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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英雄年少

    白不肖劳累一夜,又负了轻伤,坐在床上运功调理气息,一个时辰后,方觉元气恢复。回想这几日碰到的种种事情,他不觉得有什么趣味,相反,感到非常乏味。“正人钩”一派,在江湖上名声远播,都说其如何侠义,急人所急,扶危济困,暗底里却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互相残杀。

    而那湘中的“逍遥书生”武层楼和“翠羽凤”云雁飞,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害人的把戏。住在这种地方,与这种人打交道;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厌烦,很想一走了之,远远避开。白鹤山上虽然寂寞,但天是干净的,地是干净的,古树野花、飞禽走兽也是干净的……

    “笃!笃!”有人在轻轻叩门。白不肖打开房门,外面是手端漆盘的莫琳,亲自给他送来饭菜。

    白不肖道了谢,想起钱之希昨夜的勾当,满不是个味儿,心里发闷,也无心饭食,吃了没几口,就说饱了。

    “兄弟,你昨夜一夜未归,真把我急坏了。直到方才,我才听说陈老爷子要害文大掌门,幸亏你出手相助,打跑了陈济世,救了文掌门。我和你二哥光彩得不得了!文掌门还说,你是我‘正人钩’一门的大恩人呢!哟!你还挂了彩?我去给你取伤药!”莫琳的嘴伶俐如八哥,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观察着白不肖的反应。

    白不肖淡淡一笑,道:“文掌门已给我敷了金创药。钱二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琳道:“我忘了告诉你,他是今早才回到太平庄的。适才,被掌门人叫去料理一些事务,没来得及过来看望你。他还从北方带来一点枣泥糕、高粱馅,我一会给你送来。”

    白不肖心里说:你还骗我?口中却说:“钱二哥真把我当作馋嘴的小孩子了!钱二哥这趟出门来回数千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琳笑道:“哪来的几千里路程?他到杭州,便碰到从北方下来的人,把事托给了别人去办,自己就回来了。”

    白不肖也不去捉她话中的漏洞,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对她有所规劝,便说:“二嫂,你待我甚好。我有几句话,憋在肚里难受,说出来又怕你不高兴,真是左右为难……”

    莫琳心中一震,以为在饮食中下“迷魂失魄散”被他察觉,顿时变了脸色,顿了顿,强作欢颜道:“兄弟你说哪里话了?你在这里就如同自己家中一样,有什么话只管痛痛快快说出来。”

    白不肖点点头,说:“我师父生前常告诫我说;不该得的东西不要去渴求。他说:‘利’字旁有把‘刀’,便是告诉大家,欲求非分之利,反过来要为利所害,谁也逃不过的。贵门的陈老爷子照我想来,便是伤在这个‘利’字上头。那从湘中来的武、云两位,若不就此罢手,早晚也得伤在‘利’字上头。你说对不对?”

    莫琳拍手赞道:“兄弟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小。既有上乘武功,又有过人见识!我当真佩服得紧!你将来定是文武双全的一代名侠!”

    白不肖见她一味敷衍,无动于衷,心里不禁为之叹息,有心想把话挑得更明白些,又不知如何措词,怔怔地看着莫琳,百感交集,双眼湿润,差一点流下泪来。

    莫琳心虚,听他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生疑,暗想这小子莫不是瞧见了什么?得将他的话套出来。

    便换了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模样,缓缓道:“令师所训,皆是百世不易的至理名言。但‘利’一字,也有大小之不同。谋小利者,谋的是一己私利。故而蝇头小利亦不肯放过,终为利所害。图大利者,图的是公利。比如我们既为‘正人钩’门下弟子,便当为门派的大利奋不顾身。陈济世虽曾做过本门的掌门,但此刻已成本门公敌,人人皆可诛之。你说是不是?”

    莫琳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在白不肖听来,极似在为她自己刺杀萧尚青作辩解。但他所知之事比莫琳还多,故觉得他牵强附会,难圆其说,心中的反感愈盛,只碍着情面,不忍直斥其非,想一想,说:“二嫂的话,我不大明白。文大掌门是贵门之首领,为人正直仁义,钱二哥既然取得了‘正人要诀’,还应送呈掌门人才是!”

