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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萨如星

    这一日,沈望舒总算品尝到了那日方野的焦虑,在心中不由自主地念了一万遍: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等待实在是一种折磨,无论是等待爱情,还是等待死亡。

    另一方其实比他还要焦虑。

    经过了山间整整一夜又加上大半个白天的艰难路程,成羲和一行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清点人数,坚持到最后的仅有五人。他们在船上躲过了巨浪和撞角,在山崖边躲过了连珠火箭,终于踏上无人的山间小路,危险竟然还没结束山间所有树木、枝条以及地面的苔藓都是他们的敌人,有好几人竟然被树枝所绊,跌落山崖,直到其他人走出好远,还能听见令人发狂的惨叫声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五位幸存者是:展叶门主成羲和、成羲和的弟弟成连森、成羲和的三位死党翠烟门主彭大勇、落雁山庄庄主韩光来,以及浑天派传人赖怀礼。

    直到发现山崖中突然出现一座小巧的庭院,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到达龙堂镖局。

    成羲和机警地停下脚步院中似有打斗过的痕迹。一排高大的花架倒在地上,花架上攀援的藤蔓一片凌乱。再往前,绕过假山,出现了一座月洞门。门上题了两个古拙的字沐芳。若是见到此时情形,沈望舒恐怕要后悔个半死。

    在他的想象中,总认为敌人会从前门杀进,却不知道沐芳园才是战斗的最前沿。

    一阵风吹来,头顶的藤条轻轻拂在彭大勇肩上,他登时如同惊弓之鸟,一步跳得老远,见身后无人,越发心惊肉跳,暴喝一声:谁?给老子滚出来!乱喊什么!房门一响,突然出来一人。五人都像受惊的猫,全身汗毛倒竖。

    叶吟风看看他们,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五个难兄难弟身上的衣服被烧得千疮百孔,在山间又被树枝勾扯,呈现出千奇百怪却又大体相似的形态。脸也好不到哪里去,胡须被烧得卷曲打结,面上一道道尽是烟灰,简直就是狼狈不堪!

    彭大勇破口便骂:你小子便是那二世祖沈望舒?

    胡说八道!叶吟风赶紧否认,我哪一点像沈望舒?

    成连森骂道:管他是谁,只要是龙堂镖局的,见一个杀一个!

    叶吟风面色一寒:你够胆便来试试!

    成连森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那对瞳孔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而又空洞,射出异样的锋芒。

    且慢!成羲和出声阻拦,沉声道,我是展叶门主成羲和!你又是何人?

    叶吟风哼了一声,板起脸道:我只是个看热闹的。成门主若是识相,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否则性命难保!

    我为讨逆而来,为何要抽身?成羲和脸孔一板,可是脸上那厚厚的烟灰像平白戴了一副面具,看不出真正的表情。

    是么?叶吟风又在笑,笑得高深莫测,自不量力!就凭你个暴发户,也敢惹龙堂镖局?

    成羲和心头一颤。展叶门想要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必须要拿龙堂镖局这样的百年大家开刀。出发前他也再三想过,自己这一步是否跨得太远。

    成连森见大哥露了怯,登时暴怒,狂喝一声:哪来的小贼,敢在此妖言惑众!叶吟风不慌不忙道:想死我也拦不住,你们要如何便如何,与我无关。

    成羲和越听心里越没底,犹豫多疑的本性再度抬头,强辩道:你可知龙堂镖局残杀妇婴、迫害神医之事?

    这事归你管?我倒没听说世上有过展叶门这么一号大衙门!

    成连森暴叫起来:凭啥不能管?我们的人都白死了不成?大哥要替他们报仇哇!此言一出,其余人等俱是一震。积雪滩一战,不止展叶门,连翠烟门和落雁山庄也损失惨重。

    彭大勇再也忍不住,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剑:老子是翠烟门门主彭大勇,龙堂镖局残杀妇婴,天理不容,小贼你再敢阻拦便受死吧!

