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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深谷野狼

    金世奇缓缓睁开双眼,怎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坐起身,头却碰到了什么东西,用手一摸,触手粗糙,象是块木板。再向四周摸索一阵,仍是几块木板围着,合成四壁,好象自己正处在一个大木箱中。突然,一阵剧烈地晃动,金世奇顿朝一边倾斜过去,忙用手撑住箱壁,迷迷糊糊似听到箱子下面有车轱辘转动发出的“吱呀呀”声。这是在哪儿?金世奇依稀记起与黑衣人搏斗时的情景,自己遭了一记钝击,胸口仍有些滞闷,头也晕沉沉的。缓了一会儿,渐渐发现能看见自己身体的轮廓——有光线从箱子四壁的缝隙透进。他靠近一块壁板,从缝隙中往外看,外面强烈的光线刺的他将眼睛眯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一匹枣红马在箱子前不疾不徐地慢驰。马的身上套了几条绳索一直连到箱子下面。金世奇猜想自己所处的这个箱子正放置在一辆马车上,刚才的晃动大约是路上受了颠簸之故。有两人在枣红马的左右大步流星地走着,一人坐在车上,驾驭着前行的马。金世奇还听到箱后有两人的脚步声,他爬到后壁边,从缝隙中窥视,果然有两人跟在车后而行,这两人因面对前方的箱子,所以面目可见,一个粗眉横肉,一个淡眉白脸,均不认识。和前面那三人衣着打扮一样,都是一身青色镖师劲装。金世奇看出这五人均是武功好手,却不知是不是黑盗帮的人。他好生疑惑,怎么我被装在了这箱子里,他们这是要带我到哪儿去?金世奇又想起了吴立心,他和自己不在一棵树上,不知有没有被黑盗帮的人察觉,万一被捉了去,如何是好?又想起吴立心曾说他只要一道出父亲的名讳,黑盗帮的人便不敢动他,心中才略略宽慰。正自胡思乱想间,见远处有几匹健马奔来,马上之人衣着光鲜,均背负利刃,手舞马鞭,一路吆喝着到了近前,箱后的两人回首才看,几匹马翻蹄尥掌,泼剌剌已掠过了箱子,围在路前。正赶着马车的那人见有人拦路,便勒住马,大声喝问:“喂,那条道上的朋友,难道连‘永昌’镖局的车都敢拦么?”拦路人中有一模样象是为首的道:“几位果真是永昌镖局的人么?”赶车的人道:“那还有假!阁下是谁?倒是有些面熟。”那人在马上拱手答道:“在下尚家堡总管顾成荫,‘永昌’镖局的总镖头便是我家大公子尚略亭。诸位既然是‘永昌’镖局的人,怎会不识得我呢?”金世奇在箱内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一震,尚家堡不就是四叔朴冥的家么。怎的这人竟是总管家顾成荫,当初曾听朴冥说过,此人武功极高,为人又极是精细,实是尚家堡堡主尚仲的得力助手。尚仲三个儿子中,也只有朴冥的武功才能超过他。‘永昌’镖局是朴冥的大哥尚略亭所开,在两湖一带名声赫赫,从未失镖。看来箱子周围的五个人是冒了“永昌”镖局的名声,却被顾成荫闻声察觉,因而追来拦截。忽又想起尚家堡地处湖北,既然能在这里见到尚家堡的人,离陕西岂不是越来越远。糟糕糟糕!金世奇暗骂自己,也不知在这箱子里昏沉了多少天。只听赶车的人道:“原来是顾总管,在下杨菘,失敬失敬。我们原是小镖局里的伙计,受人之托,保了这趟镖。只因这一带盗匪猖獗,我等自知身手低庸,因怕失手,对不起主顾,故尔斗胆盗用贵镖局的名号,只盼这一路上的盗匪心生顾忌,不敢来抢,不想遇上了顾总管,实在是对不住,在下这里谢罪了。我们立即换下贵镖局的镖旗,还望顾管家饶过。”顾成荫“哼”了一声,用马鞭指了指箱子,问道:“这箱子里是什么?”杨菘笑道:“顾总管这可说外行话了,我们替人保镖,从来不问保的是什么,只管送到地方,对得起主顾就行了。”