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距离“哑巴”喉咙不及两寸。
淬厉的剑光映着他阴森森的脸。
他冷冷一笑,笑声极其短促,同时一拳击出。
他已看出了那一剑的破绽。他这一拳就是击向那破绽。
稍纵即逝的细小的破绽,能要人的命。
但他没想到这破绽是假的。
所以他没能要欧阳斌的命,却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他胸膛上挨了欧阳斌一剑,虽未伤及心肺,但也丢了半条性命。
而欧阳斌在刺中他的同时,也被他的拳锋扫中了心口,身子斜斜飞出,正好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西门残月。
***
“你受了重伤,绝不是我的对手,我也想杀你!”
“因为,我想从你嘴里得到你们组织的全部秘密。”
“你一定愿意告诉我。”
“所以我现在只能做一件事,带你找个大夫治伤。”
西门残月一口气说了四句话,未引起“哑巴”丝毫反应。莫非他真的变成哑巴了?
幸好没有。他终于说话了:“我现在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如果我没有受伤,恐怕你会死在我手中。”
“因为我们交过手。我就是那蒙面人。”
“我当然不会把我们组织的秘密告诉你。因为菊花组织的人绝对不会出卖组织的。”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听那些秘密,因为这只意味着一件事: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说的话绝对不比西门残月少。
最后他还问道:“你知不知道治伤有一种最好的办法?”
“不知道。”西门残月摇摇头。
“死!”
刚吐出这个字,“哑巴”就用拳头打烂了自己的脑袋。
西门残月一惊。
***
夜色更浓,比墨汁更浓更黑的夜色,却掩不住地上的尸体,和天地间飘浮着的血腥气。
欧阳斌怔怔地站在那儿,脸上一片茫然之色,手中仍握着剑。亮丽的剑光,锋利的剑刃,它带给人间的,究竟是什么?
西门残月道:“你并不是苏童。”
“不错,我是欧阳斌。你早就知道了?”
“不,刚刚才知道的。”
欧阳斌刚才发出的一剑,西门残月曾经见过,无名老人就是伤在那一剑之下。那位医道高明、精善刀圭之术的老人,因此被迫做了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无名老人没有讲,只说跟苏流云有关。
现在,西门残月明白了一切。
真正的苏童被暗算,而无名老人被迫用刀圭之术,将欧阳斌变成了苏童。
这都是欧阳斌的师父安排的。
他师父年轻时武功过人,发誓打败天下所有高手,却四次败在了“天弃剑客”苏流云手下,整天郁郁寡欢,天长日久,对苏流云的憎恶,使他萌生了一个极可怕的阴谋。
这阴谋等到苏流云撒手人寰后,才开始实施,欧阳斌师父的心愿是既然奈何不了苏流云,就报复他的后人。
阴谋终于得逞,欧阳斌的师父也带着刻骨铭心的愤懑辞世。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明明被欧阳斌一掌打下悬崖,绝难活命的苏童,居然没有死。
***
这一切太离奇,离奇得让人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
正如事实永远是事实一样,阴谋终归是阴谋,总有一天要被戳穿的,任何人不相信也不行。
“当一切都发生后,我宁愿自己不是欧阳斌,而是一个天天为生机奔波却非常快乐的农夫,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欧阳斌忽然道。
他的身心极度疲惫,一双俊秀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西门残月心一动。
他憎恨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但他刚才说的这句话,让西门残月感触良久。
西门残月叹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欧阳斌苦笑一下,道:“只可惜人世间有些事,只有发生过了,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得与失。”
西门残月默然。
半晌,他道:“你受伤不轻,待我先找人替你疗伤再说。”
欧阳斌摇摇头道:“我身上的伤太多,这条命凭一口真气维系着,你根本救不了我。我多行不义,老天当然要报应我,所以我也毫无怨言。”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
“请你送我去见一个人。”
“谁?”
“小夏。”
***
“小夏就是莫倩影,她被我关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
***
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停在一条僻静的道路旁,车厢宽敞舒服,亮着灯。灯光从窗户射出来,映照在西门残月身上。西门残月负手伫立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仰首看天。
天上星光璀璨,月亮在云层中潜行,偶尔钻出来,撒下一片清辉。
马车内,欧阳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时而低声苦苦哀求,时而声泪俱下地诉说,但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车外,西门残月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夏的心已死,她对欧阳斌绝不会稍假辞色。
──这世上有一些男人认为女人是泥巴做的,可以随意搓捏,高兴时视若珍宝,烦恶时弃如敝屣。却不知世上最硬的是一种东西:受过伤害的女人的心。
──不了解这一点,不尊重女人的男人,永远也得不到女人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斌渐渐感到真力不继,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夏,你不原谅我,我绝不怪你,我能死在你面前,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些话随风飘过来,西门残月听了,心情格外沉重。他只好望望天上的星星,瞧瞧远处的灯光。
突然,车内发出一声惊呼,是小夏的声音。西门残月急忙掠入车厢。只见欧阳斌脸朝下倒在那儿,已然气绝而亡。
小夏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似已惊呆了,眼中满是恐惧之色。
西门残月仰下身去,刚欲将欧阳斌尸身扳过来。陡然,那尸体动了,动得奇快无比。
白光疾闪,一把短刃捅向西门残月胸口。
仅凭这一刀出手的速度、手法,这人无疑是个高手。何况猝起偷袭,距离又特别近,西门残月避无可避。
西门残月没有避。他出指。
右手食中二指陡然伸出,闪电般夹住刀,刀刃一折为二。
这人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突然一震,破窗而出。
西门残月没有阻挡,也没有去追。他出指如风,解开了小夏被封的穴道。
***
“西门大哥,你怎么知道那尸体是假的?”