    莫琳听得心头怦怦乱跳。昨夜钱之希窃图归来,他要面子,不肯说白不肖为他拒敌,而他却丢下白不肖不管只身脱逃之事,因此,莫琳于这一情节还不知道,想不透怎么会被白不肖知晓这样重大的机密,便哈哈笑道:“兄弟,你是哪里听来的大头鬼话?‘正人要诀’是本门镇门之宝,你二哥连见都没见过,又怎能取得?”

    白不肖见莫琳矢口否认,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低头思忖:此地已不可再留,还是早早离开,眼不见心不烦。莫琳却要追出他的消息来源,须知此事万一泄漏,必大祸临头,连问他从何而知。

    白不肖被逼不过,道:“二嫂只须问钱二哥便知。昨日他得手归来,中途被武层楼、云雁飞拦截,我都瞧得一清二楚。”他不说救钱之事,是不欲自彰己德,“我在尊府叨扰多日,也该走了。就此向二嫂告辞!”他抱拳一揖,返身取刀要走。

    莫琳想,此事被武、云二人知道倒还不十分要紧,这小子与文方远大有渊源,万一他去告诉文方远,那还得了?见白不肖去摘墙上钢刀,正背对着她,全无提防,此时不下手还待何时?她突进一步,从袖中滑出一根大钢锥,照准白不肖的后项运劲突刺,锐器破风,嗤嗤作响。

    白不肖手指甫及刀鞘,遽闻脑后风声凌厉,猛一矮身,那钢锥收势不及,擦着白不肖的头皮扎进板壁,没入三寸有余。

    白不肖回身一看,袭击自己的竟然是美貌温柔,亲切和蔼,对自己无微不至的莫琳,不禁愣住了。那莫琳一击不中,正在懊悔,见白不肖一脸迷惘、手足无措的样子,欲拔出钢锥再刺,钢锥入木太深,一时拔不出来。

    她心思极快,立即松手弃锥径往白不肖头顶击下一掌。她练的是“绵掌”,专以阴劲伤人。头顶“百会”穴,是人全身气机会聚之处,这一掌如拍中,不死也得昏晕。她握锥的手本离白不肖头顶不远,顺势落下,白不肖万难躲开,抬臂格架也已不及。

    在间不容发之际,他右拳直捣,击向莫琳心口。这是一招情急拚命两败皆伤的打法。莫琳知道白不肖内力不弱,教他打上一拳也非同小可。白不肖愿拚命,她可不愿,飘身急退,避开这当胸一击,她拍向白不肖头顶的一掌也没打实,只在白不肖额上刮出三条血痕。

    遭此变故,白不肖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双目直愣愣地看着这曾令他感激不尽的“恩人”,浑身簌簌乱抖,口中不断地问:“你为什么杀我?你为什么杀我?你杀了萧尚青,又来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琳偷袭失败,心知与白不肖单打独斗并无胜算,心中急恨羞怒交集,进退两难,只盼钱之希回来夫妻俩联手杀了白不肖,因此能多拖一时多一分希望。

    她堵在门口,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眼睛夹几夹,泪水滴滴答答掉下来,呜咽道:“白兄弟,你不知我心中多苦啊!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好悔!文掌门要传位给你二哥,可陈济世他们三个老东西却逼着文掌门让位给刘东岳,还窃去了‘正人要诀’。是以,我们夫妻俩一心要帮文掌门找回‘要诀’。

    “数年中明查暗访,毫无头绪。总算是天不负有心人,‘要诀’有了下落。谁知萧尚青那厮心怀叵测,欲不利我夫妇,迫不得已,我才失手宰了他。咋夜你钱二哥孤身犯险,从陈家取回‘要诀’,中途又遭恶贼截杀,好不容易才突围出来,本待天明时交与掌门人,谁知陈济世那老贼又启祸祟,杀了文师母。

    “眼下掌门人千头万绪集了一身,哪有心思来过问小事?我夫妻原拟待门中诸大事了结,再将‘要诀’交给掌门人,也算为‘正人钩’尽了绵薄之力。可怜我夫妇一心为公,舍生忘死,又有谁道个好字?白兄弟,做人要有良心,你在我们这里是冷了没衣服呢还是饿了没饭吃?……”

    莫琳嘴里啰嗦地絮叨着,漫无边际地拉开去。白不肖本当她会多少承认一点过错,谁知她还用谎言来欺瞒自己,心中厌恶之极,提了刀径往门口走,口中喝道:“请你闪开,我要出去!”

