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那店门口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莲花落声音,跟着有人喝道:“喂!打竹板,向前瞧,听我叫化子说根苗……过了一家又一家,客店放金花,接待三山五岳客,藏龙卧虎聚英豪。门前柳桩拴骏马,店内高坐尽豪侠,王孙末路来拜候,行善最乐是这家!”随着喝声,已由隔壁走来一个肮脏不堪的叫化子,店中客人全都被那莲花落声音吸引得往外望去。只见那叫化子年龄不过二十来岁,一身破衣,腰间束一根草绳,脚上穿着一双“鱼喝水”的破鞋,两条腿和脸上,全都肮脏得乌黑黑的。只是那一口编贝似的银牙,整齐洁白,觉得有些不相称。岂料——莲花落声刚落,忽听街头一阵紧促的蹄声,这骑马来得好快,蹄声才入耳,一匹高大的骏马,已向店前疾奔而来。那小叫化正立在门店口,似是唱完后在等店家布施,眼看要被那匹快马撞个正着。店中人全惊得一声:“哎唷!”谁都替小叫化揪着心,人虽有贵贱之分,人命却都是一样,谁都是父母所生。哪知奔马马头距小叫化仅有数寸瞬间,突然一声悲嘶,好像马头撞上坚硬无比的东酉一样。前蹄一弓,人立而起,蓦然打一个旋,竟然横在街上。这时才看清,马上坐着一个绿衣少妇,翠眉带然,杏眼含威,身披一身绿色披风,鞍旁也用绿巾裹着一柄长剑,只见她霍地一扭纤腰,人已飞掠下鞍,来的正是女魔头黄绿衣。显是因为小叫化阻路,马惊疾退,险些儿将她撤下马来,心中怒极,“叭!”的一声,手中马鞭儿向那小叫化抽去。只听得她口中喝道:“臭叫化子,你是想死!”小叫化骇得“啊1”了一声,慌忙一缩肩,饶是他躲闪得快,但也被鞭梢儿扫了一下。也许这一鞭儿扫得不轻,只见小叫化眉头一皱强忍着痛苦,又连连退了两步才说道:“这位少奶奶,我可没招你惹你啊!怎么就出手打我啊?”黄绿衣怒目圆睁,猛跨一步,似是又想挥鞭再打。成小宝见是她寻来,心中早就有气,心想:“本来我想把这一笔帐延后再算,等秦岭事了再找你,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牵动”他在小叫化被一鞭扫中时,就已长身而起,想扑出店去,却被千叶道人拉住,一手搭在他肩上道:“浑小子,急什么?她既然寻亲,你不找她,她也会找你!但此时此地,你不宜出去。你看!抱不平不是有人在打么?咱们正好藉此看看人家露两手!”顾小宝登时会意过来,忙低头侧眼瞥去,只见那独饮的少年家,已拦在黄绿衣与小叫化之间。朗朗星眸带笑,却笑得有点轻蔑的向黄绿衣道:“这位姑娘也太霸道一点,本是你的奔马险些撞着人,怎么还要动手打人,英雄用武,也得看看对象。”虽是带笑而言,语气却是轻蔑。小叫化似是见有人撑腰,胆气一壮,跟着道:“不错!欺侮我们穷人,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啊?我落个乞讨为生,已经够凄惨了,还要被人无故打骂!”黄绿衣白碧落观被“九重丹凤”阻挠,未能夺得神泉冰珠,心中实在有够窝囊。后来得悉顾小宝到了成都,由成都赴秦岭,故才飞马赶来。因为气恨未消,小叫化阻路惊马,险些跌下马来,是以抽了小叫化一鞭子。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位玉树临风俊美书生,不由眼睛一亮,心想:“这川西道上,怎么有这般俊美少年家。似比顾小宝还可爱。”她是揭了疮疤忘了痛,色心又起,怒气也就消了一大半。迄见书生双目神光内蕴,便知此人不但长得俊秀,武功竟也不凡。芳心不由一愣,鞭梢停在空中,也忘记放下来,当下也不以他面带轻蔑。