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单刀会
花奴儿脸色本来绯红,闻听此言,一下变得煞白。她抬眼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高挑身材、面色冷峻的带刀汉子,正是那日邯郸城外追袭她与布天雷的诸人中的一位。
花逖已卸去镖局职位、退隐田园多年,对江湖上的事情鲜有知闻,万万想不到自己调皮任性的女儿离家出走不到两年,竟已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因此听到那汉子说话,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花奴儿对那中年美妇敛衽施礼,道:少陪。转身就走。
上官夫人不知花奴儿的底细,对她颇有好感,见身旁适才讲话的华四郎显然话中有话,似是针对花奴儿而来。她素来为人宽厚,不愿花奴儿难堪,忙道:四郎,今日我们是为盛会而来,不要更生枝节。等会你也要上台,好好准备,姐姐还要等着看你的神刀绝技。
华四郎本是上官夫人华绣兰的娘家嫡弟,见姐姐发了话,虽然气不忿,但还是依言缄口。齐天啸等人没有和花奴儿见过,注意力都在人群中,根本没有把这个少女当作一回事。但杨无敌的徒弟郭非却在漳河渡口与花奴儿、布天雷交过手,知道这少女和那凶手本是一路。他上次认错了人,差点闹出人命,不敢再大意,知道齐天啸江湖经验老到,当下没对杨无敌声张,却悄悄对齐天啸指点了花奴儿。
花奴儿不见了布天雷,心中烦躁气闷,和爹爹来到谷中西侧,四下张望,等着比刀大会开始。布天雷混在场中心人群密集之处,看到齐天啸与郭非指点花奴儿,又与手下诸人密谈了一番,遂见卧虎帮诸人散入人群,悄悄将花奴儿远远围在中间。布天雷心中明白,知道他们已经布防,以花奴儿为饵,要钓自己这条大鱼。因此虽然知道花奴儿四下张望是在寻找自己,但哪里还敢现身?
这时,台上一位居中的老者朗声说了一番言语,但布天雷挂念花奴儿的安危,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竟是充耳不闻。接着人群中彩声雷动,台上已有两人斗在了一起。
齐天啸见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没有卓、布二人的踪迹,谷中人多,难以排查,思索片刻,低声对身旁的三弟邓自华吩咐了几句。两场赛完,少林、青城各胜一场。第三场,邓自华跃身上台,迎战广东大侠关王刀关寿鹏。
邓自华师出武当,手中双刀使的是两仪刀法。这套两仪刀法实是两路刀法,一向双人合用,但邓自华天生异禀,硬是一人分使双刀,一走阳刚,一走阴柔,阴阳互济,威力无穷。关王刀关寿鹏虽然刀法刚猛,但只属于岭南少林的旁支,远远逊于武当正宗,因此交手不下十余回合,便败下阵来。
主持大会的老者宣布邓自华得胜,刚要进行下一场比赛,邓自华突然朗声道:且慢!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咱们这次武林盛会,一向由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参加,今日却为何请江湖不齿的盗贼前来?鱼龙混杂,未免有损大会声誉。在下不才,要请诸位武林同道评评这个理!
主持大会的老者道:邓少侠何出此言?敢问谁是盗贼?
邓自华戟指台下的花奴儿:就是她!
花奴儿猝不及防,脸色骤然又变得绯红。她见众人齐刷刷转头都看着自己,不禁羞怒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布天雷见起了变故,心中惶急,情不自禁移动脚步,离花奴儿越来越近。
邓自华大声道:她就是一个走街串巷、偷鸡摸狗、淫贱下流、卑鄙无耻的女贼!
花奴儿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按捺不住,嗖的一声跃上了高台。
花逖爱女心切,刚要跟上,突然觉得肩头一沉,接着背上一疼,已被二人拿住肩头要穴,后心也被利刃逼住,再也动弹不得。他刚叫了半声:女儿前胸一麻,竟又被点了哑穴。
花奴儿长鞭挥出,扫向邓自华的前胸,叫道:打你个满嘴喷粪的东西!
邓自华目光向台下逡巡,竟对这一鞭浑不在意。待鞭头到了胸前,才后退一步,轻松避开。他微微一笑,道:臭丫头,急什么?你敢说自己不是贼么?