顾成荫点了点头,知道有些镖局专保暗镖,便道:“尔等要好自为知。”举起马鞭在空中一扬,一干人便要拨马回去。忽听箱中有人大叫:“顾总管救我出去,我是被人捉进来的!”顾成荫脸色顿变,厉声喝问杨菘:“怎的这箱子里装的竟是个人么?”原来金世奇知道尚家堡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顾成荫又是正道上的高手,他原本急着赶去陕西,不愿蒙头蒙脑地被带到一个不知凶吉的地方,但因顾忌保镖的五人恐怕是黑盗帮中的人,一直不敢出声,这时见到四叔朴冥的家人,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立即高声求救。杨菘暗叫不好,他只道金世奇受他一记“急电奔雷”的重击,势必要昏迷十多天。在这十几天中,他已可到达目的地,因此只将金世奇扔在箱中,没有用绳绑住他,也没有堵住他的嘴,但他没料到金世奇有“犀罩功”护身,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便恢复了过来。眼前情形危急,杨菘知道顾成荫为人精细,瞒他不过。金世奇又仍在不住口地大声喊叫,当下右手马鞭舞起,龙蛇飞动般卷向顾成荫坐下马的前腿,左掌返击身后木箱,“砰”的一声,金世奇只觉一股极强极劲的力道透过木板,震在自己身上,身体向后撞出,直撞到另一端的木板上,又软瘫在箱内。被杨菘击中的那块木板却完好无损。与此同时,马鞭的鞭梢已缠住顾成荫胯下马的两条前腿,杨菘单臂一较力,大吼一声,那马竟被他生生扯翻在地,砸得尘烟四起,咴咴咴的一阵嘶鸣声中,马鞭“啪”的从中挣断。顾成荫却在马尚未摔倒之际,双脚离镫,长身拔起,如凌空鸿雁掠出。便在这兔起鹘落之间,二人均已看出对方的武功修为。顾成荫吃惊非小,这杨菘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倒有这般功力。适才他右手扔鞭缠住马腿,左手返击身后木箱,听那砰的一声猛响,箱壁却毫无损伤,用的正是“隔山打牛”的上乘功力。顾成荫虽然也有这等功力,但是如他那样双手各施其技,轻描淡写的便施将出来,却是远远不能。而杨菘见顾成荫反应迅捷,身手矫健,也知遇上了敌手。那厢假冒镖师的四人也猝然发难,均朝已看准的目标飞身扑去,猛下杀手,顾成荫带了七人,有两人措不及防,被击中落马,双方正好形成一对一的形势,恶战在一处。箱中金世奇委顿成一摊,气若游丝,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来。他虽有“犀罩功”护身,但因前番遭了一次重击,内伤未完全复员,这番又受了杨菘“隔山打牛”的内力,伤上加伤,委实重创不浅。箱外一干人撕打呼喝之声不绝于耳,金世奇只觉气血翻滚,一口淤血滞塞喉间,好不难受。从刚才杨菘那一掌的劲力试出,他便是在“济仁堂”重创自己的黑衣人。金世奇知道此人神勇,不知顾成荫能否战得过他,救自己出去。顾成荫施展尚家堡的“降魔十八手”,力斗不止,双手翻飞上下,招招拿向杨菘的要害之处。杨菘仍屹立在马车之上,化解着顾成荫凌厉的攻势。他在车上,虽然不易发动攻势,但居高临下,顾成荫自下而上攻来的掌力,却是轻而易举地随手化去。顾成荫享名江湖数十年,却久拿一个无名后辈不下,不由有些心浮气躁,摧动了攻势,一片掌影密如急雨般袭向对手。杨菘以快打快,双手插入那片掌影,倏忽扣住顾成荫的双腕,立即向内疾扯,右足抬起,踢向顾成荫的前胸。顾成荫情急之下,将身子猛地一扭,堪堪让过他这一脚,双臂运足真力,开山裂石地吼了一声,两手疾翻,反扣住了杨菘的两腕,再向外一抖一送,将他掷出,直直撞向一棵树干。顾成荫跳上大车,并双掌重击木箱,轰然一声巨响,木箱碎裂成块,露出里面躺着的金世奇。