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月色朦胧。苏少苍带着他的剑,拖着一匹比他更疲倦的马,来到了断肠桥。断肠桥根本不能算是一条桥。独木桥还有一条木可以让人走。但断肠桥却只是在两边绝崖中间,吊着一根绳索。这一根绳索,就是每年都夺取了无数人性命的断肠桥。夜更深,风越冷。他的马已疲累无力。但他的剑又如何?长夜漫漫,绝大多数的人已在梦中。但苏少苍没有在这个时候睡觉,他只是等待。等待黎朔。等待决战。他要杀五个人。这五个人的名字,他已用自己的血,写在一张白绢之上。他的左手没有了尾指,那是他自己用剑砍下来的。他用自己的血,写上了五个仇人的名字。月色虽然黯淡,但那张白绢上的血迹,依然清清楚楚地现出五个人的名字:百里焰——山西太阳城主,外号火焰掌圣。高天横——蜀北卧云楼主人,外号卧云先生。彭雨诗——海南派三大剑客之首,外号袖剑无双。翁白头——江南名侠,外号震山叟。孤鹤道人——来历不明,剑法极高。在这个人的名字之后,还有五个斗大的血字:杀!杀!杀!杀!杀!黎明!苏少苍等待的黎明终于来临。他相约仇人决斗的时刻,就在此刻。仇人果然没有爽约,他已出现在断肠桥的另一端。他就是蜀北武林大侠,卧云楼的主人卧云先生高天横。高天横只穿着一袭浅蓝色,质料单薄的长衫,他虽然已五十多岁,但看来仍像年轻时般洒脱,充满男性的魅力。“高先生,你果然来了。”苏少苍挺着剑,一双安眼睛满布血丝。高天横轻轻一叹,道:“阁下以别人的头颅为帖,在死人的脸上刺字相约,我又岂能不来?”苏少苍冷冷道:“对待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牲,手段只好偏激一点,那个人的头颅是你心腹手下的,早就该杀!”高天横叹道:“你还年轻,说话难免稍欠分寸,我并不怪你。”苏少苍道:“今日断肠桥上,就是你我决定生死的地方。”高天横叹道:“这条桥只不过是一根不太牢固的绳子,但是下面却是千丈绝壑,在这根绳子上动手,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苏少苍冷冷道:“决一死战本来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但今天你已绝对无法逃避。”高天横负手而立,衣袂迎风飘荡,忽然道:“你觉得这一战你必胜?”苏少苍冷笑道:“这一战没有必胜之道,但同样也没有必败之理。”高天横道:“这是赌博。”苏少苍瞪目冷喝:“你不敢在断肠桥上跟我交手?”高天横忽然嘿嘿一笑:“不过,这一战你早已败了。”苏少苍一怔。他的脸色突然登得苍自如纸。因为他的背后,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四个老人。这四个老人,一个穿着朱衣,身高八尺,正是山西太阳城主火焰掌圣百里焰。另一个年纪最轻,年约五十来岁的白袍人正是海南派第一剑客袖剑无双彭雨诗。第三个人年纪最大,满头白发,乃江南名侠震山叟翁白头。而第四个却是位出家人,他的身裁绝不比百里焰稍矮,但却瘦如竹竿,背上所负的剑比寻常刀剑长上一半,正是来历不明,但剑法却极高的孤鹤道人。连同高天横在内,苏少苍竟已被他的五大仇人完全包围着。苏少苍从未料到,高天横为了要对付自己,竟然会联同其他四个仇人,一起来到这里。他一向以为高天横很自负。谁料到高天横并不是自负的人。他也没有小觑苏少苍。当他接到苏少苍的人头帖后,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四个老朋友都请来。这四个都是他的老朋友。而苏少苍的父亲岂不也曾是他的老朋友之一?但苏少苍的父亲已经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他们五个人联手围攻之下的。苏少苍的父亲,是中原武林最绝情的一个剑客。他就是号称绝情伏魔客的苏不波。但他只对黑道中人绝情。对老朋友来说,他不但有情,而且人情味比谁都更浓厚。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五年前,霸陵山紫烟谷的一个隐士去世了。这一个隐土,把一座彩玉双狮球交给了苏少苍的父亲苏不波。谁想到这一座彩玉双狮,竟然有人肯出十万两黄金来收买。但苏不波拒绝了这一宗买卖。他一向并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在他的眼中看来,十万两黄金和十万两泥土都是同样不值一哂的。可是,他的五个老朋友并不像他一样视钱财如粪土。他们杀了苏不波。然后把那座彩玉双狮卖给了那个肯出价黄金十万两的人。那时候,苏少苍不在中原。他在西域,跟一个老喇嘛练剑。苏不波在十二年前,便把儿子送去西域一间藏庙里,跟一个老喇嘛学习剑法。这个老喇嘛曾到过中土一次。那一次,他几乎丧身在中原七大门派高手围攻之下。但苏不波却在最后关头,把他救出险境。