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邪铸造的大刀,已被几块又脏又破的烂布包裹着,随随便便地丢放在马车之中。马车是老太叔买下来的,价钱贵得吓死人,他给了车主白银半两。他道:“要是你不肯卖给老夫,这块大石头便是你的榜样。”一拳击向一块万斤巨石,他老人家的拳头立刻爆裂。巨石还是巨石,依然故我四千八稳摆放在路边。老太叔把血肉模糊的拳头在车主面前幌了几幌。道:“你瞧清楚了没有?”车主当然瞧得一清二楚,马小雄把他拉开一旁,悄悄地给了他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同时扯直嗓子大吼:“他妈的,你可知道我的老大哥是谁?”车主立刻“战战兢兢”、“大吃一惊”地“颤声”叫道:“这位……老侠神功厉害,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老侠……少侠……还有那位女侠……齐齐手下留情。”金元宝在手,这位车主早巳恨不得跪下来向马小雄“谢恩”。马小雄“唔”的一声,道:“咱们这位老侠,老人不记小人过,既然你已……他妈的大彻大悟,心中雪亮鼻孔干净心甘情愿把马车奉上,老侠、少侠和女侠都不会把你怪罪,这半两银子,你非要好好收藏不可。”车主连连点头,恭送“三侠”登上马车。老太叔自从旧患复发,神智又渐渐模糊起来,但却不再以“十五岁少年”自居。登上马车车厢,老太叔道:“着令车把式往北直走,不得转弯抹角,如有违抗,脱掉裤子重重打屁股!”马小雄听了,精神大振,道:“赶车的听见了没有?”“车把式”是阿玫。这一老一少在车厢里的疯言疯语,她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脸上一红,咬了咬牙,立刻把马车在一块草坪之上不住地转弯兜圈。老太叔哼一声,对马小雄道:“车把式不听从命令,你说怎办?”马小雄道:“自然是依法严惩,方始正经。”爬出车厢,大声道:“奉老大哥之命,要脱掉你的……”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清脆玲珑地吃了一鞭,竟是完全无法闪避。马小雄缩回车厢里,老太叔瞧着他左半边面颊,道:“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怎么脸红红的?是不是吃错了不干净的东西?”马小雄逆:“不错,外面的辣椒很厉害,还没吞进肚子里已像是火烧一般。”老太叔道:“你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只是脸皮还不够厚。”马小雄讪讪一笑,睨视老太叔一眼,只见老人的目光,已渐渐散涣,再也不复从前那么锐利。马车曲曲折折地绕道而行,有时候为了避过一座山峰,往往要绕过几百里路,才能绕得过去。老太叔虽然头脑不大清楚,但却不住的在指指点点,道:“只要照着老夫的指引,总有一天可以抵达玉洞峰天工堡。”不止一日,马车来到了一列大山之下,美丽的车把式阿玫道:“这一列大山,无论如何是绕这不过去了,这辆马车怎办?”老太叔道:“你俩且在这里亲亲热热,我去找一户人家,把这辆价值连城的宝马香车买了下来。”虽然新伤旧患在身,但一身轻功依然故我,才冲出车厢,已像是一圈蔚为奇观的肉球,呼噜呼噜地直滚出去,转瞬一去无踪,头也不回。老太叔去后,马儿垂下马脸在路边吃草。马小雄赞道:“这是一匹好马。”阿玫奇道:“怎见得这是一匹好马?”马小雄道:“这是大山下的青草,要是下驷见了,决不敢吃。”阿玫道:“马儿不吃草,难道吃树皮不成?”马小雄道:“凡是劣马,只懂得吃窝边草,但这匹马非比寻常,乃万中无一之宝马,因此,好马不吃窝边草,只喜欢吃大山下的劲草。”网玫道:“大山下的草,也只不过是草,何以见得便是‘劲草’?”马小雄道:“常言有道,‘疾风知劲草’,这里的山风特别强劲,不消说,能够在这山下生长的,必然都是劲草,而绝不会是一般的野草、杂草、禾杆草。”阿玫忽然没精打采地蹲了下来,目中隐隐泛着泪光。马小雄眉头一皱:“你怎么了?我只是说说花花草草,你怎么伤感得如此厉害?”阿玫道:“你说起了草,使我想起了师父曾经给我的‘晕浪草’。”——当日,水老妖带着马小雄和阿玫登上大船,前往茫茫大海之中的东蛇岛,阿玫在船上晕浪,呕吐大作,后来水老妖给了她一些“草料”,说吃了之后再也不会晕浪。——果然,经过口后验证,这种“神草”确具宏效。因此,马小雄提起了“草”,阿玫睹物思人,不禁想起师父水老妖,一时感触,终于掉下了两行清泪。马小雄给她这么一哭,也是惆怅茫然。若论思念水老妖及恶婆婆之深,他绝不会在阿玫之下。正当二人相顾无言,几欲抱头痛哭之际,老太叔已骑着一匹白马疾冲回来。白马之上,还有一个衣饰贵丽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给老太叔挟在肋下,一张脸白得像是死鱼肚一般。老太叔虽然身材又肥又矮,甚至看来臃肿至极,但骑术居然极是佳妙。中年人忽然给老太叔轻轻一抛,整个人跌在马车旁边。老太叔这才问道:“你是这里方圆五百里内最有财有势的大财主,而且对天下间各种好马、劣马、不三不四的马大有研究,既然如此,老夫那末问上一问……喔……对了,尚未请益尊驾叫什么名字?”