花奴儿挥鞭再上,一鞭紧似一鞭,台上已是千重鞭影,口中兀自争辩:本姑娘是贼不假,但盗的都是那些鱼肉百姓、为富不仁的土财主,钱财大部分给了贫苦百姓。你如何敢粗言秽语侮辱本姑娘?
邓自华笑道:盗亦有道么?可惜,盗贼终究是盗贼,登不得大雅之堂。一边说话,一边出刀,勾、抹、弹、甩,一一将花奴儿的招数化解。布天雷在台下看得分明,知道花奴儿远非邓自华的对手。但邓自华出手以守为主,意在场外,不伤花奴儿,显然是想诱自己出来,当下在长袍下握了握刀柄,潜运内力,静观其变。
惠明禅师叫道:这是单刀盛会,不是打架斗殴的所在,二人住手!但花奴儿气愤填膺,哪里听得入耳?惠明大师见花奴儿不是邓自华的对手,念她是故人之女,有心回护,一撩僧袍的下摆,就欲下场。
却见眼前紫影一闪,一个员外装扮的老者已从左侧跃到台上,对几位主持抱拳拱手,低声道:几位掌门,此人关系到我卧虎帮三条人命,叨扰盛会,务请见谅!却是齐天啸。
邓自华轻描淡写地化解花奴儿的攻势,朗声道:听说你还是有名的风流花魁,引得蝶浪蜂狂,江湖上的公子哥都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知是不是真的?穆兄弟,你倒说说看。
台下一个满脸淫笑的浪荡公子接口道:那是自然。小弟有幸曾和这个小妞春宵一刻,他妈的,这小妞身上又白又嫩,床上功夫硬是要得!只是身价贵了点,竟要了小弟一千两银子。
旁边有人附和:这样的货色,纵是碧玉楼的春梅三娘子也被她比下去啦。一千两,不贵,不贵!
又有人叫道:我出三千两!我出五千两!
人群中一片哄笑。花奴儿气得手足乱颤,出鞭势如疯虎,越来越不成章法。邓自华突然出手握住鞭梢,就势一摔,花奴儿脚步跌跌撞撞扑倒在台上。
花奴儿脸色煞白,挣扎着爬起身来,秀发散乱,眼眶中慢慢涌出泪水。她的目光从台下万头攒动的人群中滑过,看到了无数张兴奋、淫邪的脸。她咬了咬牙,只觉得难以呼吸,脑子一片模糊,耳边嗡嗡轰鸣,再也无法忍耐,转过头,对坐在台上的上官清远叫道:他们这么作践我,你你就没有听到吗?
广场上一下子变得万籁俱寂,静得地上掉个绣针都听得一清二楚。
上官清远如木雕一般端坐在桌后,仿佛是个禅定的老僧,神游物外。
花奴儿的声音已经有了哭音:你说你爱我,怜我,会永远保护我,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你说你会娶我,难道也是假的吗?
上官清远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台下,他的夫人华绣兰的脸色却变了。
齐天啸在一旁阴沉地说:剑神仁侠好义,持身如璧,小浪蹄子竟如此不要脸,敢污他的清白?正义盟主一向为江湖公道出头,想要他为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出头,怕是打错了主意。
邓自华道:上官兄身份何等尊崇,江湖上多少沽名钓誉之徒做梦都想和他拉上点关系。这个女贼的老爹只不过是个寻常镖师,以将女儿拱手送人的手段抬高自己身份,也算是高明的一招。只可惜,这个女贼要钱不要脸,人尽可夫
花逖虽然被点了穴道,但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苦于哑穴被点,无力争辩,只气得浑身颤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布天雷见花奴儿孤零零站在台上,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软弱无助,心中无限怜惜,一阵冲动,就想冲上台去,但念及周围虎狼环伺,只好强自忍住,心里默默呼喊:花奴儿,你别哭,你别哭。
花奴儿嘴唇都咬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上官清远,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邓自华冷笑道:你的相好,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小贼么?怎么不见他来帮你呀?恐怕他也是玩腻了,一脚把你踹开了吧。
花奴儿长鞭一抖,发疯一般向邓自华进袭。齐天啸目中凶光一闪,低声喝道:动手!邓自华避开长鞭,突然猱身而进,跃到花奴儿身前,用刀柄向她胸口横打。花奴儿左手一翻,匕首猛刺,当的一声与刀柄相交。邓自华这一刀本是虚招,右足已经悄无声息飞起,踹在花奴儿的小腹之上。
花奴儿身子飞出一丈,落在台上。邓自华一个虎跳,抡起刀向她头上劈去。台下众人见这一刀是夺命的杀招,都不禁哗然惊呼,眼见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命丧当场。
咣的一声大响,一道刀光如电一闪,邓自华的身形倒飞而出。他落到台角,单膝跪倒,用刀尖撑地,胸口、双腿、双肘都有鲜血浸出,染红了白衣。
布天雷一刀挥出,看都不看邓自华一眼,马上扑到花奴儿身边。他将花奴儿上身扶起,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昏厥,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不禁心疼如绞,张开手臂将她的头紧紧抱在怀中。
主持大会的白须老者和惠明长老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二人对视,心照不宣,同时点头。那老者脸色凝重,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魔刀!