    我拦你干吗?想动手便动手,说那么多废话难道是想来对歌不成?

    彭大勇恼羞成怒,飞身凌空冲上。他的剑法向来以诡谲多变著称,玄奥莫测,令人难以捉摸。一柄长剑在他手中伸缩不定,一招未竟,中途却能突然变招,上一刻还封得密不透风,转眼便化守为攻。这套剑法连成羲和也大为赞叹,虽然垂云庄主姚泊莽之流根本人不了他的眼,可彭大勇却是他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只见彭大勇的身体与剑化为一条直线,几与地面平行,激射过去。这一招本是他最拿手的云龙击,如同穿云之龙,集中全身劲气,洞穿对手。叶吟风略一矮身,向右侧微微倾斜,右手仍连剑带鞘握着水精剑,左手向彭大通右肩遥遥一指。那彭大勇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勉强落地,云龙击尚未使出便被放弃。

    成连森眉毛拧作一团,小声问成羲和:他为何成羲和以手示意他收声,自己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的战局。

    彭大勇稳住身形,剑法生出变化,改直刺为横斩,直取对手腰腹。叶吟风仍没起身躲闪,左臂画圆,右手伸展,手中的剑鞘尾端对上彭大勇的前臂。彭大勇招式未完,竟再度半途而废。成羲和终于看出门道,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那少年使的,竟是一套完整的两仪剑法。

    两仪剑法原为武当派所创,因为招式简洁易学,很快便普及到各地,成为入门基础。不管哪门哪派,甚至寻常街头武馆都会传授。不要说使剑的,就连使刀使枪的,只要练过功,都学过这套剑法。

    叶吟风刚才接彭大勇的第一招,便是两仪剑法的第一式剑指式,接下来是第二式初分式,然后是开天式成羲和心中默默想着,额上已渗出一层冷汗。

    实际交手中形势瞬息万变,必须以变应变,从没听说有人能在打斗中一成不变地使出一套完整剑法。这根本不像是一场真正的交手,仿佛是那少年正在心无旁骛地练剑,而彭大勇只是在他周围徒劳地干扰。

    要说有什么特别,那便是叶吟风的招式规范得如同一套授课范本。任何一套功法都有诸多要求,眼法、身法、躯干、四肢均有定规,可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人的任何动作,哪怕是走路、吃饭、写字,总会不由自主地加上自己的坏毛病。时间一长,想改也改不掉。

    可这少年却能将两仪剑法使到这一步,足令成羲和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这少年大概一生只习得这一套剑法。直到今日,他才突然发现,或许最基本的才是最厉害的。他不禁涌起一种冲动,自己或许应该重拾基本功。可是他也明白,除非自己愿意废掉一身武功,否则永远也练不出那少年的境界。

    彭大勇心中更是大骇。他也使剑,两仪剑法他再熟不过,却从未想过竟是自己剑术的克星。他不由将心一横,干脆什么招式也不用,长剑一挑,手臂一拧,硬生生向对方尚未拔剑的右手缠去。

    叶吟风身形一起,正好使到乾坤式,一个旋身迅速摆脱掉对方,脚尖一点,直指对方腋下天池穴。手劲一松,彭大勇只得半途硬生生将剑收了回去。他的剑法以多变闻名,临时变招是家常便饭,只是像这样接二连三被迫l临时变招,却搅得他气息紊乱,气血翻涌,胸前一阵闷痛。而到此时,双方的身体或兵器都还没有一次接触。

    彭大勇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情急之中,干脆使出两仪剑法的下一招吞云式。这也正是对方的下一招。同样的招法,他很想知道对方如何破解。

    这下,两人同时使出两仪吞云式,不同之处在于叶吟风是一整套剑法完整使出,裹挟前式余威,水银泻地般一气呵成,而彭大勇则是临时使出,动作生硬别扭。

    只听彭大勇啊的一声,水精剑剑尾正好扫上他的右手手腕内侧,长剑顿时脱手,飞出丈余,整个右手一片麻木,内关以下再无知觉。这竟是整个过程中两人唯一的一次接触。

    彭大勇左手死死捂着右手,颤声问道:你你是何人?叶吟风一套剑法刚好使完,收式后仍是那种刻薄的口吻:我又不欲跟你们攀交情,问那么多干什么?