西门残月笑道:“小夏心已死,所以欧阳斌死了,她绝不会感到痛苦或恐慌,自然不会发出那声惊呼。”
“欧阳斌真的死了?”
西门残月点点头:“不错,那辆马车是我从流云山庄弄来的,车底板下有个夹层,那个杀手先躲在夹层里,等到一定时候再翻上来,而将欧阳斌的尸体翻下去。”
他停了一下,又道:“欧阳斌多行不义,自是难免一死。”
“你帮了他,让他临死见了小夏最后一面,他死也安心了。”
“一个人快死了,不管他多么可恶,做过多少坏事,我们都应该满足他最后的心愿。”
薛可儿望着西门残月,道:“如果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常存悲天悯人之心,那人间岂非要美好得多?”她接着问:“那杀手是谁?”
“菊花组织的人。”
“你为什么不追他?”
“他是个小人物,我想找他们的首领。”
“菊花的‘刺’?”
“不错。”
“你有线索了?”
“没有,但感觉告诉我,有一个人一定是‘刺’,而且是最大的一根‘刺’。”
西门残月的感觉很少错过。
薛可儿相信这一点。
***
时值春天,花园里奼紫嫣红,各种奇花异卉争奇斗艳,构置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浓浓清纯的花香,随风飘送着,让人迷醉。
神手怪叟一扫往日的疯态,神情肃穆地驻足花丛中,炯若亮星的双目,望着花,望着花丛外的人。这人一袭白衣,气质高洁,眉宇间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他也在看花,看花丛中的人。
时间在他们默默对视中,默默流逝。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起雾了,淡淡的白雾如给大地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轻纱。雾中观花,花更美,但雾中人呢?
神手怪叟终于开口说话了:“西门残月果然厉害,居然知道了我的身分。我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到的。你可以骗过一个人的眼睛、耳朵和鼻子,但骗不了他的感觉。”
“我明白,人的感觉确是奇怪,所以一个人要成为一位真正的高手,培养敏锐的感觉非常重要。”
“不错。”
西门残月点点头,又问道:“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盛乐山他们?”
“我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计划,主持这计划的是组织里的一位高手,他原是盛乐山的师叔,加入组织时,他曾诈死埋名。这次他经过了精心的易容,但盛乐山他们对他太熟悉了,在押镖途中碰见了他,认出来了。为了不影响计划的进行,我们只好请‘鬼手五煞星’杀掉他们。”
“原来如此,那是个什么计划?”
“我不会告诉你。不过有一点你可以知道,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这计划就会自行消失,而且我们的组织也不存在了。”
“其实你们组织的愿望是美好的,但你们所采取的方式太过残酷。”
“那么你认为应该采取什么方式?”
西门残月回答不出。
自从这世界有人类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人们就怀着良好的愿望,想过一种安宁平静,人与人和睦相处的生活,但这种梦想常常落空。那么怎样才能实现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西门残月也不知道。
神手怪叟冷冷一笑,道:“咱们现在不必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我究竟谁会死在这里。”
西门残月打心眼里不想知道这个结果,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不杀这个人,就会死在这个人手中,为了毁灭“菊花”这一邪恶组织,他不得不出手。
神手怪叟突然阴恻恻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要杀西门残月,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已经试过了。”
“不错。但你也应该知道,你想杀我,恐怕也极其困难。”
西门残月点点头。
他感到这个人大概是他出道以来,最难对付的对手。今日这一战,必定异常凶险。
他静静地望着神手怪叟道:“出手吧。”
“好。”
神手怪叟从身上掏出一样奇特古怪的兵器,他的人已飘了过来,手中兵器已发出凌厉迫攻的杀着。
他的兵器是一朵钢铁之精英打造的菊花,花瓣锋利无比,花上还有尖锐的刺,虽然细小,却能要人性命。
西门残月只感到疾风扑面。他已出刀。
刀光如幽蓝的海水,轻轻荡漾开来……
***
大街上人流如潮,一片热闹繁华景象。
西门残月和薛可儿漫步街头。薛可儿兴致很高东张西望,每发现一桩在她看来稀奇的事,都忍不住跑过去瞧个明白,然后又跑回来,扯着西门残月的手,唠叨个没完。如果是平日,西门残月恐怕又会笑话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啰啰嗦嗦的。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觉得她所说的每件事都很有趣。
一个人若经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后,当然会觉得生命可贵,以前烦恼无聊甚至痛苦的事,都变得十分美好起来。
前面围着一群人,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滑稽可笑的女疯子。薛可儿忙拉着西门残月钻进去,才发现那女疯子居然是金无双。
只见她披头跣足,衣衫破烂,一张姣好的脸上抹满了污泥,怀中抱着一个用木头雕的人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棺材,嘻嘻,我漂亮么?该死的老棺材,你怎么又想跑?你不要我了?呜呜,老棺材不要我了!”
她又哭又笑,时骂时叫,目光混沌散乱,神情疯颠,引得围观者一阵阵大笑。
西门残月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为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