    莫琳何等机灵,一听他那个“请”字,便知他还心存感恩之际不会用强,便两手把住门框,挺起胸,把双眼一闭,凄然道:“兄弟,你既如此恨我,干脆一刀杀了我,我决不躲避。方才我一念之差,后悔莫及,惟有死在你刀下我才心安。你动手吧!”

    白不肖怎会杀她?见她这副样子,不由收住了脚步,说:“你让我走!从此你我恩怨一笔勾销。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也休拦住我!”

    莫琳岂能放他走?她不退反进,跨进门内,嘶啦撕开自己的胸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粉嫩的胸脯,步步迫向白不肖,口中叫道:“你杀了我,你快一刀杀了我!”

    白不肖究竟年少更事少,若是生死决斗,刀光剑影之间,血火交进之际。他会勇往直前,不顾性命;但面对这样一个女人的这样一个行为,他惟有连连后退,束手无策,恨不能地下裂开一条缝,好让他钻进去。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连连后退,强弱之势立变。白不肖已退到床边,退无可退。莫琳依然展示着她美丽的胸脯逼上前去。她已看到白不肖脸上惊惶害怕无奈的神情,看到他躲闪的眼神和乞怜的表情。于是,她疾出两手,扼住了白不肖瘦长的脖颈,十根绵软白晳的手指,立即变为坚硬有力的钢爪,深深陷进了少年的肉里。

    幼稚而轻信,热情而真诚的少年,怎斗得过狡诈、冷酷并且凶狠的成年人呢?

    莫琳虽非一流高手,但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兰花勾魂手”,是从“兰花拂穴指法”中化出来的。她扼住白不肖脖颈的同时,两手中指扣住了他脑后“风池”穴。“风池”属“手太阳经”,此穴一封,白不肖双臂就无法动弹,惟有用腿踢。但莫琳早伏有后着,白不肖右腿甫抬。她运劲一推,将白不肖推倒在床上,随即纵身骑在白不肖身上,紧紧扼住他的脖颈。

    白不肖一被制住,便觉后悔、悲愤、怨怼一齐袭上心头。他极想大声痛骂,痛骂莫琳的卑鄙阴险,痛骂自己的软弱愚蠢。可是他透不过气来,怎又骂得出声?莫琳的脸离他不过半尺之遥。这张素日看来那么姣好的脸上;交织着无耻得意狠恶的狞笑。从她的鼻孔中、樱唇中喷出热辣辣的粗气烧灼着他的脸。从她的疯狂的眼睛里,他看到嗜血的快意。

    白不肖透不过气来。他知道这一次自己要死了。他乱蹬着两条越来越无力的腿,脑子里一片空白。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膨胀、扩大。他的身体变成一只密封的气囊。已快被膨胀的气息炸开来。他的脸开始发紫,眼睛充血,脖颈好似要断为两截。

    突然,他感到下体“会阴”穴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钻心的锐痛。随即,一股气息像找到了一个气孔,迅猛地激喷而出,到达督脉的“尾闾”穴,一路循督脉上升,经“命门”、“大椎”,达头顶“百会”,又顺任脉直泻而下,过“眉心”、“志堂”、“天突”“膻中”“关元”,回到“会阴”,复又过到督脉,循环往覆,源源不断,行了三四圈。体内的憋闷感大消。颜面一阵清凉。

    本来修习内功,最难打通督、任二脉的关隘,白不肖虽有良好的基础,至少也得再修习十年后才能打通督、任两脉,这靠的是水磨功夫,勉强不得的。许多练内功的人为求速成,强行冲关而致走火入魔。谁知莫琳扼住他脖颈,使他体内浊气无处可走,积聚起来,压力越来越大,终于冲破了生死大关。