中年人苦着脸道:“鄙人金有银,三十九岁,尚未纳妾。”老太叔道:“听说你连老婆也不曾娶过,怎么一开口便说尚未纳妾。”中年人道:“这是乡例,凡是尚未娶妻之人,必须说是尚未纳妾,否则会大大的不吉利。”老太叔沉吟半晌,笑道:“这种乡例甚好,但你是否娶妻纳妾,老夫是不必理会的,最重要的,还是你愿意出价若干,把这辆宝马香车买了下来?”金有银道:“好汉饶命,一千两银子如何?”老太叔登时脸色一变,怒道:“他妈的!可知道老夫用了多少两银子,才能买下这一辆宝马香车?”金有银道:“这个……鄙人可不敢乱猜。”老太叔哼的一声,忽然把马小雄拉过来,道:“老弟,你告诉他好了。”马小雄面露为难之色,呐呐道:“这种事,还是由老大哥自己说吧……”老太叔勃然道:“为什么你不敢说?”马小雄道:“不是不敢说,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老太叔叹了口气,道:“你少担忧!这位金员外,跟老夫有过命的交情,要是他敢否认,我立时便要了他的狗命!”如此这般的交情,确是“过命”得很。马小雄只好勉为其难地道:“本来嘛,这辆马车的确是价值连城的,但当咱们要买下这辆马车的时候,偏偏他妈的手风不顺,老大哥输了八十五万两,小弟也输了五十六万两……还有咱们的车把式姑娘,她也输了四十三万两……”老太叔听了,不住的摇头叹气:“往事俱往矣,人在赌场,不是赢得金银满载,便是输得一穷二白,正是他妈的愿赌服输,如今提起又有什么屁用?”马小雄连连点头,道:“老大哥所言甚是。当晚,咱们都已输至面无血然,只好回老家上床睡觉,但路途遥远,要是靠着两条腿爬回去,少说也得三两个月。后来嘛……”“后来又怎样了?快说!”老太叔不耐烦地催个。马小雄只得爽爽快快地道:“为了回家有车,咱们把输剩了的银子,拼拼凑凑下来,勉勉强强凑足了数目,才能把这辆马车买下来。”老太叔听到这里,脸上的神情渐渐显得有点满意:“够了够了,闲话休提,我年纪老迈,记性不大好,当晚,我凑了多少两银子作为买下这辆马车之用?”马小雄道:“白银半两。”老太叔登时直跳起来。但马小雄接着又道:“你只剩下白银半两,另加一百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除此之外,再无余物。”老太叔听了,皱眉道:“不是一百三十六颗吗?”马小雄道:“本来是一百三十六颗的,但在离开赌场之前,你押了三十六颗赌双单,结果押双开了个单,那三十六颗珍珠只好泡了汤,真是他妈的黄肿脚不消提。”老太叔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押双?要是押个单,岂不是赢了吗?真是蠢材!”马小雄道:“除了你那半两银子和一百颗珍珠之外,我只剩下小半袋金刚钻,若论价钱,只值三十二万两。”老太叔道:“车把式姑娘那边又怎样?”马小雄道:“她身上的财物,全都输得一干二净,但恰好她的姨妈路经该地,知道咱们要买一辆马车回家睡觉,便借了二十万两银子给她,也幸亏如此,咱们才勉强凑足了数,把这辆价值连城的马车买了下来。”老太叔脸上又再露出不耐烦之色:“也不必说得太详尽了,连同一百颗珍珠抵数,这辆马车总值若干?快说,别耽误了金员外的光阴。”马小雄不假思索,立刻朗声说道:“不多不少,合共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两半银子。”老太叔道:“这便是咱们买下这辆马车的价钱吗?”驯、雄道:“正是……不……后来,咱们的车把式姑娘跟卖主商洽,把价钱减低了一点点。”老太叔道:“减低了多少?”马小雄道:“半两。”老太叔道:“对方是否愿意?”马小雄道:“初时不愿意,后来争议了两个时辰,才勉强答允下来。”老太叔道:“换而言之,这辆马车的价钱是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两正,对不?”马小雄点点头道:“正确无讹。”老太叔盯着金有银的脸,道:“大财主,听见了没有?”金有银苦着脸,道:“听……听见了,但……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两……几位好汉便是把我一刀一刀切碎,我也买不起这辆价值连城的马车。”老太叔道;“放心好了,咱们不会要你付出原价,大可以把价钱压低一些。”金有银忙道:“可以减低多少?”老太叔咧嘴一笑:“半两。”金有银差点没当场吐血倒下。马小雄立刻把金有银扯开一边,道:“八十九万两未免是太厉害一点,不如这样吧,五千两算了。”金有银忙道:“要是五千两,那可大有转寰余地,但那位老英雄只怕不肯收下。”马小雄道:“那位老英雄只是头一遭做强盗,不怎么懂做贼的规矩。你放心好了,只要把五千两银子乖乖奉献,保证阁下平安大吉。”金有银不再犹豫,匆匆奉上五千两银票,正要拔足飞奔,老太叔一手把他抓住,喝道:“你是干什么的?”金有银大惊,苦着脸叫道:“那位小英雄已跟鄙人议好价钱……他……说是五千两……”老太叔怒道:“五千两便他妈的五千两,小英雄讲过的话,绝对作得数,但咱们既已把马车卖给了你,你怎么还靠着两条腿走回去?”金有银如获大赦,匆匆爬上马车,充任车把式脚色,脸青唇白地驾驶着马车急急逃命。