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越斗越气,皆因她夸下海口,要是落败了,那多丢人,还有何面目见人?心中一急,不免一味抢攻,因是临敌经验不够,而又急切求胜,就显得心浮气躁,娇喘吁吁,周身是汗。渐浙的,黄绿衣一双彩袖,稍占上风,强烈劲风逼得梅几步步向退。顾小宝心中不由替香梅儿捏把汗,双掌蓄势,想俟机扑出接应。那策杖而立的老者,早已看出顾小宝心意,却向他摇摇手。面上仍是那么安详自在,似是毫不担心梅儿失败一事。就在这当儿,梅儿娇喘之声隐隐可闻。动手过招,一方如果已喘气频传,便是落败现象,但老者偏摇手阻他,顿使颀小宝甚为不解。回首向老者望去,老者不但不急,反而哈哈笑道:“梅儿,你怎么把‘平沙落雁’、‘高山流水’、‘清风明月’三曲全忘了,不是知音不与弹,这位经在谷主人,正是知音啊!”这可把顾小宝气得咬牙,心头又是茫然,暗忖:“这是过招呀!你怎么谈起曲调来哩!简直……”哪知他心中才动,梅儿皓腕之上,“叮叮咚”。一阵急呜,果然恍如“平沙落雁”韵调,纤腰一矮,真如雁落平沙。这一变招换式,全是矮身发出,立时掌风匝地,韵律摇空,有如一曲匝地瑶琴,飞绕在黄绿衣四周。奇诡绝伦招式,为顾小宝华生所罕见。绿衣娘子原本脆笑不绝,以为胜利在望,哪知对方身子一贴地,劲力何止骤增一倍,琴韵声中,寒涛狂卷,竟然连站都站不住,更谈何进招递式。这时——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匆忙一振双袖,人似彩蝶浮空。那滚滚狂涛,有如千层巨浪,一浪接一浪地贴地扫出。她这才险险地让过这“平沙落雁”的滚地招式,在老者哈哈笑声中,梅儿忽地一声娇叱,双管如雁翅,冲天而起,娇躯如搏空鹰隼,电网追至。绿衣娘子因是突遇奇招,心中不免有些愣然,才听音律一转,梅儿身影又至。人在空中,反而有些张惶失措,忙一叠纤腰,拂袖对身。哪知梅儿身若流云舒卷,竟比她还要快捷。滚滚琵琶铃声。绕身齐鸣,饶她黄绿衣飘萍身法如何快速,但主动一失,人又在空中借力不得,只觉震耳铃声,震荡得心神无主。这可吓得她芳心怦怦,恨得一咬牙,双袖盘头,身子急向下落想脱离那绵身劲力。说时迟,那时快,还未容她脚尖点地,右边又响起梅儿呼声,道:“别溜跑,再听一曲‘清风明月’!”绿衣娘子未料到梅儿竟如附骨之蛆,一着失机,竟然摆脱不得。急切间疾挥右袖,身子猛向左方窜出,哪知”嘶”的一声,一只右袖已被梅儿齐肩撕去,而且手腕也想些被人家扣个正着。虽是惊险万分,总算被她飞掠出去,一只莲藕似的右臂,裸露在夕阳霞晖里,真是又羞、又气、又恨!她知道,自己人单势孤,若再拼下去,不但讨不了便宜,一条小命可能就要丢在这里。暗地一咬牙,头也不敢回,长啸一声,划空奔去。顾小宝也被这奇招异式看呆了,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这种寓武功于琴韵的招式,真个是新鲜得很。不由暗自忖道:“如果我与这梅儿姑娘过招为敌,只怕还要落败得更快!”心中惊讶,也未留意绿衣娘子逃往何处?一双眼睛,竟注视在微带娇喘的梅儿脸上,那心中不但惊奇,也好生佩服,本想赞誉几句,却又不知如何措词。只听得老者哈哈一笑,向梅儿点头道:“好孩子,难为你啦!那绿衣娘子,论武功实在你所学之上。只因你那腕上铃声,分了她的心神,感于奇异,一时大意失去主动,才有此番落败。你此番临敌,想必得了不少心得。”