这个老喇嘛,就是西域三大奇僧之一的伽南法师。伽南法师不懂法术,也不懂妖法。但他的剑法却足以在中原武林称霸,所向披靡。如果不是七大门派高手突然无声无息的向他突袭,伽南法师现在仍然会在中原,宣传他所信的宗教。他并不是个杀人者。他只想把自己所信奉的宗教,传入中土。可是,他没有成功,几乎还丢了一条老命。结果,他重返故地,苏不波和他的儿子苏少苍一起陪他到达万里之外的荒凉沙漠。然后,苏不波就和苏少苍在那里住了三个月。三个月后,苏不波回中原了,但苏少苍却留在那里,学习伽南法师的剑法。十二年来,苏少苍的剑法已获得很大的成就。但现在他以一敌五,情况却是极其恶劣。火焰掌圣的百里焰已向他逼近,一双赤红色的巨掌已开始作无情的袭击。苏少苍的剑立刻出鞘,一连向百里焰缀挥出十二剑。这十二剑威力果然惊人,把百里焰逼退回去。但海南派的剑客彭雨诗却在这个时候出手。刷!刷!两柄银剑,从彭雨诗的袖中弹出,像毒蛇般缠向苏少苍的双腕。苏少苍已无退路,唯有以单剑反击对方的双剑。彭雨诗能够在海南派诸剑客群中高踞首席位置,他的剑法当然有其独到之处。但苏少苍这一剑,竟然能把他的两柄银剑震回去。然而,孤鹤道人的孤鹤剑却又同时击出。这完全是乘人之危的打法。苏少苍目前虽然还能抵抗,但时间一长,他就绝对不能再支持下去。孤鹤道人、彭雨诗和百里焰,分别此起彼落的,用车轮战法来消耗苏少苍的体力。苏少苍剑法虽已尽得伽南法师真传,但论到内力修为与经验方面,他是绝对无法与孤鹤道人,彭雨诗和百里焰比拟的。更何况断肠桥的彼端,还有一个卧云先生高天横,而孤鹤道人身后,又还有一个未曾动手的震山叟翁白头?所以,诚如高天横所言,这一战他早已败了。无论是谁,以一敌五,而且敌人又是这五个来自天南地北的武林大侠,恐怕是势非落败不可。本来,苏少苍是可以渡过断肠桥,从高天横那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但高天横是条老狐狸,他怎会不算到苏少苍极可能会有此一着?所以,他的手里,早已拿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只要苏少苍有企图渡桥举动的话,他就会毫不考虑的一刀挥断这条桥。这条桥只不过是条绳索,在高天横的宝刀一挥之下,又焉有不应声立断之理?苏少苍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这种形势他毕竟还是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所以,他根本已无退路。苏少苍接了百里焰、彭雨诗和孤鹤道人各一百招。每一个人一百招,合起来一共是三百招。在最后的几十招之内,苏少苍根本就不是接招,而是捱招。他的左肩上中了百里焰一笔,左腿和腰间都被孤鹤道人的剑所伤。不出五十招之内,他必定会死在这三倜人联手围攻之下。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震山叟翁白头突然悠悠笑道:“这个小伙子的剑法果然不错,老夫也想讨教几招。”他一开口,百里焰、彭雨诗和孤鹤道人便都一齐退下。百里焰哈哈一笑,道:“翁老儿,毕竟你也技痒起来了。”翁白头脸色忽地一沉,笑意全消,冷冷道:“什么技痒不技痒?这是苏不波老鬼唯一留下来的血脉,若不斩草除根,大家都没有一觉睡得安乐。”高天横在对崖大声道:“翁老儿说得不错,最好快点动手。”翁白头一双森冷的目光,犹如两支利箭,直盯着苏少苍。他已负伤。而且伤势还颇严重。就算翁白头不动手,他也随时会有倒下去的危险。连苏少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翁白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实在说一句,老夫和令尊到底还是一场老朋友。”苏少苍想破口大骂翁白头。但他现在连站都险险站不稳,又何来气力破口大骂杀父仇人?翁白头显然已看穿了他很虚弱。就算是个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这种接二连三的严重创伤。翁白头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向绝崖下伸手一指:“下面就是你葬身之所,你去吧,我们都不想亲手杀死绝情伏魔客的儿子。”苏少苍恨不得把这个满头白发的江南名侠震山叟,活生生的撕开,然后再把他的七窍五脏,全都挖了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已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他已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而且在第一次的复仇行动便告彻底失败。