老太叔哈哈一笑,道:“老弟,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说老大哥是个强盗。”马小雄道:“强买强卖,本来就是作贼的行径,老大哥是否认也否认下来。”老太叔道:“你可知道那个金有银是什么东西?”马小雄道:“瞧他的模样,多半是为富不仁的大财主,否则老大哥也不会缠上这人。”老太叔道:“谁说他为富不仁?这厮素负善心人之盛名,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可惜牙功差劲,早晚任人鱼肉,反正都不过贼人的掌心,倒不如由老大哥把他的财产抢了一半,然后再作道理。”“才五千两,便是这大财主的一半财产吗?”老太叔道:“他的房子值一千两,家里的珍藏宝物值一千两;老婆妻妾要是统统卖了出去,也值得上一千两。此外,家中养了几十支鸡,几十支鸭,几十条羊,连同猫猫狗狗之类的畜牲,也值得上一千两,连同一千两银子及五千两银票,不多不少总共一万两,咱们要了他五千两,恰好便是他的一半财产。”如此这般“准确”的计算,也只有老太叔才能说得上来。只是,金有银根本并未娶妻,更未纳妾,如何能把妻妾统统卖了出去,着实耐人寻味。老太叔又向大山远方一指,道:“只要攀过这几座东西,便是玉洞峰,天工堡要是尚未倒榻,便在峰顶之上。马小雄、阿玫抬头往上面一望,但觉“这几座东西”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抵达玉洞峰天工堡。(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老太叔说完之后,忽然气喘咻咻,身子软绵绵地倒下。阿玫忧心忡忡,道:“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但有时候却又神龙活现,信难无从揣测。”马小雄道:“既已到了这里,玉洞峰已不远,还是先把老大哥带回天工堡,然后再作道理。”忽听一人笑嘻嘻地说道:“太叔堡主回来啦。”另一人却哭啼啼地道:“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在外面死掉,落得干干净净?”这二人的声音,听来都是说不出的稚嫩,但却男女难分,似乎只是七八岁的小孩。马小雄、阿玫环顾四周,完全瞧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马小雄沉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给我滚出来!”笑嘻嘻的那一把声音笑道:“谁说咱们鬼鬼祟祟?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天工堡二童’,我是‘笑童’,他是‘哭童’,一笑一哭,天翻地覆。”哭啼啼的一把声音哭道:“别听笑童胡说八道,我们是偷偷摸摸的鸡鸣狗盗之辈,总是喜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暗箭伤人,更喜欢在厨房里在别人的饭菜中下毒。”笑嘻嘻的声音笑道:“别听他胡言乱语,咱们暗箭伤人,但从不杀人,只是射断别人的手筋脚筋,虽然喜欢在别人的饭菜里暗中下毒,但也没有真的毒死过什么人,只是把那些该杀的东西毒得连话都不懂得怎样说,一辈子变成了白痴。”哭啼啼的声音哭道:“你才是他妈的胡说八道!天下最毒妇人心,但你这颗歹毒的心,比最恶毒的妇人还更歹毒百倍。”笑嘻嘻的声音笑道:“要是咱们心肠柔软,做事也手软脚软,在这三十年以来,又怎能把天工堡管治得妥妥当当。”老太叔忽然霍的一声跳起,喝道:“都给我滚出来!”忽然又再神龙活现,中气十足,情况怪异莫名。喝声一起,但觉眼前花花绿绿的色彩有如走马灯般乱晃,两条细小的身影陀螺似的分从一左一右转了过来,竟在短短一霎眼间令人为之瞧得眼花撩乱。转瞬间,眼前站定了两条矮小的人影。只见这二人身高不满四尺,虽然都是面白无须,但一望而知,已是年纪老迈之人。这二人的衣服,颜色十分杂乱,只见一件简简单单的上身衣裳,已夹杂着十几种鲜明刺目的颜色,就像是在一个小小的花瓶上,挤插着几十朵不同色泽的花朵一样。这两名侏儒,便是玉洞峰天工堡中的“天工二童”,一脸笑意但门牙早已脱落的是笑童,另一张苦得不能再苦的苦脸,自然便是属于哭童的。二童恭恭敬敬地在老太叔面前跪了下来。齐声道:“天工二童叩见堡主,祝堡主酒量大减,内力大增。”老太叔听了,怫然不悦:“三十年不曾回来,一回来仍然听见这两句废话!”笑童笑道:“这是主母定下来的祝贺词句,谁也不能更改。”哭童哭道:“小哭是很想改一改的,小笑也是心里这样想,但……呜呜……总是想不出更好的语句,只好暂且继续这样祝贺下去……”老太叔哼一声,道:“你们的主母死了多久?”笑童笑道:“主母比母狮子还要凶,小哭早就渴望她快点归登极乐世界,位列仙斑,变成一个恶仙。”哭童哭道:“不要听小笑胡诌。我只盼主母长命百岁。”笑童笑道:“主母已九十九岁,小哭好不恶毒,只盼主母明年就死。”老太叔叹道:“生死有命,既然恶婆婆至今未死,只好我死掉便是。”笑童笑道:“堡主说的甚是。”哭童忽然取出六根精钢管子,每三根相连在一起,很快就组成了两根六尺长短的精钢管子。