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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冷血谷主

    那声怪异的长啸惊醒了沉睡中的金世奇,微微睁开双眼,眼前似有无数绿绿的萤火晃动,一团团刺鼻的腥气扑到脸上,渐渐地,那些萤火离他越来越近,刺鼻的腥臭味也越来越浓……。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间小木屋中。床前一个简陋的木几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他移动目光,仔细打量这间屋子,见这间屋子搭得甚是简陋。屋中只有一床一几,再也见不到别的屋事。突然间,金世奇浑身一震,紧张地绷直身体,只见床前不远处赫然蹲着一只狼,长长粗粗的尾巴拖在身后,凶狠的眼光正盯着自己,禁不住在心里“呀”地叫了一声,暗道:我命休矣!却见那只狼将眼珠骨碌碌地转几转,似是发现床上人的醒来,将身子一折一耸,已窜出门外,尾巴在门口一晃,听那“窣窣窣”的声音,刹时去得远了。金世奇惊出一身冷汗,暗忖此地万不可久留,用手撑了床,便欲直起身,却觉浑身酸软无力,稍一动弹,胸口便是一阵剧痛。不由地苦笑一声,仰望屋顶,想起鬼谷的张天师,五仆和周氏兄妹等人来,想到自己私自离谷,若是今日命丧于此,便再也回不到谷中,再也见不到张天师、五仆和周落平、周落婷他们了。自己曾经答应周落平三四个月便返回鬼谷,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天师他们只道是自己再也不愿回去,自己岂不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时间,胸中一阵急一阵酸,后悔当初实不该按耐不住好奇心,听了那小乞丐的话,去看什么丐帮和黑盗帮的拼斗,被杨菘捉住,稀里糊涂地给带到这里。门外一阵杂沓的声音由远及近,来势迅速。稍许,便见门口人影一晃,一个人进得屋来。那人身后,竟然跟着数十只狼,都在门外瞪着凶睛,目光聚拢在金世奇身上。金世奇暗暗奇怪,这人是谁?杨菘他们呢?见这人身材纤细,一头夹杂着茅草和树叶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浑身上下满是泥污,只用串在一处的树叶围住胸部和腰部。面孔已被黑泥覆盖,看不清本来面目。看体形显然是一个女子。光着一双乌油油的脚站在门口,一对眸子倒是黑漆漆的闪着光彩。那女子见金世奇也正盯着她看,一双大眼闪了两下,忽地绽唇一笑,向前移近两步,却似又有些认生,不敢过于地靠近,只在床边一尺多远处站立。眼睛仍是霎也不霎地盯在金世奇脸上,象是在看一件从未见过的物事,又象是在打量一个熟悉已久的人。金世奇从她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感情,是惊?是奇?是怒?是喜?是怜?是惧?一些狼也跟在她身后拥进屋,却都乖乖地静伏在地,没有一只跃到她的前面来,倒象这山野女子是这群狼的主人一般。二人便这么静静对望良久,金世奇忽然想到,莫不是这女子将我从杨菘手中救出?那这地方就是这女子的家了?一时小小木屋中静穆到了极处,又有这许多凶残为性的野狼聚视金世奇,令金世奇直感到心头压抑。那女子终于又蹭前两步,将嘴唇绽开一笑,露出里面牙齿污秽斑斑,甚是腌脏。金世奇却觉得这女子的笑容很亲切,她笑时脸上浑不带半点勉强做作,自然流露,天真纯朴,便似一个不识世事的孩童之笑。金世奇报以一笑,那女子见他面露笑容,甚感欢喜,移至床边,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只是怯生生地打量他,金世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摇了摇头,金世奇寻思:摇头是什么意思?是听不懂我的话还是没有名字?便又问道:“你听得懂我的话么?”那女子点点头,金世奇大喜,道:“你没有名字么?”那女子却又摇摇头。金世奇疑惑道:“你不是听不懂我的话,又不是没有名字,那为何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只是摇头?”那女子低头不语。金世奇道:“是不愿告诉我?”那女子点点头,伸手端过几上的药碗,坐到床沿,一手将金世奇的上半身慢慢扶起,一手端着药碗凑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喝毕,又重新扶金世奇躺下。金世奇很是感激,情不自禁握住她的一只手。只觉她肌肤粗糙,想是久在山野中生活所致。那女子手被金世奇握住,并不抽回,仍是微露甜笑。金世奇几次问她话,都不见她回答,只道她是个哑巴。便对她道:“你暂且避开一会儿,我行功运气,治疗体内伤势,你千万不可出声打扰。”那女子虽听不懂他说的行功运气是什么意思,但是让她到旁边待一会儿和不要出声打扰却是听得懂的。便让到一边,就地而坐,又冲那些狼打了个手势,想是告诉它们也不要出声,群狼似明其意,乖乖静伏不动。金世奇没料到她竟是如此的温顺听话,又见那些狼服服帖帖地听她指挥,便放心大胆地闭目运功。半个时辰,只觉一股热流由丹田升起,枝延蔓附地汇入四肢百骸各处。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清亮。一挺身,自床上坐起,心下窃喜,缓缓下地,刚离床一步,觉得双腿一软,又扑倒在地。金世奇受伤委实不轻,这一会儿的静卧行功,虽有缓急之效,却如何能将内伤根除。那女子见他摔倒,脸色大惊,急忙抢来,又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然后转身出屋,稍许回来,手中捧着一大束芬芳馥郁的野花,放在他床头,花瓣上犹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金世奇心中一暖,将头凑在花丛间,深深吸了口气。二人相视而笑。如此过了几天,在那女子的精心护理下,金世奇每日运功,伤势渐好,已能下地慢慢行走。