    就在彭大勇还在问话的当口,成连森已飞身而起,手中双钩挑作两团黑影,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往叶吟风刺去。

    这一招玄机暗含,摄人心魄。成羲和暗吃一惊,这是展叶门的绝杀追星逐月,分取胸腹,中招即死。死者开膛破腹,死状极其恐怖。虽然尚不清楚彭大勇是如何败的,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眼前少年并不会比龙堂镖局的太夫人华氏容易对付。或许,是更难对付!

    展叶门的双钩凶悍刚猛,速度更是迅雷不及掩耳。这招追星逐月成连森虽未练得十全十美,但因其迅猛异常,料也无人敢与之硬碰。

    成连森已飞临叶吟风头顶,双钩以排山倒海之力向下压去。此时,水精剑仍在鞘中。叶吟风集中全力注视着成连森,迎面腾身而起。此时成连森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不该再一次去看那双眼那是双杀人无数的眼,足以令他在瞬间心神动摇!

    两条身影在半空错身而过。一团浓重血雾在空中骤然绽开。叶吟风轻松落到三丈以外。成连森这才砰然落地,倒在血泊之中。

    他的身体,从左肩至右肋被生生划开。开膛破腹的结局,最后居然落到自己身上。还站在附近来不及后撤的彭大勇被当头淋了个透,不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些江湖豪强无一例外,手上都沾满血腥,可是当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他们心中的恐惧却与任何人没有两样。就连成羲和也抑制不住全身轻颤,调息数次才勉强平静下来。

    当下。他将弟弟惨死的惊骇和悲痛按捺下去,反而出言恭敬地问道:敢问足下对九鼎盟主邢代原如何称呼?

    叶吟风远远站着,低头将衣襟检视一番,万分庆幸自己刚刚躲得快,这才没有沾上半点血迹。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信,被开膛破腹的并不是自己。方才看上去他虽然轻松完胜,实际上刚才那招实是赌命,生死只在毫厘之间。成连森的袭击太过突然,招法刚猛异常,避无可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的功。夫应在郑执辔之上,如果不用偷袭,而是与之缠斗,自己恐怕很难取胜。而成羲和尚未出手。这位展叶门主的功夫,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成羲和哪里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见他没有反应,还道是不屑理睬。可他不愧枭雄本色,语气倒越发谦恭起来:足下是否便是九鼎盟新任信使萨如星?

    萨如星三字一出,余下三人一齐色变。他们终于明白对方为何底气十足,还一再警告他们,让他们赶紧抽身。

    展叶门近年来异军突起,锋头已隐指江湖第一大盟派九鼎盟。而在如今没有公认武林盟主的时期,九鼎盟可以说便是武林盟主。

    萨如星的名字,是在最近一两年内才为人所知。可是其崛起的势头之猛、风头之盛,在当今江湖却是无人能及他是九鼎盟新任信使,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信使。九鼎盟的信使只有一个责任,向武林传送追凶令。迫凶令上所列之人,即为武林公敌,人人可杀。各门派年轻子弟想要扬名立万,也几乎都必须从追凶令人手。

    最近一年多,九鼎盟盟主邢代原已甚少露面,代他出面的全是他的得意高足萨如星。萨如星也不负重望,虽然年轻,却从无任何闪失。

    难怪龙堂镖局敢杀郑执辔,原来竟有九鼎盟在背后撑腰,真没想到萨如星甚至亲自上阵迎敌。更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萨如星竟会比大家想象中还要年轻,年轻到好像有点稚嫩。

    站了半天,见对面四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叶吟风这才想起成羲和的问题。答非所问道:还有人要继续么?如若现在转身离场,我便当没看见。

