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姬醒来了。马蹄声渐渐稀疏,马上的男人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胡语,好像是要找地方去方便,就这样离开了大队。
耳边都是马腿蹭着庄稼叶子的声音,这马也没有鞍子,那人给她换了个姿势,将她扶起来坐着,抱在怀里,就舒服多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这样舒服,文姬也就忍了。马在庄稼地里一直跑,那人用手摸了摸布袋被眼泪濡湿的地方,大声说道:这是哭的还是尿的?
文姬气愤至极,拼命扭动,想要从马背上滚下去。口中发出愤怒的呜呜声。那人只是哈哈大笑,将她贴身抱紧,她越是在对方怀里挣扎扭动。那人就越是开心。文姬只觉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口气憋在胸里,喉头作响,眼前发黑,浑身僵硬。
那人察觉有异,将袋口一拉,露出她的头来,迅速将她口中的袜子揪出来丢掉,让她伏在手臂上,在背后拍了拍。文姬咳了两声,那人从腰上拿了一只水囊给她喝,她知道壶嘴早在那人嘴里含过不知多少遍。想着都恶心。故而扭头不肯接受。
那人见她嫌脏,生气了,一只手探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嘴捏开,将壶里的液体倒进她嘴里,又咸又腥,还带有酒味儿。文姬一口呛住,一些白白的液体直从鼻孔里喷出来,那人只是哈哈大笑,任她挣扎,将她头发一扯,壶嘴直插进她喉咙里,咕咚咕咚往里灌。
锡林盟自酿的奶子酒,从不招待汉人,你们平时喝不到的。那说着,按着她的脖子,直将她灌得咽都咽不下,白色的奶子酒往外喷,才饶了她。
文姬的帽子早就掉了,青丝散乱,伏在马背上狂呕。嘴里、鼻子里都是液体往外淌,纵使嘴里没塞东西,又哪里有力气叫喊,手被捆着,只是呜呜地哭,一面呕一面哭,也不知道流出来的是鼻涕还是奶子酒。那匹马同情地扭过头看着她,她也不知道会怎样,更不知道卫宁现在如何了,真不如死了算了。
没有难受很久,便开始浑身发热,头昏昏的。奶子酒?她猛然醒悟,那个名字里有个酒,难道他想要将她灌醉,然后然后?说什么也晚了,她看见马有六条前腿在那里晃,然后,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
在梦中,她梦见自己在荡秋千,四周一片火海。醒来的时候,依旧在摇。她摸摸头,疼得要命。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好像家里被烧了,她被人抢走也就算了,卫宁竟然也被人抢走了。荒谬!
她努力想要坐起来,却坐不起,因为她是趴着的,一动弹后脑勺就撞到一个人的腿,还有人将一只手扶在她腰上。
谁呀?她迷迷糊糊去推那只手,睁开眼,看见一只皮靴子的鞋面。很结实的靴子,是男人穿的,在她脸前随着颠簸晃来晃去,而她的胳膊正搂着那条腿。一块白色的石子飞快越过眼前,确切地说地面的一切正在眼前闪动。她推不开按在她腰上的那只手,那只手很大,手腕很粗。她开始察觉到那不是一个梦,她正趴在一匹马上,扭过头,那匹马也正侧脸望着她。再扭头往上看,见到一个男人笑嘻嘻望着她:醒啦?
呀!文姬大声尖叫,在马背上扑腾的时候才发现。下半身竟然是兜在一个麻袋里的!马儿被她的尖叫声吓得放慢脚步,一慢下来,马背就颠簸了,文姬只觉得身体飞起来又落下去,地面令她眩晕,马腿纵横,却没有可以抓的地方要掉下去了!
救命!她一把揪住马鬃,脸色发白,眼前发黑,但是终于还是没有掉下去,因为有人稳稳抓着她的腰,拎住她的手臂,让她坐起来。
文姬的身材娇小,腰更加纤细。那个人随便一揽,就将她搂在怀里了,马于是又平稳地跑起来。文姬回过神,突然发现自己被男人搂着,大惊之下用力推开抱住自己的手臂,尖叫着:让我走!别碰我!
那人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在马背上一晃。文姬挣脱那人手臂,就跟爬窗台一样想要从马背上爬下去。但是马背上光溜溜的,也没有地方可以抓,她又不敢用力揪马的鬃毛。腿刚垂下去,还没有碰到地面就碰到一棵长长高高的蒿草,在麻袋上打了一下,吓得她泪流满面,腿拼命曲着,不敢接触地面。马跑得如此快,落地便会被摔死,她可没有什么高强的武艺。就算撺不死,碰到马腿也够受的,被踩断骨头,还不如直接摔死。
救命!她死死揪住那人的衣服,那人自己坐稳了,也不管她,笑嘻嘻看着她挣扎,不管她的目光如何哀求。这个畜生!文姬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但是现在还是得求他,到了生死关头,被人搂着总比落马身亡好一点儿。她目光哀怜,但是那人只是哈哈大笑。
文姬把心一横,我堂堂蔡尚书家的千金,怎么可能屈身胡虏。死就死了,怎么可以这么没气节。她眼中升起一丝坚决之色,将手一松,向后跌去。爹爹,文姬来见您了。卫宁,对不起!马上的男子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她,文姬嘴角升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反正死亡会很快到来,总好过没边没沿的侮辱。身体所触很柔软,像是在飘。天空的云呀,很快我也会变成一朵云。飘到天上去
天空的云飘了很久。文姬仰躺着,像在飞。手臂不管怎么挥舞,都抓不到东西,只有呼呼的风声撞进耳孔,渐渐听到那男子邪恶的大笑声。
一根长长的蒿草打在身上,像是被鞭子轻轻抽了一下,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要是抽在脸上文姬只看见地面在飞速倒退,马腿交错,她那爱惜如同生命的纤手差一点点就会打到地面。那可是弹琴的手,写字的手!一些小虫子撞在脸上,让她大声尖叫。仓皇间只见一丛带着刺的灌木枝叶正对着自己的面孔逼近,遮蔽了视线。
文姬不顾一切喊叫起来:救命!树枝临近了,就要打到脸上,文姬用手一挡!