媚眼儿向书生上下一溜,笑啦!不但甜,而且媚,轻轻将鞭梢垂下,道:“哟!原来是位兄弟,你贵姓啊?”若非这书生长得俊秀把她吸引,那小叫化恁地口出抱怨的话,怕又是当头一鞭!书生朗声一笑,道:“在下乃江湖无名小卒,不劳这位姑娘如此动问。”黄绿衣陡又媚笑,道:“哟!你说得可真客气,我眼里可没揉上沙子,你道我是木头眼镜,看不出来呀!别真人不肯露相,我倒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这女人当真是无耻得很,当着店门口这些人,居然媚眼儿不断乱飞。书生身后的小叫化,却向黄绿衣不屑的瞥了一眼,跟老眼角儿向店内一瞄,两块竹板又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才要唱,黄绿衣陡又一声娇叱,道:“臭化子!搞你如的丧呀?你不见我们在说话么?”书生剑眉一皱,伸手从怀里摸了银子,递给小叫化道:“小兄弟,拿去,去另外一家好了!”别看那小叫化是乞讨为生,书生递给他一块白花花银子,居然未露惊喜之色,仅淡淡的瞧了书生一眼,懒洋洋的伸手接过。但他并未立即离开,慢吞吞的走到对面店格下坐了下来,似是等着瞧热闹。书生打发走小叫化,却对黄绿衣冷漠一笑,道:“你请吧!”似是不愿与她多说话,回身便向店内走去。黄绿衣出道以来,哪曾被人如此轻视过,柳眉儿一挑,道”:“站着!姑娘说你是高人,是抬举你,你居然摆起臭架子,端起来了。没露两手,便想走么?”书生已一脚跨进店门,闻声倏地一旋身,朗朗一声长笑,道:“好!我接你几招,只是咱们无冤无仇,大家点到为止!”但他目光微瞬中,黄绿衣似看出这书生,有一种无比高傲的气质。黄绿衣武功得自天魔女真传,在后起的一辈中,对“九重丹凤”存有几分畏惧,因为她知道白丹凤是圣僧清虚禅师传人。若说她畏惧其他后生,那可是“东吴大将——贾华(假话)”,起先她对这书生忍让,是因他俊秀吸引的,往邪里冒心眼儿!只听得她脆笑一声,跟着嘴角一撇,道:“小兄弟,你师傅是谁呀?看你必是出道不久,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出道之时,他怎么没有告诉你?今天幸好是我,若是换了别人,你岂不是要吃亏?对!咱们点到为止,要是你输了,你可得答应跟我做个朋友!”说完,吃吃娇笑不已!店内的千叶道人眼珠一转,朝顾小宝道:“浑小子!咱们来打个赌,他们两人谁行?”顾小宝对绿娘子一身绝学,知道得最清楚,她那飘萍身法,和抬衣透骨掌,可真是武林两绝,不由替那书生捏一把汗。他以己度人,心想:“学成下山的年轻人,多半自命不凡,豪气干云,直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书生看来也是初历江湖之人,不知天高地厚,两人这一动手,落败的必是那书生。”当下仍低着头说道:“那还用说,书生必然要落下风,道长认得这女人么?她便是瑶山天魔女衣体传人,人称‘绿娘子’便是!”千叶道人压着声响,笑道:“浑小子!这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连你和她曾经交过两次手我都知道。依我看,她今天准要丢人现眼,你信不信?”他话才说完,那店门口二人已经动上手。早晨,客店中客人,本是纷纷准备动身,这一问,全都挤在店门口瞧热闹。那店门口能有多大,十几个人往门口一站,千叶道人和顾小宝便看不见店外二人动手情形。顾小宝这才抬头站起,道:“道长,咱们也到门口瞧瞧去!””二人站起身来,半遮半掩的挤在人丛后面,此时街道四周也围满了人。只见黄绿衣施展飘萍身法,绕着那书生滴溜溜在转,但那书生气定神闲,斯斯文文的立在街心,全不像在和人动手过招的样儿!