那些狼也似认熟了金世奇,每若他出房散步,必聚拢来擦头挨尾的好一阵亲热。金世奇对这些狼的畏惧之心也渐渐消除。初时金世奇伤重,睡在床上,那女子便在他床边席地而卧。金世奇虽不忍,但手足疲软,浑不由得自己作主。待伤势渐好,便腾出床位让她睡,那女子执意不肯,任金世奇夜间睡床睡地,她只是睡在原处。金世奇知道再劝她也劝不来,便在屋外打回长草,铺得厚厚一堆,才安心地让她睡在草堆上。那女子每日扶着金世奇到屋外散步。这间小木屋搭在一处山坡上,四周碧嶂千叠,空谷鸟语,甚是幽静爽心。二人时常并肩而坐,看日出日落,虽无言语交流,却分明体味着默契与亲近。这日,那女子见金世奇已经痊愈,带他绕过山坡,到远处去玩。正行间,忽听前面水声哗哗,似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奔淌。二人加快脚步,翻过一个山头,眼前一亮,只见一条银练也似的瀑布自对面崖上直冲而下,汇入崖底一口清潭,潭水又有几条小溪分支出去,弯弯曲曲地延伸,望不见尽头。原来那水声非什么大河急流,却出自眼前这道瀑布。金世奇自打在小木屋中养伤,将近一个月的时光没洗过澡,乍见一口碧绿的清潭横在眼前,岸边尽是被水冲滑了的石头,潭底清彻可辨,条条小鱼倏来倏去地穿梭,不由心痒难禁,更觉周身黏黏腻腻的好不厌恶。当下脱去衣服,一头扎入水中,尽兴畅洗起来。忽想起那女子还在岸上,心中一跳,将身子沉入水中,冲她道:“你先到别处去玩,待会儿我唤你。”那女子点点头,独自到别处。金世奇待她没入一片树林中,才又痛洗起来。正洗间,瞥眼见前方顺溪边走来四人,这四人和金世奇一样,都作道士打扮,金世奇自离开清虚观后,再没见过一个道士,这时忽见四个和自己一样打扮的人,不自禁地生出亲切之感来。仔细打量那四人,见四人都在三十岁左右年纪,个个精神矍铄,目光灼灼,腰间清一色地悬着长剑,黄色的丝绦自剑把上垂下,随着步履的迈动微微摇摆。一看便知,这四个人都是武林中人。那四人也见到了正在潭中的金世奇,相顾嘻嘻一笑,走到潭边,其中一个道人叫道:“妈的,道爷们远途跋涉,走的口干舌燥,正想找些清水解渴,却被你这小子在潭中一搅和,还喝个鸟!”金世奇见这帮人虽是道士,说话却粗鲁不堪,不由得一皱眉,起了反感。那道人见金世奇不答话,“噫”了一声,道:“你是个哑巴么?道爷跟你说话没听见么?喂,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快去取些水来给道爷们喝了。”金世奇越发反感,更不答话,故意双手在身上东搓一搓,西揉一揉,眼光漫散向四处,作出一付漫不经心,自得其乐的样子,再不向那四人看上一眼。那道人登时火起,“呀”的怪叫一声,骂道:“臭小子,难不成你又聋又哑么?道爷说的话你倒底听见没有?”说着“仓啷”一声,竟将佩剑拔出。旁边一个道人伸手拉住了他,道:“简师弟,算了。何必跟这山野村夫一般见识,只要过了此谷,便到了蔡归县,那时再讨些水喝也不迟。”但那道人眼见一口碧绿的清潭便在眼前,到了嘴边的水却喝不下,愈觉得喉头似烧着一团火,热辣辣、干燥燥的好不难受。按不住心头恶气,拨开拦着他的道人,颤动剑尖在地上一挑,一粒石子弹起飞向金世奇。金世奇耳听风声哧哧,不由一惊,心想这道人功力不弱,当下不敢怠慢,腰腹内收,将身子沉入水中。那粒石子擦着水面噗噗噗地跳了几个水飘,飞落到了对岸,姓简的道人也没料到金世奇竟能躲开他一袭,又要用剑去挑地上石子,身边另一个高瘦高瘦的道人沉声说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让师父怪罪。”姓简的道人对先前劝阻他的道人似是漫不在乎,对这高瘦高瘦的道人却似颇有些惧怕,立即将长剑还鞘,低低应了声:“是,舒师兄。”金世奇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好生奇怪,不知他们什么来路。一面想,一面上了岸,穿好衣服,去寻那女子。刚走至树林边,便听林子深出隐隐传来那女子的叫声,却听她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惊惧,心中一动,立即施展轻功,抢身入林,循着声音奔去。只片刻功夫,便见前方树林间立着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将那女子夹在当间,各用手中长剑指对着她的咽喉,脸上神色却极为恭敬,不住口地道:“小姐,你莫叫,我们不会害你,你可知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苦。天幸今日遇见你,你可再也不能跑了,就跟我们回去吧。否则我们又要在令尊大人的鞭下受皮肉之苦了。”那女子只是叫喊,左挣右扎,却被两个男子紧紧扯住,动弹不得。忽然看见奔来的金世奇,眼中陡地放出光彩,喊声轻了许多。金世奇不容细想,一个箭步到了近前,飞起一脚,踢向其中一个男子。那人见他来得如此迅速,微微吃惊,怒喝一声:“什么人?”翻手执长剑斜削金世奇踢来的右腿。金世奇弹身纵起,右腿撤后,左腿飞出。那男子见他这腿踢得极为迅速,若撤剑躲避已然不及。只好松了抓着那女子的左手,竖起左臂挡了这一踢。另一男子忙将那女子拉在一旁,仗剑守护。金世奇和那男子斗在一处,只斗了十几个回合,金世奇吃惊非小,对手所用剑术非但从所未见,亦是从所未闻。虽然对手所施每一招的速度不及金世奇所学“三清映血剑”之迅疾凌厉,但其招与招之间决无停滞的空隙,一招甫过,另一招接踵而至,竟使得是顺心流畅,圆转如意。一般的剑术,招与招之间必有一个过渡的间隙,但眼前这人所施剑招之间竟毫无过渡可言,也不见他如何运剑,剑招便陡地一变,仿佛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不是人控驭剑,而是人顺随于剑。金世奇暗暗称奇,对手变招既快,便无法摸清其运剑之势,便见烁烁剑影中,金世奇左挫右闪,手忙脚乱,一时险象环生,全仗着一身好轻功,脚底抹了油似的飘忽转闪。忽听“嗤”的一声,那柄剑穿过金世奇道袍的下摆,割去了一条布片。金世奇急忙向旁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出,另一只脚自然跟出一步。