梅儿早已收致了那凶巴巴的神态,展靥一笑,道:“师傅,你老人家也别这么讲,这‘仙音八式’,精深秘奥,她有多大能耐,岂能经受得起,只怪我功力不足,不然,能让她溜跑么?”老者又哈哈一笑,道:“若说这‘仙音八式’,自非武林中泛泛武功可比,你若肯细心苦练,将来江湖之上,恁地皆可去得。你有此番体念,便知对敌之时,切忌心浮气现,更不可因对方奇异,分散了心神,适才你不是险些落败么?”顾小宝呆在一旁,听他们师徒对活,亦感获益非浅,不禁产生“到处皆学问”之念。同时——也觉得这“仙音八式”,真是一个奇异的武学名词,这老人琴艺武功,均超人一等,必是一位隐世高人,才能由琴韵中创出八式招术,道才这三招,当真是精深奥秘,令人增长见闻不少,对老人更生无限敬意。梅儿虽是倚树娇喘,那眼角儿却注视着顾小宝。忽地她绽颜一笑,向老者道:“师傅。太阳都快要落山啦!师姐的事,你不是要跟顾少侠谈么?”说时,禾真神秘地一笑。顾小宝心中顿时又是一愣,心忖:“她师姐又是什么人?”老者捻须点头,笑容慈祥的向顾小宝道:“老朽备了一杯薄酒,想与少侠作竟夕长谈,不意黄绿衣却来扰了雅兴,此地山高秋寒。少侠若不见弃,就请草堂暂住一宿如何,”顾小宝对这老者,已生仰慕之心,又听梅儿姑娘说“师姐之事,要与自己长谈”,不由心中有些好奇。当下一抱拳,道:“晚辈误闯宝山,已是不敬,前辈未见责怪,又宠邀叙话,正好敬聆教益。只是晚辈尚有一位同伴在这附近,待现寻他前来,一同进谒,未知前辈意下如何?”老者哈哈一笑,道:“你那同伴,可是那位玩世不恭,喜爱游戏人间的千叶道长么?此时他只怕身在数十里以外了。明天少侠离此,必可在前途相迟,不用挂念他了,请!”说了声请,策杖当先走了。顾小宝心中顿又产生一种奇念,暗忖:“千叶道长与自己结伴来此,为什么又离此远去呢?”回首望去,只见海儿用袖口掩嘴微笑,那一对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天真中带一份稚气。此刻老者已策杖走了,心想:“我何不问问这梅儿姑娘,她师傅究竟是当今哪位高人?”还未开口,梅儿姑娘已“噗嗤!”笑道:“你是不是心里感到怪怪的?好啦!我们对你全无恶意,如果是换了另一人,我早把他撵跑啦!刚才那女人就是榜样。走!师傅他都快进屋了!”顾小宝口头看去,果然,才不过一转眼工夫,那老者已在草庐下策杖而立。人家在那里恭候,而且又是长者,他哪能再延迟,只得随在梅儿身后,向茅舍走去。此时夕阳已落,上弦月高挂天空,习习晚风,吹来一阵秋凉,那梅儿却在前面边走边问道:“顾少侠你是不是从玫瑰宫中来的?”顾小宝心中一动,暗道:“看来这师徒已早知道自己来历,连数日前发生之事,全在人家掌握中。”当下也不再隐瞒,道:“不错!在下刚在玫瑰宫中住过一昼夜,难道姑娘与五毒门下有渊源么?”梅儿似在前头嫩撤嘴,道:“才不是呢?我师傅素不齿那五毒夫人的为人。只是……”话未说完,快又顿住不说。顾小宝趁机又问道:“那么令师贵姓?怎么知道我从玫瑰宫来?姑娘愿意告诉我么?”梅儿却不答他所问的话,随手折了一根松枝,笑道:“你问师傅去吧!我还要去看一个人,拜拜!”说完一摆手,挥动着松枝,跳跳蹦蹦的径自跑了。顾小宝顿觉这梅儿天真未泯,好玩得很,只是性情善于突变,对自己和和气气,适才对黄绿衣,又是那般凶巴巴。女孩子都奇怪得很,最老实的女孩子有时也会使诈,最奸诈的女孩子有时也会像只呆鸟。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所认识的几个女孩子,白丹凤是明朗豪放的武林侠女,小倩是温柔贤淑的闺阁千金,胡芝兰是个谜样极端危险的女人。