顾成荫见他面色萎黄,眼窝深陷,知他受了极重的内伤。正待把腕试脉,忽地一股劲风又至,忙跃在一边,眼前晃过一人,正是杨菘。杨菘撞向树身时,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双足借在树干上一蹬之力,倒射而回,势如离弦之箭,突发其难,逼开顾成荫,伸手抓住金世奇的衣服,一拧而起,掠过马车,落在另外混斗的八人之中,使退连踢,将两名尚家堡的人击飞,夺开一条路,施展轻功,一路飞奔而去。顾成荫正要追,一左一右拦上两个黑盗,顾成荫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双臂一振,立时料理干净。再看前方时,已不见了杨菘的踪影。那厢仍有两名黑盗帮的弟子在与尚家堡的人恶斗不休。顾成荫闯入圈中,双掌疾拍密打,顷刻制服二人,伸手扯起其中一个,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捉的那人是谁?为什么抓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却不见那人回答,用手一探他的鼻息,早已气绝多时,黑盗帮的弟子顽固至极,一被擒获,立时自断经脉而死,从不留一个活口。其余黑盗七窍涌血,显也已自行了断。顾成荫好生气闷,没头没脑地打了一架,却连对手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当下领了尚家堡的人,决定先回尚家堡,将事情禀明尚仲,再作打算。杨菘背负金世奇,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地,方才停下来,略略喘息一会儿。饶是他内功精湛,这一路狂奔,背上又背了一人,也耗去不少真力。因担心尚家堡的人追上来,便只休息了一会儿,重又背上金世奇赶路。正午时分,进入一个市镇,镇上倒也繁华,大街之上,车来人往的颇多,男僧女尼,公子乞儿,三教九流无一不有。杨菘雇了一辆马车,把金世奇安置停当,又走了一下午,仍没出这小镇。杨菘不敢催促车夫,生怕金世奇受了颠波,内伤加剧。一路上只是策马徐行,行走甚慢。看看天色将晚,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金世奇手足疲软,不能进食,杨菘倒也有耐心,端了碗,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他,完后扶他睡妥。自己守在另一张床上,盘腿调息一会儿,也睡下了。便在杨菘朦朦胧胧将睡着时,听见门外人声嘈杂,好象从客栈外涌进一帮人。听其中一人道:“店家,适才可有一镖师打扮的人带着一个病重的道士来住店?”店家的声音:“有,几位找他有事么?”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这你不须多问,只须告诉我们那人住哪个房间。我们不是什么歹人,这位是尚家堡的少堡主尚略醒,我是他内人沈三娘。”店家忙诺诺连声道:“原来是少堡主和少奶奶到了,小的这便带你们去那房间。”杨菘立时惊醒,听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显是店家领了一干人正朝自己房间走来。忙抱起尚在昏睡的金世奇,打开后窗,自窗中翻出至屋后,施展“陆地飞腾”的轻功,一抹轻烟也似地飞奔而去。便在此时,尚略醒等人已冲进房内,四下里寻看,不见人影,再见后窗大开,知道被杨菘察觉,从这里逃了。尚略醒喝了一声“追!”领着沈三娘和四个家丁也从后窗跃出。杨菘跑出一二里路,回头遥遥可见尚略醒等人在后。