笑童笑了一笑,白背包上取出两顶形状有如鸟巢的帽子,一顶给哭童戴上,自己戴上另一顶,模样甚是怪异。在此同时,哭童又把一块质料极是柔韧的布料取出,这块布料也和二人的衣服一般花花绿绿,而且早已经过缝制,左右两边都有夹洞,可以穿套在精钢管子之中。一经穿套,平放张开,便宛如一张担架床。二童又在鸟巢般的帽子两侧,各自伸出一尺左右的精钢管于,管子未端,另附有细小的钢叉,二人合共组成四叉悬空,平放之势,恰恰可以把轻巧的担架床摆放在二人头顶之上。老太叔轻轻一跃,有如一团大肉球般躺在担架床上,道:“要是把我摔下来,各自把屁股肉割下半斤拿去喂狗。”笑童笑道:“小哭的屁股又臭又韧,狗也不吃。”哭童哭道:“小笑的屁股又香又滑,最好割足一斤,连猫也一并喂了!”二童一面说,一面头顶担架床,脚步轻快地登上山道,如履平地。马小雄、阿玫跟随在后,初时还不怎么样,时候一长,二人内力不继,渐感吃力。笑童走在最前头,忽然笑道:“那位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包又臭又脏的物事,自然走动得很是辛苦,不如把它丢掉,定必轻快得多。”哭童哭道:“她把这包东西捧得像是天下第一号宝贝,要是丢掉了,准会哭得死去活来。”笑童笑道:“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动不动就要哭。”哭童哭道:“也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疯疯癫癫,娘亲死了还在嘻嘻哈哈大笑。”笑童笑道:“我娘亲是在一百一十八岁才死掉的,这是‘笑丧’,不但不必哭,还可以笑得十分愉快,有如在地上捡到了一百万两银子。”阿玫不理会“哭笑二童”的疯言疯语,一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包东西。那是木小邪的大刀。老太叔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身子也是忽好忽坏,为策周全,只好把大刀用破烂的布包裹着,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这种计策,马小雄虽然同意,但心里却很不愉快。他并不是恼恨别人,只是恼恨自己,心中重重叠叠地埋怨:“要是小雄马的武功有义父一半那么厉害,又有谁敢动这把大刀的主意?”想及义父、干妈生死未卜,甚至是凶多吉少,不禁心头阵阵绞痛,几欲掉下眼泪来。山风清劲,登山越高,风势也越来越大,阿玫衣衫单薄,机伶伶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笑童笑道:“这位小姑娘血气不足,很容易冻坏了身子,我这里有一瓶‘大补气血笑不合拢嘴巴强身活命威风十足神气丹’,保证一服见效。”把一个紫色瓷瓶抛给阿玫,阿玫只得伸手接住。阿玫接过瓶子,没有把里面的丹药吞服,老太叔躺在担架床上道:“为什么不吃?”哭童哭道:“千万不要吃。”笑童笑道:“为什么不要吃!这是救命灵丹,可不是毒药。”哭童哭道:“二十年前,我害了一场小病,你研制了一些也是什么救命灵丹给我吞服,我服下之后,小病变成了大病,若不是主母慈悲,另给我救命灵丹抢救,早已活不下去。”笑童笑道:“那一年,我制炼丹药的手法还不怎么到家,二十年后的今天,境况自是他妈的大不相同。”哭童哭道:“小姑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千万不要相信这混帐老小子的话。他这个人——”还没说完,老太叔已闪电般在担架床上一记耳光火辣辣的抽在他的脸上,同时骂道:“闭上你妈的鸟嘴!?阿玫瞧着老太叔,道:“这药,可以吃吗?”老太叔道:“笑童炼药,天下知名,便是孔有怨的劳什子师父,也是万万比不上,哭童小子只懂得哭哭啼啼,你用不着管他!”阿玫听见老太叔这样说,仰首便把整瓶“大补气血笑不合拢嘴巴强身活命威风十足神气丹”吞掉,但觉入口甘凉,十分舒畅。哭童给老太叔掴了一巴掌,反而没有再哭,只是合扁着嘴,一言不发。笑童哈哈一笑,笑得比偷了鸟蛋的蟒蛇还更愉快。走了里许路,阿玫渐渐感到喉咙发痒,脸颊越来越是烫热。马小雄瞧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有点疲累?”阿玫摇了摇头,忽然两眼翻白,“咕咚”一声倒了下去。老太叔在担架床上俯视阿玫,叫道:“怎么啦?”阿玫已晕倒,没有答话。哭童忽然又哭了起来:“笑老小子的毒药,又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老太叔翻身跳下担架床,马小雄早己把阿玫抱起,老太叔伸手在她鼻端上探了一探,道:“没有呼吸,似乎已经死掉。”哭童哭道:“不是似乎死掉,而是他妈的真的死了。”老太叔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哭小子,你陪葬好了。”哭童大吃一惊,急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她还活着,用不着陪葬。”老太叔冷冷道:“你老老实实说一句,这小姑娘是否仍然活着?”