    成羲和早已遍身发冷,脸上一片煞白,幸而有厚厚的烟灰罩着,外人还看不出来。其余三人虽不作声,却都悄悄移动重心,竟不约而同地施展身法,向远离成羲和的方向逃去成羲和虽然不能得罪,可九鼎盟更是万万惹不得。早知道九鼎盟会插手此事,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会到这儿来。

    成羲和不到两日间,便尝尽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先在积雪滩差点变成烧猪,到这里又经历了丧弟之痛,接着更惨遭遗弃和背叛。

    他冷冷看着三人远离的背影,竭力沉住气道:我竟不知九鼎盟会如此偏袒。龙堂镖局连发血案,武林中竟无人出面为死者作主。成某有幸,今日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领教萨公子的绝学。请吧!他说着,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悲怆,仿佛自己真的化身成了正义的使者,即将单枪匹马地跟恶势力拼死一战。

    却听月洞门外一个低沉苍老的女声响起:成大门主远来辛苦,我家之事不日即有结论,到时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知成门主肯就此罢手吗?竟是华氏带了贺九重和沈望舒一起走了进来。

    原来这三人在雪浪阁等了大半天,竟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还是沈望舒最先反应过来,成羲和等人很可能从沐芳园那面进入镖局:

    成羲和此时已红了眼,恨恨道:华老太太说得轻巧,我郑师弟和那么多师侄呢?死在积雪滩的弟兄呢?还有连森呢?你拿什么给我交代!他跟彭大勇三人不同,那三人只是输光了本钱,而他成羲和却是押上了全副身家性命,如今更是输得连完整的衣裳都没一件。此时的他除了以命相搏,赌上最后一把,再无其他出路。

    华氏三人这才知道积雪滩已然大胜,现在竟是形势逆转,成羲和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对他们再也形不成威胁。

    华氏心头一阵狂喜,看成羲和几乎入魔的样子又是一阵感慨,转头吩咐贺九重:去给成门主准备一套体面衣裳,再准备些饭食热水!

    老妖婆!你不必惺惺作态!

    华氏毫不动怒:我并非求你。成门主剑一出鞘,从不空手而归。不过我现在与你交手,未免胜之不武。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死得像个破落乞丐。待你沐浴更衣饱食之后,我在雪浪阁上为你送行!这一番话,说得成羲和面红耳赤。他可拿不出这番气度,难怪华氏一介女流,竟能坐镇龙堂四十余年。

    成羲和首次生出力不从心的懊悔感。如果他早些见到此人,可能就不会受沈海峤等人的撺掇了。可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他连羞带怒,仍骂不绝口:你们找来九鼎盟撑腰,还怕什么胜之不武?

    叶吟风抢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积雪滩除一人之外,全是他自家镖师!你以为大家都像你,没有大群人拥着便一动也不敢动么?

    哈成羲和怒极反笑,你萨如星萨公子一人可当千军,还要多少人帮衬?

    此言一出,华氏和沈望舒面上都现出一种古怪神情。

    华氏一面不满地对叶吟风训斥道:你为何插手我家事?

    我都说了与我无关,他们偏要动手,难道叫我等着挨揍不成?

    华氏十分理解地点点头:凭你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手段,他们想不动手也难!又转头对成羲和道,看来成大门主真是误会了,这里并没有什么萨公子!那他成羲和伸手指向叶吟风。

    我虽未见过萨如星本人,但我决不会相信他是个颠三倒四、没心没肺的浑小子!怕成羲和还不相信,华氏又添一句,你看他的样子,若你是邢盟主,敢把追凶令交给他?