金世奇心念一动,就势又行一步,一步步地迈将下去,原来不自觉中,施出的正是鬼谷的“伏羲三十六步”。刹时形势逆转,任那人将剑舞动得风雨不透,却再不见功。对手既伤不到自身,金世奇便欲反守为攻。瞅准了一个机会,大踏一步,欺到那人身前,一掌拍出。不料寒光一闪,那人剑招陡得又变,竟从一个绝不可能的方位削上来,眼见便要断去金世奇的一只手,金世奇吓出一身冷汗,当即缩手,倏地踏回原位。二人又僵持了数十回合。那人的剑固然伤不到金世奇,金世奇却也不敢擅离“伏羲三十六步”的方位,转守为攻。金世奇暗自思量,这“伏羲三十六”步只是用来防守的轻功,虽然可以躲避敌人的攻击,但要想展开攻势制服对手,却是非施“神农七十二步”不可了。当下身子微向左晃,猛地又折向右方,脚下大步流星,瞬息间在那人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各走一遭。那人顿觉眼花缭乱,眼前似有无数个金世奇晃动,连连刺出几剑,却招招落空,大骇之下,怔怔地站在当地,竟不知该如何出剑。陡觉腮边一道风至,“啪”的一声脆响,左颊被金世奇一掌扇着,登感天旋地转,一个跟头栽倒,捂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哼哼呻吟。另一男子见状,脸色顿变,拧起眉头,低吼了一声:“好大胆的狂徒!”将那女子推在一旁,右手展剑疾挽几朵剑花,摧身便攻。金世奇喝道:“且住!”那男子戛然止步,大声问道:“狗贼耍什么花招?”金世奇笑道:“咱们两人单打独斗,你使剑,我却赤手空拳,毕竟不大合情理。待我折一根树枝来,再与你斗过。”原来金世奇见先前那人剑招精奇,手法古怪,一时好胜心起,有心想用以快名闻天下的“三清映血剑”来较量较量,看看朴闰传他的剑术倒底如何。那男子冷笑一声道:“‘冷血谷’没有情理二字,你既闯入这里,便只有死路一条。”不容金世奇反应,拧剑就刺。金世奇拔身而起,那男子大概料到他会上跃躲避,跟着翻剑上撩,挑向他的胯间。金世奇在空中已成坠落之势,恰好迎向袭来的长剑,那男子暗忖这招十拿九稳要了金世奇的性命。却听金世奇笑道:“好毒辣的剑招。”只用左足背在右足底一垫,身子立时拔了上去。那男子大吃一惊,这种“天梯八踩”的轻功他可连听也未听说过。金世奇朝上直窜入一棵大树密压压的枝叶间,伸手折断一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又轻飘飘地落回地上。那男子方愣在当地,金世奇的树枝已经抖起,宛如一条灵蛇,抽向他的颈项。那男子连忙低头,一式“玉带缠腰”回攻。但第一招已落制人手,金世奇的“三清映血剑”又是武林中第一迅捷的剑法,讲究的便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已动”,那男子第一招失去先机,长剑束缚在金世奇的剑影中,便招招被制,那套怪异剑法的威力便再也施展不开。金世奇的树枝裹卷着杀气,忽刺忽撩,忽劈忽挑,灵如龙蛇,迅如闪电。”啪啪啪”,那人又着了几枝,却咬紧了牙关,兀自不肯逃走。金世奇微微一笑,喝了声“倒”,左足踏进,右手奋枝,一记“追云逐月”,自左向右斜抽在那人右脸上。这一记着实不轻,那人应声而倒,翻了几个跟头,捂着脸缩成一摊。金世奇扔掉树枝道:“我是心软的人,只在你们脸上留个记号,让你们记着不要污了你们学的武功,只会逞强欺弱。”说罢,拉了那女子离去。那两个男子兀自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夕阳欲坠,晚霞辐飞。金世奇见那女子双手托腮,面向远山,默坐良久,只道她仍为白天的事心余悸。在她身边坐下,笑道:“那两人吃我一顿打,再不会找你麻烦了。再说,你还有一群狼哩,怕他们做甚。”那女子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说话,紧闭双唇,眼睛忽闪两下,竟滚下一颗泪珠来。流淌的泪珠冲去黑污,在脸上留下一道洁白细腻的肌肤。金世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用一只衣袖替她拭干泪渍。却见她伸出右手食指,在地上歪歪斜斜写下四个字。金世奇惊道:“你会写字?”那女子点点头。金世奇仔细辨认,是“离开这里”。疑道:“是让我离开这里?”那女子又点点头,运指不停,一径地写下去。她字迹潦草,文法杂乱,多有错字病句。但金世奇从头至尾读下来,也已明其大意。原来此地名叫冷血谷,这女子姓冷名胡婴,是此地谷主冷一寒之女。七岁时被野狼叼入深山,终日与狼群为伍。多年野生,已不习人言。因自幼随父学习书法,尚记得些字。冷胡婴的母亲早逝,她丢失后,其父冷一寒一直苦苦找寻。也有几次被冷一寒的手下遇见她,但她早已习惯了兽类的生活,不愿回去,都一一逃脱。今日又撞上冷一寒的两个手下,冷胡婴担心夜间父亲会带人寻来,于金世奇不利,因此让金世奇赶快离开。但她与金世奇相处日久,感情颇深,如何舍得他走,故而独自难过。金世奇称奇不已,世间竟有这等怪事!心中好生犯难。若论常理,自己本该帮助冷胡婴回到她父亲的身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今日打了冷一寒的手下,便是不应该了。但冷胡婴既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又怎能强迫她去过不舒心的日子。这件事委实不知如何解决才好。若是就此一走了之,那更是金世奇做不出的。见冷胡婴凝视自己,只好说道:“我小的时侯就无父无母,总想着他们长得什么样,说出话来是什么声音,他们若活着,一定不会把我送进清虚观,让我做道士。”说到这里,金世奇自己禁不住有些哽咽,又道:“一家子在一起,一定有许多快乐。以前听阿天叔说,能趁着父母在世的时侯多尽尽孝道,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冷一寒先生多年来一直派人寻你,说明他心中深深记挂着你。我若是你,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冷胡婴低头不语,恰在这时,散住在周围的狼群聚拢来,擦头挨尾地偎在她身边,人兽相亲,甚是亲热。