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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决斗

    惜玉楼主赵惜玉是个保养非常好的老人,身材颀长,面容斯文韶秀,目带神采,皮肤白皙如二八少女,看不到丝毫皱纹,身上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他那双手更是显得秀气光滑,莹白如玉。因此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刚及而立之年的儒雅文秀的书生。

    但这位书生却是令无数江湖人谈之色变的人物,甚至比恶鬼凶神还可怕百倍。

    此刻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如同欣赏一件精美的古玩。

    他待的地方是一幢楼,这种气势恢宏、飞檐雕栋的楼房,他一共有一百零一幢。这些楼遍布各地,都是他的秘密据点。

    这些年来,他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他的手下曾建议再多造一些这种楼,但遭到他的拒绝。因为他喜欢一百零一这个数字。

    一个人登上了一座高山,又开始抖擞精神,去征服另一座更高的山峰时,所迈出的第一步。

    这就是一百零一所表示的意思。

    一个人如果时刻都告诉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取得的成功,只是万里征途所迈出的第一步,不懈的恒心。即使获得了很大的成就,也不会志得意满。

    赵惜玉是个常常不满足的人。

    所以他常常感到痛苦。

    这世上只有知足的人才会真正地快乐,即使他没有金钱、权力、地位和女人等等,他也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些让自己快乐的理由来。

    赵惜玉不是这种人。

    他仍然看着自己的手,目光中竟流露出贪婪的神情,就像色魔瞧见了漂亮姑娘、赌徒看见了骰子、酒鬼望到了酒。

    这双手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但他似乎是看着本来属于别人,却被他据为己有的东西,欢喜愉悦之情难以自抑。

    直到他的一位亲信弟子轻轻地走过来,向他叩首问安,他还恍若未觉。

    这位弟子是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长得硕壮有神,双眸朗若晨星。

    “你有什么事吗?”赵惜玉望着他,目光显得分外柔和慈祥。

    “弟子接到消息,‘摘星手’符正会在腊月十二那天在鬼镇出现。”

    “很好,他解决了吗?”这“他”指的是被收买过来的忘忧城的弟子。

    “解决了。”

    “很好!”赵惜玉含笑点头。

    那人既然能被惜玉楼收买,难保不会让其他人收买。

    这位弟子道:“楼主若再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弟子告退。”

    “等一等,这个消息你有没有告诉楼里其他人?”

    “绝对没有。”

    “那你能不能保证,除了我之外,再不让别人知道这个消息?”

    这弟子赶紧跪倒发誓:“弟子若泄半点风声,必遭天打五雷!”

    赵惜玉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你下去吧。哦,对了,最近你也累了,去到库房领五千两银子,到外面去找个漂亮女人玩几天。”

    这弟子感动得险些流下了眼泪,一连给赵惜玉磕了几个响头,才转身离开。他走得非常急,恨不得马上拿着银子去找青楼里相好的姑娘。

    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几乎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接着他看见一只手缓缓地伸了过来。

    那只手秀气得如同女人的柔荑,伸过来的姿式也十分优雅。然后,他便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像一根木头倒下去时,喉骨已被捏了个粉碎。

    出手的人当然是赵惜玉。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最能保住秘密:

    死人。

    赵惜玉现在很放心,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但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楼下有个布置得非常雅致的院子,院子里有树、有鸟、有假山、有水池,此时阳光很温暖惬意。虽已时值隆冬,但这里全无肃杀凄惶的感觉,景色依旧很美。唯一与这里的景致不协调的地方,便是这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让别人感到比千年冰山更冷的人,他的神情比寒冬更为残酷落寞,面目比恶鬼更加狰狞可怖。

    他手中拎着一把剑,没有剑鞘,剑身满是锈斑,像是从哪个废弃已久的兵器库中找出来的,剑上光华已经让岁月锈蚀完了。

    当赵惜玉走出来时,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这把剑。

    这人却注视着赵惜玉的两只手,似乎要从这手上发现什么秘密。

    他脸上的器官除两只眼睛完好无损外,其余部分全都毁坏了:两只耳朵不见了,鼻子也被削掉了,只剩下两个小窟窿,嘴巴也不全,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赵惜玉忽然开口道:“你来了。”

    这人点点头:“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当然会来。”

    “你已经有把握杀我了?”