而眼前的梅儿,却又天真和善中带着几分野性,但这几人中除胡芝兰尚未知深浅,余都有一身超人武功。自己虽曾服过换骨金丹和神泉冰珠,只怕仍不是她们的对手,真是愧作须眉男子汉。心中边想边走,此时离那茅舍,不过十来丈远,忽然瞥见那茅舍内有一个女人在向自己注视。只是人在屋内,明处看暗处,看不真切,心急:“那女人莫非就是梅儿姑娘所说的师姐?”哪知一抬头,屋内女人俟又闪身隐去,老者哈哈笑声,已由草庐檐下传来,道:“山居茅舍,不足接待少侠,快请!"老者这般客气,顾小宝只得疾步向前,等他快接近茅屋,老者又伸手向内相让。顾小宝跨进草堂,果见草堂中央.已然摆好酒菜,靠壁琴案上,正放着一张古琴,炉香未熄,香气氛绕。两壁各挂一幅字画,陈设古雅,真像一个高人隐士所居之处。老者早又相让。道;“请坐!奔波半日,此时想必肚子饿了,有话咱们边吃边谈。”这般礼遇,顾小室反而有些局促,忙抱拳相讲道:“冒昧来访,承蒙惠赐酒食。晚辈真是惭愧得很。”相让之下,顾小宝只好打横坐下。老人哈哈一笑,道:“少侠不必多礼,老朽山野之人,久闻少侠乃当代情侠,久欲一见,恨无机缘,今日相逢,倒可畅叙一番。”二人分宾主坐定,顾小宝才请问姓名,谁料老者竟哈哈笑道:“山野之人,早已不用姓氏,要是有缘,曰后自然知道。”顾小宝见他不愿吐露姓名,心中顿又生疑。就在此时,耳听隔壁卿卿联破,有两个女人低声说话,心中疑云更甚,心付:“难道这老者与血姑或红姑有关么?”心中生疑,不由注视桌上酒菜。老人似已看出他心中疑虑,哈哈一笑,道:“老朽虽懂得一点武技,却不愿自列武林,是以不愿人知道姓名。今日之会,我们且作萍水相逢,淡酒粗肴,尽可放心饮用,绝无恶意l”顾小宝被人道破心事,不由脸上一红,只得举起杯来,与老者一饮而尽。老者十分健谈,谈吐中不但武功琴艺,连山川人物,经史政治,无不渊博。许多顾小宝不懂得之事,老人也滔滔不绝,真有“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不由更是心折。但酒席半残,尚未听他提及梅儿师姐之事,心想:“梅儿姑娘不是说她师姐之事,要和自己谈么?怎么这老人又绝口不提呢?”此时,老人喊了一声:“梅儿,快掌灯来!”左侧房门一启,灯光暴射而出,只见梅儿姑娘手执高烧红烛步出,同时却向顾小宝微微含笑。顾小宝心想;“原来适才屋中说话的人,有梅儿姑娘在内,但不知道另外一人,是否是她师姐?”梅儿姑娘将灯放在桌边,像撒娇似向老人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啦?谈了这么老半天,还未谈到正题儿上,人家急都急死啦!”老人哈哈一笑,道:“傻孩子!这种事急得的么?……”话未说完,突听隔壁房中,传来一声幽幽叹息,老人白眉一皱便将话声止住。梅儿姑娘更是一田嘴,似是很生气道:“不说算啦!”话刚说完,反身便走,赌气回到屋里去了。顾小宝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老人这时手捻长须,两眸神光炯炯的注视顾小宝,突然哈哈一笑,道:“英雄肝胆,儿女柔情,你们真是珠联壁合的一对。顾少侠,你知道有人为你断肠么?”顾小宝忙离席一揖,道:“老前辈所指的是谁?”口虽在问,心中却在想:“莫非是小倩么?”老人笑道:“少侠请坐!青年人情有独钟,本非坏事,但若有第三者掺人,有时良缘反成孽缘,这种事情武林累见不鲜。