    叶吟风不服气道:什么呆公子、傻公子?我几时说过我是萨如星?又望着沈望舒抱怨。一开始他还说我是你呢,指着我骂二世祖,这帮人都烧傻了吧?沈望舒除了苦笑之外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成羲和看看园中弟弟破碎的尸首,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谁与你何干!叶吟风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成羲和不愧是一代枭雄,最能审时度势,当下跟了贺九重,先草草盥洗更衣,又去厨房用饭。待他来到雪浪阁前,天色已经擦黑。

    此时,成羲和已完全变了个人:身形挺拔伟岸,举走投足都透着威仪。他见到叶吟风,登时怒火中烧:你这骗子还敢在这里?等他静下心来回忆刚才发生的事,只觉羞愤难当。因将那小子当成了萨如星,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向他谄媚!世上最可耻的事除了谄媚之外,便是谄媚了居然还搞错对象。

    叶吟风对他那双恨到发红的眼睛视若无睹:我说的哪个字骗了你?

    成羲和根本听不进他说些什么,恶狠狠道:我不管你是谁,待我收拾了华太夫人,接下来第一个便是杀了你!

    叶吟风毫不在乎:趁现在还有命,你就尽量吹吧。

    贺九重垂着头跟在成羲和身后。沈望舒截住他,目光一凛,肃然道:记住我说过的话,你要一直陪着太夫人走到最后,不然我决不饶你!他是贺九重看着长大的,从没用这种口气对之说过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亮出主人的身份。贺九重不敢抬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华氏已在最上层的大厅内严阵以待,见到叶吟风却低声道:不许插手我家事。叶吟风漫不经心道:我只看看,谁稀罕管你家的破事。

    这边,成羲和先向华氏行了一礼,微笑道:谢前辈赐衣赐饭。羲和定全力以赴,报答前辈!

    华氏点头,淡淡道:你死之后,我会将令兄弟的遗骨好好送还展叶门,大门主不必挂心,只管放手一搏。

    成羲和嘿嘿一笑,亮出乌黑光亮的双钩,轻轻一击,发出比金属还要清脆的声响,顺手一掠,带出一股劲风。

    他本是严苛之人,可是他真正可怕的却是笑着的时候。他笑得越温和,杀机便越盛。就见他轻轻晃动双钩,由攻变守,卓立于大厅中央。笑意突然转盛,脚下开始移动脚步,步法灵动迅捷,而身形却只是稍有移动。华氏仍稳稳立在原地。她曾与郑执辔交过手,如果成羲和试图以快速的身法连续狂攻,她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掌控对手所有变化,那时凭借龙堂枪法,再辅以望月宫身法,便能一举击败成羲和。

    不想成羲和一开始竟采取守势,以双钩先将身前封得密不透风,再加上灵活的步法,一旦窥得战机,便可突然由守转攻。最厉害的是他以步法促手法,双钩不住积聚劲气,藏攻于守。华氏的杖法是来源于龙堂枪法。长枪本是远战利器,而双钩正好克制长枪,若此时抢攻,将会失去一切先机,处处受制于人。如此一来,两边都不敢妄动,进入一场僵局。

    成羲和的耐心毕竟稍逊一筹。他此战只有一个目的。务必一举击杀华氏,否则便要输个精光。

    就听他突然笑道:太夫人仍是不肯轻易赐教,成某只好讨教了。实际上华氏正因摸不清他的步法,才迟迟不愿出招。现在成羲和主动变招,正中其下怀。她也不回答,表面却仍是不喜不怒,稳如泰山,不露丝毫破绽。这正是无懈可击、以不变应万变的高手境界。

    成羲和又笑道:成某的双钩与郑师弟有所不同。郑师弟是循规蹈矩之人,我却是随心而发,太夫人且看我这招。他步法一快,身形已来到华氏右侧三尺许处,右钩的外弧刚好横扫华氏腰侧。

    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但由成羲和使来,却有不同感觉。他的随心而发四字并非虚言,右钩以千钧之势,沉缓而稳定地扫向华氏。

    华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攻来的这一钩,手中龙头杖轻轻一拨,在身侧寸许处才恰好抵上成羲和的右钩。叮,钩杖相击,龙头杖以轻制重,竟飘忽轻巧地卸去右钩上排山倒海的力道。