    “我有把握,但我现在不想杀你。”

    “幸亏如此,不然死的说不定是你。”

    “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想跟你联手对付他。”赵惜玉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崔忘忧。

    赵惜玉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你。”

    “我也不相信你。等除掉了他,得到‘云梦谱’后,你我再决一死战。”

    赵惜玉想了想,点点头道:“好!”

    “再见!”这人转身就走。

    “等等。”赵惜玉叫住他,道:“你的剑法想必又精进了不少。”

    这人点点头。

    “你的‘幻影剑法’曾经有一百二十招,每招分三式,每式又含三记变化,每一记变化都分外歹毒霸道,但后来被你一再删减,只剩十招了,每招都非常简单,毫无精妙变化。”

    这人又点点头,道:“我现在的剑法只有两招,这两招已经算不上剑法了,只能说是杀人的方法。”

    “所以这两招杀人的威力,必定强过最后那一百二十招好多倍。”

    这人承认。

    “招式每减少一次,你都会将自己的身体损伤一次。”

    “因为身上有些器官,影响了我出剑的速度、方位和准确性,我只好削掉。”这人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但随即便消失了。

    赵惜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冷冷地盯着这人。

    在他心目中,这人无疑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一个人为了练成绝妙的杀人方法,居然毫不吝惜自己的身体,这个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可怕的人。

    这人又道:“只可惜我目前还不能把这两招都去掉,从而达到无招无式,出手即招的境界。”

    “你想必听说过年轻一辈高手中,有个叫西门残月的人,他的袖中刀就从来没有什么固定招式。”

    “我听说过,但我不相信。”

    “曾经有一些人也不相信,结果死在了他的刀下。”

    “这次死的一定是他。”

    说完这句话,这人走了。他走的姿式非常奇特,但全身上下毫无破绽,任何人若趁他走路时向他猝然偷袭,绝对讨不到丝毫便宜。

    赵惜玉微微感到吃惊。

    接着他又感到高兴。这人虽剑法高绝,但心高气傲,一定会去找西门残月大打一场。他们俩不管谁胜谁负,对自己都只有好处。

    所以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西门残月也在笑。因为黄袍客刚才讲了一个笑话。

    能够一边喝酒,一边听别人说笑话,在他看来,也是生命中一件有趣的事。

    当他看见一个奇怪的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式走进小酒店时,他脸上的笑容未敛,但心里一动。他当然认出了这个人。尽管他从未见过这人,却听说过关于他的许多故事。

    那些故事充满了残酷,对自己生命的残酷。

    这怪人走到了他们桌边。

    “你就是西门残月?”这人问道。

    西门残月望了黄袍客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抱拳道:“前辈想必是‘幻影剑’葛不行。”

    “不错。”

    “请问前辈有何吩咐?”

    “我想看看你的刀。”

    西门残月一怔,刚欲开口,葛不行又道:“后天午时,离此地十里之外的鹰愁崖。”

    腊月初三,“幻影剑”葛不行和“白衣浪子”西门残月将在鹰愁崖决斗。

    这条消息像一阵风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江湖。

    这两人一个是成名多年的剑术高手,武功已臻化境。另一位则是近年崛起江湖的新秀,身手罕有人匹。他们俩的这番比斗,必定非常精采。因此不少好事的江湖人纷纷赶来观战。只可惜决战尚未展开,鹰愁崖附近早已被葛不行的门下封锁了。

    “我和西门残月的决斗,不是为了供别人看的。”

    这是葛不行向手下人下达命令时说的。

    这样一来,更增加了这场打斗的神秘性。

    有些人忍不住猜测起结果来,他们彼此之间甚至打赌。

    西门残月却显得非常平静,似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黄袍客忍不住问他:“你有没有把握打赢他?”