心中暗骂尚家堡的人忒以的多管闲事。想是顾成荫回至尚家堡,又找来了几个帮手,看来不把这道士救去,尚家堡的人是誓不罢休了。不知是不是就这么一拨人出了尚家堡,顾成荫在不在内?他这么分神想着心思,便没留意脚下草丛中倏地横起一道铁索,“砰啪”两响,杨菘已被绊倒在地,金世奇也滚落一旁。杨菘尚未站起,一柄雪亮的钢刀已横在他的颈上,执刀之人正是顾成荫。原来顾成荫回到尚家堡后,将事情禀明了尚仲。尚仲一生行侠仗义,见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劫了人,还冒用“永昌”镖局的名声,当即槌案大怒,又听说对手武功极高,便遣了二子尚略醒,带了一干家丁随顾成荫出堡,再截杨菘。顾成荫与尚略醒兵分两路,尚略醒沿途搜寻各家客栈酒肆,顾成荫对这一带地形极熟,算准了杨菘的必由之路,先行一步,在前面等候。果然杨菘被尚略醒等人从客栈中逼出,慌慌张张间,却中了埋伏在前的顾成荫的“绊马索”。顾成荫令两名家丁绑了杨菘,尚略醒和沈三娘也已赶到。顾成荫又让一名力壮的家丁背上金世奇,决定先回堡中,听候尚仲的处置。行至中途,杨菘忽然驻足不前,四名家丁用力齐推,杨菘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四名家丁吭哧半天,半分也动他不得。顾成荫腕翻刀转,将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你走是不走?”杨菘微笑道:“走是要走,只是堂堂一个大活人如果被尿憋死了,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尚略醒用手一推杨菘肩头,骂道:“狗贼不必耍什么花样,若不走,我立即将你碎尸万段,留你原也没多大用处。”但这一推虽然用了真力,杨菘仍是屹立如山,丝毫不动。尚略醒也不禁暗赞他好俊的内力。杨菘又笑道:“尚家堡素来享有侠义之名,今日你们尚未弄清我是何许人,便要下手杀我,若错杀了好人,将来传到江湖上,恐怕尚仲的老脸也没地方搁了。”尚略醒大怒,抡起右掌,狠狠扇了杨菘一耳光,道:“凭你这等样人也敢叫我父亲的名讳!”尚略醒功力不弱,这一掌扇下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传出多远。杨菘面不改色,“呸”的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浑似无事,仍是嘿嘿冷笑。顾成荫止住尚略醒道:“此人说的倒也有理,咱们不可造次,先将他带回尚家堡再说。他要撒尿便撒尿,难道咱们这么多人看着,还怕他跑了不成。”杨菘“咦”了一声道:“这里还有一个妇人,难道她也看着不成?”沈三娘又气又羞,红了双颊,扭头走到一边。尚略醒长剑一指,道:“还不快撒!”杨菘大笑道:“笑话,哪有裤子未曾脱,便站着撒尿的。难道尚家堡的人都是这么尿裤子么?”尚略醒自知失言,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不知那旁沈三娘听见了没有。顾成荫见杨菘双手被缚,便冲一家丁招了招手,道:“你去替他把裤子解了。”那家丁应声走至杨菘身前,弯腰去解他裤带。杨菘突地旋身跳坐在那家丁的肩头,两腿死死夹住他的脖颈。那家丁顿时额头青筋憋涨,眼球几欲凸出眶外。但杨菘劲力收发自如,那家丁只觉得肩头之人身轻如燕,夹在脖子上的两腿虽有力,却仍能透出一口气来,便立在当地,伸出双手扳杨菘的两腿,却如何能扳得开。这一下变化突兀之极,顾成荫等人浑没半点防备,正待把刃要上。杨菘喝道:“别过来,过来我就夹死他。”顾成荫等人立时站住。尚家堡对待下人极厚,被制的虽然只是一名家丁,但也足以震摄顾成荫等人。那厢沈三娘闻知有变,也返身回来,拔刃在手。