾端的二寸,不禁勃然大怒,也不想想是自已启衅在先,拍马赶去,一边高声喝道:“兀那泼妇,快给我站住!”

    她是怒不择言,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泼”字赠于对方。陆怡掷石之后并不停步,现听得对方写自己“泼妇”,也不由心生怒意,收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子,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碧玉马快,转眼间便至陆怡跟前,见陆怡尚在马头前三丈外,毫无躲让之意。她一夹马腹,那马更不减速,朝陆怡直憧上去。

    这马腿长体高,神骏非凡,堪堪要撞到陆怡身上,终不能为一根玉柄真的将人撞死。碧玉急勒马缰,那马希律律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前蹄空踢数下,才稳稳落地,马头距陆怡不过两尺。

    碧玉见她在奔马前沉稳如山,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和胆量,但断鞭柄之恨不可不申,碧玉喝道.“快陪我的玉柄来!”手腕一抖,马鞭就抽向她的草帽。

    陆怡仍不躲不让,将手中剑连鞘上指,缠住了鞭梢。碧玉手臂一曲,运劲回夺,预拟将她连剑夺下,不料竟然夺之不动,立知此女武功远胜自已,急松鞭撤回,奇道:“你是什么人?”

    陆怡不欲与她多啰嗦,又见高无痕和绿云也向这边走来,便说:“姑娘没别的事的话,告辞了!”转身欲走。

    “请留步!”碧玉跳下马来,拦住了陆怡,侧脸想看她面容,“你武功很好嘛!你在此祭奠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高无痕、绿云也下马走过来。陆怡心知不显出真面目今日难脱身,便将草帽摘下,板着脸道:“你不用石子射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怎么还敢高攀贵人?”

    “原来是你!”碧玉一眼便认出她来,又惊又喜,“你的白大哥正在我们那里。”

    陆怡对她原具戒心,一听“你的白大哥”,脸上一红,只道她在取笑自己,哪会想到白不肖确实在她们监护下养伤?怒道:“你再噜哩啰嗦,休怪我不客气!”

    碧玉的一片好意再次被误会,又见帮手来到身边,胆子大了许多,笑道:“你凶巴巴的作甚,难道我怕你不成?”

    话才出口,使一拳直捣过去。陆怡侧身避开,单掌斫她小臂。碧玉垂臂踢腿,还了一招攻守皆备的“阴拳阳腿”。陆怡只以左手与她拆招。两人须臾间便斗了十几招。虽然只斗了个平手,但陆怡仅用了一只手,高下已判。

    碧玉呼呼两拳,将陆怡迫退两步,叫道:“我打你不过。打得过你的人来了,你可别逃!”

    陆怡早已看出碧玉、绿云只是丫鬓身份,而那不言不语的高无痕才是正主儿,是以始终不肯以双掌对双拳,也是怕被高无痕看低了。

    心知今日不拿出点儿真本事来,碧玉等一味纠缠不休,终是个不了之局,便抱拳道:“这位小姐贵姓?我姓陆名怡,武艺低微,要想向小组讨教几招。”

    高无痕装哑不能说话,以目示意,叫绿云代答:“陆小姐过谦了!我家小姐姓高名无痕,见小姐身手不凡,不由技痒。陆小姐是要比兵刃还是比拳脚?”绿云说一句,高无痕就点一点头。她觉绿云说话稍嫌傲慢,自己苦于有口不能说,是以面带微笑,以免对方误会。

    但陆怡说出“讨教”二字,本已相当客气,绿云的回答,相形之下便显得颇为骄矜,决非高无痕的微笑所能弥补。当下陆怡也不再言语,“呛啷”拔剑,面凝寒霜。冷眼看着高无痕,其意十分明白。是要在兵刃上见过高低了。

    高无痕只得拔剑出鞘,抱拳一拱,一双秋水也以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紧贴肘底的剑刃在阳光中熠熠发光。两足不丁不八,虽然气度雍雅,却也英姿飒爽。

    陆怡见她的封长仅二尺五寸,剑身寒芒流转,显然是一件宝物,不由心头一凛,暗道:今日莫要输给她了?