黄绿衣忽然一声脆笑,道:“小兄弟,接着啦!”飞掠绿影中,鞭梢儿在空中“叭!”一声响,一道鞭,直向书生颈上缠来。书生连那鞭消儿瞧也未瞧一眼,仿佛没事儿一样,直待那鞭梢儿近颈,忽地旋身错步,右手轻轻一抬。不知为什么,只听得他呵呵一笑,那鞭梢已被他像捉精挺似两个指头挟着。鞭梢被挟,黄绿衣身子立时一震,陡觉一股劲力,由马鞭传来,震得右臂一麻,险险的被他夺出手去!千叶道人点头晃脑的低声道:“浑小子,看清楚啦!这是小天星擒拿手法,武林中会这套工夫的人可不多。”顾小宝尚未答话,黄绿衣已脆声道:“哟!小兄弟,你这是小天星手法呀!黑罐装酱油——真是看不出啊!”脆笑声中,忽见那书生倏退,那挟着的鞭梢儿,已被黄绿衣夺了出去!但书生也朗声一笑,道:“阐教柔功。果然名不虚传,在下领教了!”儒衫一晃,那场中立刻幻出十来个书生影子,人影一分,那黄绿衣的飘萍身法,居然施展不出,晃身几次,全被书生影子退回。顾小宝心中一惊,暗道:“这不是红姑的‘分身幻影术’么?难道……她也是五毒门下?”黄绿衣几次未曾闯出那绕身人影。才知道自己低估了人家。一声脆笑,纤腰一扭,人已凌空窜起,在空中收鞭吐掌,柔若无力的拈衣透骨掌风,由上下压。由于是斜掌择去之故,立在店门口看热闹之人,全都觉得寒风拂面,激伶价的猛向后退。顾小宝与千叶道人站在最后,前面的人向后猛退,两人身子不由向后一闪。哪知就在他们闪身后退之时,顾小宝突然“哎唷!”一声,游目四下乱瞧。千叶道人听他惊呼,忙问道:“浑小子!你是怎么啦!大呼小叫的?”顾小宝涨红着一张脸,道:“道长,我的剑不见了!”千叶道人听得也是心中一惊,二人离座之时,他还亲自目睹顾小宝的金剑挂在腰间。二人并肩而立,有人从背后将剑盗去,他竟全然不觉。要是这人向自己下手,只怕也是浑然不觉,是以心中暗自吃惊!要知武林中人,兵刃被夺去,乃是大大丢脸的事,何况这柄金剑,乃是稀世神兵利器!小倩曾再三叮咛自己留心这把剑,说恐有武林人物觊觎,如今才到成都,便被人从身上拔去,自然是张惶失措。二人哪还有心情去看绿娘子与书生过招之事,四只眼睛忙向人丛不断打量。只见——看热闹的这些人,全是做生意的买卖人。毫无扎眼人物,身后店堂中,又空荡荡的别无他人,这辆剑丢得不是莫名其妙么?正在张望,突见那照壁转角处,似有人影一晃,顾小宝连招呼也来不及打,晃身便追。转过照壁,本是客房前面的天并,顾小宝更清楚的看见,房背上一条人影,一晃而没,显是那人已向店后逃走一了。这一来,顾小宝哪敢再迟延,跟踪掠身上屋,顾不得是否大白天,也不管什么惊世骇俗。他的轻功此时已非昔比,一掠便是两三丈远,人未落地,已见前面那条身影,若隐若现的向一个后园中落去,也看出此人轻功并不在自己之下。顾小宝一面跟踪,心中可惊讶不已,哪知刚扑上墙头,忽听千叶道人声音,在墙内嚷嚷道:“浑小子!不得了,了不得,又让他跑了!”他孤身下落,早见千叶道人拖着一双草鞋,踢踢沓沓直向一片竹林中跑。顾小宝想不到道长竟追在自己前面,而且比自己还急。这座后园甚大,显得有些荒芜,顾小宝斜掠数丈,若由左面扑去,他是想从左面去拦截那盗剑之人。哪知等他扑到林下,只见千叶道人傻愣愣的立在林内,手上正握着自己那柄金剑。一见顾小宝来到,他脸上有些尴尬,哈哈笑道:“浑小子!你看邪不邪?两人追一人,连相貌未看清楚,仍然被人家跑掉了,我哈哈道人真是丢人现眼!”顾小宝望着他手中金剑,道:“道长,这柄剑……”千叶道人哈哈笑道:“别说啦!讲起来我哈哈道人都害羞,我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想把粉往屁股上擦。老实告诉你,这人并非真要你的剑,不然人家怎都能溜掉,剑还带不走么?