一只手一把将她拉得立起来,文姬只觉得树枝在她身上蹭了一下,失声尖叫,叫得自己都觉得刺耳。很久之后,才敢将手从脸上拿下,耳中满是那男子快要断气的笑声。怎么回事?她发现自己凭空站立在上下起伏的马背旁边,被那男子扯着腰,不是坐在马上,而是凭空站着,就好像这匹马肋下横生有一块踏板一般。
她低下头,发现下半身被布袋子兜着,袋口的绳子捆在那男子的腰带上,而她的身躯就挂在男人的腰带上晃来晃去。
文姬眼前一黑,浑身发软,也不知道是被这什伐将军气得,还是因为方才的自杀行为太过紧张。昏昏沉沉中那男子不笑了,反倒是有些慌张地一把将她揪起来,用布袋子裹好,抱在怀里。这样既安稳,又暖和。马背上风很大,这样她或许可以喘口气。
但是文姬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想死还是想活了。她干脆就觉得自己快死了,寻死觅活反正都是一样的。昏昏沉沉中,她梦见自己在抚琴,周围风飞草长,静静地卧着一群马。
一群马?
她一声大叫,从地上坐起来。一匹马卧在草丛里,扭过头望着她,咴儿咴儿叫了两声。
你醒啦?天原来已经黑了,身边火光闪动,那男子正在笼火,火光照亮了一张不羁的面孔,微微笑着,对她说,我叫马兰。
文姬呆呆地坐着,手指所触的地面柔软而温暖,低下头,竟是白狼皮。对了,平时那人是将狼皮裹在腰间的,想不到打开来有这么大一块。
你们中原人的闺女太讨厌了,累赘得很。马兰啪的一声将一根树枝撅断,丢进火里,言语中杂带着一点儿胡腔,呵斥道,本来我跟人约了这个时候在河西会合的,结果现在才出虎牢关。
文姬一点一点地回忆,有些混乱。但她还是想起来了,腾地站起来,愤怒地望着那人。杀人放火,掳劫财物,难道还有理了么?对方并没有捆着她,没有受到侮辱的迹象,不过藏在怀里的小刀被人拿走了,因此还是被搜身了。文姬用手护着胸,她的袖子很宽大,遮在胸前,好有些安全的感觉。
你,你想干什么?她警惕地问。这个人知道她的名字,知道焦尾琴,所以他不是寻常的胡子,是有目的来的。想起焦尾琴,她的心一紧:我的琴呢?
你的琴归我了。马兰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翻弄着一根架在火上的树枝,上面串着不知道什么肉,来,给我弹个曲听听。说着,指了指一边的兜囊。焦尾琴在里面露出一个角来。
休想。文姬坚决地说,我死也不给畜生弹琴,你这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但是她很清楚,她跑不过马的四条腿。脚下碰到什么东西,银光一闪,竟然是她的刀子。这个人就随手丢在她身边了?
文姬一把将刀子捡起来对着那个人,马兰一愣,文姬叫道:别动!