老朽今夜奉劝少侠,对这件事应该当机立断,千万犹豫不得!”顾小宝心中暗吃一惊,心想:“这老人之言,若非为白丹凤,便是为那五毒夫人之女小倩而言。”在他离开玫瑰宫后,便是一件委决不下的心事,想不到老人当面提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答复才好。老人见他低头不语,又道:“那位白姑娘虽不愧武林一凤,但与少侠仅有一面之缘,少侠情深,视为毕生知己,天涯寻访,本是武林佳话。只是——正因为你这般多情,可系紧了另一个少女芳心,玫瑰宫别后,不知憔悴几许芳容。小倩这孩子,虽是五毒夫人之女,但生性与她母亲迎然不同。“少侠千万不可以武林派系,歧视她的出身,少侠秦岭黄叶崖事完后,不知对这件事,有妥善安排设有?”顾小宝正色肃容。道:“前辈金石之言,晚辈虽感,亦难解得。小倩姑娘出污泥而不染,在下万分敬佩。一个男人若为了一个女人而沉迷不能自拔,这人就根本不值得重视。我想小倩姑娘也不喜欢如此人间贱丈夫;晚辈对此事之所以无法决定,正是恩师秦岭有事。况且,此事亦不宜背师决定,一切等待黄叶崖事了,大明思师再说,晚辈愚昧,不知老前华能谅鉴否?”老人沉思有顷,点头道;“少侠所说,确是有理,不忘师命,倒是应该,老朽也不能强人所难……”话未说完,突听梅儿姑娘娇呼,道:“师姐,你别走啊!”风声飒飒,似是有人从那屋中奔了出去。原小宝霍地立起,道:“老前辈,那屋中可是小倩姑娘走了?”老人点点头,道:“正是那孩子。唉!若是她真个负气走了,只怕会生其他事故?”顾小宝微一抱拳,连话也来不及说,掠身追出茅舍,只听远处山间,那梅儿姑娘呼唤“师姐”之声,回荡在夜空之中!他这晃身扑出,循着梅儿姑娘声音追去,虽是半弯明月,高挂天空之上,但山影巍巍,树影丛丛,哪能看得见人影。只得循声猛追,将轻功施展到极限。渐渐一…前面梅儿姑娘的声音,似是越离越远,而且那声音渐渐隐不可闻,心中更又惶急起来。心忖:“若这声音一失,这般荒山峻岭,我由何处去找7”当下再猛提气,向前狂奔,不知不觉翻过两座山岭。眼前水光耀眼,耳中更是奔流湍急之声,仔细一看,原来竟追到锦江之岸,此刻他心中反而一喜。皆因前有大江阻路,这深夜之时,哪有舟揖渡江,只怕小倩尚在江岸之上寻觅渡船也不一定。心中如是一想,人已猛向江岸扑去,只是这时已再未听到梅儿姑娘呼唤之声。等他扑到江岸,才知道这一带江岸甚是陡峭,岸壁高有十来丈,对岸上游远处,灯光闪闪,隐隐又是一座城池。顾小宝知道,二人尚未渡江,忙又沿江向上游追去,果然追去不远,只见前面江岸之上,白杨树下,隐隐有两条纤小人影闪动。他以为是小倩和梅儿姑娘,心中反而犹豫起来。心想:“小倩情深,自己在玫瑰宫时便已知道,此时若现身前去相见,岂不被她柔情所缚?”越是文静,越是不说话的女孩子,情感就越是丰富。若是爱上一个人时,当真是死心塌地。因心中有如是想,反而不敢上前相见。此时他心中矛盾已极,适才一股劲儿猛追,等到见到人影,又怕相见,反而在一块大石之后,发起愣来。只见那两条人影,似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争执,好像是梅儿姑娘要小倩回去,而小倩又执意不肯。顾小宝轻轻闪晃着身子,向二人争执的地方移去,心想:“我倒要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哪知近身一看,不由心中一怔。根本不是小倩和梅儿姑娘,原来是绿衣娘子和红姑二人,不由暗道:“她们二人怎么会找在一起?”