    “不知道。”

    “不知道?”

    “不错。如果我有足够把握,到时动起手来,难免会自以为是,以致酿成大错。如果我连一点把握都没有,那我出手时就可能心中惶惑,斗志不坚,也难取胜。所以,‘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这样,我心神一片澄澈空灵,出手才能毫无窒碍。”

    黄袍客久久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西门残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笑道:“我好像不是个漂亮女人,你干嘛这样望着我?”

    黄袍客也笑了:“因为我忍不住要佩服你了。”

    “我也很佩服你。”

    “为什么?”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和来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好朋友,起码现在是。”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

    “你不用谢我,应该谢你自己,如果你不是西门残月,也许我们不会成为朋友。”

    西门残月笑道:“我希望朋友越多越好,而敌人最好一个也没有。”

    “你错了,朋友多固然好,但没有敌人,也是非常寂寞的。”

    “不,每个人都有一个永远消灭不了的敌人,那就是他自己。能够战胜这个敌人的人,一定能战胜人世间的一切困难和挫折!”

    腊月初三是个晴朗的日子,昨晚的一场雪将大地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山河瑰丽无比,但这美丽之中却包含着残酷,寒冬冰冷的残酷,如同美丽而凄艳的女人的命运。

    当阳光从天际撒落下来时,冰雪开始融化,气候却更冷了许多。

    长长的大街上积满了残雪,屋檐下挂着一根根细而长的冰棍,有些锋利如刀剑,有些则晶莹光滑如玉。

    西门残月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

    他的目光在四下逡巡着。这是一个美丽而陌生的城镇,他对这里的一切都饶有兴趣:人、房屋、长街等等。他不知道即将展开的那场决斗,究竟谁胜谁负,说不定倒下去的会是自己,因此他很想多看看这个美好的人间。

    人生尽管充满了痛苦和烦恼,但能活着,毕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这条街仿佛很长,却没有什么人,除了一位老太太。这老太太衣衫破旧,佝偻着背,拄一根拐杖,正艰难地朝这边走过来。

    她脸上皱纹密布,每一根纹路都暗藏着生命中一段痛楚的经历。她的目光混沌,脚步蹒跚,整个人如肃杀的秋风中一片飘摇着的枯叶,再也无法享受生命的愉悦和欢欣。

    西门残月同情地望着她。但当他注意到她拄拐杖的那只手时,脸色微微一变。

    此时,老太太已走近了他,突然脚步一滑,身子向西门残月倒了过来。

    西门残月是个充满了同情心的人,照理他应该扶她一把,但他却飘然避开,任那老太太倒下去。

    老太太来不及哼一声,便滑倒在地,但倒地的那一刹那,地上的积雪似被一股大力一卷,漫空激飞,罩着西门残月周身射去。

    雪花中竟夹着几十件歹毒暗器。

    同时,西门残月身后鬼魅般出现了两个人,赫然是那“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

    “黄河渔叟”手中网一张,刷地罩向西门残月头顶。

    “长江钓翁”左手鱼篓中嗖地窜出一条用木头雕成的怪鱼,奇快无比地直打西门残月后脑玉枕穴,右手中的一根钓鱼杆拔打划点,四记杀着迅捷出手。

    西门残月一震,身子像陀螺一样疾旋,同时长袖轻扬,袖中弯刀已然出手。

    碧蓝晶莹如海水的刀光在阳光和雪光映照下,分外美丽,在半空中一划而过,化解了这三人的联手偷袭。

    所有的攻击和防守瞬间发生、瞬间结束。

    一击不中,三人立即抽身而退。

    退得非常快。

    西门残月没有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尽管他不喜欢跟人家决斗,但既然约定好了的,他就不能不去。这是江湖人的原则,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刚才那假扮老太太的高手,他已经认出是崔日,尽管他的易容已至以假乱真的程度,但他那双手没法改变。

    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不会有一双洁白干燥而稳定的手。

    这二人当然有理由杀他,但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出手?

