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怒卷,绿草起伏挣扎。朱比南盘膝坐在草地上,痛苦和愤抑把张年青俊美的脸庞都扭曲得变了形。他强抑着心潮的起伏,运功调息。蝙蝠客站在他面前,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喘息平定,脸色好转,这才平静地问道:“孩子,你输得服气吗?”朱比南“哼”了一声,没有吭气。“不管你服气不服气,反正你是输了,就要老实地回答老夫的问话。”“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就是了,罗嗦什么!”朱比南其实心里不服。“那好。”蝙蝠客脸色一沉,“从你记忆开始,你是如何被你师父收养,如何传授你武功,如何又使你憎视人世,直到踏入江湖为止,详详细细地说出来!”朱比南抬头怒视一眼,随又自我解嘲地说:“你问话虽短,我答言却长。记得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刚说到此处,忽见蝙蝠客那大斗篷猛乍起来。蝙蝠客回头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暗算老夫!“回答他问话的只是一阵狂风咆哮。天色瞑蒙,数丈之外,不辨景物,蝙蝠客顷耳一听,对朱比南说,你略等一下,老夫去去就来!”说着,腾身而起,一闪即逝。蝙蝠客走后,朱比南心中翻腾不定。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问号在他脑子里穿成串:蛇谷女尼和孤剑震中原都说我的钢套非我父旧物,师父为什么说是先父的?孰是孰非?他们这些人,包括蝙蝠客为什么怀疑我的师父?师父真的跟我父亲的死有关系?二叔为什么怀疑那丑女人是我母亲?如果属实,害她的人是谁?出卖我父亲的人又是谁?为了什么?……这些问题他想不通,理还乱,不由烦躁地举目望天,乞告他那至尊至高的师父,给他智慧,解开这些谜。当然,他得不到师父的回答,也没有什么灵感。他收回目光,向四周毫无目的地望去。目光又落在那土丘上,埋葬那丑女人的土丘上。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在他心中一闪,他一跃而起,纵到土丘前,戴上万年钢套,向那坟丘劈去。沙石飞扬,小土丘被削去一半!朱比南方要劈第二掌,背后有人问“你要干什么?”朱比南回头见是蝙蝠客,问:“老前辈抓到那暗算之人了吗?”蝙蝠客摇了摇头。“那就太奇怪了,这十里浮沙之上,并没有可藏身的地方,以老前辈的轻功,他能躲到何处”“我也深感奇怪……”蝙蝠客停顿一下,问,“你是不是打算劈开坟丘,看看老女人的尸体?”“不错。”朱比南又回身扬掌,半边土丘又随掌消失。朱比南怕毁了尸体,不敢发力,用手慢慢将土拨开……可是,坑穴之中,那老女人的尸体不翼而飞!“这……”朱比南和蝙蝠客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脑际里一片混乱,是谁?为什么把女尸盗走?显然,他们的举动已有人暗暗监视,这女尸身上,有些名堂。风势没有减弱,乌云压得更低,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孩子,随老夫把这十里浮沙搜索一遍!”朱比南略一思忖,点头答应。当下,两人施展绝顶轻功,掠空而起,踏着起伏不定的绿草,如飞而去,消失无踪。就在他们离开小丘不久,十几条黑影,踏着草尖飞掠而至,身法迅速至极。来至岭丘上,这才停住脚步。这些人乃是孤剑震中原、蛇谷女尼、陈大先生、铁剑先生以及武当、峨眉、华山、终南等门派的掌门人。蛇谷女尼妙目四瞧,对司马陵道:“根据沿途所探,蝙蝠客和朱比南已到此处,怎不见他二人踪影?”孤剑震中原也是四处一瞧。断言道:“他二人不但来过此处,而且还动过手。”众人闻听,凝神细看,果然发现掌风扫过的痕迹。“不过,他二人为何动手,老夫一时猜他不出……”他说着,目光向远处一扫,说,“上面有一堆虚土,不知埋的什么,上去看看。”众人一跃而登上土丘之巅,只见一个土坑,别的瞧不出什么名堂。正在这时,司马陵一摆手:“有人来了,快藏起来!”众人闪身在土丘之后,觅地隐伏。