马兰似乎根本不在乎她手里拿着什么,手在屁股下坐着的行囊里一摸,抽出好大一把刀,随手丢在地上:你喜欢就拿去用。
文姬脸色发白,不敢去拿那把刀,但是也清楚手里的小刀大概对这个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别过来。她颤抖着,望了望那匹马。没有鞍子!她四下寻找,任何马具都没有。难道一路上真的就是这样骑过来的么?这样子,夺马而逃是不可能的。不要说自己基本不会骑马,就算很会骑,没有鞍子和缰绳也跑不出多远。
最让她气愤的是,这人分明拿天下的女人当作货物、牲口,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人。他是在藐视,女人会用什么刀子?女人就应该给男人弹曲、做饭、缝衣服,伺候大爷。
文姬一转身,冲着旷野跑去。
马兰无动于衷,等她跑了一段,才抄起弓箭,将一支箭拔掉箭头,轻轻射了出去。箭在空中画出一道弯弯的弧线,不偏不倚,击在文姬的左腿弯上。文姬腿一软。便扑倒在地上,小刀也脱手飞了出去。她咬牙爬起来,刚跑了两步,又一支无头箭飞过来,力道比先前重了两分,轻轻打在她腿弯。
对方是在威胁她,下一支箭,可就不知道什么样了。文姬双膝跪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委屈地哭了,但是蔡家的女儿,宁死也不屈从胡虏。她擦擦眼泪,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四周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光明。
马兰倒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倔强。
他确实不是匈奴人,虽然是胡人,但是与汉人杂居的羌人。实际上他是西凉锦马超的表弟,此番跟匈奴人混在一起来陈留打劫,乃是跟马超约好的,而目的,正是为了蔡文姬与焦尾琴。
一把琴,一个女人,都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马超经常去抢女人,而掳来的女人都是很容易认命的。乱世嘛,性命如同草芥,没有太多道理好讲。
他望着逃向荒野的蔡文姬,怔了怔,将手里烤肉的树枝搭在弓上,射了出去。文姬只觉得脑后生风,一扭头,一只烤鹌鹁打在脸上,呀的一声栽倒。烤鹌鹑的油溅在脸上烫哄哄的,和着草地的露水、泥浆。文姬知道自己跑不掉,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女人的命运,就像是手中抓着的青草,再顽强,也只能随人践踏。
对方嚷道:跑哪里去?回来!文姬只是趴在地上哭。
脚步声充满怒气,文姬抬起头,那个人已经站在身边,伸手向她抓来。文姬只当要挨打,将身体蜷成一团,一声哀叫。对方却没有打她,而是将她拦腰一拎,扛在肩头,又俯身将烤鹌鹑和两只箭杆都捡了起来,唯独没捡她的小刀。
那个人不算高大,但是很有力气。文姬从来没有被人扛过,只见到地面晃来晃去,还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便已经回到了火堆。那人将她往白狼皮上一放,用手掌在她脸上抹了抹,鼻涕、眼泪、烤鹌鹑的油、地上的泥,都揉成一团,脏得很,抹不净。那人皱起眉头,一把揪住文姬的头发。文姬惊慌中用力挣扎,脑袋却被一把按到对方身前。两眼紧闭之际,感到一块布在脸上用力擦了几把。推开时,原来是那人用自己的衣襟把她的脸擦干净了,这会儿将自己的手也在衣襟上抹。
文姬看得胃里一阵难过,那人的衣襟难道是抹布么?
马兰才不管她怎么想,将那个烤鹌鹑上面的泥用手指掸了掸,继续放在火里烤。烤鹌鹑冒出白烟,又开始滴落油脂,散发着香气。文姬咽了咽口水,肚子饿得要命,现在被烤鹌鹑一熏,就咕咕叫了起来。
马兰瞅了她一眼,将烤鹌鹑递了过去。文姬将头一扭,心里别扭得很。马兰将烤鹌鹑向她脸旁凑了凑,几乎要再次落到她脸上。文姬奋力一打,将烤鹌鹑打得飞了出去,高声叫道:我不吃!不吃!
对方火气上来,将她一把扯过来,扬起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又丢回去。文姬大哭大叫,坐在白狼皮上只是哭: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马兰闷头将烤鹌鹑捡了回来,这只鸟儿也真倒霉,被一箭射死烤了也就算了,烤熟了还飞出去两次,回来又烤。既然蔡家大小姐不吃,那自然是自己吃掉算了。
文姬眼巴巴望着他,稍微有点儿后悔了。这人,难道,就这么,就不给她吃了?还会再烤的吧?还会有下顿吧?
那人吃饱了擦擦嘴,瞅了她一眼。文姬一哆嗦,据说天一黑男人吃饱了,就会想做些坏事,该不会就要对她出手?用手掩着胸口,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
马兰见她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只怕自己再凶恶些,她自己就要死掉了。嗤笑中,伸手在行囊一抽,将焦尾琴拿了出来。
这便是焦尾琴?关系到建安天马下落的焦尾琴?
那是一面看上去很旧的古琴,五根弦,面板上有十二个金属圆点,呈独特的轨迹罗列,像是一排天星。琴板通体呈暗红色,但是较粗的一段却有着被火烧般的一段焦黑。用手摸上去,其实黑也并不是烧焦的,不会像黑炭般在手上留下黑色。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做的,非常沉重。除此之外,马兰总觉得这把琴跟其他的琴很不一样,但是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看不明白。
他用手轻轻拨弄,琴弦发出沉闷的声响,很是难听。烈阳天马跑过来,用脸蹭蹭,轻轻打了两个响鼻,仿佛在笑话他。
文姬惊奇地望着那匹马,喜欢听琴的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漂亮的马,却跟这个坏人这么好。几乎是立刻,文姬就想搭救它了。马儿呀,你和我一样不幸落在强盗手中。要是自己会骑马就好了,可以带着这匹马一起逃走。
马兰饶有兴趣地研究着焦尾琴,但是一张琴就是一块面板、一块底板,外加几根琴弦。从烈阳天马对焦尾琴的反应来看,琴和马之间似乎真的有某种关联。天马一出现,琴就自己响了。
这琴弦在他粗粗的手指下面乱跑,马兰一根一根地弹了一遭,心里很奇怪。这琴弦,听着每一根声音都差不多嘛,怎么能弹出好听的曲子呢?难道是他这粗粗的手指不行?马兰兴致上来,用手指来回在琴弦上扫动,发出一连串嘈杂的声响。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旷野里传来阵阵狼嚎。
马兰吓了一跳,慌忙将琴放下了,侧耳倾听。
听了良久,没有什么异动。马兰松了口气,不敢再玩。他望向文姬,而女孩也在警惕地望着他。他便问:这琴当真是仙人所赠么?