只听得红姑道:“那个姓顾的偏偏被我们宫主看中啦!而我们那位夫人,又溺爱这宝贝女儿。真是百依百颀。所以,这事有些棘手,若是对姓顾的不利,怕将来夫人知道,我担当不起哩!”绿衣娘子脆声一笑,道:“你以为他真爱你们家的小倩公主么?那小子呀!可一心一意的系在白丹凤身上,现在是痴心妄想,将来落得一场空!”红姑点点头,道:“嗯!这一点,我知道。只是我们那位玫瑰公主可是死心眼,一切都护着他。你还不知道啦!这次我们夫人,只知他们联袂前往秦岭,还不知他们并未一道走哩?唉!天下痴心女子负心汉,莫如是这一对儿。”黄绿衣一听,突又喜滋滋道:“那,你为什么不禀告你们夫人,把那小子截回去?”红姑唉了一声,道:“说起那小子,我也有些生气,那日我为母报仇。他竟然前来多方拦阻。哼!若非看在夫人赠他一面五毒铁令,早就给他苦头吃了。”黄绿衣趁机挑拨道:“这还用说,这小子压根就没将你瞧在眼里啊!万一他将来真的和小倩公主结为夫妇,只怕你们夫人对你……”下面的话并未说下去,代之以一声冷笑。顾小宝听得心中怒火高炽,暗道:“这贱人真是冤魂不散,几次纠缠自己,未能称心如愿,却来挑拨红姑与我为敌不由伸手握了握剑柄,恨不得长身扑出,剁她几剑。但他到底忍下了,别说还有那手辣心毒的红姑在旁,单是黄绿衣一人,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蓦地——红姑在一阵沉恩后,又道:“你倒说的是,只是我们那位公主行事任性,不但她母亲宠爱她,武功更不在我之下。万一弄不好,此事便无法收场。不瞒你说,我暗中跟着他们前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你有什么好点子没有?”顾小宝听得心中一震,暗道:“这两个蛇蝎女人,全都想算计我,今后我得格外小心才好。”只听得黄绿衣笑道:“这有什么难处,只要你能将你们那位公主诱离他的身边,我就有法将他弄走。”说时,神秘地一笑道:“我有个好地方,只要将他骗到那里去,我自有方法让你们那位公主恨他,而且和他反胜成仇。”红姑惊喜道:“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方法又是什么呢?”只听得黄绿衣格格一笑,在红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红姑“呸!”了一声,想是脸儿也红了。接着嗯了一声,道:“嗯!你这方法很好,也亏你想得出来,只是……只是……,,黄绿衣又笑道:“只是什么呢?你还怕事情闹大么?到时候不怕五毒夫人不出面,你们五毒门不是早想领导西南武林么?如此一来,正可与他们那些武林正宗的人一较高下。说真的,平素他们也太狂妄了一点,你们五毒门绝技,还怕斗不过他们么?”顾小宝听得心中一栋暗道:“这女人好毒,听他用意,竟想挑拨五毒门来与武林正派为敌。若然她狡计得逞,只怕武林使是一场弥天浩劫了。”一想到这歹女人太歹毒,心中登时按捺不住怒气。一摸剑柄,长身便想扑出去。哪知就在他将动未动瞬.间,突听红姑“咦!”了一声,遭。“你看!那船上是谁?”话声一落,两条纤影一闪,同时躲入乱石之后。顾小宝口头向江面上看去,只见月色如轻纱薄雾,笼罩在江面上。一叶扁舟,逆流而上,那船上并无人划桨,仅船头上,站立着一位俏丽佳人。衣袂顶风,迎风而立,那小舟在她两只罗袖不断左右轻拂下,便如箭矢一般驶来。