衣袂飘动,蝙蝠客和朱比南又回到原处,看他们的神色,显然什么也没发现。蝙蝠客对朱比南说:“这十里浮沙,确实有些古怪。孩子,四周肯定没人,你还接着说吧!”朱比南摇摇头:“此刻我心乱如麻,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蝙蝠客看他沮丧的神气,说道:“不然,你领我去见你师父,如何?”朱比南瞪了蝙蝠客一眼,阴森地说:“除我之外,凡是见到恩师的人都不能活命,你知道吗?”蝙蝠客不再开口,两道目光,紧紧盯着朱比南,朱比南看那目光,忽然转过头去,向天空望去,他心中烦闷已极,不知怎样做才好……忽然,在低压地面的乌云中,恍惚有一个声音在朱比南耳边激荡:“南儿,你敢怀疑我……”这声音是如此的严峻,冷峭,但又是如此的熟悉。朱比南震惊了,面色变得苍白,喃喃说道:“不!…不,徒儿不敢……”“那么,就杀死你面前的人!”朱比南下意识地挣扎着喊出:“不!不…”一字出口,他却浑身一震,目光中露出极为恐惧的光芒,怔怔地无目的地向天空远处望去……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因为,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至尊至高的师父吐出一个“不”字,第一次违抗他的意旨……蝙蝠客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惊异地问道:“孩子,你,你这是怎样了?”朱比南收回目光,好半天,才突然喊出:“我带你去见师父!”在这迷乱混沌的世界里,他终于选定了方向,不再迟疑。两人掠空而去,一闪无踪。就在他们的身后,一连跃出十几条黑影,追踪而去。没有河流,没有人家,更没有红花绿果,只有沙漠、岩石……好像到了生命的尽头!山路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缓缓而行。窄窄的山路,实在容不得两人并肩行走。离山巅愈近,朱比南的心头愈沉重,终于,他停下脚步,坐在一块岩石上,目光游移,流露出他心中的迷惘和不安。蝙蝠客明白他此时的心情,没有催他快走。他也停步四顾,忽而问道:“孩子,你就是在这荒凉的地方,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朱比南默默的点点头。蝙蝠客心里暗暗叹息:在这种地方,终日跟一个沉默无言的老头子相伴,而且只会教他懂得仇恨,别说是个孩子,就是一个成人也会变得孤僻、生冷和缺乏人性!他同情地看着朱比南,同时心里又在想:朱比南的师父若无极大的伤心恨事,或身系奇耻大辱,是不会在这隔离人世的地方生活的!不知这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何以对人世有如此的仇恨?朱比南望望孤悬天边的夕阳,长吁了一口气,好像摈弃了心中的烦闷,一挺胸站起来:“走吧。”走过一段更为崎岖峻峭的山路,山巅在即。落日的光辉被挡住,山巅上的峥嵘怪石,投下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妖魔鬼怪,张牙舞爪扑将下来!一块离山顶约有十余丈高的岩石,凸出山巅之外。这时,这块岩石上赫然站着一个人,灰色的长袍罩着他那精瘦的身躯。他面向落日,看不见他的面貌。他动也不动,不是山风吹动他的衣袂,你会以为他是一尊石雕。朱比南看见那穿灰袍的身影,变得无比的虔诚肃穆,急忙朝那人跪下。“是南儿回来了?”那人头也不回,声音冷峭,像是用石块刮铁锅一般。朱比南恭敬地答道:“是。南儿叩见恩师!”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要走向石岩。“站住!”灰袍人一声低喝:“你知罪吗?”听到这种声音,让人的血液都会停止流动。朱比南愣了一下,随即又跪在石路上,呐呐道:“南儿知罪,求恩师饶恕。”灰袍人长时间一声不吭,此时山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朱比南大气也不敢出,匐匍在地。“杀死你身边的人!”这声音,好像惊雷在朱比南耳边响起,他想也没想,跳起来扬掌向身边的蝙蝠客推去…但是,蝙蝠客的目光逼使他掌停半空,没勇气落下来。