是人家留在这林内的,不是我老道截下的!”顾小宝心中不免感到纳闷,心想:“怎么有这种事情发生,既然不是真想盗我的剑,那便是故意存心戏弄我,这人又是谁呢?”别说顾小宝,连千叶道人这种武林高人,老江湖的,也觉得此事太突然。手中握着那柄金剑,不断沉思,皆因他认为盗剑之人,必是昨晚出现的那个神秘人物。原先他假想的神秘人,是店堂出现的书生,但那个少年家,适才又在店前正与黄绿衣动手,绝不可能分身前来戏弄人。恁地一想,又觉这盗剑之人,必是另有其人。然则,此人与昨夜那个见影不见形之人,是否有关呢?心中不免有些茫然。二人怔了一阵,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好在剑已追回,只得悻悻的回转店中。回到店内,只见店前已恢复平静,店堂中的客人,正在纷纷上路,那书生和黄绿衣,显然已是走了。桌上酒菜未撤,二人口到桌上,将伙计唤来一打听,那伙计似是去了“天方夜谭”,见到稀奇古怪的事儿。他兴奋的说道:“爷!你怎么没看见,说来真是奇怪得很,那位文缔结的相公,原来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侠客哩!”说时大拇指一翘。单听伙计这么一说,顾小宝便知道黄绿衣不曾讨得好去。千叶道人哈哈笑道:“浑小子!这回你可输了吧!我哈道人哪能看走眼?”顾小宝朝伙计看了一眼,似是想听听伙计的话。店伙计向店堂扫了一眼,见客人已大半走完,反正闲着无事,顺势往凳上一坐,由头儿一抹额上汗水,道:“爷!小的当了半辈子伙计,在这条路上也见过不少绿林好汉,江湖侠士。但,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遇见了高人。爷!你说怎么来着,那个凶霸霸的娘们,被那相公大吼一声,竟一连跌了几个跟头,吓得翻上马背跑了。‘’顾小宝也被伙计说得感到奇怪,忙问道:“伙计,你是说那女人不是被打跑的,是被吼跑的?”伙计一拍大腿,道;“对头!”他一兴奋,连川蜀土话也搬出来了。接着又道:“先前二人打得不分胜负,原来那相公还会分身法儿,那女人似是着了急,纵高跳低的斗了一阵,虽是斗不过那相公,但那相公也奈何不了她。两个人么,活像走马灯,打得难分难解。不知为什么,那女人忽然跳开,呸!说起来真不知丑,当着那么多人,竟向那相公飞起媚眼来啦!连我们旁观的人,也看得晕淘淘的。”顾小宝知道黄绿衣是在施展“色眼导魔”之法,笑问道:“是不是那女人眼睛内忽幻异彩,那相公便憨呆憨呆起来。伙计,那是魔法儿啊!”“对头!”伙计又一拍大腿,道:“到底公子爷见多识广,敢情真不是飞媚眼,我说么?女人的色眼勾魂,那不过是形容词儿,那能当真把魂勾了去。但那女人眼睛突然明亮亮的,好像在打电闪,那相公便突然不动啦!就以小的来说吧!那眼波儿才那么一闪,也就着迷啦!浑身不自在,虽然睁着眼,马上什么都不知道。”顾小宝点点头,道:“这正是她的魔法儿,后来那相公是怎么吼的呢?”伙计早又一眯眼,笑道:“怎么吼的,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不是说被那媚眼儿迷了么?突然听到一声大吼,像深山狮子的吼声一样,惊天动地,震得心中直跳,但人却清楚过来啦!此刻——只见那女人跌跌撞撞直向后退,那相公吼一声,她便跌一跤,不但不敢再闪,脸蛋儿骇得发了白,爬上马背溜了。”顾小宝心中顿又感到诡异,内功精湛之人,吐气开声,能使人震动心弦,本是有的。但依黄绿衣那类魔头,似不应被发自丹田的内力,震惊得如此?想至此,不由看了千叶道人一眼。只见千叶道人,正端起面前酒杯,脸上突现惊喜神色,从他那喜悦的神色看来,似是已听出一点端倪。