翁白头刺耳的声音又再响起。其实这个老人的声音很柔和,并不难听,但现在苏少苍听来,他的声音简直比乌鸦唱歌还要刺耳百倍,只听得翁白头淡淡的道:“你跳下去吧,山壑下面的群狼,会给你一个最痛快的葬礼。”苏少苍无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挺着最后一口气,跳下了千丈绝壑之中。旭日刚升起。但一个原本前途像旭日般辉煌灿烂的青年,却跳进了千丈绝壑不见底的深处。翁白头微笑着。但忽然间他又在叹气。他是江南名侠,素有仁义之称。现在一个有为的青年倒下去了,他及怎能不惋然叹息呢?旭日虽然早已升起,但在这里,仍然光线黯淡得有如黑夜。因为这里就是千丈绝壑下不见底的深处。司马血呆在这里已有整整一日一夜。他本是杀手之王,他的“业务”似乎蒸蒸日上,许多武林中人都找他去办事。他杀过不少人。但他也救过不少人。他原本只替别人去杀人。但现在,他连救人也成为职业中的一部份了。他呆在这里,当然有代价。有人出价三万两,要他呆在这里,救一个名叫苏少苍的小子。那人告诉司马血,苏少苍将会在今天黎明时分,从断肠桥上摔下来。司马血此时的任务,就是要救苏少苍一命。司马血虽然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但他仍然把这宗任务接下。一个人忽然从千丈高空摔下,当然非死不可。但司马血却马上去找老百奇。老百奇是一个老木匠的名字,造屋、造船,甚至造战车他都很在行。他有十二个徒弟,每一个都是老百奇亲手训练出来的木工好手。老百奇认识司马血,而且还与司马血很有交情。四年前老百奇的老伴被一个土豪恶霸打死,肇事原因原来只不过为了他的老婆无意瞪了那个恶霸一眼。那个恶霸觉得这个老太婆不顺眼,于是就迎面向她打了三拳。老百奇不懂武功。他的老伴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老归人,这恶霸却能力举千钧,他这三拳打下去,那里还有这个老太婆的活路?于是,老百奇的老伴死了。死得无辜,死得残酷。没有人肯替老百奇出头,甚至连官府也怕了这恶霸的势力。但司马血不怕恶霸。他也不怕任何的恶势力。他找着了这个恶霸,把自己的碧血剑双手奉送给他。恶弱捧着这把天下无双的碧血剑,正在赞不绝口的时候,司马血突然微笑着对他说道:“这是在下送你的一点小意思,很有一个条件。”恶霸轰声道:“你要什么条件尽管说,三几百两银子,甚至一千八百,都不成问题。”这恶霸明知这是把宝剑,却还只愿出一千几百两银子,这种人不是存心强买强卖,就是眼界低得可怜。司马血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笑道:“这个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捱得住我三拳,这把碧血剑就是属于你的。”恶霸须眉皆竖,瞪着司马血:“捱你三拳,这把是碧血剑?你是什么人?”司马血没有开口回答。他的回答就是他的拳头。砰!砰!砰!恶霸的脸,忽然就连续被司马血的拳头打了三下。还三拳看来并不快,偏偏就叫这个平时打惯了别人的恶霸闪避不开。这三拳看来也并不打得怎样重,但这个身裁魁梧宛若巨熊的恶霸竟然就像个大元宝也似的仆下,倒卧不起。他这一倒下,就永远都没有再醒过来了。老百奇的仇,终于由司马血代替他报了。从此之后,老百奇便把司马血当做大恩人,恩公前恩公后的,吓得司马血远走天涯,再也不敢见老百奇。他一向很怕别人对自己客客气气。但他更怕别人对自己奉若神明般的膜拜,你越把他当做恩人,他就越会开溜大吉。他已许久没有再见老百奇,就是为了怕被人称呼他恩公。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办法不找老百奇帮忙。只有老百奇和他的十二个徒弟,才能在这个绝壑深处架起一座巨大的吊网。老百奇没有问司马血,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这种地方架起一座巨大的吊网。他只是率领着十二个徒弟,用最纯熟最快捷的手法。遵照司马血的咐把吊网架起。工程完成之后,老百奇就和他的徒弟离开这里。而司马血,他必须等待。他要等待苏少苍从断肠桥上掉下来。果然,在黎明时分,真的有个人从上面摔了下来。连司马血都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不可思议。从断阳桥摔下来的,是个二十五人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手里有一把剑。这把剑虽然比不上司马血的碧血剑,但却也是罕世难求的利器。这个人当然就是苏少苍。如果深壑中没有这一座巨大的吊网,恐怕他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但司马血纵身到吊网上一看,却也不禁为之一呆。