杨菘冲那家丁道:“你若要性命,便扛着我走,不然我双腿一收,你小命难保。听清楚没有?”那家丁忙诺诺应声。杨菘又冲另一个家丁道:“你去把那位道爷背上,跟我们一起走。”那家丁看了一眼顾成荫,顾成荫示意他按杨菘的话去做。那家丁便背了金世奇,站到杨菘这一侧。杨菘笑着冲顾成荫等人道:“诸位莫要跟来,我杨某人不是傻子,有个闪失,这两个家丁都保不住,即便我绳索在身,杀这两人易如反掌。”顾成荫知他所言不假,眉头一皱,心生一计,道:“杨爷把这两人掳了去,咱们回到尚家堡委实不好交待,杨爷已占尽上风,不如这样,我让下人把你身上绳索割去,这小道士随你带去,你把两个家丁还给我们,不知杨爷意下如何?杨菘哈哈大笑,道:“不劳顾总管费心了,只要没有顾总管和尚家堡的公子哥们儿在边上碍着事,这区区一根绳索,我自有法子解开。可别让顾总管的手下乘着给我解绳子的当口,冷不丁地给我来上一刀,那杨菘可死的也忒不值了。”顾成荫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不由恼羞成怒,探手向囊中捻出五粒飞蝗石,单臂舒扬,齐刷刷地打了出去。三粒在上,成“品”字形飞击杨菘,两粒在下,一左一右却打向那家丁。五粒飞蝗石同时打到,“啊哟”一声响叫,那家丁被打中两腿穴道,身子软瘫下去。杨菘离他而起,身子左晃右晃,用绑在身上的那些粗杠杠的绳子接住飞蝗石,再向旁稍引稍震,那些石子便尽数往斜刺里射向一名家丁,又是“啊哟”一声叫,两粒石子打中双眼,另一粒石子透胸而入,毫无阻滞,那家丁当场毙命。杨菘用脚在地上一勾,挑起那家丁的刀,尚略醒只道他要用刀割断绳索,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低吼一声,托剑而上。不料杨菘以脚背在刀柄上一踢,那刀“嗤嗤”破空疾飞,刀尖直指急奔而来的尚略醒。杨菘内力精湛,这一踢之力竟使单刀如脱弓之矢,电光石火间已到了尚略醒的颈间。难得尚略醒武功根基颇佳,危急之中使了个“金钢铁板桥”,身体笔直地朝后栽下,那刀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一丝冷风割得面庞隐隐作痛。身后却传来一身惨呼,原来一个家丁被尚略醒躲开的单刀刺中,单刀势头极强,竟然穿身而过。那家丁也被带的朝后振出许多,方才跌倒。杨菘顷刻间杀了两名尚家堡的家丁,方与尚家堡结下了真正的仇怨。尚略醒血红了双眼,自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手中“游龙”宝剑卷起一片狂风,层层滚向杨菘。顾成荫也已绕到杨菘的身后,堵住他的去路。杨菘双手不能动弹,只能靠步法的游动来躲闪前后夹击的两柄利刃。顾成荫和尚略醒都是武道上的好手,一刀一剑泼水不露地夹击,杨菘颇觉吃力,暗自思量怎生想个法儿打开身上的绳索。便在这时,尚略醒使一招“云绕庐山”,长剑横扫杨菘腰间,杨菘竟然站立不动,反挺腰迎向“游龙”剑的来势。顾尚二人都有些惊诧。但尚略醒并不细想,眼见是个机会,不肯错过,心中狠狠地暗骂:“是你自己找死,可休要怪我无情。”长剑去势不变。杨菘果不躲闪,森森冷刃已斩在他腰间的绳索上,绳索应刃而断,长剑破绳而入,便在这一瞬间,杨菘倏地往斜刺里踏出一步,长剑的刃尖紧擦着他腰间的衣服扫过,一缕锐气刺破衣衫,割得皮肤隐隐作痛。杨菘双臂奋振,那团绳索立时堆落。杨菘已从绳索间纵起,直似一鹤冲天,扑向负着金世奇的那个家丁。顾成荫此时方明白杨菘不躲剑势的用意,见他恰在剑割断绳索又未及身时躲过,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胆大而不失精细,不禁自叹弗如!