哭童哭道:“太叔堡主说她‘似乎已经死掉’,也只不过是‘似乎’而已,绝对不是真的死掉,再说……笑老小子的炼制丹药本领,就连主母也盛赞一日千里,定然可奏灵效……目前,也许只是小姑娘他妈的虚不受补,只消假以时候,定必可以苏醒过来……”不等他说完,老太叔已把阿枚抛上担架床,着令哭笑二童以头顶扛着她继续登山上路。马小雄忧心仲忡,老太叔两眼一瞪,道:“你以为有性命之忧吗?真是朽人忧天。适才,老大哥只是故意唬吓哭小子,须知笑小子的丹药,是天下第一灵药,就连本堡主想讨一两瓶服用,也是他妈的千难万难!你这个师姊鸿福济天,不必开口,已有灵丹奉上,真是令人又妒又羡的福气。”哭笑二童以头顶扛着担架床,阿玫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马小雄放心不下,一直紧贴着跟随。老太叔道:“你怕什么?虽则山道陡斜崎岖,但老大哥人头保证,这两老小子绝不敢把你的师姊摔下深坑!”要是哭笑二童正正经经地扛着担架床在平地上走动,马,小雄倒是不必担心的。但山路越走越是险峻,越往上走,也越是狭窄,有些山路,根本不是什么“道路”,非但倾斜窄小,更面临千丈深渊,只要稍一不慎,别说是躺在担架床上的阿玫,便是任何一人,都很容易会直掉下去粉身碎骨。老太叔忽然叫道:“停下来。”哭笑二童立刻停步,阿玫也在这时候悠悠转醒,蓦地发觉自己躺在担架床上,大是惊讶,匆匆跳下,一个拿椿不稳,险些整个人直掉入深谷之中,马小雄一惊之下,急急把她拉住。二人相拥片刻,惊魂甫定,老太叔才哈哈一笑,对笑童道:“笑小子,你制炼的丹药,果然比三十年前稍有进步。”又再跳上哭笑二童头顶扛着的担架床,舒适写意地躺在上面。马小雄关注阿玫,不住地在旁边嘘寒问暖,阿玫道:“笑老前辈的药既然没把我毒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马小雄一怔,喃喃道:“这究竟是毒药还是补药?”哭笑二童顶着担架床,山路越走越是崎岖,到了一座悬崖,前面只有一条铁索桥。笑童笑道:“这条铁索,锈迹斑斑,每年都总有好几个武林酒囊饭袋,从这条铁索之上直掉下去。”哭童哭道:“说不定这一次便轮到咱们三人。”笑童笑道:“那倒不一定,也许堡主在咱们的头顶上睡得不够平稳,只有他独自一人直掉下去。”哭童哭道:“要是堡主死了,咱们还能独活吗?”笑童笑道:“堡主三十年来不见芳踪,主母早就已经把他当作是个死人。”哭童哭道:“堡主又不是个女人,怎能说是什么‘芳踪’?”笑童笑道:“堡主虽然是个他妈的男人,但喜欢到处采花,身上自然芳香十足,就算用上‘芳踪’这两个字,也没有什么不妥。”哭童哭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骂堡主是个采花贼。”笑童笑道:“又怎会是采花贼了?我只是说他喜欢采摘花朵。”哭童哭道:“你总是喜欢兜着圈子骂人,这一次更骂到堡主的头上。”笑童笑道:“堡主海量汪涵,就算我真的把他臭骂一顿,他也不会把我撕成五大块。”担架床上的老太叔大声道:“这个自然,充其量只会把你撕开四大块便算。”笑童仍然在笑,但已不敢再吐出半个字。回过头来,对马小雄说道:“怎么还站在这里,像个先人板板呆芋?”马小雄说:“我这样子站着,有什么问题?”老太叔道:“快抱起你的师姊。”马小雄奇道:“她又没有昏迷,两条腿站得比木柱还更牢固,为什么要抱起她?”老太叔道:“你若不抱起她,又怎能跟着老大哥一起站在这张‘无盐软床’之上?”马小雄更奇道:“什么叫‘无盐’?难道床上是应该‘有盐’的吗?”老太叔哼了一声:“看来,你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够份量,‘无盐’便是他妈的丑妇,老大哥的老妻便是天下间最丑陋的‘天下第一号无盐’,这张看来简简单单轻轻飘飘的软床,便是你大嫂的杰作,虽则跟她的尊容一般难看,但非常结实,老弟便是抱着一条五百斤的大母猪跳上床来,也不妨事。”马小雄似是用手势拈量着阿玫,过了半晌,道:“虽则只是一条小母猪,但看来也有四百五十斤重。”轻轻抱起阿玫,笑得贼头贼脑,阿玫也笑了,顺势在他脸上火辣辣的打了一记耳光。马小雄虽然吃了一记耳光,仍然把阿玫抱着跳上“无盐软床”,床上变成总共有三人。老太叔怔怔地瞧着阿玫:“为什么打了他一记耳括子?”阿玫鼓起了腮:“若要为你的老弟报仇,大可以把我推入谷底。”老太叔摇了摇头:“你搞错了,我只是认为每一百斤该打一记耳括子,他说你有四百五十斤,便该在他的脸上先打四下,还有五十斤这一笔帐,权且记下,下次一并计算。”说话间,哭笑二童已脚步如飞,如履平地一般飞踏在铁索桥上。这一条铁索桥,首尾两端相隔最少也有四五十丈。山风急劲,便是站在悬崖上,也感到这种风声,有如饥饿的野兽正在发出怒吼,随时随地都会把人吞噬掉。这种铁索桥,根本就只是一条铁索,上面是苍天,下面是霭霭不见谷底的云雾,两旁固然绝无物事可供攀扶,足底之下也就只有这条仅比大拇指略粗的铁索而已。要是有本领高强之辈,从这铁索横渡而过,此人的轻功,已经绝不简单。但此际,境况更是难以形容地蔚为奇观。