有几只狼也在金世奇的身上蹭来蹭去。金世奇在内心叹了口气,感情并不只是在人和人之间才有的,即便最凶残的野兽,自幼耳鬓厮磨地相处,也能建立牢不可破的深情。冷胡婴是很难舍却这些与她朝夕相处,共生共栖的狼的。即使父女间的感情本属天性,现在也只剩下一缕淡淡悠远的思念而已。金世奇不再说什么。此时月至中天,如一轮银盘皎洁光亮。群狼忽然一起仰头对月,齐声哀嗥起来。立时,幽静的山谷象陡然起了一阵大波,近百只狼的嗥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令人毛骨悚然。金世奇置身狼群之中,觉得突被一个巨大的声浪托起,浪头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身上砸碎,把他不可冲突的淹没了。再看冷胡婴神色大变,今夜正是十五月圆,群狼齐嗥本不奇怪,但冷胡婴知道,这震撼山谷的嗥声会把她的父亲冷一寒引来。冷胡婴直立起身,双手连挥,口中发出一阵粗兀直昂的啸声,在她身周的一些狼停止了嗥叫,但狼只太多,冷胡婴的声音被压下去,远处一些狼不能听见,仍仰头凄嗥。身周的狼被远处的狼所引,又嗥叫起来,互相应和。冷胡婴不断吆喝,狼群才逐渐平息下来,仍有断续的低低呜咽声。冷胡婴拉起金世奇,向山下跑去,群狼紧随其后。刚至半山腰,“飕”的一声响,一道寒光迎面射到,金世奇一拧身,那道寒光射在他身边的一块石上,“叮”的一声脆响,迸出几粒火星,掉落在地。金世奇袍袖在地上一卷,将那物托起收在手中,定睛一看,见是一只袖箭。前方草丛中齐刷刷地站起一并排人,月光之下,瞧得明白,均是清一色的玄色密扣劲装,云鞋麻袜,打扮得甚是干净利落。个个手执长剑,寒光闪动。群狼一阵骚动,跃过金世奇和冷胡婴,直冲向那些人。冷胡婴刚要出声喝止,便见前方一棵树上呼地落下一张大网,罩住数十只狼,跟着又落下一张网,将余下的狼尽数罩在其内。网上尽是倒刺,立时刺入群狼的肌肤中,一挣便扯开一条口子,倒刺却越扎向肌肤的深处。从树上跳下两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二人身法轻灵,显然武功不弱。金世奇一把拉住冷胡婴,转身欲待另觅出路,却见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一排人。当先的一人仗剑而立,淡眉细眼,颧骨突兀,颌下三绺长髯。冷胡婴蓦地睁圆双眼,怔怔地望着那人,那人也望定了冷胡婴,眼中闪过一道光,随即潮湿了。只听他轻声道:“胡婴……还记得我吗?”冷胡婴微微点了点头。金世奇心想这定是冷胡婴的父亲冷一寒了。冷一寒神情凄然,仰头望月,喃喃道:“十年了!胡婴,我找了你十年了!你知道这十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吗?你娘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我负了她的嘱托,我枉为人父,竟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住,那日你突然失踪,我看到你丢在门外的小花鞋,有人说你是被狼叼走了,定然活不成了。可我便是不信,我的女儿不会死的!我冷一寒早早失去了恩爱的妻子,苍天有眼,是不会再将我的女儿夺走的!这十年来,我从不气馁,日日派人寻找你的踪迹,直至有一天,我听到下人禀报,说在一个地方看见了你,却同一群狼在一起。我更是心急火燎地要将你找回来。那时你还小,总是那群狡猾的狼带着你东躲西藏,避开我的追寻,可后来你渐渐地大了,却是你带着那群狼躲着我。胡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难道是恨我对你照顾不周,才使你过着现在这样人不人,兽不兽的日子么?”冷胡婴低下头,发出轻轻的啜泣。冷一寒眼中泪光闪动,颤声说道:“胡婴,跟我回去吧,你这样活着,可知我有多么揪心。”冷胡婴猛地抬起头,提起一只脚,便要朝前迈出,突然之间,又硬生生地收回,下意识地退却一步,缩在金世奇身后,脸上表情矛盾已极。金世奇知道她的为难之处,正要开口劝她重回父亲的身边,只听冷一寒一声大喝:“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和我女儿在一起?”金世奇只好道:“我叫金世奇,原本为歹人所擒,路过这里,被令女救下,才有幸认识令女。”冷一寒身后闪出两人,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师父,白日将我们打伤的就是这人。那时若不是他插手,我们已将小姐带回来了。”金世奇一看,正是白天在树林中和他争斗的那两个那子。只见他二人面颊兀自红肿,说出话来含糊不清。金世奇忙道:“白天之事,实是误会,我只道他们欲对令女非礼,所以不自量力插手相帮,委实没有什么恶意。”冷一寒“哦”了一声,面色仍是沉冷似水。金世奇又向那两人拱手一揖道:“二位仁兄,今日误打误撞伤了二位,愧疚得很。二位莫放在心上。”那二人也各自冷哼一声,浑不理睬。金世奇有些不快,心道我好生向你们赔礼,你们也忒以的小家子气。冷一寒盯住金世奇,上下打量了几眼,冷冷道:“瞧你的年纪与我的徒儿也差不多大,偏偏能连胜他们二人,了不起呵,了不起。”他说“了不起”时嘴角下撇,一脸的不屑神情,毫无半分赞许之意,分明出言相讥。又见他向身边的两人道:“你们再跟这位金小哥过过招,我要瞧瞧这位金小哥用了什么高明功夫破了我授你们的剑招。”那二人有师父在旁撑腰,胆气为之一壮,一齐应诺一声“是”,拔剑跳到金世奇跟前,道:“金壮士,请了!”金世奇急忙道:“我刚说过,白天的事是一场误会,我后悔还来不及,怎么能再与你们动手。”那两人不容他分说,一齐出剑。刚到半途,却突然刹住,只见一人晃在金世奇身前,正是冷胡婴,两柄剑再稍向前一点,便要刺入她的身体。那两人知道冷胡婴是师父寻找了十年的唯一骨肉,如何敢贸然动手,剑刺出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一时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突见冷一寒右手在空中一招,金世奇顿觉身后两股风声骤至,一惊之下,将冷胡婴推到一边,双手返到身后,砰的接了两掌,上身一阵晃,重心拿捏不稳,朝前急冲一步,恰迎向两柄指对着他的长剑。