顾小宝忙问道:“道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功夫么?”千叶道人将面前的酒往嘴里一倒,“咕!”的一声吞了下去,哈哈大笑道:“我道什么人能调教出如此弟子,原来是他,这就难怪了。这功夫么?浑小子!你可听过当年武林中有个老前辈,人称‘海沧逸叟’么?”顾小宝顿又一惊,道:“这位老前辈德高望重,武林中无人不知,难道……”千叶道人不等他说完,又道:“那少年的舌绽春雷,并不是普通的聚气开声,正是一种奇异的武功!海沧逸叟更生平精研养气练气之道,他那‘震天雷’,与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振顽醒迷,而又能裂人心神的一种奇异功夫。那少年家必是用‘震天雷’功力,才能将绿娘子的色眼导魔之法破去。”顾小宝当真是闻所未闻,武林中竟有人能将气功练得如此登峰造极,不用手足传出,却用吼声破敌,感到十分新鲜。于是,忙又问道:“照道长如是说,那书生必是海沧逸叟老前辈的衣钵传人了?”说时,又回头向伙计问道:“那位相公是不是追那女人去了。”伙计神秘的一笑.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女人一走,相公也跟着赶去了,依小的看,十有八成是着了她的迷。不然,那相会怎能容她逃走?”顾小宝一听他们果然走了,皆因他一见那书生后,便有惺惺相惜的感觉,恨不得前去把臂论交,与他结为知己才好。听说他已追去,不由替他担心起来。但千叶道人心中却起了怀疑,原因是他即使是海沧逸叟之徒,何以昨夜又那般戏弄人?不像海沧逸叟的作为,倒像他哈哈道人行事。因此,哈哈一笑,道:“浑小子!你说得对,我们追去看看,昨夜之事,还得找那小子算帐!”顾小宝结算了酒饭钱,问明二人去向,原来他们正是向北走了,心想:“北去不正是秦岭么?倒是顺路。”二人出了北门,放眼望去,右面是丛山峻岭,左面是崛江滔滔白浪,古道是沿江北上,倒不怕追含了路。二人兼程急赶,忽地右面岭上,蓦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来。此时日正中天,古道上行人不多,四野非常寂静,那声音传来,更显得任骼清脆。千叶道人蓦然一停步,道:“浑小子!你听出来了么?这是什么声音?”顾小宝凝神一听,心想:“这不是早上店前那小叫化的莲花落么?要饭!为什么跑到那荒岭上去?”心中在想,口中却答道:“道长,这不是那小叫化的莲花落声音么?”千叶道人微一凝眸,突然哈哈大笑,道:“浑小子!我知道啦!咱们两人全被他要了。好小子!道爷看你有多大能耐?”话才说完,撒腿就向山上跑,破草鞋发出踢踢沓沓的声音。顾小宝也是心中微动,跟在千叶道人身后向山上扑去!哪消顿饭工夫,二人已上了峻岭顶端,岭上荒林寂静,除了三、五只飞鸟飞翔林梢外,哪有小叫化人迹。正游目四望,那清脆声音,竟又断断续续在前面岭上响起,好像那小叫化一面敲打着竹板,一面在向前跑!这一来,顾小宝也知道小叫化不是简单人物,这莲花落的竹板声,是故意诱人前去!千叶道人突然打着哈哈,道:“浑小子,走啦!这叫作元宵节看灯,我们要走着瞧了,役一定人家还在前面安排有节目在等我们哩?”顾小宝豪气干云,朗笑一声,道:“好!”人似飘风,蓦向前面扑去。二人这一追,全是将轻功施展到极限,忒也奇怪,那莲花落的竹板声音,却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闻声不见人的距离。约莫有一个时辰,顾小宝已周身是汗,才听那莲花落的竹板声倏又停止,等他追到声响处,仍是寂静无人。