顾小宝自服脱骨金丹与神泉冰珠之后,耳聪目敏,虽是相距十来丈远,凝神看去,竟被他看出,那船头迎风俏立的正是柔情似水的玫瑰宫主小倩。那船驶到几人隐身江边,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见她仰着消脸蛋儿,轻轻一声长叹。江风飘起她的秀发,罗衣映月,恍如凌波仙子,谪降广寒。只见她口角噙愁。峨眉对月微座,伸出皓腕,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似是幽怨不胜。有人说:“女人们在抚弄自己的头发时候,定是心已乱了。"此刻的小倩,不知道是心乱,还是江风将发吹乱,也许两者都有。顾小宝看在眼里,顿又心中怦怦跳动,暗道:“看来她并非发觉岸上隐身之人,然而,她突然停舟这深流之处作什么?难道……难道……”不知他哪来的一种想法,突然觉得她是否会有意外行动,会不会往牛角尖里面钻……”这时他的一颗心,全被这临江长叹的小倩吸引,连隐身石后的黄绿衣与红姑二人也未去留意。他紧张除留心的,注视舟中小倩的一举一动。那幽幽叹声,有着无尽的感染力,顾小宝不知不觉,也轻轻长唱了一声。叹声才落,忽见小倩慢慢低下头来,缓步向舱中走去。一会儿工夫,舱中已有灯光射出。小舟虽是逆流停在江中,却并未打横,顾小宝被小舟竹篷挡住视线,看不清舱中情形,又不敢过分的暴露身形。正在犹豫是否现身与她相见,将适才黄绿衣与红姑所说告知她时,舟中已有“叮步”琴声传出。听她调理一会琴弦,开始“叮叮咯咯”的抚弄,初如江风习习,渐渐音韵转高,有如铁马金戈!“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营万里无城廓,雨雪纷纷连大漠。琴声至此急转直下,吟哦也逐渐微弱,但却清楚传人顾小宝耳际:“山迢迢兮水长,照孤舟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此歌乃仿汉乌孙公主之“悲愁歌”。乌孙公主为江都王建之女,名细君,武帝元封中,闲为公主。嫁乌孙国王(今伊犁)昆莫,昆莫年老,不言语,公主悲,乃为作歌。吟声凄楚,单那琴音也令人荡气回肠,不忍卒听。吟毕,又听她调了一会弦,顾小宝识得琴音,顿觉她琴弦调得太高,与歌声韵律不配,隐含肃杀之气,不由心中一震。只听得她又吟道:“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低,素心何如兮天上月。”顾小宝听得讶然失色,不但肃杀之气胜于前首“古从军行”,而且忽作变激之声,音韵可裂金石。他已听出小倩心中怨气已深,那似水柔情,只怕要变为怨忽了,不由心中一阵悚栗,暗道:“万一小倩情爱极而恨,只怕真会引起武林一场浩劫。若果如斯,我顾小宝便是罪魁祸首了。”心中正在彷徨悚栗,忽然对江岸上,一阵幽扬箫声,浸月而来,那箫声韵律悠扬,柔和悦耳,并非低沉悲戚之调。萧声一起,立即将琴声肃杀之气,缓和下去。顾小宝心中惊讶不已,心想:“这吹箫之人,显是闻琴而发,这人不但识得琴音,而且还是一个内功精湛之人。否则隔着偌大江面。岂能清彻入耳。”大概萧声起得奇异,公主小倩已由舱内走了出来,向对岸眺望。顾小宝也不由向对岸望去。饶是他目聪过人,但江雾迷漫,自然看不见人影,但那策声却越来越近,似是那吹群之人,正在催舟向这边滚来。果然——一会儿工夫,江心出现一叶小舟,箭射而来。那船头之上,立着一个男人,横来在口,渐近,顾小宝心中顿又一惊。原来这飞舟而来的吹箫人,正是白天店中与绿衣娘子大打出手的那个器宇轩昂的书生。