    成羲和闷哼一声,转动脚步,左手钩一挑,从身后向华氏左肩划去。华氏也不转身,从容将龙头杖举过头顶,在半空画过一个半圆,杖顶的龙头居高临下,重重砸向成羲和天灵穴。

    成羲和险险避开这一击,绕着华氏时疾时缓。左冲右突。但无论步伐疾缓,手中双钩总能恰到好处地送往华氏的龙头杖难及的死角,华氏的杖法虽使得出神入化,却总差一步才赶得上成羲和的步法。不过华氏却毫不心急,招法纹丝不乱,稳扎稳打。

    成羲和一心只想耗她体力,毕竟六十五岁高龄,挨过三十招后必成强弩之未。此时两人交手已超五十招,成羲和仰天一笑,突下杀手!

    他倏地移到正面,双钩划空而过,带起炙热的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左钩上挑,玄机暗含,右钩从右侧兜过,竟后发先至,防不胜防。华氏倏退三尺,直退到墙角,双目精光进现,全力出手。龙头杖忽然转动起来,如同疾驶的车轮,两声脆响,已分别击中成羲和左右双钩。成羲和收势不及,继续向前撞去。华氏脚下运劲,脚踏处的地面登时碎裂,人却笔直向上方跃去。

    成羲和还没工夫转身,却听华氏在他身后道:大门主如此大方,此钩我收下了!成羲和大惊失色,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空了。

    那右钩正高速旋转着绕在龙头杖顶端。华氏稳稳落在房顶下的横梁上,双手一抖,右钩便猛地穿窗而出,消失在已经渐黑的半空中。忽然风声一响,那钩借着回力又往阁内飞回,只听一声闷响,重重地咬在阁子外檐的一根大柱子上。

    骤然间成羲和只觉四体发冷。双钩若失一钩,威力岂止减半。眼下这情形,若想取回右钩,只有探身到窗外。只是这雪浪阁建在高崖之上,脚下便是轰鸣的长江,此时若是冒险取钩,必会被击落于江心。

    正在犹疑不定,忽听华氏发出一阵奇怪的喉音,身形一歪,竟然失足从几乎两丈高的梁上跌落。成羲和大喜。他虽不明白华氏为何突然失了平衡,却也知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毕竟她六十有五,这个年纪的人多少会有些痼疾。尤其像华氏这样一生坎坷、终生操劳之人。当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双手一起握住仅剩的左钩,向华氏扑去!

    华氏因当日在醉月楼与郑执辔交手,引发哮症。这些天虽日日服药,却因事务繁杂,心绪不宁,始终难有起色。今日与成羲和交手,不可避免地再度引发病症。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在发作前制住成羲和,却终于功亏一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乌黑的钩从下方迎向自己。

    只听砰的一声,一条人影狠狠撞上成羲和,两人一起重重落到墙边。华氏眼看便要落地,却见先前她坐过的那把靠椅飞到身下,当下一个借力,已稳稳地落在椅中。

    叶吟风收回脚,笑道:这不算插手吧?华氏瞪他一眼,极力平复着喘息,转头望向缠斗在一起的成羲和与沈望舒,面色阴沉至极。

    方才沈望舒怕误伤华氏,不敢用枪,只好和身撞上,胁下已被乌木钩拉开一道血口。可他仿佛没有任何痛觉,右手执着飞龙噬魂枪,面对成羲和严阵以待。成羲和见对手换了沈望舒,心下一松。单钩对付华氏虽然必败无疑,但对付沈望舒这废物却绰绰有余。

    一个空翻,成羲和将左钩交到右手,左手却仍作钩状,展开精妙手法,狂风扫落叶般向沈望舒攻去。木钩、手钩劲道忽重忽轻,千变万化。攻击范围不断收缩,力图将沈望舒一举击杀。