杨菘身法极快,眨眼间已到了那家丁的面前,飞起一脚,将他踢翻,正待去抓金世奇,沈三娘从旁赶到,左右手两只分水峨嵋刺披着劲风刺来。杨菘略略晃身,让两只峨嵋刺齐齐走空,右臂长探,“开碑掌”径奔沈三娘面门。沈三娘不敢硬接,沉身躲过,却被那掌荡起的一股劲风裹住,顿觉驻足不住,一连后退七八步,胸口兀自隐隐作痛。杨菘左臂已探出,抓住金世奇,几个纵跃,已在数丈开外,人似飞燕掠空,远远而去。尚略醒忙来问爱妻的伤势,沈三娘摇摇手道:“不打紧,赶快追上那贼!”顾成荫已尾随杨菘而去,尚略醒也发力穷追。顾成荫的轻功与杨菘只在伯仲之间,尚略醒虽比他们略低一筹,却也不弱。杨菘又背着金世奇,如何也跑不快,与顾成荫的间距越缩越短,回头见尚家堡的人又要追上,便用一只手在背后托住金世奇,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物,狠命朝地上一掼,登时“砰”的一声巨响,火光连闪,那物炸裂成片,一道青光直冲蓝天,在空中又是一声炸响,红白青黄四道光柱向四面散开。黑夜之中,声音传得遥远。四色眩目,几乎照亮一半天空,更是引人注意。顾尚二人顿时放慢脚步,尚略醒不明就里,侧头问顾成荫:“那贼在弄什么玄虚?”却见顾成荫神色凝重,面布疑云,不禁又道:“你怎么了?”顾成荫喃喃道:“我没想到此人竟是黑盗帮青雀坛坛主!”尚略醒也吃了一惊:“黑盗帮?你如何知道他是什么青雀坛坛主?”顾成荫道:“刚才炸响的那物便是黑盗帮用以联络的信物‘四色霹雳’。黑盗帮下属四个坛,其中便有这青雀坛,另外三个是赤鹿坛,白虎坛,黄龙坛,每坛的坛主都执有这‘四色霹雳’,如果哪一位坛主身陷困境,只须将这‘四色霹雳’摔炸,附近黑盗帮的人看见有一道青光冲天,便知是青雀坛的坛主在求救,一道白光冲天,就知道是白虎坛的坛主在求救。是以我从那道青光知道他便是青雀坛的坛主。”尚略醒道:“原来青雀坛的坛主叫杨菘。他这么摔出‘四色霹雳’,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再说我们已看清他的长相,素闻黑盗帮的人做事精细,难道他连这点也想不到吗?”顾成荫苦笑道:“黑盗帮四坛每个坛主都有极上乘的武功在身,所谓艺高人胆大,一般人便知他们是谁,但是他们神出鬼没,四海为家,独来独往,加之各地都有黑盗帮的弟子听候调令,又岂能奈何得了他们。吕盛有时行凶便不戴面巾,看见他的人也往往九死一生。”尚略醒道:“若周围真有黑盗帮的人来护应,咱们追是不追?”顾成荫犹豫了一会儿方道:“咱们仍悄悄跟着,待黑盗帮的人来,咱们在暗处看清都是些什么人。如能发现他们设在尚家堡周围的黑窝,那便更好!”尚略醒点头道:“有理。”二人继续追赶。不出多久,果见远处影影绰绰有十数个人影晃动,杨菘停住脚步,那十数个人便迎上前,俯身参拜,顾尚二人又追近了些,便跃上一棵树,运起“通天耳”,仔细聆听。黑夜中借着月色,见一个人从杨菘背上接过金世奇,另两人抬过一副担架,将金世奇平放在上面。那担架大约是黑盗帮弟子怕杨菘受伤,特意为他准备的。杨菘回头看了看,不见了顾尚二人,只道他二人见到自己摔炸的“四色霹雳”,知道会有黑盗帮的弟子前来接应,生怕人单势孤,又回去约集帮手了。便指着四人道:“你们在这儿候着尚家堡的人,待他们来时,将他们拖住,能拖一刻便一刻。”又指着另两人道:“你们回去调集人来接应,尚家堡的人武功不俗,务必小心仔细,将他们击退便可以,不需闹大。”分派完毕,冲那抬担架的两人及另外的四人道:“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小苍山见帮主,路上多加留神,这受伤的道士来历不小,倘若安全送与帮主,大家都是奇功一件!”六人一齐应声“是”,随在杨菘身后。尚略醒见杨菘要走,问顾成荫:“咱们还追不追?”