    其实今天同“幻影剑”葛不行决斗时,说不定死的会是他,那他们根本就不用出手了。

    莫非他们不想让他跟葛不行交手?

    那他们的目的何在?

    西门残月一时猜不到。

    如果那位黄袍客一起来的话,倒可以问问他。只可惜西门残月坚持不让他一起来,所以他只能待在客栈等消息。

    因为西门残月知道,如果自己倒在葛不行的剑下,黄袍客一定会冲上去找葛不行报仇的,说不定也会丧命。

    黄袍客的武功同自己相若,自己对付不了的敌人,他也可能很难打败。

    尽管他的身分对西门残月来说,还是个秘密,但他们俩仍然是好朋友。

    “如果你死了,我还是一定会找葛不行决斗的,但不是马上。”临走,黄袍客这样对西门残月说。

    西门残月苦笑。

    黄袍客又道:“因为即使没有你这件事,我也要杀他。”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是个杀人的人。”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这片荒原。

    赵惜玉在笑,这笑容竟似使阳光也变得分外地阴冷。

    他面前站着崔日、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

    这三个人不阴不阳地盯着他。

    崔日忽然道:“赵楼主,你笑够没有?”

    赵惜玉仍在笑,嘴里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崔日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你无非是笑我们三个人居然对付不了一个西门残月。”

    赵惜玉摇摇头道:“我早知道你们不会得手的,我是笑我自己。”

    “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和你这废物联手。”

    “你──”崔日怒视着赵惜玉,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脸色铁青,看架式马上就要出手。

    赵惜玉毫不在意地笑道:“对不起,崔公子,我只是开个玩笑。”

    崔日恼道:“赵楼主,以后你如果要开这种玩笑,最好考虑一下后果。”

    “抱歉!对了,崔公子,你认为西门残月和葛不行之间的决斗,究竟谁胜谁负?”

    “不管倒下的是谁,对我们都只有好处。何况能活下来的人,必定也会受伤不轻,咱们可以乘机除掉。”崔日脸色好看多了。

    他接着道:“然后咱们再联手对付我爹,到时候,‘云梦谱’就是咱的了。”

    赵惜玉笑道:“崔师兄真是有福气,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他语中带刺,崔日焉能听不出来,但他不以为意,笑道:“要做大事不得不如此,再说我爹不也是这样么?当年──”

    “不错。”赵惜玉点点头,接着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赵楼主有何指教?”

    “一个人若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人不可以出卖呢?”

    崔日、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俱一惊,未见赵惜玉如何动作,手中忽然多了把剑,剑光匹练般射向崔日。

    这一剑事先毫无征兆,快逾闪电,毒似蛇蝎。天下能躲过这一剑的没有几个。

    但崔日非常人可比,虽变生肘腋,却毫不惊慌,身形朝后猛仰,同时掣剑在手,挽了个剑花,护住全身。

    赵惜玉面带微笑,手中剑光激涌,上下飞绕,旋荡翻滚。

    崔日冷哼一声,一连接下赵惜玉发出的三十二剑。

    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见状大惊,各展手中奇门兵刃,攻向赵惜玉。

    赵惜玉以一敌三,却毫不在意,一把剑夭矫变化,如龙游云天,恢宏堂皇的剑招中,暗寓无尽凶险杀机,加上身法奇快,怪异绝伦,一时之间,崔日他们三人竟奈何不了他。

    时间一长,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便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他俩成名甚早,已很久不管江湖事了,此番因崔日万般恳求,又许以重金,才重出江湖,想不到却栽在了西门残月那后生晚辈手里,本已自觉脸上无光。此刻和崔日联手,又对付不了赵惜玉一个人,这事若传到江湖上去,一世威名便毁之殆尽了。他俩越想越恼,出手时不免露出了破绽。