那两个人见他迎来,更是挺剑而刺,刹时两柄剑便要齐齐插入金世奇胸腔,金世奇侧身滑步,硬从两剑的缝隙中穿身挤出,已到了那二人背后,双掌齐发,一左一右各击在那二人的背上,那二人踉跄撞出,险些栽倒。金世奇这才细看,见原先从树上跃下的一高一矮两人中,高瘦的人正捉住冷胡婴,不让她动弹。矮胖的人面色有些苍白,右手抚胸,左手单掌峙立,仍摆着一个架势。金世奇一目了然,刚才定是这两人在冷一寒一招手之下,矮胖者出掌偷袭自己的后心,那高瘦者却乘自己分神之际,抢走冷胡婴不让她护住自己,以便执剑的两人进攻。矮胖者神色颇见痛苦,显是与自己对了两掌后,功力不济,受了些轻伤。冷一寒哼了一身:“好功夫!”金世奇眼见自己已与冷胡婴隔开,那两人又挺剑而上,今晚这场架是不打也得打了。当下不再多想,踏出“神农七十二步”,如飞也似的穿插来去。身法快到极处时,那两人只觉眼前无数人影晃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只好将剑乱刺一气,却是剑剑落空。那两人正自踌躇,忽听冷一寒喝道:“他幻由他幻,我剑自是真。顾他不顾我,焉能合心神。”那两人登时一凛,寻思师父的话,正是让自己不必理会眼前影象是幻是真,只管顺心所欲地施展剑招,不必因为顾忌其他而分去心神,滞碍了出剑。当下不再踌躇,凝神收思,将师父所授剑法如行云流水般使出来,忽而东刺,忽而西劈,再不理会金世奇身在何处。金世奇本来施展“神农七十二步”,已渐渐将对手剑招之间的空隙拉大,忽被冷一寒一声喝,那两人陡地醒悟,重将剑招施得浑圆婉转,再不容金世奇近身偷袭。这样一来,那二人固然伤不到轻功绝顶的金世奇,金世奇一时间却也无从下手。又斗片刻,金世奇闪身跳出圈外,冲那两人及冷一寒一抱拳,朗声道:“贵谷剑法精奇,在下久斗不能取胜,只好认输。”金世奇念着冷一寒是冷胡婴的父亲,实在不愿和他结深仇怨,若再斗下去,那两人打伤自己固然不值得,自己若伤了他们,更是雪上加霜,因此干脆认输了事。却听冷一寒道:“认输?你分明没有输,为何要认输?你的轻功很高明,冷某人竟然看不出你系出哪一门派。以我两名弟子合力,仍然拿你不下,你是不屑与我冷血谷的剑法一斗吧。”金世奇正要申辩,冷一寒又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在我的‘灵翔剑法’之下立于不败之地,哼哼,难得啊难得。只是我这两名弟子的功力尚浅,这套剑法也只有三四成的火侯。泰来,你再试试这位金小哥的身手!”正捉着冷胡婴的高瘦汉子答应一声,将冷胡婴推到矮胖人的身前,拔出长剑,缓步走到金世奇面前。这高瘦之人和矮胖之人分别是冷一寒的大弟子和二弟子,高瘦的名叫高泰来,矮胖的名叫石中平。先前与金世奇比剑的两人也是冷一寒门下弟子,一个名叫李良,一个名叫何善元。李良和何善元早就栽在了金世奇手下,石中平和金世奇对了两掌后,也显见功力不济,只有那高泰来未曾与金世奇动过手,且他的武功已有师父的七八成火侯,是以冷一寒欲雪“灵翔剑法”在金世奇手下受挫之辱,让他再斗金世奇,他自己自恃身份,不屑亲自与金世奇交手。金世奇勃然大怒,心想我一再忍让,不愿与你们结怨,便当真怕了你们吗?这“灵翔剑法”有什么了不起,天下精奇的剑法数不胜数,又不是唯你独尊。难道非要让我丧身在你们剑下,才肯罢休不成!高泰来道了一声:“请了!”右手展剑唰唰舞了几个起势,陡的一剑刺出,身法凝重,运剑如风,果然有些风范。金世奇暗道:“好罢,也让你们看看我鬼谷武功的厉害。”这次不再闪避,反倒朝前踏出一步,合双掌便欲夹住剑身。高泰来腕翻剑侧,以剑身两刃对着金世奇夹来的双掌,剑势不变,仍是中宫直进。金世奇若不变招,两掌夹住剑锋,便是断指斩手之灾。金世奇暗暗称赞这一招变得漂亮。左手食指向剑身一弹,右手斜挺而上,骈双指直戳高泰来二目。用的正是朴岱所授的少林金刚指法。冷一寒“噫”了一声,眼看这一指似是少林的金刚指,但劲力的运法及去势又似有些不同。他却不知道,朴岱在鬼谷这么多年,除了精研鬼谷的武功外,对自己以前在少林寺的所学也做了稍许改进。其中这金刚指法,便掺入了鬼谷的天罗指的运劲之法。是以冷一寒看上去有些似是而非。高泰来果然不同于那三个同门弟子,武功既高,心思又灵。他看出金世奇和冷胡婴的关系非同一般,既有自己的师父--冷胡婴的父亲在旁观阵,金世奇碍着这层关系,这二指取目一招决然不会真下杀手,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当下竟不闪避,右臂一转,长剑唰的递向金世奇小腹。金世奇并指戳到高泰来的眼前,果然一踟蹰,不再向前递进。这高泰来也委实胆大了些,如果金世奇不是良善之辈,根本无所顾忌,他这双招子便要被生生挖下。金世奇被迫得耸身倒纵,眼瞅着已避开这一剑,忽然眼前人影一闪,高泰来竟是如影随形地跟到。剑尖突起一阵颤动,刹时光芒灼灼,于一瞬之间连攻金世奇上中下三盘。只听得“嗤嗤嗤”三声响,金世奇的道袍被割开三条口子,其中胸腹处伤及了皮肉,鲜血溢出。金世奇听见冷胡婴一声惊叫,觉得胸腹间刺痛,恼火更甚。再次踏出“神农七十二步”,宛似御风而行,人影叠幌,将高泰来困在当间。高泰来向左踏一步,只见金世奇正拦在面前,迎面一拳打来,忙运剑封削。金世奇的身影倏地不见。又觉背后劲风飒然,急忙往斜里闪躲,却见金世奇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照旧迎面一拳。高泰来左挫右闪,可无论他面向何方,眼前总有一个金世奇与他相距不逾一尺,呼吸相闻,拳拳逼迫,令他毛骨悚然。这迅如鬼魅的身法便是冷一寒也看得目瞪口呆,暗想这小道士的轻功,不知当世还有谁能比得过。高泰来正被金世奇这来如风、去如电的身法搅得心神不宁,一瞥眼见到师父正盯着自己,猛地想起师父教李良和何善元破解金世奇的轻功之法。当下重施故伎,不再理会金世奇的飘忽转闪,澄心凝思,只将一套“灵翔剑法”从头至尾连贯地施展开来。此法果然见效,金世奇几次攻到高泰来的身前,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剑迫了回去。