只见在一条摇摇晃晃铁索之上,两名矮小老者头上顶着一张原本轻飘飘的“无盐软床”,床上蹲着一个又肥又矮有如一大团肉球的老太叔,身边坐着一个眼睛黑白分明的“白马非马”马小雄,怀中还抱着他的师姊阿玫……大风在铁索桥上几乎震耳欲聋,“无盐软床”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翻侧,把床上三人抛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但老太叔却在指东画西,马小雄怔怔地瞧着师姊阿玫的脸……还有阿玫,她又再捧着已给烂布包裹着的大刀,对眼前种种险状,谁也不曾面露半点担忧之色。忽听笑童哈哈大笑:“平安抵达,五人渡桥,五人齐齐平安大吉。”哭童苦着脸哭道:“今次不死,并不等于下一次还有这样的好运气。”老太叔啐了一口,反手又是一掌劈在哭童的脸上。马小雄道:“前面还有多少道这样的的铁索桥?”老太叔皱眉道:“有一条这样的要命铁索还不够吗?”马小雄笑道:“这样的桥,本来一条已嫌太多,但这样子抱着阿玫师姊,越抱越温暖,实在不舍得放下。”(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阿玫在他耳畔道:“我也不舍得真的把你的耳朵咬掉下来。”说完,狠狠的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虽然咬得皮破血流,但却实在真的舍不得把整块耳朵咬脱。老太叔忽道:“这张软床软则软矣,但却遗留下老无盐的体臭,不宜再躺卧下去。”跳下软床,马小雄自然也跟着跳下。哭笑二童把软床收好,五人鱼贯继续在山道上走动,过不了多久,天工堡已然历历在目。天工堡在玉洞峰上。眼前一座山峰,孤单单地笔削而立,马小雄瞧了半晌,道:“便是猿猴也爬不上去。”老太叔却道:“江湖上最多人使用的是什么兵刃?”马小雄一怔,答道:“第一是刀,第二是剑。”老太叔道:“为什么用刀的人会比用剑的更多。”驯、雄道:“屠场屠夫手里用的是刀,在厨房里切菜杀鸡妇人用的也是刀,还有刑场上的刽子手、樵夫砍柴用的都是刀,因此,若论天下间最普遍的兵刃,当以刀为第一,其次才是剑。”老太叔点点头,道:“老弟所言甚是。但你可知道,武林中有多少成名高手,用的是判官笔?”马小雄一怔,道:“这就是真的不知道了。”老太叔道:“你若不知道,不妨细心数一数,”说着,把马小雄带引至玉洞峰西方,只见在这一边的陡削山壁,密麻麻地插着大大小小形状不同、色泽也不相同的判官笔。判官笔这种兵刃在江湖上绝非罕见,但在山壁之上插着数以百计的判官笔,却是闻所未闻。老太叔笑道:“四十年前,我在龙虎山武林大会之上,给老相好约法十三章,这样不可以,那样也不可以,其中最最不可以的,便是跳上擂台之上大展身手。“擂台比武大会之后,我一时技痒,悄悄的做了一件怪事。”就连老太叔那样的人,都形容这是一件“怪事”,事情之怪异,自是不言而喻。只听见老太叔干咳一声,接道:“我把当代武林中,凡是使用判官笔的成名高手,都一个一个揍得鼻肿脸青,然后把所有判官笔都抢了回来,运送回玉洞峰,一支一支插入西方石壁之上,当作是‘笔梯’使用。”马小雄奇道:“为什么只是抢走判官笔?难道其他武器便不可以插在石壁上当作梯子使用吗?”老太叔道:“老弟,你是有所不知了,在龙虎山武林大会上,有一个淫贼般的武林淫贼,总是目不转睛的偷偷窥看我的老相好,后来,我把这淫贼悄悄地挖掉一对贼眼珠,然后把他的武器抢走,一看之下,原来是一支生锈的判官笔。“就这样,我把判官笔插在这里。”说完,伸手一指,指向石壁下的一支判官笔,又道:“但只是一支判官笔,完全不成气候,于是,我再找寻其他使用判官笔的武林人物,把所有判官笔都一古脑儿抢走,然后逐一插在这块石壁上,成为这样的‘笔梯’。”马小雄听了,大为赞叹,道:“老大哥好武功!”老太叔摇了摇头,道:“你的老大哥,糊糊涂涂地混了大半辈子,武功再高,也只不过是一场笑话。”忽听哭童哭道:“主母在上面跳来跳去,舞手蹈足,更拔掉身上一撮白毛。”马小雄、阿玫听了,不禁为之相顾骇然。虽然山壁之上,密麻麻地插着大大小小判官笔,但每一支判官笔的距离,甚是遥远,要是轻功欠佳,绝对没法子可以攀爬登上峰顶。以老太叔、哭笑二童的功力,要登上玉洞峰顶,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马小雄和阿玫仰首望去,却是不禁面面相觑,知道凭自己的本领,无论如何决计无法凭藉这一种“笔梯”登上峰顶。便在这时,笑童笑道:“主母大概已经吃得很饱,气力充沛,正在把‘吊命软兜’垂了下来。”马小雄、阿玫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可供人坐的软兜,正徐徐地用一根绳子垂吊而下。软兜垂落地面,老太叔立时瞪着马小雄说道:“怎么还站在这里,像个先人板板呆芋?”马小雄道:“我这样子站着,有什么问题?”老太叔道:“快抱起你的师姊。”马小雄奇道:“她又没有昏迷,两条腿站得比木柱还更牢固,为什么要抱起她?”老太叔道:“你若不抱起她,又怎能和她一起坐在这‘吊命命兜’之上?”这几句话,几乎便和先前在悬崖边渡桥之前所说的一模一样。马小雄立刻面露欣然之色,上前便要把阿玫抱起。但这一次,阿玫摇了摇头:“不!我不要你抱。”马小雄道:“难道你没听见老大哥的话吗?”阿玫道:“你的老大哥说什么,我不一定便要遵从,要是你俩兄弟不高兴,大可以把我一刀剁翻,免留后患。”