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掌门陈济也正在生气。他端坐太师椅中,一面呼噜噜吸水烟,一面在肚子里骂人。
他觉着事事不遂意,人人和他作对。今儿一早,三位爱妾便吵作一团。大妾美娘和二妾芳娘联手与小妾丽娘吵,骂丽娘骚狐媚子,变着法儿将陈家的家产搬到娘家去。丽娘岂是任人捏的面团子?她骂美娘养汉,骂芳娘偷人。吵得陈老爷子昏头胀脑,心烦意乱。
丽娘最年轻也最媚,陈济也多宠她一点也是事实,多给她一些珠宝首饰也不假。三个爱妾吵来吵去,也无非为了财。陈老爷子不吝啬,为了耳根清净,便打发家人去寻文方远,说要从公产中支两千银子。两千是个虚数,只要有一千,就能把美、芳二人摆平了。谁知文方远居然连一两都不给,说陈老爷子历年借支的银子已达三万之巨,得先将旧帐了结再立新帐。陈老爷子又打发人把最贴心的大徒孙刘东岳召来,要刘东岳尽一点孝心。谁知刘东岳诉了一大堆穷,勉勉强强掏出二十两。这怎能叫陈老爷子不生气呢?
陈济世发起脾气来够怕人的。听三个爱妾兀自叨叨不休,他一怒之下,在每人的嫩脸蛋上印了五个红指痕。这下,更捅了马蜂窝。美娘嚷着要上吊。芳娘吵着要投井。丽娘更是哭成泪人儿,拿着明晃晃的匕首作势要抹脖子。陈老爷子心一软,只得从自己的棺材本中提出三千银子来安抚。
美、芳、丽三妾算是安耽了,个个破啼为笑。却把陈老爷子气得心口发疼。三千银子是三块肉,这肉从自己身上切下来,焉能不心疼?想来想去,后悔自己不该为了享清福而把掌门之位传给文方远。现在虽有“太上掌门”的虚名,却无“太上”之实权,弄得只有支出而无进项,调度几两银子也不得自由,做人还有什么味道?
陈济世觉得,该将权柄收回来了。理由也不缺,文方远昏愦无能,难当大任。第一,镇门之宝“正人要诀”在他手中遗失,此罪不可赦;第二,“正人钩”威震八方,但文方远执掌门户期间,竟发生门下弟子在太平庄遇刺事件,而凶手至今未被缉拿,如此丢人的事,是从未有过的。以这两罪,文方远难辞其咎!
如果文方远恋栈不退呢?陈济世一想到文方远那张倔强的脸,更生气了,一拳捣出,将红木八仙桌桌面打了个大洞,木屑四飞,利箭似地嵌进墙里。
陈济世对自己的功力还满意,文方远的胸膛,断不及红木桌板结实。陈济世想起自己当初未将“正人要诀”的真本传给文方远,实在是极高明的一着棋。否则的话,今日还不一定制得了他呢!
陈济世气消了,脸上恢复了红润的血色。他只要重掌门户,一呼百应,派中弟子谁敢不听命?派中的公产将可予取予夺,谁敢道个不字?自己还有什么懊恼呢?
陈济世丢下水烟袋,站起来出房门,甩手甩脚往院走去。他觉得今日天气很好,不热不凉。他的精神也分外好,行路带风。他这么个高大雄壮的人,龙行虎步,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像个大掌门人。
陈济世的后园是个花园。假山鱼池凉亭,奇石名花异木,曲径通幽。除了他和三个爱妾,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入内。
陈济世逍逍遥遥踏上卵石花径,转过假山,穿过红亭,来到金鱼池旁。池中水色碧绿,莲叶团团,红鱼唼喋追逐。陈济世俯下腰来,伸手入水,在池壁上一按,左转右旋。他身后的一块太湖石便徐徐倒下,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黑洞。陈济世拾阶而下,穿过地道,晃亮火折子,点着一盏风灯,来到一个小石室。小石室中空无一物。陈济世又伸手在室顶中央轻击三掌,正首石壁上忽开启了一扇尺方的小石门,门内有一只檀木盒子。
陈济世小小心心地捧出盒子,揭开盒盖,他脸上那股得意劲儿突然被大风刮跑似的,代之以惊惧惶恐的神色。那本他秘藏已久的“正人要诀”的真本,已不翼而飞,匣中惟有一张五寸长,四寸宽的白纸,白纸上画着一个正在横刀自刎的人,眉眼颇似陈济世本人。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陈老爷子只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心底里都凉透了。这个密室,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却被人闯了进来,盗走“要诀”,还留下一张画来讽刺他。陈老爷子怎么受得了,胸腹间气血翻涌,眼前金星四溅,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一屁股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呆若木鸡。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在空洞的地道里发出重浊的共鸣。陈济世翻身跃起,捷如灵猫,紧贴石壁,双目炯炯,死死盯着地道口。待到一个影子出现在道口,陈济世左拳右掌连环击出,势若奔雷,力道千钧。那人连叫一声都来不及,背脊撞上石壁,发出清脆的骨折声,即萎缩于地,一命归西了。
陈老爷子定睛看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被他以“大成拳法”中威力极大之“横扫千军”一招击毙的,不是偷儿窃贼,而是那千媚百娇的小妾丽娘!她手中还抬着一枝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