小倩一见此人,似也吃了一惊,甚至不想与书生谋面,罗柏轻拂,小舟野向上游射去。此时两舟相隔,不过十来丈远。她快!那书生也快,倏听一声龙吟长笑,横飞而来的小舟,突然转向,斜刺里也向上游追去。同时只见他两手抱拳,道:“姑娘休得回避,在下是善意相访!”眼看两舟就要相接,但小倩那只小舟,突又活向后退.那书生长笑一声,人已点舟飞起,好快的身法,电射般向小清船头落去。小倩倏地左袖横拂,小舟立时转向江心,横移数尺,同时一声轻叱,右袖已向那飞落的书生拂去。顾小宝虽是隐身岸上,也听到呼的一声,知道这一袖之力,何止数百斤力遭,立时管那书生担一把汗。须知,人在空中,突然遭人骤袭,因无法借力之故,最难闪躲得开。何况这时那书生脚下,是奔流湍急的江流,只要被劲风拂着,就算不受伤,但也要葬身江流之中。书生似未防备小倩会突然出招,此时脚离江面不过数尺,顾小宝正在心惊之时,书生已在长笑声中,人又冲天而起。小倩姑娘的袖风,堪堪由他脚下扫过。她本是阻止书生近舟,书生人身升空,目的已达,那小舟早又沿开数丈,双袖猛拂,则舟像离弦箭矢向下游退去。等到书生拧身斜落自己船头,小倩那小舟,已出去六七丈远近了。书生虽是讨了个没趣,却无愠怒之色,但却听他道:“一个武功不凡的姑娘,为什么白天要化装成小叫化?因何从琴声中又传出那般动人的忧思呢?”顾小宝蓦然明白过来,原来白天店前那打莲花落的小叫化,竟是小倩所扮。为了怕露痕迹,还咬牙挨了黄绿衣一鞭,心中更有着无限感动。如此说来,千叶道人夜间发现之人,必也是小倩无疑。除了她,谁会在深宵露重之时,尚徘徊在自己客栈门外呢?心中正在感叹,那小倩的小舟,已隐人迷茫烟波的江中。由于知道这书生并非夜间神秘之人,论交之念,不禁油然再起。偷偷向江岸大石后黄绿衣与红姑隐身看去,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顾小宝惆怅的返回城内,刚抵旧皇城,迎面走来两名黑衣劲装大汉,朝他一抱拳,道:“阁下可是‘情侠’顾小宝?”顾小宝一怔,道:“在下顾小宝,与二位素昧生平,不知有何见教?”其中一人高举红色拜帖,道:“在下等奉命所差,在此恭候顾爷,请帖一纸,请顾爷过目!”顾小宝接过拜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素闻台端为诸国后起之精英,‘偷天换日’与‘攀星摘月’又为赌国之绝学,谨备菲酌,订于明日午时,请驾临批粑巷薛涛故里一睹台端风采神技。下款署名赌场老兵。天未亮,成都茶楼酒馆,街头巷尾传遍了一则消息。便是:“赌王大决斗。”潘大爷潘洪,是成都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在川西道上的赌国独占蓬头,但他的场子在早几天被人踩了,赢走一大笔不少的…输人不输阵,输阵歹看面。潘大爷咽不下这口气,才发出这份“战书”,而这对手竟然是顾小宝。消息不迳而走,这一场赌局,顿时轰动了整个成都。潘大爷赫赫有名,在川西道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对手顾小宝,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人。因此,大战的前夕,赌徒们已开始赌外围了,“盘口”高达五与一之比。那就是说,赌潘大爷赢的,一两赢一两。赌顾小宝赢的,则是一两赢五两。