齐天啸跳到邓自华身边,见他身中六处刀伤,但都是轻伤,无性命大碍,当下叫人把他搀到台下,回头抽出长剑,恶狠狠对布天雷喝道:恶贼!你杀了我二弟、六弟,现又重伤了我的三弟,这笔血债该怎么算?
布天雷一颗心都扑在花奴儿身上,对齐天啸的话充耳不闻,但瞬间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向背后袭来,当下也不回头,刀却向后飞舞。齐天啸数日来遍寻不到布天雷,积恨如海一般深,这一剑用尽了全力,但一剑刺出,突觉像刺进漩涡之中,被绞了两个圈子,一时拿捏不住,长剑脱手而飞。不仅如此,前冲的劲力不知怎地变了向上,身子被带动飞起。他身在半空,见下方明晃晃一把刀向上挑起,自己的胸腹竟向那锋利的刀尖跌落,不禁暗叫:完了!
突然斜刺里一人翩若惊鸿般掠过来,一把捉住齐天啸的手腕,救他逃过了这致命的一刀。齐天啸站稳身形,擦擦头上的冷汗,定定神,看见出手救他的人,正是剑神上官清远。
上官清远卓立台上,扬起两道剑眉。他看得分明,刚才布天雷的这一招,用的竟然是春秋剑法中的绞剑式,而且严谨中透出灵动机变,娴熟无比。他望着布天雷的背影,问道:你如何会使我门的春秋剑法?
布天雷仍然没有回话,只是伸袖擦着花奴儿脸上的泪痕。
上官清远脸色一沉,朗声道:诸位,今日是武林盛会,没想到被江湖上的下三烂败了大伙清兴。这个女贼,曾偷了在下价值连城的镇庄宝玉,至今仍未归还。她适才说偷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土财主,难道在下也属此列么?她把自己的名节当作粪土,当众以哪个浪子床榻枕边的疯言秽语示人,实在恬不知耻,却如何掉过来污在下的清白?在下在江湖上结交如云,自问为人处世,还对得起君子这两个字。现在她的奸夫自行跳了出来,适才的污言秽语不攻自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下忝为正义盟主,本不欲与这两个小贼计较,但这小贼适才使出了我门剑法,显是偷艺而来。宝玉、剑法,是本门的两件无价之宝,现在都被这对奸夫淫妇偷了去,岂能置之不理?好,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在下正式宣告,从今往后,这对小贼便是我正义盟和藏剑山庄的敌人!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喧哗。正义盟包含江湖十六个名门正派,上官清远宣告与布天雷和花奴儿为敌,实已将二人列为了武林公敌。今后江湖上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主持大会的白须老者也站出来,大声说道:上官盟主此言甚是。今后,这二人也是我华山派的敌人!
台下一片响应:也是我昆仑派的敌人!也是我青城派的敌人!
白须老者一挥袖子,止住大伙的喧嚷,沉声一字一顿问道:兀那小贼,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刀法?
布天雷转过头,眼里如受伤的野兽一般透出锐利的光芒,叫道: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那老者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突然伸左手一把扯去右臂的长袖。布天雷吃了一惊,只见那老者的右臂已然齐肩而断,适才隐在袍袖之中没有发觉,现在骤然露出,很是可怖。
在下华山派权菩提,你可知道我这条胳膊是怎么断的么?