只见前面山势更是巍峨,九峰并列,峰下一片松林如海,绵延无际,这种峻岭密林,别说一个人,千军万马隐身其间,只怕也难找得到。此际——落霞如锦,天风唬唬,松涛之声更是盈耳。二人正在惊愣,忽又传来七弦琴声,韵调悠扬,出于林间,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夹在那松涛声中传来。顾小宝幼随诸山老人,颇识韵律,一闻琴声,心中大吃一惊!心想:“这般松涛雷吼,琴音竟能透声传出,这弹琴之人,若非内功精湛,焉能若是。难道……这琴声也是小叫化所弹?”仔细一听,竟连韵调也听得出、原来弹的是班捷纾的《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人群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飓夺炎热,弃捐筐筒中,恩情中道绝。”用意微婉,音韵和平,但调声却微带幽怨凄凉,还是一个女子所弹。千叶道人在他身侧哈哈一笑,道:“浑小子!听出来了么?果然那松林之中,另有高人。走!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去看看!”说着,脚下踢沓一响,当先向那林中走去。顾小宝总觉得琴声有些怪怪,但千叶道人已走,已不容他多想,自然不得不跟去,但却不知不觉沉浸在那幽怨韵律中。人,虽是在循着琴声走去,脚下便开始慢了.等到达前面小溪阳路,这才发现千叶道人已不知去向。原来——他此时已走至谷底,那琴音正由小溪上游传来,心中不免暗笑,心想。“这琴音真个动人,连千叶道人走远了,我也不知道!”当下沿着小溪上行,不过百数十步,眼前忽然开朗,前面J澳已汇成一个小湖,湖旁虬松掩映中,现出几间茅舍,那琴声正是由茅舍中传出。顾小宝知道这弹琴之人,必是武林高手,借一株虬枝覆地的矮松隐身,侧耳静听。哪知一曲未终,忽听“锋!”的一声,琴弦忽断,心中吃了一惊,暗道:“琴弦忽断,那弹琴之人必知门外有人窃听。”心中正在动念,茅舍柴扉一开,走出一位荆衩布衣少女,虽是朴实无华,未施脂粉。但仍显得神韵清秀,娇媚可人。只见她目光四下一扫,面现诧异之色,自语道:“怪啦!这门外没人!琴弦怎么会断呢?”她话声刚落,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声音道:“小梅,第八棵松树后不是有人么?你问问他,是来此找人的么?”顾小宝闻声一惊,默数由屋门开始至自己停身的这棵松树,正好是第八,暗忖:”这真有点邪门,松枝垂地如华盖,自己隐身未动,屋内之人怎么知道外少女嫣然一笑,从从容容地伸出小指儿指着松树,口中一二三四的数着,等到指头儿点到顾小宝停身那棵松树,脸上顿又微微含笑,缓步向树前走来。顾小宝不知是应该问躲。还是挺身而出?尚未拿定主意,哪知那少女看来仪漫,不知怎么一晃眼,便已到了用前。猝然娇声的“哟!”了一声,道:“喇!这儿真有个人哩。喂!你找谁呀?”顾小宝见她恁地和善,反而有点尴尬,跨出树荫,抱拳道:“在下乃路过之人,突闻伯乐自此间传出,一时好奇韬声前来,不意扰了高人琴趣,请勿见责!”少女柔媚婚一笑,大眼睛眨了两下,又道:“是你一个人么?怎么那琴声中显示出两人呢?是不是还有一个同伴?”顾小宝又是一惊,大凡琴艺精湛之人,由琴音中能察知是否有人偷听,则极有可能之事,但若说来了几人也知道,这可是他闻所未闻之事。还未答话,那少女的一对大眼睛不断向顾小宝上下打量,突然“叶嗤!”一笑,道:“你别怕!不然那琴音中,怎么会显示出二人呢?”说时,忽见她眼珠儿一转。