尽管“盘口”的比率悬殊,但潘大爷是热门的,赌徒们趋之若骛,买“黑马”的却是绝无仅有。大战酝酿之际,暗中却有两路人马在活动。一批是绿衣谷的人,奉命各处搜寻顾小宝的下落,企图阻拦顾小宝应战,使他未出师便落个不敢出战的口实。另一方面却是五顶峰的人,他们也在找寻顾小宝,这是因为玫瑰宫主小倩的关系,爱屋及乌,必须尽一切可能,设法对绿衣谷打击。这完全不是利害关系,就算潘大爷获胜,与她绿衣谷又有什么干系呢?当然也跟五顶峰没有牵连,纯粹是江湖恩怨。常言道得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黄绿衣便是这种心理,她原想吃顾小宝这只“童子鸡”,后来知道顾小宝满腔情债都系在白丹凤身上,吃不到,就毁掉,无论金钱、人格,作彻底的摧毁。但是——另一批人则与利害攸关,那就是买“黑马”的赌徒。顾小宝胜了。他们便坐获五倍的暴利。以赌为生成职业赌徒,哪讲什么道义,纯是利害相争,只求达到利已的目的,是不择手段的哩!整个成都,几乎都被这两方面的人按遍了,可是他们徒自奔命,却是到处扑空,毫无所获。而这时候,顾小宝却在“薛涛故里”高卧房中。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谁也未料到顾小宝竟先潘大爷而抵达。沿江下行二里,即批把巷门校书薛涛故里。正临职江上游,有望江楼,为郊外一游感住所。园门木坊耸立,朱江壁绿,园中彩绿修英,清雅幽闲,为成部游览胜处。史书上所载“五云仙馆”、“沼锦楼”、“洗笺亭’、“清怨室”、“琉杯池”等,或毁或名不符实。园中荣社林立,批把树人,绿竹雨里,以摆“龙门阵”,成都一市有人百余家,而以此为最上品。薛涛井,旧名玉女律,水极清冽。古井前有伍生辉一联云;“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批粑?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桥,看一楼烟月,要平分工部草堂。”由于再进有五云仙馆、吟诗楼、琉杯池。建筑虽不宏壮,但曲径幽道,景致殊为流洒。楼上有顾复初一联云:“引袖拂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朱剑外;停琴仁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彩到江南。”此公文笔,允称佳构。这位长安校书,能以诗才,出人慕府,历十一镇,周旋于公卿达旦之间,其风雅韵事,竟得流传千古。当天晚上。顾小宝就住在薛涛居,养精蓄锐。但是——在这里,潘大爷已出面包下了整个故居,布置成“擂台“,所有的要道均有“洪门”弟兄把持。可见他这一场大战,弄得相当的隆重。而整个成都的职业赌徒、赌场豪客,以及川西道上的黑道中人,也闻风赶来,群英会聚于一堂。剑南山水尽清晖,沼锦江边天下稀。这是陆放翁对望江楼的吟咏之作。一场豪赌就设在望江楼上,同时也惊动了官府。为了防止意外,府城所有捕快全出动了,混迹在观战的群众之中,总捕头马振威亲自坐镇。两个赌徒的挑战,居然由官府劳师动众,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事。不论胜败,此举将在赌国,武林传为佳话——海天风云阁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