    赵惜玉立即察觉,冷冷一笑,左手微动,两点寒星暴射而出,打向他俩胸门。

    黄河渔叟出掌震落打向自己的寒星,另一点寒星则落入了长江钓翁的鱼篓。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赵惜玉大喝一声,身形展动,踏奇门,抢中宫,朝崔日刺出一剑,这一剑出手角度之古怪、方位之奇特、速度之迅捷,都匪夷所思。

    崔日不觉一呆,同时感到喉咙口一凉,惨叫一声,血箭前冲,接着身子仆倒在地。

    黄河渔叟和长江钓翁愣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剑法。

    所以当赵惜玉手腕一振,又发出一剑,剑分二式,刺中他们喉咙时,他们还恍若未觉。

    午时。

    群峰连绵逶迤,古木参天,嶂叠峦合。此时白雪未融,银光耀眼。这列山脉的最高峰,似是上苍用一把巨大的天刀劈过,留下一道壁立千仞、陡峭险绝的悬崖,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险峻之地鹰愁崖。

    此刻,无数江湖人物聚集在悬崖两里之外的山脚下。大家神情紧张而兴奋地望着那道悬崖,都在暗暗揣度:“幻影剑”葛不行和“白衣浪子”西门残月两人的决斗,谁能取胜。有些人还在捉摸葛不行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决斗。

    决斗的两个人都是江湖上不世出的高手,这场决斗之精采刺激,是可想而知的。若不是葛不行的手下挡住了这些江湖人物,他们早就靠近了那道险崖,以便看得更真切一点。但没人愿意得罪葛不行的人。

    葛不行难惹的程度,他们每个人都能想像得到。幸好他们无一不是练武之人,目力非同一般,在这里也能看清楚决斗的情景。

    这时,他们看见葛不行和西门残月正面对面站立着。葛不行神态孤傲落寞,面目分外地恐怖,手中拎着他那把锈剑。而西门残月白衣飘逸,岸然而立,远处看上去有若玉树临风,说不出地潇洒俊秀。

    ***赵惜玉心里非常高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只酒杯,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他正有滋有味地品尝着。

    他在等手下人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葛不行和西门残月之间的决斗,不管是谁胜谁败,或者两败俱伤,对他来说,都是好消息。

    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很重、很急,来人似乎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赵惜玉笑了。他知道是派到鹰愁崖打探消息的弟子赵洪回来了。

    果然是赵洪,他满脸堆欢,进门便大声嚷道:“楼主,死了!死了!”

    赵惜玉乐道:“赵洪,谁死了?”

    “你!”

    ***

    西门残月微微笑道:“葛前辈,你我相斗,殊属无谓,不如──”

    葛不行面罩严霜,目暴杀气,冷冷道:“你怕死?”

    “不是。”

    “那就少说废话。这样吧,咱们俩的武功非寻常江湖好手可比,所以咱们的决斗要有些与众不同。”

    “请教。”

    “咱们不在这平地上打,上那儿。”葛不行用手指了指那面如刀削般笔直的绝壁。西门残月心头一凛,忖道:“这老头真是个怪人,居然要在那种地方交手。”他面色沉静点了点头道:“悉听尊便。”

    葛不行从身旁的弟子手中拿了两把剑,递了一把给西门残月,然后劲贯于臂,嗖地一声掷出,只见银光划空,“夺”地一响,那把剑钉在了崖壁上,离地约十丈,半截剑刃插入了石头里。

    那壁上岩石坚硬无比,更何况葛不行所立之处离那崖壁三十余丈,这样随手一掷,剑便插进了石头中,单说这份力气,已足以惊世骇俗。

    西门残月微微动容。葛不行扭头瞅着他,做了个手势,道:“请。”

    西门残月点点头,身子一动不动,手中剑稍稍抬至胸口处,手腕微动,剑光如虹,破空射出,插在了葛不行那把剑旁边,比那把剑还多插入了几寸。

    葛不行微“咦”一声,心里道:“看来这少年真有两下子。”嘴里说道:“西门公子,请!”