文姬点点头。这张琴在蔡家传了一百多年了,父亲也曾对她说,这是仙人所赠。究竟是何仙人,就不知道了。此事真假亦不得而知,蔡家从未告诉过别人,为何这个胡人对此一再询问?看样子,似乎对琴的关注更胜过她本身。
马兰继而问道:那仙人为何赠琴给你家,却不给我家?
文姬鄙然:赠予你家,跟给了牛马有何区别。
马兰不怎么看书,不知道对牛弹琴的典故,自然也不知道她在骂人,想了很久,问道:为何赠给我家,便如同给了牛马?我家祖上也是很风雅的。
胡人风雅个鬼!文姬气道:战国时候,有个琴师叫公明仪,你知道战国吧?知道琴师吧?
我知道。马兰大感兴趣,因为文姬终于开始说一些他关心的典故。
文姬说:昔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也!不合其耳、不合其手、不合其狼子野心、狼肝狗肺!你懂了吧?
马兰瞪大了眼,想了很久:不懂!
文姬冷笑:你会弹琴吗?你家祖上会弹琴吗?
马兰终于懂了:岂有此理,仙人也厚此薄彼。
文姬很想讥讽一番,但是屁股被打得火辣辣地疼,想起自己的小命都攥在对方之手,欲言又止。夜风吹来,冷得要命。旁边有火,却不愿意靠近。肚子饿得咕咕叫,那人却没有半点儿再给她食物的意思。
马兰收起焦尾琴,抽出奶子酒的酒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擦了擦嘴,突然发现文姬在眼巴巴望着,于是问道:看什么?
没什么。文姬一狠心,将头扭向旷野,裹紧了衣衫。
马兰见她冷了,将酒囊递过去:喝两口。
文姬将壶嘴一把推开:不喝。
马兰愣了愣,将披风盖在她身上,文姬一把将披风扯到一边,鄙夷道:你有本事杀了我,不要以为我怕你。我就是冻死,饿死,也不用你们这些强盗的东西!
披风落在火堆旁边,差点儿烧起来。马兰慌忙捡起,看看没有烧坏。这荒郊野外,晚上就是个冷字,披风是唯一可以盖的东西。气头上他啪的一声,用力抽在她身上。
看到文姬呜呜地哭,马兰吼道:要不是你这么麻烦,咱已经在河西城里吃大块烧羊肉啦!还用在野地里冻着!不识抬举!
文姬一声尖叫,扑过去,和他厮打起来,不过她哪里是他的对手,马兰抄起先前的布口袋,将她兜头罩进去,嚷道:还是这样省心!臭丫头,就不能对你好。
布袋里传来文姬的呜咽,微微蠕动起伏,寒风阵阵,马兰想了想,还是把披风盖在上面。
他心里叹气,为了轻装抢劫,暖和的衣服也没带。早知道,还不如多跟匈奴人混一阵,至少有吃有喝。最可恶的自然还是大哥马超,明明约好了的嘛。
原来,自从降服了烈阳天马,他兄弟二人便奉马腾之名来中原寻找其他天马的下落。而听人讲,这其他天马下落的关键,就在于蔡家的一把焦尾琴。临行前正好斥候来报,说匈奴人受袁绍胁迫,屡屡进扰长安周边。原本就有几支盘踞在河北的匈奴军,最近更大举洗劫长安、洛阳。但是因为可汗和几位贤王把这些地方洗劫得太厉害。曹军已经开始派兵巩固北部关口。有一支右贤王部正在刺探陈留的路线,极有可能避开长安的守军,去抢陈留。既然是袁绍默许的,匈奴兵从冀州人关根本不会受到阻碍。
河东卫家那么有钱,匈奴人去了第一个抢的自然多半便是卫家。马超于是想到一个畜生一般的主意,趁机前去,赶在匈奴人前把蔡文姬救走,然后再说明身份,到时候蔡文姬还要感激他救了她。从陈留到凉州长路漫漫,她举目无亲,自然要以身相许。只不过他既然去抢美人了,焦尾琴就得靠马兰来找。为了保险,原本便是胡人的马兰就跟匈奴人一路混进城。
马兰家中经营牧场,原本便认识几个匈奴的头人,随便打了个招呼,便混在匈奴人里带队进城。匈奴人太笨,杀不进城,那个汉人守将还是他一箭射下来的。在他进门之前,马超就应该把文姬救走当英雄,然后他去拿焦尾琴,事情就圆满了。文姬对马超感激中以身相许,他又拿着焦尾琴出现,反正文姬也没见过他,就说重金从匈奴人手里买的。谁知事情出了差错,马超不知道哪里去了,蔡文姬居然扮了个男装,跟他撞在一起。
大哥老是这样。马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将烤鹌鹑的树枝丢进火堆里。约了马超事后在河西碰头的,结果蔡大小姐太过累赘,赶不到。只好露宿荒野。
不过当坏人他还是很喜欢的。当坏人,总比伺候大小姐容易吧?想着,他凑过去往布袋上一枕,里面传来文姬的呜呜声。
烈阳天马站在一边,听着文姬凄凉的哭声,纳闷地望着他。马兰在文姬的屁股上一下一下地拍,嘴里叼着一根草杆,将腿一跷:听说汉人喜欢弹剑而歌,就算是风雅,我这也是在学习。哎,麻袋里的,唱个曲儿如何,我给你打打拍子。听说蔡大小姐琴技书法冠绝天下,唱曲宛如那个那个什么,说不下去,突然转到别的话题,看你胸不大,屁股还可以。哎,你还活着吧?