    武林中,使剑好手代有名家辈出,形成太极、太乙、八仙、八卦、达摩、青萍、青龙、青虹、飞虹、峨嵋、昆仑、武当、昆吾、三才,龙形、螳螂、通臂、金刚、奇行剑等等门派。一般的剑,长均三尺,也有五尺、七尺乃至九尺的。高无痕的剑长仅二尺五寸。一寸短,一寸险,若非身负绝艺,怎敢用此短剑?

    陆怡不敢大意,含胸拔背,先使一招“海底针”以为起手式,虚指对方下腹。高无痕还了一招“风扫梅花”。两人不待剑刃相交,便都跃开。这一攻一守,使的都是太极剑中平平无奇的招式。各以平常剑招试敌,不肯使出真本事来,虽然仅是比武较技,并非寻仇厮杀,但都小心翼翼,惟恐失了先手,显然对这场比斗都极为重视。

    碧、绿二女见她俩患得患失,出剑使招均过求稳,看得不耐烦起来,碧玉笑道:“陆小姐!你还是认输吧!你是斗不过我家小姐的!”

    陆怡明知她出言相激,却也忍不住心生怒意,一个跨步突刺,长剑绞出一朵朵剑花。她的剑法源于“越女剑”,静如处子,迅如腾兔,夺之似猎虎,追形逐影,纵横逆顺,最讲究内劲,而以无章法为章法,以意布形,以气御剑。一旦施展开来,剑风霍霍,剑光闪闪,连绵不绝,真个是纵横挥霍,流畅无滞。她连刺八剑,将高无痕迫退一丈有余。

    高无痕被这一路猛攻压得缓不过手来还击,面对如林的剑影,惟有连连后退,突然腾空跃起,短剑连刺,也是一连八剑,将陆怡的攻势封架回去。她这套剑法,乃是“长白参王”自创,多凌空击下的招数,以居高临下而增气势,来弥补女子内力之不足。“长白参王”给这套剑法起了个雅致的名称:“散花剑”。高无痕手中本就是一柄宝剑,剑花星星点点,自天而降,好似天女散花,美不胜收。

    陆信不由暗暗心惊,方悟碧玉所言,并非为她的小姐吹嘘,这位来自关外的美貌女郎,剑术、轻功实在不凡。她以下迎上颇感吃力,趁高无痕双足落地之际,也纵身跃起,“天马行空”、“乌云盖顶”、“天孙掷梭”。一连三招也是自上击下的招式。

    斗到此际,两人才都展其所学,各逞其能,剑来划去,一寒芒纷纷。只见一个夭矫如灵蛇狂舞,一个迅捷如电驰星飞。两人都擅轻功腾挪,此起彼落,彼起此落,犹似两只彩凤竞飞,顷刻间便斗了七八十招。剑刃相交,叮叮当当,好像繁音密点,甚是好听。

    两条人影倏分倏合,剑气纵横如电,剑芒伸缩似雾。若论轻功,是高无痕略胜一筹,但剑术的精奇幻变,又是陆怡强了半分。两人心中都明白,真要分出高下,须得在千招之外,不由皆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碧玉原以为高无痕的“散花剑”可算得天下第一了,谁料与陆怡激斗良久,占不得半点上风,心头焦躁起来,暗想怎生使个法儿助她主人一臂之力。细看片刻,已有了计较。当下使个眼色给绿云,突锐声叫道:“绿云姐!你看你看,一条大蜈蚣爬到陆小姐背上去了!”

    绿云不知是计,忙问:“哪里哪里?我怎没看见?”