似笑非笑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好像她已发现千叶道人隐身之处。顾小宝觉得这少女和善可亲,正想探询姓氏,哪知少女倏地脸色一肃,身似掠波飞燕,如洗烟一卷,蓦向自己身后扑去。等他回身看时,少女已立在一棵松树之下,仰着头向树上冷笑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下来呢?难道见不得人!”顾小宝以为是千叶道人隐身树上,才要出声,树上突然响起一声冷笑,绿影一闪,一条人影疾掠而下。顾小宝一看,心忖:“她怎么也来了?”那飞掠而下的人,脚才点地,身影幕向顾小宝扑来。谁知——少女一声冷哼,身影一晃,早又将来人截住。一声娇叱.道:“你这人好没来由,为什么无故侵入我这九顶峰,还想撒野么?那是你打错了如意算盘。”原来此人竟是绿衣娘子——黄绿衣。只见她“呶”了一声,道:“小妹子.你倒挺凶嘛!普天之下,莫非正土,难道这么顶峰是来不得的么?那么他为什么能来呢?是不是他是俊秀男人,我是女人呀?”’少女脸上立时泛上红霞,华了一口,脚尖儿一顿,道:“你胡说什么,你敢到我家门口来欺负人,还逞口舌之利!”右手一挥,只听得“叮呶”一响,黄绿衣便身似飘风,猛向后退。顾小宝看得真切,心中好生吃惊,暗忖:“这不是形意琵琶手么?她这般小小年纪,是怎么将此门绝技练得如此精纯’”心中正想,只听黄绿衣仰天脆笑道:“啃!小妹子,黑罐装酱油,真是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一手玩艺儿。”口中在说,一双眼睛不由向少女上下不断打量。顾小宝一见黄绿衣,心中就有气,暗道:“这淫妇冤魂不散老盯着自己,不如干脆今天与她作个了断,自己服了神泉冰珠,功力已非昔比,难道还怕她么?”心念一动一声长笑,身形飞扑向前,先向少女一抱拳,道:“姑娘且请息怒,她是追踪在下而来。让在下将她打发了,再与姑娘说话。”哪知那少女脸儿绷得紧紧的,已不是适才那种娇媚柔和之态,向黄绿衣降了一口,道“管她是冲着谁来,我这九顶峰谁也不准撒野。”话未说完,一闪娇躯,早又挡在二人之间。就在此时。忽听那茅屋中传来一声苍老声音,道:“梅儿,你在和什么人生气啊?”话声才落,顾小宝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已多了一位鬓届全白的老者,手中策着一根竹杖,虽是老态龙钟,但那一双眼睛中,却是神光炯炯。葛衣飘飞,显是一位通世高人。老者一现身,那荆布衩裙的小姑娘,早已一顿怒道:“师傅,这女人好没来由,跑到我们这儿来撒野,我不依,她还说……、”话未说完,脸蛋早又红了。老者目注黄绿衣,捻须微笑,道:“这位姑娘贵姓?”黄绿衣已看出这老者不是泛泛之辈,早将那目中无人之态收起,居然微微一裣衽,指顾小宝,道:“我与这人有些过节,因此追踪来此,你这位高足是故意出来拦阻,可不是我黄绿衣上门欺人!”那老丈“啊!”了一声。微笑道:“原来是绿衣谷的主人到了,倒是失敬得很!”身边的梅儿却是“呸!”一声,凶巴巴的道:“要打架什么地方不好去,为什么选上我们这九顶峰,你这不是存心蔑视我们么?怎么能怪我拦阻你?要打架,行!咱们先打一场!”老者拍拍梅儿肩头,道:“孩子,你可不能小觑人家啊!人家的拈衣透骨功,也算得上武林一绝哩!”梅儿显得有些不服,华了一口,嘟着小嘴道:“我管她什么功?这五顶峰下,我就是不许她打架,要打,先得和我打l”老者回头看了顾小宝一限。顾小宝连忙趁机一揖,道:“晚辈误问老前辈仙居,扰了琴趣,这厢特此谢罪!”老者抢须哈哈大笑,道:“别客气!