只见高泰来手中长剑舞成一团银光,裹住周身上下,哪还容得人靠近。金世奇一时不能见功,也不着急,只是细细观察这套“灵翔剑法”。这套剑法若论招式之精妙,比不上他所学的“天山剑法”;若论招式之迅捷,比不上他学的“三清映血剑”,但难对付之处便在它变招极快,一招甫过,另一招接踵而至,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而来,令你一招躲过,一招又到,应接不暇。但金世奇见高泰来使这剑法时,虽然周身要害封得很死,可头顶上方却露出一片空隙,暗想若是自己施展“天梯八踩”的轻功,腾身到他的头顶,由上往下地攻击,定然能打他个出其不意,引出他剑法的破绽来。当下双足一点,拔地而起,宛若一只振翅的大鹏升到空中,直坠而下,双腿微屈,只待接近高泰来头顶,便一起蹬出。高泰来果然吃惊,本能地将长剑举过头顶,挥斩金世奇的双腿,而这一招已不是“灵翔剑法”中的招数了。金世奇以右足背在左足下一垫,又升了上去。再落下时,已是落向高泰来身侧,斜起一脚,踢向高泰来的肩膊。高泰来忙里生乱,又是一剑不成章法地砍出。金世奇见他破绽已露,腹中气急沉,使了个“千斤坠”,迅速落到高泰来身前,此时二人几已面贴面而对,高泰来的长剑再也不能翻转来攻金世奇,唬得“啊”地叫了一声,提起左掌劈下。金世奇左臂上横,右拳直进,一攻一守,同行并发。砰蓬两声,左臂架住掌劈,右拳正中对手前胸。高泰来只觉一股大力透过金世奇的拳头震将过来,心肺俱都隐隐振动,脚下踉跄后退,心中暗想:我命休矣!却觉那股力道刚渗入自己体内,倐然又缩了回去,着拳的地方只是微微有些痛。强自立定站住,一运内息,畅行无阻,知道没有受内伤。他也是一个武道上的好手,刚才金世奇那一拳分明有使他心肺俱裂之力,但劲力一发即收,他如何不知是金世奇手下留情。脸上一红,向金世奇一抱拳道:“多谢金兄手下留情!”冷一寒见金世奇一拳打中自己的爱徒,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执剑便要跃上,却听弟子如是一说,再见高泰来气定神闲地站在当地,浑不似受伤的模样,登时会意。但脸色仍是铁青得难看。要知道“灵翔剑法”是他在丢失了女儿后,发誓要练好武功,寻回和保护唯一的骨肉,冥思苦想苦想,自创而成。其中这运剑之法,更是他的得意之作。不料今日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却接二连三地败在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道士手下,教他如何不愤懑难抑。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阵败北,但几个得意弟子如此不堪一击,也令他好生难看。暗想这金世奇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竟有这等身手。金世奇起先被冷一寒等人激起的怒火,这时已平息下来。冲高泰来笑道:“你功夫很好,我是侥幸得胜,拿里说得上什么手下留情。”心中思量:冷胡婴让我赶快离开这里,果然有她的道理,这冷血谷的确缠夹不清,我再留在这里,还不知要发生什事,反正冷胡婴回到她父亲身边,也算是个着落,我还是趁早走的好。正要告辞,猛见迎面一道白光逼来,急忙向后纵退,那道白光兀自在眼前闪晃。金世奇顿觉得浑身象是罩在一张白光交织的大网中,杀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大骇之下,正待踏出“伏羲三十六步”,白光忽消,对面站立的正是冷一寒,右手平举,剑尖正指在金世奇的咽喉间。金世奇僵立不动,情不自禁地赞了声:“好剑法!”冷一寒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是好剑法。你若不是仗着一身好轻功,能躲过我弟子的三十招吗?”金世奇“嘿嘿”一笑道:“适才我若是手中有剑,也不会只躲不接了。”冷一寒一愣,随即想到自己的剑法败在他赤手空拳之下,脸色立红。金世奇又道:“前辈这套剑法确实精奇,可是天下精奇的剑法数不胜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便知道一套剑法,尚在前辈这套剑法之上。”冷一寒“哼”了一声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便让你使剑跟我过过招,冷某人倒要见识见识。泰来,把你的剑给这位小哥。”高泰来将剑递到金世奇手中,冷一寒收回手中长剑,剑尖一颤,嘤嘤作响,道:“领教了。”金世奇执剑在手,下意识地却向冷胡婴看去,见她眼中充满焦急神色,此中一颤,暗想我今日若打败这冷一寒,他生性高傲,受挫后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轻生,抛下冷胡婴一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我罪过可无法弥补;可这冷一寒实在气量狭窄,欺人太甚,我几次退让,他却步步紧逼,这口气压了数次,终于腾起,再也难咽。可又一看月光下的冷胡婴,眼里莹莹闪烁着泪花,嘴唇微动,似要乞求金世奇别与她的父亲为难。金世奇想,她不会说话,一定是盼着我看懂她的眼神。暗叹了口气,心道:我便再忍让一回。当下展剑摆了个起势,道了声:“前辈请了!”一剑缓缓递出。冷一寒哼一声,挥剑格开,金世奇正欲变招,冷一寒身形闪动,剑尖已到了近前。金世奇挫身闪躲,同时料到他的变招之速,将剑横于头顶,果然听得头顶上“叮”的一响,冷一寒顺势劈下的一剑被金世奇架开。冷一寒也暗赞这小道士应变迅捷。这一双剑相交,金世奇只觉虎口一震,险些挡架不住,心想:这冷一寒的功力原在我之上,恐怕不必我让,也要输于他。冷一寒剑招连施,便见一团白光裹住金世奇,“啾啾啾”,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金世奇既已存心忍让,一套“三清映血剑”歪歪斜斜,抖抖颤颤,使出来全然不成章法。他功力本就比冷一寒低上一筹,这一让,更是招招被制,缚手缚脚,险象环生。只听冷一寒叫了一声:“着!”