布天雷脑海中陡一闪念,料得他必为师父师叔当年所伤。当下微一摇头,突然闪电般一探身,将花奴儿背负在背上,从高台上纵身跳下。
台上有五六个声音叫道:拦住他!
人群中六个人影如鹰飞起,刀光剑影同时向布天雷身上招呼,正是卧虎帮的伏击手。布天雷刀如轮转,叮叮当当挡开杀招,但毕竟背负一人,行动不便,左臂一疼,已中了一剑。他一咬牙,知道今日不出杀招万难逃脱,当下恶盈祸积、椎心泣血两招电闪而出。啊、啊两声惨叫,卧虎帮两人受伤倒地。布天雷冲开一个缺口,身子从攒动的人群头上掠过,踩着无数人的脑袋,向谷口飞奔。
权菩提面容赤红如血,白须飞扬,状如疯魔,声音凄厉地大叫:别让他跑了!他是天愁地残的后人!是小魔星!是武林公敌!
此言一出,谷中哗声雷动,人群如沸腾的水一般,竟有一多半的人亮出兵刃。布天雷堪堪跑到山谷中央,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哪里走!眼前红缨乱颤,一个枪头向自己眼前闪电般刺来,布天雷横刀一挡,砰的一声,只觉这一枪的力道极为威猛,竟将自己的身子撞得倒飞而回。他落到地上,欲再跃起,见众人刀剑如林,已无法在人群头顶飞越,眨眼之间,已被围在核心。
适才出手的人正是铁枪杨无敌。他阻住布天雷的退路,齐天啸已赶上来,挺剑叫道:大家一起上!他刚才一招之下,就险些命丧布天雷刀下,哪里还敢与布天雷单打独斗?一挥手,和卧虎帮六七个好手合身扑上。杨无敌素来自傲,不肯与他人联手,反而退后两步,持枪观变。布天雷背负着花奴儿,不知她是死是活,心中惶急,左支右绌之间,大腿又中了一棍。他边打边退,慌乱之中不辨方向,竟又退到了高台之前。
齐天啸的剑法稳狠老辣,斗到酣处,叫了声着,在布天雷的右膝刺了一剑。布天雷单膝跪地,只见头顶无数刀剑如网一般罩将下来。
布天雷脑海里如电光石火一闪,回想起地残离别时的叮嘱:一刀抓在手,化作修罗身对敌手软,是自身的大忌这是我门灭门绝户、血流漂杵的生死教训切记,切记。再也按捺不住,闭上眼睛,一声长啸,身子转了半个弧圈,阴奉阳违、鬼哭尸僵、椎心泣血、敲骨吸髓连环挥出。
他闭着双眼,耳边听到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惨叫、刀锋入肉的声音、骨头断折的脆响、刀剑坠地的叮当声。许多热烘烘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身上,随即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息。
时间仿佛一下子凝结了,当头的艳阳变得惨白,场中竟然也静下来。布天雷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眼前血肉狼藉,地上竟横卧了七八具尸体。
卧虎帮帮主齐天啸长剑已不知去向,饶是他功夫过人,闪躲得快,但员外头巾也被削开,一头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显得极为狼狈。
权菩提在台上叫道:小魔星!你好狠毒!大伙儿还等什么?将他乱刃分尸!
布天雷下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伤人,他毕竟本性淳朴,看到这么多人眨眼之间都在自己刀下丧命,不禁手腕一软,刀哐啷一声落到地上。他看着周围逼上来的一双双恶狠狠的眼睛,喃喃自语:我不是魔星,我不是魔星
眼见布天雷就要被乱刃分尸,突然,咔嚓一声巨响,高台彩棚的一根横梁从中断折,接着砰的一声,彩棚的中央破了一个大洞,一个灰扑扑的人影落到了台上。那人跳入人丛,一探臂膀,将布天雷、花奴儿二人提起,纵身又跃上高台,身法快如鬼魅。
布天雷定神看时,只见救他的人须发斑白,竟然是他的师叔地残。
地残拍拍他的肩,温言道:好孩儿,莫怕,莫怕。
布天雷本来像困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自忖必死,不料死里逃生,见到地残,顿觉心中有了依靠,鼻子一酸,道:师叔,你怎么来到这里?