    危急之下,沈望舒手中长枪回收,只取守势,苦苦支撑。成羲和转眼已追到面前,却见飞龙噬魂枪枪尖一吐,蓄势已久的劲力瞬间发出。枪钩相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木钩一搭上长枪,成羲和便知不妙。正欲后撤,枪尖上传来的劲力向他心口直撞上来。成羲和惨哼一声,鲜血狂喷,身躯横飞过大厅,直撞到墙角,他身后的墙壁顿时龟裂。

    天色几乎黑透。按吩咐守在楼下的贺九重听见楼上巨响,再也按捺不住,举烛上楼。

    成羲和已经无法动弹,只能剧烈喘息。在跳动的烛光下,他的脸色有如鬼魂,一双眼定定看着华氏和沈望舒,虽有不服之色,却也终于认命地垂下。

    忽然,这濒死之人发出夜枭般的一阵怪笑,颤抖着举起鲜血淋淋的右手,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哈哈哈紫色的!紫色的血!龙堂镖局用的竟然是邪功!哈哈哈

    他手上并未受伤,那是木钩划过沈望舒胁下时沾到的血。就听他继续笑着,笑声中似乎带着恶毒的诅咒。这一刻,他已不在乎自己的惨败,仿佛只要能让对手身败名裂,他便达到了目的。

    龙堂镖局果然是邪恶的,他没有错!他赢了!

    其余四人仿佛全被定了身,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成羲和那令人窒息的笑声不绝于耳,久久不息。

    突然,贺九重狂呼一声:你胡说!你看错了!这血分明是红的!可那成羲和还在惨笑,对贺九重的话充耳不闻。贺九重猛起一脚,踢向成羲和胸口。他虽没了武功,可是盛怒之下对付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终于,那魔音穿脑般的笑声停止了!

    他死了!叶吟风只轻轻说了三个字,其余三人却是全身一震。成羲和早断了气,可在他们耳中,那难以忍受的笑声似乎还没止歇。

    贺九重举着烛台,仍立在楼梯口不敢上前。

    望舒!华氏轻轻开口。沈望舒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华氏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心中疑惑终于有了答案。自古习邪功者皆害人无数,到无法自拔时甚至六亲不认,丧尽天良。

    就听她轻轻叹道:兰露,还有红绡,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声音虽然微弱下去,华氏却突然从椅中一跃而起,手中杖影暴涨,飞身向沈望舒扑去。

    慢!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贺九重手中的烛台落在地上,光亮挣扎了两下,瞬间熄灭

    一道精光划过渐渐深沉的黑暗,水精剑出鞘,迎面缠上龙头杖。

    不可伤我奶奶!沈望舒仿佛突然醒悟,长枪自下而上,迅猛地向叶吟风挑去。叶吟风怔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变得不可捉摸。他手上剑光并未向上挑飞,而是落向地面,龙头杖笔直地撞向他的胸口。

    却见叶吟风如被风卷起的一页纸笺,飘也窗外,落入无边黑暗。华氏难以置信也喃喃道:他是自己放了手待她反应过来追上去,已来不及了。

    只听水精剑发出一声脆响,落在地上。华氏身后的沈望舒突然爆发出一阵长啸,越过祖母的背影,跟着从窗口一跃而下。贺九重跪倒在地,失声恸哭。

    似曾相识的情景再现眼前。所有的记忆如开闸的潮水,一起涌上心头。

    她在山崖底部的涵洞里救了他,带着他躲过了无数蝙蝠的袭击,穿过积满明砂的洞穴,一直来到他们的绿色天堂。

    后来他要回家,她苦留不住,便随他一同找寻回家的路。

    两人都身无分文。路过饭庄,她便要往里闯。他拉住她,小声道:我们没钱!她回头在他耳边浅笑薄嗔:呆子,难道没钱便不吃饭么?当时的他,也如当日酒楼之上一脸凶相的方野一般,满脸通红,窘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救了他,他却救不了她!在身边无尽掠过的夜幕中,沈望舒重新看见了当年。伊人就在他的眼前坠入黑暗。他曾经未能抓住,可这一次却决不放手!他已不再是那个懦弱胆怯的二少爷,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的过错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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