    话音一落,他身形一展来到崖底,然后一鹤冲天,拔起丈余高,紧接着身子贴在壁上,施展开上乘轻身功法“壁虎游墙技”,便到了离自己那把剑只有丈余的地方,他又以绝顶轻功“纵云梯”,飞掠而上,最后轻轻落在了剑上。

    他一连变化了三种轻功身法,无一不是江湖上的一流绝技,当真不可小觑。远处的那些江湖人物无不大声喝采,声音震耳欲聋。

    西门残月当然能意识到今日这番决斗不同一般,葛不行这种对手,真是平生仅见,能与他放手一搏,也不失人生一大乐趣。他感到情绪振奋,像喝了十坛陈年老酒般兴奋。

    葛不行刚才存心炫耀轻功,目的是想在这上面把西门残月比下去。他没听说过西门残月的轻功如何,想必不会超过自己。他站在剑上得意非凡,衣袂飘飘,宛如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扬声道:“西门公子,你快上来吧。要不要我放根绳子下去,把你拉上来?”

    这声音远远传去,连远处的那些江湖人物听了,都如同有人凑在自己耳边大声说话,震得耳鼓发胀,显见其内功充沛浑厚无比。

    西门残月仰面笑道:“不劳前辈费心,我自会上去的。”他的声音不高,在众人听来,却更为清晰,且给人一种悠长舒畅的感觉。他气定神闲地走到崖底,未见他如何作势,身形已一拔而起,在半空中旋动身子,像一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刹那间工夫离那把剑只有七尺之遥了。

    葛不行大惊,观众齐声惊呼,一些见多识广的高手立即认出西门残月所用的轻功身法,是江湖传说中的“旋风十八转”。这种被称为天下第一的轻功神技,江湖上失传已久,想不到西门残月会使。

    这“旋风十八转”全凭一口真气维系,不像葛不行刚才所使的“一鹤冲天”、“壁虎游墙”和“纵云梯”等功法,须借助外物。葛不行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不由得恼怒莫名,眼暴杀机,左手五指轻弹,一粒细小珠圆的星丸疾射西门残月天灵盖。

    此时西门残月离自己那把剑尚有三尺远,那粒星丸虽小,但所挟力道奇大,若打中他的天灵,真气一泄,势必掉下去,摔得粉碎。

    只见西门残月右手稍抬,食指微屈,弹出一缕指风。

    指风嘶嘶,击碎了那粒星丸,西门残月自身已落在了剑上,冲葛不行抱拳微笑道:“葛前辈,实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葛不行脸色阴沈,微一拱手道:“请。”话音甫歇,手中剑已嘶风刺出。

    他这把剑虽锈得像块废铁,全无光华,说不出的笨拙鲁钝,况且他这一出手速度并不太快,但剑势雄猛刚厉。他的剑法没有丝毫精妙绝伦的变化,每一个动作都说不出的简洁明快,毫无拖泥带水之嫌。

    但这种剑法却超出了所有变化的极限,达到了“变即不变,不变即变”的崇高境界。所以他明明只刺出了一剑,但西门残月眼前出现了无数把剑铺天盖地地刺过来,每一把都似真似幻,虚实相杂。

    葛不行号称“幻影剑”,西门残月当然知道这些剑里面只有一把是真的,其余的全是幻影。

    但是,哪一把是真的,哪些剑只是幻影?

    如果判断失误,西门残月顷刻间便会变成一具尸体。

    幸亏葛不行出手之际,西门残月发现了一件事。

    葛不行右肋之下有一丝非常微小的破绽。

    他心念电转,立即有了应对之法,虽不能置葛不行于死地,但至少能化解来招。

    可是他并没有用这种方法。

    他之所以成为当世罕有的一大高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天生有一个怪脾气:不信邪!