贝见苏少苍已经像死人般躺在网上,脸如纸白,浑身鲜血,他究竟是活人还是个死人,倒也难以在一时间看得清楚。司马血苦笑一下。这三万两银子的酬劳,真还不容易赚得上手。救人须救彻。苏少苍如果还未咽气,司马血的麻烦可就大了。但他宁愿麻烦一些,也不希望这个年轻人已经咽了气。魔雁山是一座很难看的山。这座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就像一个削干了皮的大芋头。但这魔雁山里却有一个很美丽的庄子,占地逾数十亩。这个庄院的主人也很美丽,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艳妇。她看来只有十七八岁,但实际的年龄,却是十七加十八。她已三十五岁。由十七岁开始,她便已不停的玩弄男人。在那时候,真正敢玩弄女人的男人还不多见,而玩弄男人的女人,更加彷如凤毛麟角,绝无仅有。但她却是绝无仅有之中玩弄男人最凶,胃口也越来越大的一位。她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但在这种超俗的气质里,她又具备某种原始、野性的诱惑力,她不笑时已经很动人,一笑之下,弯弯眸子里的媚态简直就足以缠绑着世间上每一个男人的心。十八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抗拒沐春夫人的诱惑。死在魔雁山沐春院的男人,按说早已超过了一百数,而且多半都是在江湖上大有来历的人物。最可爱的女人,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沐春夫人不但在玩弄别人,也在玩弄自己。她玩弄别人的感情,也玩弄别人的生命。结果,她还是遭遇到了报应。就在她今年三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她与江湖上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共聚一起。她觉得这个江湖浪子有时候很野性,但有时候却比老人家还更稳重。但总括来说,他还是一个很令她感到刺激的男人。她决定要在这个浪子的身上,好好享受一下三十五岁的生辰。一个女人的三十五岁,是不是太迟暮了一点?不错,即使她现在脸上连一条皱纹都没有,但毕竟她的心已开始老了。她尽量要麻醉自己。她要在他的身上,找回自已昔日的青春,重温十八年前初夜的旖旎。可是,他并没有令到她得到任何的欢乐。他在她最渴望男人拥抱的时候,轻轻的拔出了一柄银光雪亮的刀。他的声音,也冻得比刀锋遇更锋利,冰冷。“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你要杀我?你忍心吗?”沐春夫人虽然有点吃驾,但神态仍然极为镇静。这种事,她已遭遇过十一次。但她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反而那十一个曾经想杀她的男人,现在都已掉进鬼门关里。但这个浪子却好像和那十一个男子有点不同。那十一个男人虽然曾经想动手杀她,但到最后关头,竟然没有一个真的忍心下手。沐春夫人的确是一个充满女性魅力的天生尤物,他们连在梦中都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手里的武器又如何能下得了手?沐春夫人从他们的眼中,可以看得出这些男人心里的矛盾变化。到了最后,肉欲还是埋葬了他们的杀机。她觉得这一些男人愚笨如驴,肮脏如猪。但她偏偏就喜欢玩弄这些驴,陪着这些猪,她要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都骗光。杀光。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无法解释。她从来都没有被男人欺负过,但她却视天下男人如仇敌。她从不骗女人的钱。她也从来不杀别的女人。但她却是男人的克星。只不过,第十二个与动手杀她的男人,却也是她的克星。沐春夫人能够倾倒众生,纵横天下十八年,当然武功绝不会弱。她甚至连头发里都藏着八种厉害的暗器。但碰到了这个浪子,就只好算是她的倒霉。她一连使用出十七种暗器功夫,再加上三百三十六招素女断筋手,但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沾不着。但对方只使出了一刀,便在她那嫩滑雪白的粉颈上,刺穿了一个血洞。直到最后一刹那,她总算认出了这柄刀,也认出了杀她的浪子是谁。这柄刀就是昔年风雪老祖睥睨中原,所向无敌的风雪之刀。这个狠心杀她的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沐春夫人虽死,但她没有后悔。她早已知道自己恶贯满盈,迟早都会死在别人的手下。能死在雪刀浪子龙城璧的刀下,总比病死,老死更痛快。