    督脉在背属阳,任脉在胸腹为阴。这一来阴阳调和,水火相济,龙虎交会。白不肖内力源源而生,元气汨汨流淌,顿时目朗神清,四肢百骸全是劲道,双手推出,力逾千钧,大喝一声。

    莫琳哪里挡得住?身子如只口袋似被掷向半空,两臂骨骼喀嚓喀嚓被震得粉碎。她被顶板一撞,反弹下来。白不肖一跃而起,伸手接着。只见她脸白如纸,气息奄奄,已昏晕过去,身子软如稀泥。即使能活过来,全身经脉已被震断,再也无法习武。

    白不肖不屑于杀她,把她往床上一放,头也不回,大步出房。

    刚到院里,见角门外人影一闪。白不肖呛啷拔刀,大步走过去,大声喝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快滚出来与小爷斗个你死我活!休要鬼鬼祟祟的!”

    喝声甫落,门外转进一个人来,却是镇上卖花女花奴。她穿月白短袖褂,水绿纺绸裤,发辔上插着红芍药,胸口缀着白兰花,笑盈盈道:“这是怎么啦?张口就骂人。”

    白不肖还刀入鞘,道:“原来是花大姐,我还当是暗算我的贼人呢?”

    花奴道:“青天白日的,谁敢暗算人呀?怎不见钱夫人?”

    白不肖暗忖:她是来找莫琳的。心想:明人不做暗事,借她之口转告钱之希也好。便说:“莫琳数番暗算我,我将她打昏了。她现就在这屋里躺着。”

    花奴怔一怔,笑道:“你开玩笑吧?”见白不肖脸色铁青,心知此事不假,急趋入屋。莫琳兀自昏迷不醒。她摸摸莫琳的脉息,又从头到脚触摸一遍,已知莫琳双臂骨胳寸断,全身经脉散乱,即或治愈,也形同废人。

    当下急取出一粒药丸,纳入莫琳嘴里,又点了她几处穴道,返身出来,对白不肖厉声喝道:“你为何将她弄成这副模样?”

    白不肖见花奴横眉竖目,口气峻厉,还以为她误会自己伤害无辜,便一五一十将方才的经过讲述了一遍,道:“像这种死有余辜的恶妇,留在脸上只会害人!花大姐,你休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连累旁人!”

    花奴道:“怎不连累旁人?你休走!”她见白不肖转身欲走,足尖一点,急纵而上,身形尚在半空,一掌就拍向白不肖背心。

    白不肖做梦也想不到花纹会在背后偷袭。只听“噗”的一声,花奴这一掌结结实实打中白不肖。此时白不肖神功初成,身体内真气充沛,花娘用了五成力气,陡凭手臂一震,急凌空后翻两个跟斗,落在门槛上,只觉胸闷气憋,一条胳膊全麻了。惊得她花容失色,心神大乱。

    白不肖身子晃了晃,转过身来,又惊又怒。他一日之中遭这两个美貌女子的暗算,弄不懂,又自己疯了还是别人疯了?抑或大家都是疯子?他捶胸狂喊:“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花奴手扶门框,气喘不匀地说:“你将我师姐打成重伤,我怎能不为她报仇?我打不过你,你过来杀了我吧!”

    “谁是你师姐?我为什么要杀你?”

    花奴凄然一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莫琳和我都是‘黄山红巾’门下弟子。他是我的三师组。我奉掌门人之命下山到此,便是作莫琳的外援,帮她寻找‘正人要诀’。”

    白不肖蓦然想起夜间出入莫琳房中的夜行女,心中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那夜萧尚青便是因为追你至凌云楼,方遭莫琳的暗算。你们‘黄山红巾’为何要窃取‘正人钩’的武学秘籍呢?”

    花奴道:“此中因由,起先我也不知道。只知我师父柴无忧似与文方远有深仇大恨,但凡一提起文方远的名字,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后来,从莫三师姐口中,才知来龙去脉。此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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