野地里,只传来文姬低低的呜咽声。马兰缩了缩脖子,骂了一句:真他娘冷。
同一时刻,漆黑的庄稼地里,也有人在烤着火骂街。
马超嚷道:女人真是麻烦!若不是你骑不了马,咱们现在已经在河西吃大块烧羊肉啦!我跟三弟约在河西,现在不要说河西,连河内都差着老远哪!要是出不了虎牢关,你就有罪受了。
婉儿趴在地上呕吐,抬头瞅了他一眼,但是总算没有什么怨言。一路上,她一言不发,一语不问,心里只想着,小姐是不是逃走了,卫姑爷又不知道会怎样。
马超给她拿些水,又拿披风给她御寒,然后故作正经道:咳,为兄脾气不好,适才只是乱发牢骚。表妹,夜晚寒冷,为兄来给你御寒!
婉儿愕然:表妹?将军从何说起?
马超轻咳两声:表妹误会,误会啊。家父马腾,久仰蔡伯父才华。为兄亦常听人提起妹妹才貌,仰慕已久。此番得知匈奴大举洗劫陈留,特地不远千里来搭救。表妹受惊了!这许久只顾着赶路,摆脱匈奴追兵,不及说明,表妹勿怪!
什么表妹?对方表情更加错愕,一张俏脸煞白,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冷,耳光闪烁不定,马腾之子?你是凉州锦马超?
正是!马超总算能说清楚,家父与蔡伯父交谊深厚,情同手足,叫一声表妹是不会错的。总之,此番为兄是特地来搭救你的,说着,一把将少女搂在怀中,殷勤道,路途疲惫,夜风寒冷。表妹不要着凉了。
怀中少女将信将疑。凉州太守马腾跟蔡老爷认识?我怎么没听说过。不过,这个人是马腾的公子马超应该是不会错的。眼神闪烁了许久之后,婉儿道:但我不是你表妹啊!其实,我是
是不是真的该叫表妹都没关系,马超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用手指堵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重要的是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你!言罢,一个高大的身躯吻了下去。
婉儿啊的一声,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同一时刻,布袋蠕动,文姬在里面哭道:我,我要
马兰坐起来伸个懒腰,烈阳天马打了个响鼻,跑开去吃草,顿时少了一堵挡风的墙。天色尚早,天边白茫茫一片,太阳还未爬起。被风一吹,马兰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马兰问:你又要死啊?
布袋啜泣着,濡湿了一大片:不是的,我,我想求求你!
马兰问: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更衣。
马兰道:更他娘什么衣,你又不见客。他自然不知道,更衣是想要上厕所比较文雅的说法。他们天天骑着马走在野地里,满地都是厕所,就是凉州城里,也是一样找个墙角旮旯就解决问题。
布袋没有声音。
过了片刻,文姬微弱的声音颤抖道:我,我想出来
听说中原的女人是水做的,难道是真的,真是麻烦。出来就得乖乖的!马兰揪开袋口的绳子,自行走到一边,解开裤子,对着草丛哗哗放水。文姬从袋子里钻出来,一天没吃东西,早已经饿得不行了,但更要命的是一天一夜都被捆在袋子里,没有给她机会方便。从里面一出来,便急匆匆逃进草丛里,红着脸望着马兰的背影。
马兰一转身,她便叫道:不许过来!
马兰愕然,随即醒悟,对着草丛哈哈大笑。文姬涨红了脸,也没有法子,只能低下头不去和对方的视线接触。马兰却没有如她想的下流,转过身去,将行囊放在马背上。
还更衣呢,马兰抖抖裤裆,哂然道,想撒尿就直说嘛,难道说出口还能不让你去,非得憋着。
文姬用最快的速度系好腰带,冷冷瞪着他。这人粗俗的程度,还在她的意料之外。
马兰回头瞅了她一眼,说:没什么麻烦事了就上马。我们得赶到河西去。到了那里,你想怎么更衣,就怎么更衣。
河西乃是离陈留最近的三不管地区,也没有什么太守,谁家军队来了就听谁的。目前西凉管不到,曹操和袁绍都管不到,或者说谁来了谁管。匈奴人比较多,但也都是乌合之众。那些什么王什么可汗,都担心有人打来的时候跑不掉,宁可住在匈奴人自己的地方,搭个帐篷。所以河西是个悠闲的城郭,打着大汉天子的旗号,却也没有府台,只有个把县令。匈奴人掳劫完财物后,喜欢在此落脚休息,汉人强盗、马贼也是如此,并且在此进行交易,官府一概不管。
马兰自然不知道马超跑得比他还慢,只道自己已经落后许多,便一心要往前赶路。文姬乖乖来到马前,见既没有鞍子,也没有马镫,往上扑了两下,都又滑了下来。马兰哈哈大笑,马儿也扭头望着她。文姬知道对方成心看自己有趣,一扭头,冷冷瞪着马兰。马兰呵斥道:看什么?上去!