剑锋陡然一转,斜刺金世奇右腿,这一招是想让金世奇腿上中剑,屈膝跪倒,大出一个丑,来洗雪冷血谷的羞辱。金世奇见这一剑来的凶狠,忙施展“大绝轻功”,飘身后退。眼前剑光突然暴长,冷一寒长剑如附骨之蛆跟到,剑尖连颤,刹时剑影纠纷,将金世奇的周身笼罩。金世奇若不是先前吃了高泰来一个亏,被他施展同样的一招刺破道袍,其后又被冷一寒使出这招,咽喉受制,知道了这一招的厉害,这一次就要再受其苦。便在冷一寒剑尖甫颤之际,金世奇左腿前伸,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点,身体向后倒射,象一只离弓的弹丸脱出冷一寒的剑影。这一招“如影随形”是“灵翔剑法”中的精妙招数。与人对敌时,一剑刺出,逼敌人退开,趁敌人刚躲开一招,正自松懈庆幸时,突然跟上直击,端的是诡异凌厉,在劫难逃。可这一招遇上了鬼谷大绝轻功中的“天梯八踩”,便象遇上了克星,浑不起作用。冷一寒满拟这一剑定中,却见金世奇在空中仍能借力纵后,躲开他这一剑,这样的身法简直骇人听闻,一怔之下,竟持剑立在当地,不再进招。冷笑两声道:“金小哥果然好身手,可是你那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剑法呢?怎么倒象是三岁小孩的把式。”“不管是不是三岁小孩的把式,只要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月色中,星光下,陡然传来一声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尖细声音。这声音划破夜幕,激荡在山谷,显得凄厉无比。众人被这声音一喝,都是不由自主地心神一荡,齐齐顺声音瞧去,只见西首一处山坡上,两条人影飘忽忽而来,转瞬间人影清晰,已到了近前。众人借着月色一瞧,无不骇然失色。见这两人个头一般,相貌相同,竟是对孪生兄弟,只是这对孪生兄弟让人看了,非但不觉得有趣,反倒觉得不寒而栗。这两人都是高高瘦瘦,立在那里,就象是两根竹竿,身上却套着宽大的袍子,空荡荡地随风飘舞,象是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走。二人长发过肩,直披脑后,脑门顶却秃出一块,尖长脸颊,五官既丑,搭配得又蹩脚之极,糟糟龌龌间,透出一丝说不出的诡秘阴邪。最奇特的是这二人的四只眼珠竟透出森森碧色,在夜色中便如四只狼眼。这两人眼珠转几转,已将在场的诸人扫视一遭。只听右边的一个道:“刚才谁说什么‘三岁小孩的把式’?”这人说话时脸上堆满笑纹,越发衬得一张脸阴森可怖。冷一寒见之两人长相奇特,猜测莫不是江湖高人,便道:“是我说的,二位是……”那人并不答话,盯住冷一寒,嘻嘻一笑却道:“你说谁呢?”金世奇接口道:“说的是我。”那人又嘻嘻一笑,将眼光转向金世奇,道:“你使得什么剑法,怎么让人家这么瞧不起?”金世奇见这两人相貌不善,也懒于跟他们搭腔,只道:“我武功低微,使出的原就是三岁小孩的把式。”那人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三岁小孩的把式就不能杀人么?我杀人可都用的是三岁小孩的把式。”说着,突见他伸手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怪模怪样的兵器,也不见他从何处掏出,形状极似农家用的锄头。在手中掂了两掂,道:“我这柄挂风锄,迄今为止,已沾了五十八名武林高手的血,这五十八人在我手底都没过二十招,我用的不过就是这么几招,这么一挺,这么一划,这么一勾……”他说时,手上比划着,众人看他比划的几下果然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奥妙之处。那人又向冷一寒道:“可便是这么几下,嘿嘿,还没有人能躲得过。你想试试这三岁小孩的把式么?”冷一寒道:“那五十八名高手便死在阁下的这几招上么?”那人点点头笑道:“正是。”冷一寒道:“那与阁下过招的恐怕也不是什么高手了,只怕都是些三四流的角色!死在这样的把式下,倒也冤得慌。冷某人虽不是什么高手,可也不是三四流的角色,倒想看看阁下这几招有何惊人妙处!”那人笑道:“可是我锄下从不死无名之鬼,喂,你有名姓吗?”冷一寒大怒道:“冷某人正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人仰天大笑道:“这世上认不出我们‘碧睛双蝠’尹氏兄弟的人倒也少见。”他这一声长笑,有如金铁相击,又如锦帛乍裂,刺人耳骨,凄厉钻心。在场诸人,除金世奇和冷一寒外,余人均是心头大震,昏昏欲倒。忙将手掩住耳朵,不赶再听。饶是冷一寒心高气傲,也不禁微微变色。他多年前便听过“碧睛双蝠”尹氏兄弟的名头,这尹氏兄弟一名尹志文,一名尹志武。乃是一胎双生的孪生兄弟。二人心狠手辣,武功极高,专在蜀中一带,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适才与他说话的那人便是老大尹志武。不知这二人今天怎么来了“冷血谷”。尹志武一眼瞅见冷胡婴,捏了个响指道:“呦,这儿有好货色哩!”拽了拽尹志文怪笑道:“老二,你瞧,别看这妞黑不溜秋的,要是放在水里好好洗洗,我保管她是个白里透红,细皮嫩肉的俊丫头。”尹志文道:“老大,呜呜,我想……我想……”这尹志文自露面以来第一次说话,声音沉哑,虽不刺耳,但说话时透出一股怪异的哭腔,令人毛骨悚然。尹志武接下他的话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上回在川中的那个寡妇?”尹志文道:“正是,呜呜,那寡妇长得可真水灵,呜呜,大哥你够意思,让小弟先上,事后咱兄弟又将她的血分着吸干了。啧啧……那味道儿,呜呜,老大,我又想喝血了!”尹志武又是一阵仰天怪笑,尹志文却低下头,肩头一耸一耸,发出那怪异的哭声,这一笑一哭两种声音,一个高亢刺耳,一个闷沉烦心,仿佛透自阴森的坟墓飘出,交织回荡在夜空。这一回,便连金世奇和冷一寒也觉胸中热血翻涌,气息激荡,好不难受。只听“砰砰砰”接连声响,冷一寒几个功力较浅的弟子已昏倒在地,余人虽以手掩耳,却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出来。