老太叔忙道:“谁敢动你一根腿毛,老夫将之千刀万剐,放入油镬里一块—块炸熟。”马小雄一呆,阿玫得意地一笑:“这一次,由我来抱你!”马小雄急道:“万万使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阿玫截口道:“又不是要你跪下,只是给师姊抱着,你是不是害臊啦?”马小雄一挺胸膛,道:“你愿意抱我,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怎会害臊?”阿玫吃吃一笑,立刻把他抱起,然后坐在“吊命软兜”之上。阿玫坐定之后,笑童笑了一笑,嘴里发出一声清啸,啸声响彻云青,未几,软兜缓缓向上升起,老太叔在旁边跳踏“笔梯”陪伴左右,一齐登向峰顶。软兜越升越快,不消片刻,已被拉上峰顶。老太叔比二人更早一步走在峰顶上,同时叫道:“老妻啊老妻,你今年已经九十九岁,怎么还不懂得怎样穿上裤子?”阿玫、马小雄听了,差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这时,软兜已被拉上峰顶,马小雄首先跳起,定睛一看,只见老太叔正在“老妻”的腋窝下搜来搜去,忽然兴奋地叫嚷:“抓到一支虱子了,这功劳可不算小,快快亲亲嘴儿。”“老妻”吱吱地乱叫,果然嘟起了嘴,在老太叔的嘴唇上用力地亲了一下。马小雄、阿玫都是大吃一惊。老太叔口中的“老妻”,竟然是一支毛色银白,身高六尺的猿猴。马小雄皱眉道:“老大哥……这便是你的恶妻吗?”老太叔道:“它不是我的恶妻?谁是我的恶妻?它又叫无盐,颇通人性,但却又比一些蠢人还更蠢上三分。”阿玫道:“这……这位恶妻,如何能造出那一张‘无盐软床’?还有这张‘吊命软兜’又是谁弄出来的?”老太叔道:“我这个‘老妻’,并不是我的妻子,只是名字而已。它是一支公猿,而且早在六七十年前,已给它原来的主人阉掉。“这个无盐老妻,很是捣蛋,但它对本堡主倒是忠心耿耿的。“为了褒奖此名公猿,我赐了一名丫环给他。这名丫环,要是至今未死,少说也已六七十岁。”“对于我这个‘老妻’的心意,那丫环是十分清楚的。那软床、这软兜,全都是‘老妻’的主意,丫环代为舞弄出来的东西,嘿嘿,还算很不错吧?”马小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很是不错。”他点点头道,那支比他还要高大的银猿也跟着他不住的点头。老太叔带着马小雄、阿玫走向天工堡,只见这座堡垒,采用巨大石砖砌成,堡内庭院深沉,触目所见,无论是婢仆管家,年纪最轻的一个也在五旬开外。老太叔道:“离开这时三十年,在这几十年中,这堡垒也许有了一点点的变化,但我还是可以准确地辨认出每个人的名字,”抓住一名只有六十岁的侍婢,道:“紫鹃,你大腿上的疮治好了没有?”这名侍婢道:“我不是紫鹃,是红杏。”老太叔怒道:“胡说。”侍婢道:“堡主,怎会认定奴婢便是紫鹃?”老太叔道:“你身上穿着的淡紫衣裳,是我送给紫鹃的,难道你以为我已认不出来?”侍婢叹了口气,道:“堡主果然好眼力,这一件紫衣,确是堡主送给紫鹃的,但紫鹃早已死了,她临死前千叮万嘱,道:‘红杏,要是堡主回来,你一定要穿上这一袭衣裳……我可以死,但堡主送给我的衣衫,一定要永远活下去……’”说到这里,这名侍婢已是泣不成声。老太叔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神情迅速变得一片萧索。良久,弯着腰嘶声问红杏:“出墙,紫鹃是怎样死的?”在他嘴里,红杏便是出墙,出墙也便是红杏。红杏道:“享年七十九,无疾而终。”老太叔呆住,良久叹息一声:“怎么连紫鹃都已七十九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阔别了三十年的天工堡,可说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老太叔带着马小雄和阿玫,进入一座厅院。这一座厅院,满布蛛网尘垢,地上两尺丁方的大青砖早已纷纷爆裂,冒出一些怪异的奇花异草,但摆放着的榆木大椅、云石八仙圆桌、以至是酸枝木几,仍然按照原来摆放位置,十分整齐。笑童笑道:“堡主离开玉洞峰后,除了主母不懂人性,经常擅闯入内之外,本堡上上下下人等,不论死活,谁也不敢踏足半步。”老太叔道:“传令下去,立刻把看剑厅整理干净,我要在这里看剑。”笑童笑道:“遵命。”哭童哭道:“已经整整三十年,不曾在这看剑厅上看剑,如今思之,宁不使人悲伤流泪?”老太叔又对笑童道:“今晚,本堡主要早一点睡觉,要是明天还不曾死,便在这里召见本堡上上下下每一个人。”哭童不等笑童开口,抢先哭道:“三十年来,死了一大半人,剩下的已不太多,也有十几个,私自下山,一大半在铁索桥上跌死。另一小半不知所踪。”老太叔道:“幸亏你还没有死掉,否则,天工堡的哭声便他妈的不够凄惨、不够响亮。”哭童大哭:“堡主所言极是……呜……呜……”老太叔问笑童:“三十五年前我教你的内功心诀,练成了没有?”笑童笑道:“早已练成了第一章。”老太叔皱眉道:“二十八章内功心诀,你只练成了第一章吗?”笑童笑道:“不!第二章也已练了一半左右,最迟十年八载,也可以完全练成。”老太叔灰白眉毛皱得更紧,不再说话。当晚,银猿捧来四枚野果,老太叔道:“我想吃猴子脑,你给我这些千年朱果又有何用?”