文姬冷冷道:要上你上,我上不去。
马兰嘿了一声:你能上去,那才见鬼了。他弯腰揪住文姬的襦衫下摆,向上一掀。
你别碰我,畜生文姬向后一躲,却被他揪住脚,急得泪光盈盈,也没办法。马兰将她的衣襟下摆全都揭起来,别在腰带上,托住她大腿往上一推,口中喝道:上去!文姬只觉得一股大力将她直托起来,一声尖叫,人已经骑上马背。马兰纵身一跃,便已经骑在她身后,一只手臂牢牢把住她的纤腰,大笑中纵马疾驰。
文姬只觉得两耳生风,吓得连声尖叫,双手乱抓,紧闭双眼。马背起伏,将她颠得飞起来,若不是马兰牢牢将她抱住,她早已经滚落尘埃。才跑了几步,马蹄高高跃过浅坑,文姬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见到地面忽远忽近,又是一阵拼命喊叫。
马停住了,扭头望着她。马兰皱起眉头:你鬼叫什么?
文姬脸色煞白,无力说话,腹中饥饿,早已瘫软在马上。马兰摇了她几下,只觉得她气若游丝,虚弱至极。她一心向往的塞外风光,纵马踏青,可不是这个样子。
马兰大惊:喂?用手摸时,额头也有些发烫。见烈阳天驹自动卧下来,马兰惊道:不会这么娇贵吧?
烈阳天驹嘶叫了两声,啃了几口地上的草,又叫了两声。马兰幡然醒悟,将酒囊拿出来,塞进她嘴里。文姬却扭头,将灌进嘴里的也吐了。马兰一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耳朵大吼道:你找死啊?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捏开她的嘴堵着灌进去。奶子酒含有很多养分,当真可以充饥。这丫头一直没正经吃东西,又急又怕,就病倒了。
文姬又惊又怒,没有力气推开他,嘴里都是奶子酒,也喘不过气,终于是咽了下去,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马兰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湿漉漉一片,松脱她的嘴,将酒囊一递:自己喝!懒得伺候你!
却看见文姬头一歪,身体一软,往地上一倒,一动不动了。
爹爹,文姬坚持不下去了。卫宁,对不起文姬眼前一片漆黑。只是一心想着,我要死了么?
窸窸窣窣率的声音中,她又被装进布袋,迷茫中只听见马兰一面将她往布袋里塞,一面自言自语道:倒也省事。
嘴唇一软,又是那些难喝的奶酒灌进口中。文姬已经不会反抗,一点一点任凭那些酒流入腹中。胃里渐渐热了起来,像是燃烧,烧得她难受,意识便渐渐模糊了大概这就是死了。
死了,都觉得自己在颠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阴曹地府的曲子,渐渐从远处传来。真是难听。虽然也是曲子,但只能用五音不全来形容。偶尔蹦出几个流畅的音符,上到某一个音,就会突然中断一下,让人觉得极其不爽。
文姬耳根一动,这糟糕的琴声对于她的刺激,还要超过悲惨的命运。
她睁开眼,见到一顶翠绿的纱帐。从被子上传来浓烈的脂粉香气,不太喜欢,但是暖暖的很舒服。屋顶不高,光线也很暗淡,几缕烛光从门帘的缝隙投进来,伴随着女人的笑声。
这琴怎么弹啊?只有五根弦,就连徽,都只有十二枚呢。是个骗人的玩意儿吧,专哄您这样不懂琴的大爷的!
你懂什么,马兰的声音传来,这是古琴!仙人送的!
还仙人送的,哈哈哈!爷您真会开玩笑,女人似乎在撒娇,和马兰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气也喘不过来,哎哟我的妈
我还没死么?文姬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黯然,知道自己还在那胡匪手里,等待的是没边没沿的侮辱和折磨。说来也很奇怪,身体一点儿也不虚弱,肚子也涨涨的,感觉很饱。大概是睡了一觉,精神很足。
屋外的狗男女,笑声不断。文姬只凭声音就可以想象,两个人是如何一副不要脸的模样。她闭上眼睛,污言秽语却不停钻进耳朵里来。文姬用被子蒙住脸,突然想到这是妓女的被子,愤然中将被子一把掀开。
马兰呷酒道:你不会弹琴,别怪我的琴不好。
我不会弹琴?小女子卖艺十年,卖身也有八年啦!琴都是七弦十三徽才对,我的大爷!
马兰愕然:是么?
两个人继续笑起来,女子不时发出荡笑,说道:这破琴送给我都不要。大爷是要奴家用自己的琴给你弹一曲,还是听些别的啊?
马兰笑道:你还会些什么啊?