“孩子,你忘了回来是干什么来了?”朱比南犹豫地放下掌来。“杀,杀了他!”“不”朱比南转过身来,哀求地对灰袍人说:“师父,徒儿……”“你敢违背我!”“徒儿不敢。这人是先父的师弟,对徒儿复仇之事,关系甚大,求师父……”“住口!你忘了师训?”“徒儿不敢。可是……”蝙蝠客见他对朱比南苦苦相逼,实在看不下去,大喝道“装腔作势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是谁!”他身形一长,要向岩上扑去。“不!”朱比南挺身将他拦住。“老前辈不得对我师父无礼。”“好,老夫看你如何处置。”蝙蝠客也不忍十分难为朱比南。朱比南痛苦地向灰衣人喊道“师父,求求您听徒儿解释……”“不用多说”灰袍人冷酷地说,“他是你最大的敌人,你还不知道吗?”蝙蝠客闻言大怒:“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老夫非请你下来弄个明白不可!”蝙蝠客身子稍晃,又要向岩石扑去。朱比南身如闪电,又将他拦住。蝙蝠客见朱比南如此不明事理,再三阻挠,不由怒道:“老夫好意要帮你揭开心中疑问,你却一再拦阻,不让老夫与他理论个明白。究竟是何打算?”朱比南还没开口,灰袍人在岩石上阴恻恻地冷笑两声:“好意?嘿嘿,你诱惑南儿,让他把你带到这里,暗中却勾结十派五门之人跟踪而至,这是什么好意?”蝙蝠客闻言一愣,朱比南听他这样说,略一愣神,凝目四望,脸色大变,喝道:“统统给我滚出来!”喝声未落,峻岩怪石后面,人影幢幢,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十几条人影落在他俩的周围。蝙蝠客闪目一看,果然是孤剑震中原及十派五门的掌门,不由又惊又怒,他原本打算查明朱比南的身世,揭开灰衣人的真实面目,这些人的到来,使他的打算落空了。朱比南在独身入中原时尚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而今是在他的家门上,则更不把这些人当回子事了。他冷冷地扫视着众人,目光突然停留在一个青年人的脸上,久久不能移开。这个青年人,正是那千里追踪,发誓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寻找朱比南报仇的谢安黎!此时,他双眸中射出了怨毒的光芒,如熊熊燃烧的怒火,朱比南跟他目光一接触,不禁砰然心动:过去,他朱比南就是用这种目光盯视死在他掌下的诸人,而今,该他接受这种目光的挑战了!爱人者人亦爱之,恨人者人亦恨之,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朱比南的心头。他恍惚间,好像捉摸出了一些什么……他有些慌乱地将目光避开,移向蝙蝠客,什么话说?“蝙蝠客正色道:”他们是怎样来的,要听你师父的,胡蛮缠搅!“”到此地来的路径,除我师徒,别无二人知晓。我带你来的事,也无第三者知道。你跟他们没有勾结,他们怎会跟踪而至?“蝙蝠客圆眼珠转了几转,说:”这事大有蹊跷,老夫问个明白,他转向司马陵,“你们跟踪而来,想干什么?”“跟蝙蝠兄一样,想看看这姓朱的师父是谁……”一言未了,忽听一声嘶喊:“朱比南,还我依爱娜的命问你。还有老夫并不知情,你不来!”一道青光,疾如闪电,朝朱比南击到。朱比南身形微晃,闪过这一击。按他的武功,别说一个谢安黎,就是百个、千个谢安黎也早死在他的掌下,只是一听到依爱娜这个名字,心里就升起后悔和不安,所以他对谢安黎几次都不忍下手。朱比南闪过一击,对谢安黎说:“谢兄,你也曾刺过我一剑,我们之间的仇恨已了,我不再难为你,你下山去吧!”谢安黎双目通红,剑!“大叫:”不,我要刺你一千剑,一万话落,振腕一挺长剑,又向朱比南刺来。朱比南看周围众门人虎视耽耽,不能跟他纠缠,双掌一挥,谢安黎这一剑还未递到,就觉一股强大的力道袭来,不由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口血箭,喷射丈余。这时,那个冷酷的声音又在朱比南耳边响起:“杀!杀尽他们!”朱比南鼻翅翕张了几下,血液冲上了苍白的面颊,他掏出钢套,戴在手上,狂喊一声:“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偷上禁地,都应碎尸而死!”