顾成荫道:“不须再追了,看样子那道士对黑盗帮还有用处,杨菘一时间不会杀他。倒是吕盛在小苍山的消息不知是否可靠,如真在那里,可是天赐良机。吕盛一贯行踪诡秘,天下英雄虽欲除之,无奈常不知其所在。咱们回去请示堡主,是否约集天下英雄,围杀吕盛。”尚略醒点头称是。二人从树上轻轻跃下,回了尚家堡。杨菘一行人,一路径向小苍山进发。走了两天,果没见后面有尚有堡的人追上来。黑盗帮的几名弟子因怕路人认出,都已换了装束,只装作是急于求医的远客。这日路经一片山地,只见山势巍巍,迤逦绵延,行走一日,已至山谷深处,四周仍是群山缈缈,满目青松。杨菘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过了这片山地,便到了蔡归县,小苍山便在蔡归县境内。眼见日色晻晻,便令众人寻了带干燥的草地休息,点起一堆篝火,众人围火而卧。只令一人守夜,隔一个时辰再叫醒一人换岗。众人行走一日,都很困乏,躺在地上便沉沉睡去。月至中天时,四下里已静悄悄一片,山谷里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嗥叫。草丛下的虫子也蹦出草面,“嗡嗡”而吟。篝火“噼哩啪啦”地燃着,照亮了周遭的草地和较远处的一些灌木丛。每隔一会儿,守夜人便向火堆中添些木柴,以防火熄灭。连绵峻高的远山与深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密压压的树林中不知隐藏着些什么物事。守夜的人也已困乏,眼皮上似坠了一个秤砣,沉甸甸地直住下耷拉,他竭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敢有丝毫懈意。忽然,一阵窸窣之声传入耳中,守夜的人立时精神一振,睁大了双眼,凝神望着四周,伸出一只手推醒了杨菘:“杨坛主,好象有动静。”杨菘坐直身体,也四下里小心观察。另外几个人也陆续惊醒,已有四个人护在金世奇周围。果然有声音!杨菘的耳目何其聪灵,立即听出这决不是什么野兽或风吹拂草丛而发出的声音,有人在草地里行走!六名黑盗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因为这样才不致弄出响声,干扰对方发出的声音,便于清晰地辨别对手的位置。脚步声极轻,杨菘已感到那人就在身遭,这种轻微的脚步声并不象是施展轻功踏出的,倒象是一只野兽在接近猎物时发出的。莫不真是一只野兽?但杨菘却分明听出那是只有用两只脚走路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而且他听出那人不会武功,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能在深草中行走,只发出这么轻微的声音?四周漆黑一团,只有靠近火堆的地方有些亮光。杨菘听着这神秘的脚步声,心头突然升起一丝寒意,低声嘟哝了出来:“难道是鬼?”身边六名黑盗帮弟子都齐齐打了个寒噤。眼睛越发地瞪大了,充满恐惧的目光盯着黑黢黢的深处,仿佛立时便会有一只庞大的怪物从黑幕后闪出,恶狠狠地扑过来。这些人平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无情之辈,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在临死前瞪大的双眼,扭曲的面颊,抽搐的身躯会给他们带来一种邪恶的快感。他们杀的人越多,这种快感就越来越强烈,而他们为了追求更强烈的快感,就会去杀更多的人。但这时候,他们却越来越清楚地回忆起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们的面孔,那些人是否就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正披散着头发,浑身鲜血淋漓,愤怒地盯着他们?