那奴家就给大爷唱两曲吧。这琴缺了两根弦子,可是会走音哦。琴娘轻轻用手拨弄,倒是也没有差得太多。启唇唱道:
湟中春兮细雨濛,启门庭兮天未明。
急束绅带摘斗笠,君执犁兮妾引缰。
这河西民谣从风尘女子唇里吐出来,也不知怎么就那么撩人。突然哗啦一声,门帘猛地弹起,吓了两个人一跳。文姬站在门口,冷冷望着外室。
这小屋很是简陋,一席宽阔的土炕上摆着个炕桌,焦尾琴就摆在上面,一对狗男女正扭头望着她,女子一身粗布衣衫,算不上好看,只能说是顺眼,衣服整整齐齐,其实倒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概是个琴娘。只是这年头哪个琴娘、舞伎不是陪男人睡觉,只不过高级一点儿罢了。两个人对着坐在桌子两侧,那琴娘一只手仍搭在焦尾琴上,有意无意抚着琴弦。
这位爷醒啦,琴娘居然有脸对她欢喜道,这下大爷可以放心了。说真的,两个男人,一个如此爷们,一个如此白俊,就说表亲也不像。
文姬冷哼一声,径直走过去,将琴娘一把推开。自己坐在琴前。那琴娘毫无防备,被她重重推倒在床上,吃了一惊,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对方为何发怒。马兰目不转睛盯着文姬,心里着实诧异。
只见素手一探。轻抚在琴弦上,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琴弦一动,突然便有波澜之声。袖如云朵,指若兰花,拨弄三两下,满室皆是风雨之声。长袖挥洒之际,琴音如拨云见日,直冲霄汉,气魄之大,举世无双。
马兰瞳孔收缩,反复望着她的手,她的脸,难以置信。她神情肃穆,便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一般;一双纤手似有看不透的魔力,襦袖之下翻云覆雨,发出金铁操戈之音。
待得一曲弹毕,文姬以手扪弦,一丝余音戛然而止,两个人脸上筋肉都为之一跳,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她。
那琴娘额头上都冒出汗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春葱般的手。一个普通的卖艺女子自然不会知道,最早的古琴都是五弦。就算知道,也不会懂得古谱,更不可能会那般高深的指法。
文姬缓缓站起来,默默望着天花板。父亲,您为何教我弹琴?这一曲,文姬是弹给您听的。她弯腰,轻轻抬起焦尾琴,看了一眼,突然高高举起来,用力向着桌案砸落!
马兰大叫:不要!挺身扑在琴案上。咚的一声闷响,马兰头破血流,琴却没有被砸断。琴娘吓得大声尖叫,文姬捡起琴又砸,马兰反身用手臂托住,一声惨叫,手臂几乎被琴砸断。
文姬眼前一片昏黑,只是不顾一切地将琴抄起来,砸了又砸,每一下都砸在马兰身上。直到琴被马兰奋力抱住,抽不出来。
琴娘一把将她推到一旁,她才恢复心志,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马兰头上鲜血淋漓,抱着琴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声呻吟翻倒下去,疼得缩成一团。她见到那些血,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缩在墙角。那琴娘去扶马兰,马兰仍用身体掩着琴,手臂一用力,呻吟一声,忍住不去大叫。妓女吃惊道:这,这究竟是发什么疯啊?
文姬尖叫道:我的焦尾琴,与其让妓女乱碰,宁可砸了!
琴娘失声道:你,你你是女人?
马兰发出疼痛而又古怪的笑声,琴娘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大惊失色:焦尾琴,你,你是蔡文姬?
马兰愈发哈哈大笑,琴娘惊道:这,我的天啊!随即恍然大悟。秋波流转,对马兰调笑道,怪不得大爷对自己的表弟这般好啊,口对口地喂汤灌药,我看了都感动得不得了!原来你们是私奔的么?
文姬听了,羞愤难言,突然拔腿向门外逃走。马兰慌忙伸手去抓,奋力扯住她的衣角。但是手臂被砸得青肿,一用力便疼起来,哎哟一声,没有扯牢。文姬挣脱他,一把推开门,夺路而逃,却一头撞在一匹马上。眼前红影闪动,烈阳天马就堵在门口,探头探脑。文姬向后栽倒,连声惊叫。烈阳天马好奇地望着她,用嘴拱了她一下。
别走!马兰大汗淋漓,头破血流也就罢了,一只手臂青肿难以支撑身体,胸腹后背也都被砸了许多下。他突然用一种文姬从来没有听过的胡腔高声唱了一句:暖日策花骢哎,雨色为君青。
他本来想用标准的汉话来念,突然之间全都乱了,羌语、胡语、汉语都混在一起。他长年混迹于羌汉杂胡之间,就连马超的汉话其实也不是很标准,情急之下,就更离潜。文姬呆呆坐在地上,扭头望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他想干吗。就连妓女和半身探进屋子里的天马,都一起怔住了。马兰喘了口气,一本正经问道:这是你写的吧?问你件事,草原上的雨,怎么会是青色的呢?