地残低声道:我走到中途,心中总隐隐感觉要出大事,牵挂于你,昼夜兼程赶来。待此间事了,咱们一起去找你师父。
布天雷低头道:徒儿该死,没有听你和师父的话。
权菩提站在台上,脸上怒惧交加,睚眦欲裂,死死盯住地残,说不出话来。地残面对着他,阴沉沉说道:权菩提,你倚老卖老,胆敢叫人围攻我的徒弟,好不要脸!
权菩提怒道:你没有死,好,好得很!地残,三十年啦,这断臂之仇,我无一日忘怀。
地残二字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地残嘿嘿冷笑:我就在此,你来报断臂之仇吧。
权菩提怒极,白须不住颤动,眼中怒火燃烧,但脚下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地残向台下环视过去,众人都为他眼中鬼魅般的狠毒所慑,一时无人敢与他对视。天愁地残的名号虽然已过了三十年,但当年的故事仍如噩梦一般在武林中流传,成为各门派训导本门弟子扬善却恶的范例。现今这个传奇般的恶魔刀神威风凛凛地站在面前,谁敢上去以身试刀?
地残凑到布天雷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顶棚之上有绳索,赶快走,不要回头。然后一转头,高声喝道,刚才是哪个狗贼伤了我徒弟?
阿弥陀佛!惠明长老口宣佛号,站了出来,喝道,佛门狮子吼,伏魔大功德。地残,三十年前,你杀戮群雄,害得我师兄惠远自断双臂,今日还敢如此猖狂?老衲便用这双肉掌会会你的魔刀!
地残对布天雷使个眼色,示意他快走,口中叫道:好极!三十年前,老子站在这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使刀的大英雄们,谁都不能与我过上十招。今日又是单刀会,可惜这些使刀的好汉,越来越没长进,还是没一个是我师徒的对手。且看你少林的金刚铁布衫如何?
惠明吐气扬声,脸上透出了青色,两道白眉挑起,袍袖无风自扬,正是浸淫多年的金刚铁布衫功夫。地残袖子一翻,亮出一把碧油油的短刀,眼睛一瞬不瞬,盯住惠明鼓荡的大袖。
布天雷见群雄虽未一拥而上,但气势汹汹,情势一触即发。可要丢下地残逃生,心中终是不舍,当下退到一边,先用花奴儿的长鞭将她牢牢缚在自己背上。齐天啸目光何等敏锐,高声叫道:大家小心,这小贼要逃跑!从身边人手中夺过一把长剑,和杨无敌一左一右,跳上台来。
地残见状,突然大喝一声,短刀一闪,转身先向齐天啸进袭。惠明迅即发难,两步欺近,举掌击向他的后心。这一掌,竟挟风雷之声。地残本意要引惠明先发,这一招原是声东击西,突然转身,竟挺胸接了惠明一掌。砰的一声,地残呕出一口鲜血,尽数喷在惠明脸上。惠明猝不及防,眼前一片红,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胸前一丝锐痛透入,大叫一声翻身跌倒。
台下一片惊呼。惠明是少林寺的监寺长老,武功精湛,已臻化境。大家原想他与地残交手,纵然稍逊,也要到五十回合以上才见端倪。没想到地残出手匪夷所思,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招之下,竟将惠明长老刺翻在地。兔起鹘落之间,地残已冲到布天雷身边,抓住他的腰带,一挥臂膀,将他和花奴儿从顶棚的大洞里扔了上去。
齐天啸和杨无敌都是高手,岂能不抓住良机,长剑和铁枪同时出手。地残刀光闪动,叮叮当当尽数击在铁枪之上,竟对长剑不避不让。杨无敌见他出刀无迹可寻,吃惊莫明,几招一过,只觉寒意袭向小腹,当下大叫一声,翻身退出一丈开外。与此同时,齐天啸的长剑已刺入地残的右胸。他见地残出手变幻莫测,这一剑本是试招,三分攻七分守,不料竟一击得手,大喜之下,只觉腹部如受木桩撞击,已被地残一脚踢中。齐天啸仰面翻倒,长剑脱手贯入木柱,口中鲜血狂喷。
地残向杨无敌扑上两步,突然站住,口中又是一口血呛出。他摇摇头,叹道:杨无敌,我若不是右腿残废,刚才你哪里逃得脱我的椎心泣血?