冷一寒见他们对自己女儿不怀好意,早已是怒不可抑,又听他们不停地发出怪声,扰人心神,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今日自己每个弟子都要遭受极重的内伤。当下振剑疾刺尹志武,将及尹志武身前,剑尖突颤,刹时光影灼灼,将尹志武、尹志文二人尽皆罩入其内。笑声和哭声同时戛然而止。尹志武叫声:“来得好!”挂风锄尾在剑身侧一撞,锄头径奔冷一寒,正是先前他比划的那一挺。尹志文却不参战,飘身到一旁。冷一寒见他这一挺来势缓慢,并不在意,展开“灵翔剑法”,变招急攻。尹志武“噫”了一声,显是也被冷一寒的变招之速所惊。但挂风锄的一挺仍旧未变。长剑将及尹志武时,冷一寒陡觉腹前风声骤至,尹志武的锄头突然由慢变快,竟然后发先至,就要撞个正着。冷一寒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快,人家会更快。急忙往斜刺里踏出一步,到了尹志武的身侧,右臂一转,发招再攻。这一剑去势比第一剑又要快上几分。可尹志武凝立不动,以肘带腕,以腕带锄,又是以锄尾在剑侧一点,锄头顺势回勾,“嗤”的一声,布片四飞,血光一现,挂风锄在冷一寒的大腿上拉出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冷一寒负痛,恼羞交迸,使发了剑招,将尹志武周身上下笼罩的风雨不透。尹志武叫道:“呦,好花哨的剑法!”展臂一抡,剑影之中便见一道白光乍起,跟着“砰”的一声,听见冷一寒“啊呀”大叫,已是翻身栽倒。尹志武笑道:“怎么样啊,又是一个自命不凡的高手败在我这三岁小孩的把式下了!我不过就是这么一挺,一勾,一划嘛,你怎么这么不经打呢?嘻嘻,哈哈……”冷胡婴尖叫一声,扑到父亲身边。冷一寒胸口被尹志武的挂风锄撞个正着,这一撞不亚于一柄大铁锤砸击,立时连喷数口鲜血,又羞又愧,急火攻心,猛咳不止。却见失散多年的女儿偎到自己身前,关切之情见于颜色,于剧痛之中顿感欣慰。尹志武向尹志文道:“老二,上回我让你,这回你可得让我,这妮子先交给我了。”伸手去拉冷胡婴。手指刚搭到冷胡婴肩头,耳边一道风至,来势迅捷之极,大骇之下,着地一滚,却觉那道风始终追随脑后,竟是如影随形。尹志武暗暗诧异,是谁竟有这等快捷的身手。连滚数圈,眼花缭乱间,只看到一个身影步步紧逼,执剑猛刺。这人一来抢了先机,二来出手如电,竟然迫得尹志武这等邪道高手在地上连连打滚,狼狈闪躲,毫无还手之力。忽听“叮”的一声响,那道风势骤然消失,正是在旁的尹志文见兄长遇险,亮出一柄链子锤,磕开了进攻的长剑。尹志武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脸上火辣辣地好不难受,一股恶火直冲胆边,定睛一看,见执剑进攻的人竟是方才被冷一寒嘲笑的年轻道士。尹志武颇有些纳闷,这道士刚才还明明跟冷一寒厮打,显是仇家,怎的这回儿倒帮起他来了。因道:“喂,你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刚才这人讥笑你,是我帮你出了口恶气,你怎的这回儿倒帮起他来了?噢,嘻嘻,莫不是你也看上这小妮子了,想跟我抢。嘻嘻,哈哈哈,这可不行,尹老大不做吃亏事,待我们先过了瘾,你再喝我们兄弟的残汤剩水也不迟!哈哈……”“呸!”金世奇骂道:“你以为是人就和你们一样无耻么?”尹志武丑脸变色,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是自己找死了!”一言方毕,人影一晃,已欺到近前,搂头便是一锄。金世奇见他来得这么快,也是一慌。他武功尚在冷一寒之下,冷一寒与尹志武交手,连三招也没走过,他如何不知自己不敌,可是如今之势骑虎难下,唯有施展“大绝轻功”闪躲,不求有功,但求自保了。当下施展“伏羲三十六步”,在尹志武的锄影之间穿梭。尹志武见他适才被冷一寒耻笑,知他武功不如冷一寒,满拟三招之内将他打得如冷一寒一样伏地不起,不料挂风锄舞得旋风也似,转瞬间过了四十多招,却连金世奇一片衣角也未碰着。尹志武好生诧异,心道莫不是这小道士适才有意隐藏身手。一念至此,唰的惊出一头冷汗。向一旁尹志文使了个眼色,尹志文会意,从背后又摘下一面盾牌,左手执盾,右手执锤,一声怪叫,闯入战圈,配和兄长夹击金世奇。便见一锤一锄嗖嗖飞舞,锄来锤往,密不透风。尹志武心道:这样的绵密夹击,看你如何闪躲。可是又过了四十多招,这一锤一锄便是碰不着金世奇。金世奇也暗暗叫苦,他虽然能得自保,但半点还击之力也无,一柄长剑拿在手中毫无用处,扔掉吧,少了一样武器,心里终究不踏实,不扔罢,碍手碍脚,几次闪躲时险些刺到自己。加上那一锤一锄绕着他身前身后飞舞,往往便是擦面贴脑而过,叫他如何不心惊肉跳。偏偏冷一寒那帮弟子看傻了眼,一个上来帮手的也没有。金世奇恨恨地暗骂,只道这些人记挂着适才败给自己之辱,故意地冷眼旁观。尹氏兄弟越打越怪,越怪越惊,越惊越怕。金世奇越是不出手还击,尹氏兄弟越是惴惴不安,渐渐地生出一种被绝顶高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只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灭顶之灾。可是细数武林中几位顶尖的高手也便是“正宫括,邪吕盛,不阴不阳卢枫青,云阁西门傲今生”这段流传甚广的话中的五位。眼前这小道士是打哪儿钻出来的?细细一想,这小道士武功再高,毕竟年纪尚轻,又能高到哪儿去,怎么自己兄弟二人如此夹攻,就是伤他不着?尹志武奸滑些,仔细留意金世奇的身法,渐渐看出他是依仗一门神奇的步法闪躲,不是不还手,而是毫无还手之力。看破此处,心中豁然一亮,“哈”地叫道:“贼牛鼻子,险些上了你的当了,你拿命来吧!”尹志武这一声喝,贯注了“移魂散魄”的邪派内力。金世奇被他一喝,心头一震,一步踏歪,登时撞向尹志文迎名飞来的链子锤。金世奇“啊呀”叫了声,闭上了眼睛,心道: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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