文姬脑子乱得很,迟疑道:我是写过几首《花间赋》。但是和你唱的不太一样她突然想起一事。恨不得立时放声狂呼,发足狂奔,以头抢地,以身试法难道,就是为了问问她草原的雨为什么会是青色的,所以就大老远来洗劫陈留,把卫家烧成平地,把她掳走?
那琴娘在一边打着拍子清唱道:暖日策花骢,芳草惹烟浓。翠袖依墙立,雨色为君青。应该是这样的吧?
马兰点头:对,对!我小妹特别喜欢。
我也特别喜欢,琴娘满面都是兴奋之色,想不到能亲眼见到闻名天下的大才女蔡大小姐!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
文姬一声冷哼,扭过头去。自己的诗被风尘女子喜欢,到处去唱,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琴娘看出她的轻蔑,兴奋中说着半截便戛然而止,神色黯然起来。想起蔡琰嫌弃自己是妓女,竟要把焦尾琴砸掉,一时之间,竟是羞愧难以自处。
正在此时,烈阳天马耳朵一一耸,警惕地对外张望。马兰一惊,抓起弓囊,将文姬拖进屋来。不远处人声鼎沸,似有很多兵马正在逼近,马蹄声大作,有人焦急中大喊:回来!
砰的一声,一匹脱缰的白马踢烂院门冲了进来。胸口一团红色的旋毛,像血一般殷红,对着烈阳一声长嘶。烈阳却扬起前蹄猛踢,张口便咬,不要它靠近。那白马连声哀鸣,甚为委屈。
马兰大惊,他在凉州见过这马。
当时一个带有颜字旗帜的汉将带着这马,去凉州想要抢他的这匹烈阳天马,结果将白马羌人整个大寨杀光,当真是惨无人道。这马,莫非是被焦尾琴的声音引来?后面苦苦追赶的,想必便是那个带有颜字旗号的汉将。
对方的凶残,令马兰一声冷哼,搭弓瞄准了门口。盔缨一闪,马兰便放出箭去。那人想不到当头便挨了一箭,瞬间一缩头,盔缨落地,身后的亲随一声惨叫,中箭落马。
那人大怒:什么人?我乃河北颜良!火把举起,照亮那人凶恶面孔,黑脸膛上两撇乱须,铜铃大眼,满脸横肉。
马兰更不答话,连珠射出三箭。颜良挥刀拨开迎门的一箭,身畔两人却齐声落马。低头看时,毛骨悚然,箭力穿颅而过,都在眉心正中。马兰发了几箭,只觉得手臂异常疼痛。被文姬用琴砸的地方伤了肌里,现在有些发抖,拿不稳弓。抬头看时,文姬却冲在门口:将军救我!
颜良却只见到两匹马在院角纠缠,目光落定烈阳天马,两眼都放出光来,大喜中高声叫道:放箭!放箭!不要伤了马匹!天马面前,个把美女算个屁,窑子里长得好看的多得是。
一声令下,四周薄薄的土坯墙壁一起被推倒。无数士兵在尘烟中对着屋门、窗户暴风骤雨般猛射,十数人拿着长长的套索,来抓马匹。
文姬只见到无数燃起火光的箭头在漆黑之处向她举起,啊了一声。突然一个人冲过来将她扑倒在地上,耳中一阵弓弦乱响,也不知道多少支箭一起从窗户和门射进来,密密麻麻钉在屋里。火箭钉在床上,被褥燃烧起来。火光闪烁,浓烟四起。
文姬惊慌中坐起身,却是那个琴娘救了她一命。
我一直都很仰慕你的琴娘嘴里流出血来,倒在文姬怀里,背上全都是箭,至少有十数之多。
文姬连声尖叫,马兰一把将她拖到墙角,将手指曲在口中打了一声呼哨。烈阳一声长嘶,踢翻两个人跑到门口。那些人怕伤到天马,乱箭立刻停止了。
文姬呆呆望着地上的尸体,马兰一把将她抱起来丢到马背上,她怔怔望回去,看着地上琴娘的尸体。马兰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对着人群直冲过去,她都浑然未觉。直到一根长杆挑着套索伸来套在马颈上,却被烈阳拖得人仰马翻时,她才惊醒过来,连声尖叫。
烈阳一声长嘶跃过断壁,四蹄一踏地面,一团烈焰在青石砖上爆裂开来。
四周的马匹齐声惊嘶,屁滚尿流中四散奔逃,将马背上的人都掀掉了。一名部将自诩百发百中,对着马兰的背影举起箭来,却听见一声长嘶,白马白义冲过来对他们扬起后蹄,拦腰将他踢得惨呼中横飞出去,周围几个士兵仓皇中对着白义举起刀来。
不许放箭!快停!那颜良冲过来旋风般一刀,血光四溅,对白义举刀的几名军士都拦腰断成两截,四周军士毛骨悚然。
快追!颜良上马猛催,白义却跑踏着地面,就是不走。颜良情急中用刀柄猛敲马臀,白义吃痛中原地跳了两下,还是不走。
颜良大怒,猛磕马镫,抄起马鞭,又要打它,却看见大滴的泪水从马眼中垂落。看得颜良那等凶恶的人也不禁一呆,手也软了。一声长叹,只好眼望着马兰离去。一团火一样的马影越来越小,就那样消失在长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