    他不相信只有一种办法能破解敌招。

    他突然全身空门大露,任凭葛不行的剑刺来。

    葛不行这下愣住了:全身空门大露,是高手过招时的大忌。西门残月是个绝顶高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葛不行担心这是西门残月的诱敌之计,故意卖个破绽给他,剑刺到半途便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虽然时间极短,但西门残月已然出手。

    当一道蓝光快捷无伦地掠过时,葛不行后悔了。

    他的剑不该停顿一下。

    如果他一剑继续刺下去,西门残月必死无疑。但现在死的是他自己。

    西门残月故意露出空门,就是要让他感到疑惑,出剑动作便会慢上半分。

    西门残月无疑用的是险招。

    不只是险,简直凶险无比。

    但险招往往也是妙招。

    ***

    赵惜玉脸色大变。

    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已刺向他的喉咙,这一剑有若经天长虹般迅捷无匹,招法更是阴损毒辣。

    赵惜玉叱道:“赵洪,你──”剑尖已在他喉口刺出了一个泂,鲜血喷涌而出,他的头一歪,眼珠怒凸而亡。

    赵洪望着尸体,一阵狂笑,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刀痕纵横,残缺不全的脸,说不出地丑陋狰狞,赫然竟是“幻影剑”葛不行。

    只听他冷笑道:“赵惜玉呵赵惜玉,你真以为我会愿意跟你联手?我这次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机会杀你,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哼,我难道真的会为了一点虚名,去跟一个后生晚辈决斗么?”

    “不错!”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他感到一股大力撞在自己背上,五脏六腑竟似翻江倒海一般,真气也为之一窒,身子跌跌撞撞往前冲十几步,好不容易才拿桩站稳,回头一看才发现又一个赵惜玉笑吟吟地站在那儿。

    “你──”葛不行怒叱道。

    赵惜玉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自己的右手。刚才就是用这双手击中葛不行的。那一掌至少让葛不行损失了七成功力。

    半晌,赵惜玉抬起头来,道:“葛师兄,如果刚才你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疏于防范,恐怕要打伤你,也不是那么容易。”

    葛不行又惊又怒,道:“想不到我精心安排的计划,居然被你识破了。”

    赵惜玉悠然道:“我没有识破你的什么计划,只不过你我本是同门师兄弟,又相互争斗多年,你的一切我都非常了解。你并不是个高傲而贪图虚名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去找西门残月那晚辈争强斗狠。你知道,我是个非常小心的人。何况我对门下弟子都非常了解,赵洪性格沉稳内向,天大的事也不会喜形于色,他走路也很慢很轻,所以──”

    “那这个人是谁?”

    “他只不过是我的替身,就像你也有个替身一样。”

    葛不行长叹一声,道:“看来要对付你,的确不容易。”

    赵惜玉笑道:“当然,但你也不好惹。”

    葛不行不语,他在苦思脱身之策。赵惜玉跟他的武功不相上下,但他已挨一掌,功力大损,自非赵惜玉对手,只有想办法逃走再说。

    赵惜玉又道:“葛师兄,你别指望能从这儿逃走,不如横剑自绝吧。”

    葛不行鼻孔“哼”了一声,忽然面露喜色,冲赵惜玉身后叫道:“老二,你得手了。”赵惜玉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料到他是在使诈,却分明听到背后风声劲急,脸色一变,左掌箕张,护在胸前,右手五指如钩,反抓而出。

    只听到一阵骨头碎裂之声,一个人的脑袋被抓了个稀巴烂,凝神看时,却是赵惜玉的一个手下,被人制住了穴道,给扔了进来。赵惜玉不由得大惊。

    这时,葛不行手中剑已出手。

    他,武功奇高,剑法之妙当世罕见,此时虽受重伤,功力大损,但将平生绝技“幻影剑法”施展出来,倒也非同小可。

    赵惜玉不敢硬接。他担心门外还有强敌,所以只用灵巧身法躲避葛不行的剑。

    葛不行哪敢恋战,狂攻一阵之后,夺路而逃,像支离弦之箭,标了出去。

    赵惜玉正欲追出,几十道暗器暴打过来,赵惜玉袍一扬,以万流归宗手法,接下了这些暗器,身形也为之一滞,再追出时,葛不行已如星丸般电射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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