这种莫名的恐惧在他们体内快速地滋长,使他们紧张到了极点。他们也终于尝到了什么是恐惧!杨菘似乎察觉到身边不安的骚动,扭过头来冲六名黑盗一笑道:“怕什么,我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火光映照下,杨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众人看在眼里,更增可怖。渐渐地,众人听到有更多的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火堆聚拢来——这回却是只有用爪在草丛中穿行的野兽才能发出的那种声音,杨菘不禁奇怪,是什么野兽?刚才那人的脚步声已被这些声音掩盖。但却没听到人兽冲突的声音。众人鼻中已经嗅到一股强烈的野兽身上的腥味。杨菘不禁伸出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棒握在手中。他此时有些后悔,该多燃几堆火围成一个圈,这样,人在火圈之中,野兽就不敢冒然进犯了。突然,从黑黢黢中窜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直扑向杨菘。杨菘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看那野兽两耳尖耸,吻朝前突,身大尾长,动作快极,眨眼间已扒上自己肩头,两排白森森的利牙迎面而到,一团腌臜臭气从那兽的嘴中直喷在自己脸上。杨菘憋住了恶心,只觉那兽象是一只狼,忙将火棒砸在那兽的额上,那兽“呜”的一声飞出去。只听飕飕飕风声连响,伴随着黑盗帮弟子的惊叫,又有两三只毛茸茸的野兽从黑暗中扑出。杨菘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莫不是狼群?便在这时,有几个黑盗已惊呼出声“狼群!”杨菘一站而起,将手中火棒挥舞开来,护住身前身后,大声道:“带上那道士,看我火把的方向往外冲!”众盗早已心绪大乱,乱舞手中的兵刃,盯住杨菘火把的亮光,一路冲杀。所幸这支狼群并不庞大,众人拼死外冲,倒闯出一条路来。立时施展轻功疾奔。身后仍有许多狼穷追不舍,闪烁的狼眼便似在黑夜中萦萦飞舞的鬼火。杨菘放慢脚步,让那些黑盗跑在前面,自己断后,有追上的狼,便被杨菘一棒砸死。也不知奔出多远,忽听遥遥传来一声长啸,那些狼群立即止步不前,象听到什么命令似的转身而回。杨菘等人又奔行一阵,见身后已无狼只跟上,方才驻足喘息。查点人数,却不见了金世奇。那六名黑盗中也少了一人,想是已丧生狼群之中了。其余各人均有被狼咬伤的地方,只有杨菘自己,虽一路断后,却连衣服也未扯破一处。“那道士呢?”杨菘问道。那五名黑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低声嘟哝道:“我们慌里慌张抬着他向外冲时,被狼扑掉了。”杨菘一跺脚,长叹一声道:“唉!我辛辛苦苦地与尚家堡的人周旋,没想到却被一群野狼弄得前功尽弃!算了,也不必回去找了,只怕那道士早已葬身狼腹。咱们现在只有尽快越过这片山地,到达蔡归县,否则再让狼群追上来,就没有力气杀了。”众黑盗整理整理衣服,重又启程。杨菘一路上仍在想着那个发出长啸把狼群唤回去的,也便是在草丛中轻声行走的神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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