她怕病,更怕老。但现在她不再会有病,也不会老。死亡,已结束了她心里的一切恐惧,也结束了她充满罪恶,充满血腥的一生。龙城璧亲手杀了沐春夫人。也亲手埋葬了她。沐春院的仆人,丫环,其中不乏武功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们并没有为沐春夫人复仇。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在迟早是会降临的!沐春夫人死后,他们便静悄悄的离开了沐春院,离开了魔雁山。但龙城璧仍然留在那里。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处处为家,到处流浪的人。沐春院现在虽然变成很清冷,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并不在乎。他留下,独自在这间占地广阔的院子里,看梧桐叶的谢落。魔雁山虽然寸草不生,但沐春审院却例外。梧桐叶落。秋菊却已盛开了。龙城璧杀沐春夫人,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朋友。他有四个朋友,都死在这个艳如桃李,但却蛇蝎心肠的女人手下。他要阻止这一种悲剧继续发生。于是,他立下了重誓,一定要杷这一只胭脂虎除掉。他终于办到了。但杀人之后的那种空虚,却使他感到情绪低落,疲惫,而且想喝大量的酒。沐春院有三个地窖。每一个地窖里都有酒。但龙城璧却发觉,这三个地窖里,绝大部份的酒都有毒,而且毒性很猛烈。其中也有一部份是迷魂药酒。这些酒,能使内功最好的人在半晌之间完全失去知觉。找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了几坛没有毒的酒。但令他感到啼笑皆非的,就是这几坛没有毒的酒,酒质是所有的酒中最劣的几坛。沐春夫人这个狠毒的女人,的确杀之不枉。龙城璧在这里看了五天日出,五天日落。到了第六在早上,他忽然发觉这个本来已很清冷的沐春院,变得热闹起来。魔雁山原本是光秃秃的一座山。但在这座光秃秃的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搭起了十三个黑色的巨大帐筵。每一个帐篷的上面,都插着一支小小的金旗,金旗上都绣着一朵黑色的小花。这是什么标志?在黑色帐篷里的,又是些什么人?龙城璧觉得很奇怪。但他仍然很镇静,镇静得还想继续舒舒服服的再睡一觉。但在这时候,司马血来了。司马血不是“来了”,而是他根本早就已经在沐春院中。沐春院最少有八个大厅,三四十间房子,司马血就是在当中的那个大厅中冒出来的!龙城璧看见了司马血,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本来就约定司马血在这里见面。六日之前,他们在裕市分手!裕市,就是老百奇居住的那个市镇。司马血忙于去找人,龙城璧却忙着去杀人,于是他们在裕市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各奔前程。龙城璧临分手时对司马血道:“十天之内,我必在魔雁山沐春院中,无论到时我是死是活,我都会留下。”现在只不过是第六天,司马血就来了。龙城璧看着司马血,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司马血苦笑一声道:“我给十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跟踪了五日五夜,精神自然差了一点。”龙城璧道到现在才明白,魔雁山上那十三个黑色帐篷的人,原来是为了司马血而来的。龙城璧道:“他们是谁?”司马血摇摇头,道:“这十三个人都诡异绝伦,轻功颇高,但看来不像是中土人氏!”“不是中土人氏?”龙城璧更感到奇怪,道:“你有没有跟他们动过手?”司马血叹了口气,道:“我要照顾着一个已经死了八成的浑小子,又怎么可以贸贸然向这十三个人宣战?”龙城璧一呆,道:“你救的人受了重伤?”司马血道:“他中了别人一笔,又捱了几剑,直撑到现在,既未咽气,亦无起色。”龙城璧皱眉道:“你的医道未免差了一点。”司马血苦笑着:“我是个职业杀手,可不是个大夫,如果早知道从断肠桥掉下来的,竟是个身受重伤的人的话,这宗买卖不干也罢。”龙城璧道:“谁叫你早已收了别人的酬劳?”司马血道:“这个苏少苍倒是个要命的疔疮,武功既然不济,为什么明知送死也要跟别人在断肠桥上决斗。”龙城璧道:“这种事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在决斗的时候,忽然发生了某种令他意想不到的变化,亦未可料?”江湖中风云险恶,许多事情是令人无法在事前估计得到的——孤剑生扫描ZhuyjOCR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