    碧玉兀自顿足大叫:“这如何是好?这蜈蚣好大,毛茸茸的,正在往陆小姐脖子上爬去。若是叮一口,陆小姐细皮白肉的,怎禁受得起?不得了!不得了!毛茸茸……真恶心!”

    陆怡武艺虽高,限于年岁,修为尚浅,还不能达到顶尖高手那般“忘其法并忘其剑”的境界。她虽疑心是碧玉使诈,但一听到“毛茸茸”的毒虫往自己脖子上爬,便觉浑身的不自在,激斗之际,最忌分心,背上毒虫虽属子虚,但心里有了个毒虫的影子,出剑腾挪便略显迟滞,被那高无痕抢进一步,一剑削落她的一片衣襟。

    比武较技,点到为止。高无痕一招占先,后跃丈余,抱拳为礼,绿云、碧玉欢然叫道:“小姐赢了!”

    陆怡怔了一怔,见对方已还剑入鞘,自不便再斗,只是这场比剑输得不明不白,可说是吃了暗亏,心中不平,便冷笑道:“高小姐智计无双,佩服!咱们后会有期。”她捡起草帽,往头上一戴,转身欲走。

    绿云叫道:“陆小姐,白公子白不肖身负重伤,我们小姐救了他,现在城中客栈养伤,你不去看看么?”

    陆怡闻言一惊,收住脚步,回过脸去,看绿云神情不似作伪,但她只知白不肖去了金陵,不该在此出现,是以心中不相信的成份占了大半,怒视着绿云道:“姑娘平白无故咒人灾殃,不怕舌头生疮么?”

    绿云好意相告,遭此责斥,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碧玉怒道:“陆小姐,你的白大哥若非我们小姐救治,早已被阎王捉去了!你不说声谢谢,反倒恶言恶语,实在太没道理了!”

    绿云接到高无痕递来的眼色,道:“陆小姐若是不信,与我们前去一看便知真伪。我们与陆小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骗你作甚?”

    陆情却还是将信将疑,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同去。”心中暗道:若真有此事,我给你们叩头;若无此事,我也不怕!

    绿云率过一匹马给陆怡骑,她自与碧玉合乘一骑。四人三马,寻路出谷,径向城里驰去。

    不消片刻,三匹骏马载着四人已至城中客栈。绿云领路,将陆怡引到后院,开了院门锁。院中青砖生绿苔,缝中长青草,竟似无人居住。陆怡心中大疑,手按住剑柄。绿云只当视而不见,轻轻推开北屋房门,悄声道:“陆小姐请进,白公子就在此屋中养伤。”

    陆怡凝目望去,见屋中一张竹榻上躺着一人,身盖薄被,屋中光线黯淡,看不出其人面容。当得此际,饶是她素来镇定冷静,却也一颗心激跳不已,仿佛要从腔子中窜出来。急赶至榻前,凑近一看,白不肖双目微闭,两腿深陷,憔悴不堪,气息细微。顿时心神大乱,欲待出声呼唤,但觉喉为之堵塞,两串热泪夺眶而出,滴滴答答落在白不肖的额头。

    绿云见状,俏步退出,掩上房门。

    白不肖蓦地醒转,睁开双眼,只见伫立榻旁饮泣的少女,面容酷似陆怡,心中又惊又疑,还道是在梦中,将眼睛连眨几下,喜动颜色,惊道:“怡妹子,你怎来了?”

    陆怡急拭去眼泪,问道:“白大哥,谁伤得你这样?你快告诉我,我为你报仇!”她心情激动,也不想自己的武功还逊于白不肖,怎可轻言代人报仇?

    白不肖知此地离杭州不远,陆怡既能赶来探视,必是伍天风去通风报讯的了,便笑一笑,道:“亏了高无痕小姐等出手相救,精心疗治,否则,我这回哪还见得着你?怡妹子,伍天风伍公子人品俊雅,武功高强。我很高兴,总算不负令祖母所托。”

    陆情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道:“我祖母托你做什么事?伍天风又怎么了你?”