你并非误闯,是老朽请你来的刚说起来老朽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有事与你一叙!本已备酒相候,却不料她追踪前来,倒真是扰人雅兴!”顾小宝一挺身,道:“晚辈功与她有些过节,待晚辈与她了结后,再向前辈请领教益!”岂和卜一一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朽居处,岂容有人撒野,就算老朽肯息事宁人,这孩子也不会答应。你既是老朽客人,当主人的自然不容许别人对你无理。说罢,策杖移开数步,又向梅儿姑娘道:“孩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借此历练一下也好,可不能粗心大意啊!人家可是一谷之主哩!”梅儿一听师傅允许她出手,脸上陡然绽笑。接着,脸一板,朝黄绿衣道:“来!来!我们先打一场,你若赢了,才许你找他打。”绿娘子心中可没好气,在她记忆中,这五顶峰下,并没有什么高人隐居,虽说适才这少女挥出琵琶手,显然功力并不深厚,估量自己绝不会落败。但她到底是城府很深的人,冷冷一笑,道:“我可不愿不明不白打一场冤枉架,要打也得说说看,你们是什么人?”老者仰天长笑,尚未答话,那梅儿早又“呸!”了一声道:“你也配问我是什么人,要问回瑶山去问你那断腿师傅去,她便知道我们是谁。”话声刚落,微一晃肩,一阵“叮叮哈哈”,两只纤掌,已同时挥出。XXXXXXXXXXX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闲关容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原来——这梅儿不但习得琵琶掌功,还特意独出心裁,腕上回了琵琶声音的小金玲,故纤拿一挥,腕上便有“叮哈之声传出,恍如手挥琵琶一样。绿衣娘子虽知老者是前辈高人,但哪肯就此低头露怯?脆声一笑,夕阳余晖中,身如彩霞一统,梅儿便双掌落空,眼前皓婉如玉,黄绿衣的纤纤玉指,竟然向她腕上扣来。梅儿万没料到对方身手如此快捷,芳心吓得一跳。但她不愧名门高弟,一抛双腕,左手反挥琵琶,右手并指如戟,闪身跨步间,手指尖儿反向绿衣娘子腰眼上点到。要知这梅儿不但琵琶掌已练到七八成火候,点穴功夫也有独到之处,指尖一滑,竟已沾衣。黄绿衣赶紧一扭腰,让开左掌,袖头儿一甩,劲风猛扫,险险的几乎又将梅儿右腕缠住。梅儿不但芳心突突,脸上更是挂不住,皆因她年轻好胜,才施出两招,便两次遇险,当着师傅和顾小宝心中如何不急。一声娇叱,掌势倏变,一对玉掌霎时有如雪花飘飞。只觉掌影翻飞,那“叮咚”之声,更如数十个琵琶,同时呜奏,既好看,又好听,不由有些呆了。老者策杖在侧,观看二人打斗,不住的含笑点头,似是甚为嘉许。黄绿衣先前总认为梅儿年纪轻轻,武功有限,并未在意,那知梅儿掌势一变,立时四面八方,掌影如踏雪飘飞。而且。那‘叮咚”之声,更具慑人神志之效,才知这小姑娘不可小觑。她久经大敌,早又一挑秀眉,心忖;“连你我也胜不了,那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今天也别想离开此地。”突然脆声一笑,两只彩拍同时飞舞而出,劲风呼呼,竟将梅儿掌势再退,但两条人影,顿又打得难解难分。常言说得好:“酒途知己饮,诗向会家吟。”二人武功相若,大家全是誓在必胜。一个冷哼,一个脆笑,看得一旁的顾小宝目瞪口呆,心想:“若是我与黄绿衣动手,真怕挡不住她那一双彩袖哩!”两人这一展开,已是四、五十招过去,竟然不分胜负——海天风云阁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