喊声中,手起一掌,向孤剑震中原当胸击去。孤剑震中原脱袍换位,闪开这一击,对众门人喊:“你们缠住这小子,老夫去把他师父请下来”司马陵斜身一掠,向岩石扑去,哪知,人影一闪,有人将他去路挡住。司马陵闪目一看,是蝙蝠客,问:“你待怎的?”蝙蝠客冷然道:“有老夫在此,岂容尔等胡闹!”就是说这两句话的工夫,朱比南已将火阳真人、终南剑圣击倒,脱出重围,掠身过来,向孤剑震中原扬手一掌,孤剑震中原早已掣出短剑,“白鹭划沙”,光弧起处,硬接了朱比菊一招。手腕一翻,“苍龙浮云”,欺身上进,短剑递向朱比南的前胸。朱比南长啸一声,硬接硬砍,万佛功透过钢套,排山倒海压向司马陵。蝙蝠客见双方激战,朱比南一时不会败北,斗篷一振,如苍鹰击空,跃上石岩。但是,危岩之上,只剩一抹夕阳余辉,灰衣人已不知去向。这一来,不但大出众人意外,连朱比南也是一怔。朱比南挡住了孤剑震中原,但其他十派五门中人,纷纷跃上危岩,跟蝙蝠客一起闯进山洞。朱比南以为师父还在洞中,又急又惊,舍了司马陵,飞身跃上危岩。孤剑震中原也随后而至。他们到了岩顶,蝙蝠客等人从山洞里退了出来,一个个脸上又是惊异,又是失望,显然他们没找到灰衣人。朱比南心中惊疑,分开众人,掠入洞中,展目一看,四周空空,不见师父去向。这个山洞,就是他二十年受师父传业的地方,二十年他跟师父一直就是吃住在这里,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隐身。这大异寻常的事,又使他陷入九重迷雾,茫然不解。他走出山洞,脑门上是一串问号,十派五门中人在危岩上环立,茫然四顾。见他出来,孤剑震中原沉声喝道:“朱比南,你师父逃到哪里去了?说出来便罢,不然,有你的好看!”朱比南一肚子闷气,正无处发作,见他对自己发狠,不由二目赤红,也不搭腔,呼呼两掌,向司马陵拍去。孤剑震中原见他近似疯狂,也讲不进道理去,不再让避,挥剑还击。一时间,二人打了个天昏地暗。蝙蝠客见这样打下去,只有司马陵一人尚可对付,还有十派五门中人,哪个武艺也不弱,朱比南非吃亏不可!当下,运起“大漠三阳功”,护住全身,冲迸二人中间,双掌一分,大喝道:“住手,我有话说!”蝙蝠客以一敌二,居然将二人逼开三步,他身上的斗篷被震得一阵乱晃,分开来如一朵蘑菇云,罩在危岩之上。他稍微调息一下,对朱比南说:“孩子,事到如今,你平心静气,听我一句话!”朱比南喘息道:“今日之局,势难两全,你还有什么话说?”“不然。你师父在这种时刻舍你去而不顾,这事大悖情理!依我之见,大家平心静气,商量个办法才好。”朱比南听不进他的话,恨恨地说:“不是你勾结他们,哪会有今日之事!你再罗嗦,休怪我无情!”蝙蝠客见他如此固执,面色铁青,气极而笑:“好,好!老夫心意已到,还算对得起你父亲,望你好自为之!”说罢,他看了一下地势,危岩一边是他们刚才上来的路,灰衣人不可能从那条路上穿过;另一边就是悬崖。他探头一看,下边云雾茫茫,深不可测。如果有条路可以逃避的话,就在这悬崖下。想这悬崖,难不住武功精湛的灰衣人。蝙蝠客想到这里,腾空而起,向悬崖下跳去。朱比南见他飞向崖下,心念一动,肩头一晃,也想跟他下去。可是孤剑震中原阻住去路,喝道:“你还想逃吗?乖乖束手就擒,供出你师父藏身之处,可饶你不死!”朱比南又急又气,双手一扬,发出“黄庭气元”向四周狂涛般逼去。砰砰两响,青阳真人和铁剑先生被潜力击中,身子滚瓜般坠向悬崖。司马陵一看,拼出全身几十年的功力,那十几位掌门人也纷纷夹攻。朱比南历经大变,心急气躁,这已是武家之大忌;加上与这些高手相拼,真力损耗许多,此时神智有些迷乱,哪里还能抗拒这多人联手攻击!交手未几个回合,被司马陵剑风扫击,身子凌空抛起,飞跌落入悬崖!众人见朱比南坠下崖去,俯视下看,岩下一片昏暗,不见朱比南踪迹。蛇谷女尼目光一闪,说:“这小子的师父突然不见,除了这崖下,别的没有出路;蝙蝠客放着正路不走,纵下崖去,这小子也跌入崖下,说不定这悬崖下有文章可作!”众人听她说得极有道理,略一商议,纷纷找好落脚之处,施展轻功,向崖下纵落。众人消失之后,一声叹息,危岩上又出现了一条人影,四下略一张望,也向崖下纵去。要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黄金社区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