    白不肖见屋中并无第三人,想大事已谐,不妨对她直说,便将她祖母所托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伍天风欲加害自己的事,都略而不提。

    陆怡万万想不到有这么一回事,她幼年失怙,与祖母隐居竹林,心心念念便为着练好武功,以手刃父仇,无暇念及婚姻大事。后得白不肖相助,报了大仇,见白不肖宅心仁厚,处处先人后已,不由情苗暗茁,难以自己了。虽尚未想到终身厮守那么远,但私心中,不自不觉地将他的祸福安危视作自己的喜怒哀乐之源。

    及至他谎说到金陵祝寿,她枯守家中,日日望穿秋水,只盼他早日归来。这次到春江为父亲扫墓,实也因在家中难以排遣心中理不清剪不断的思绪。她从白不肖口中得知父亲早已将她许给浔阳伍家,而白不肖此行正是为了她的嫁娶之事奔走,顿时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透心凉彻,手足发麻,心中只是说:我死也不嫁那个姓伍的小白脸!

    白不肖见她怔怔忡仲,脸上青红不定,一双眼直愣愣地凝视虚空,还当她女孩儿怕羞,便转过话头问她祖母的病势可有起色之类琐事。陆怡神思恍惚,随口应答,不免答非所问。

    过了片刻,碧玉、绿云、高无痕等来看视,并给白不肖服药。陆怡兀自痴痴呆呆,并不上前插手帮忙。

    碧玉笑道:“陆小姐,我们并没骗你吧!”

    陆怡脸上一红,抢上两步,双膝扑通跪倒,向高无痕拜了下去,口中说:“高小姐并两位姑娘的大恩大德,我粉身难报!适才多有冒犯,愧疚莫名……”

    高无痕见她突行此大礼,措手不及,待伸手去扶,陆怡已拜了下去,将高无痕羞得面红过耳。扶起来看时,只见她泪光莹然,心中暗暗纳闷,但于此一拜之中,便已察觉陆、白二人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碧玉、绿云因陆怡言中提及自己,忙还礼不迭,口中说:“陆小姐言重了,我们怎么当得起?”

    经此一来,双方前嫌尽释。当下,碧王自去张罗筵席,绿云陪在高无痕身边为高、陆二人传话闲聊,无非说些彼此仰慕的话。陆情见高无痕肤色雪白,眉目胜画,又兼武功精奇,虽然哑巴,却心灵目澄,十分聪慧,心中早已倾倒,将自己与白不肖相识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言语中对白不肖十分推崇,将他说成个血性过人而又身蒙不白之冤的大好人。高无痕、绿云这才知白不肖为何受群雄围攻,几乎性命不保的缘由,并知他原来是昔年天下第一剑客北门天宇的关门弟子。

    过了片刻,碧玉来报,说酒筵已备好,四人辞了白不肖,到客栈斜对过的酒楼入座欢宴。待到宴罢转回客栈,双方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叙起年龄,高无痕比陆怡大了半岁,遂以姐妹相称,倍觉亲热。

    陆怡原想将白不肖带回杭州静养,现见高无痕等对白不肖的疗治十分精心,也就不提此话。尤其是见了高无痕以本身真力为白不肖疗伤,自忖无这般能为,也就更绝了此念。

    是夜,陆怡便宿在前院楼上白不肖住过的屋中。她年当妙龄,情窦初开,刚刚在心中有了个意中人的影子,便骤遭大变,命运要她与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结为夫妇,怎不叫她柔肠百结,怨恨难消。

    躺在床上,想一会儿侠骨豪气的白不肖,想一会儿轻浮佻脱的伍天风,怨一会儿自己的命运,心中百念丛生,缠绵纠结,在床上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想到凄切处,不由珠泪暗弹。满腹心事无一可对人说,直折腾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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