杨无敌铁枪一振,喝道:老贼,我铁枪门本与你巫刀门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的徒弟在抱阳山上杀了我的儿子,此仇焉能不报?今日我定要你们以命抵命。
地残道:你的儿子?哦,是我杀的。他在抱阳山上欺负我的徒儿和儿媳,自寻死路,怪别人不得。
杨无敌大叫一声,一顿足,竟将台上一块青石条跺裂,铁枪拨草寻蛇,发疯一般向地残进击。只听得密如爆豆的金铁交鸣之声,二人缠斗在一起。杨无敌本来非地残之敌,但地残已中了一掌一剑,出刀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二人竟斗了个难解难分。
布天雷在顶棚之上,见一条长索从峭壁上垂下,知道地残是从此处而来。当下抓住长索,就要向上攀缘,忽然听得下边啊的一声惨呼,似是地残所发,心中牵记,从顶棚破口处向下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杨无敌翻倒在地,双臂齐断,血如泉涌,而他的铁枪却插在地残的左腿之上,丈余枪杆不断颤动,显然入肉甚深。布天雷脑中热血上涌,叫道:师叔!
地残高声凄厉大叫:快走!你要天愁地残无后么?我不成啦,乖孩儿,听话!说罢一抬手,把铁枪拔出,一道血箭喷了出来。他把铁枪奋力抛出,将刚跃上台的四五个持刀汉子砸下台去,然后扑通跌坐在地上。他的右腿已废,左腿又受重创,委实再也站立不住。
布天雷一咬牙,双手交替,沿长索向上攀缘。他的心中原本对地残并无好感,但这个心狠手辣的老者却对自己始终关爱有加,这次在危难之际,又奋不顾身舍命营救,心念及此,热泪涌出眼眶。
齐天啸摇摇晃晃站起来,胡须上满是血渍。他咬了咬牙,嘶哑着声音道:小贼,你还想逃吗?吐了口血,竟奋力跃上顶棚。地残在地上滚了两滚,滚到破洞下方,手中短刀电射而出。只听一声惨呼,齐天啸跌落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台上,胸口透出半截刀刃,眼见得不活了。
地残盘膝而坐,缓缓调息,闭上了眼睛。众人见他行事如凶神恶煞一般,都吓得意动神摇,一时间无人再敢上台。
上官清远一声清啸,来到台中央。他看了看满地血污,朗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地残,上官清远代表正义盟向你挑战。
地残倏地睁开眼睛,盯住上官清远,微微摇了摇头,狞笑道:三十年前,天愁地残成就了你师父之名,今日难道再成就你的名声么?哼,刚才老子好好的,你不敢上来动手,眼下老子半死不活,动弹不得,你却上来讨现成便宜,真是好功夫,好手段!
上官清远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在先师剑下侥幸逃得性命,如今他老人家已然仙逝,你又出来兴风作浪,自然由我再行了断。说完,一声龙吟,拔出了无伤剑。
地残道:你想动手,将来自有我徒弟接战。今日,我老人家偏偏不让你沽名钓誉!
说完,一声长啸,抬掌闪电般击在自己顶门之上,登时气绝身亡。
布天雷爬到长索顶端,见长索绑在一棵松树上,松树后一条小路不知通向何方。他隐隐听到谷底传来地残的长啸,知道他已万难脱身,当下一咬牙,将绳索解下抛入山谷,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背着花奴儿翻山而去。
布天雷狂奔了一夜,一路向北,到天亮时来到黄河边的一个小村。他见花奴儿呼吸微弱,还是昏迷不醒,心中焦虑,哪里还顾及是否撞上追兵?当下寻到一家农户,谎称出来寻亲,半路遇匪,央农妇代寻一个郎中。那农妇甚是热心,又见布天雷面带忠厚,花奴儿清秀可人,便信以为真,一边骂世道艰难,一边将花奴儿安顿好。所幸村中有一郎中,帮忙寻来。那郎中替花奴儿把了半晌脉搏,对布天雷道:相公,这位娘子似是身受内伤,但无大碍,进些补气活血汤药,将养数日就可痊愈。只是,还有一事,我却要恭喜相公啦。
布天雷诧异道:恭喜?我哪里有什么喜事?
郎中笑道:好个粗心的相公!你家娘子已经有孕在身,再过七个月,你就要做爹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