把这些野果分给马小雄和阿玫吃了,独自以手支颐,懒洋洋地躺在看剑厅的榆木大椅上。马小雄吃了三枚野果,但觉胸腹有如火烧,阿玫只吃一枚,也是感到身子热烘烘的,甚是难受,忍不住问老太叔:“这是什么野果?”老太叔道:“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此乃千年朱果,三百年成长,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还有一百年,是连神仙都不知道怎样计算上去的,总之,吃一枚,可增进十年功力,吃两枚,随时走火入魔,吃了三枚,那是非死不可的。”阿玫大惊,叫道:“师弟吃了三枚,怎办?”老太叔睁圆双目,也叫道:“什么?吃了三枚?”阿玫急得眼中泪花乱转,道:“原本每人两枚……但我见师弟吃得快,而且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便再给了他一枚……他也吃了……”这时候,马小雄已躺在地上乱滚乱钻,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老太叔从大椅上跳了下来,皱眉道:“这种千年朱果,极是火热,凡是吃了三枚之人,定必七窍流血而死,”话犹未了,马小雄已鼻血进流,双目突出,形态甚是可怖。阿玫急得哭了起来:“老太叔,你怎么不早一点说?你害死师弟啦!”老太叔道:“生死有命,要是阎王注定他今晚便死,纵使没有吃掉这三枚千年朱果,也是活不过明天的。”阿玫大怒:“老匹夫!歪理!狗屁不通!要是师弟有什么……三长两短……冬瓜豆腐……我跟你这个老怪物拼命!”老太叔也勃然大怒:“这些朱果,是老妻送过来的,与我何干?”阿玫骂道:“你这个老疯子,害人不浅,这四枚朱果,你应该全都吃掉!”老太叔道:“要是肚子饿了,一百枚都敢照吞可也!”阿玫听这句话,急道:“要是吃了—百枚……怎样才能活命?”老太叔想了一想:“我从没吃过一百枚千年朱果,你以为这是葡萄吗?我吃得最多的一次,也只是吃了五枚,那时候,我才六岁半……”阿玫急道:“那一次,你是怎样逃过大难的?”老太叔道:“那时候,我的师父还没有死。”阿玫怒道:“你才六岁半,你的师父自然还活着。”老太叔道:“这话倒不错,当时,师父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给了我一把剑,然后说道:‘只要用这把剑杀了师父,你便不会死掉。’”阿玫道:“后来怎样?”老太叔道:“师父既然这样说,我只好提起那一把剑,在这天工堡里把他追杀。但师父武功比我高明,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伤不了他分毫,反而自己弄得筋疲力竭,晕迷倒地,但醒过来之后,便已复原,而且身轻似燕,功力大增。”阿玫恍然大悟,这时,笑童已笑吟吟地递上一把长剑,交付在马小雄手中。马小雄接过长剑,陡地翻身跳起,嘴里发出一声暴喝,长剑疾刺老太叔咽喉。这一剑势道凶悍,但老太叔“噫”地一声,轻易地便闪躲开去,同时笑道:“别手下留情,用尽力气刺我!要是连我都杀不了,将来怎能跟姒老魔的和尚徒儿一较高下?”马小雄又是连声大吼,长剑乱挥乱劈,招招攻向老太叔胸腹要害。但老太叔身形转动极快,以马小雄目前的武功,要刺中这老大哥,又是谈何容易?就是如此这般,一老一少在看剑厅追追逐逐,不到半个时辰,马小雄已全身衣衫湿透,一张脸庞红得像是火烧。一个时辰后,马小雄已筋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口喷一口鲜血倒下。阿玫早已紧紧跟随,他还没跌倒在地,巳把他扶着。老太叔道:“你这个师弟,把水老妖的刀法溶入长剑之中,威力很大,我要死啦。”阿玫以为他在说笑,忽然瞥见这位天工堡主的胸膛上,渐渐地渗出一大滩鲜血。老太叔不知何时,竟已中了马小雄一剑。这一剑刺得有几深?刺中的部位是否是要命的心脏?阿玫在急乱之中,已完全没法子弄得清楚。哭童睹状,急急冲前,也要掺扶着老太叔。老太叔一脚把他远远踢开,骂道:“没你娘鸟兴他妈的先人板板,你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谁要你又搂又抱!”哭童哭道:“堡主中了这一剑,只怕立时便死,便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把你抱住,又有什么用?”笑童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连这一点点道理都不懂,算什么英雄好汉?”哭童哭道:“这种事跟英雄不英雄又有什么相干?”笑童笑道:“自古唯大英雄好色,要是不风流地死去,便不怎么符合大英雄的本色。”老太叔怒道:“饭桶!快戴上你们的鸟帽!”哭笑二童听了,立刻又再把鸟巢般的帽子戴上,又把“无盐软床”张开,一哭一笑地把软床扛在头顶之上。老太叔哈哈一笑,轻轻一跃……但这一跃,只是跃起半尺,身子已像是铅块般重重堕地,再也爬不起来。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渗血,连嘴唇也比平时肿胀了一倍。笑童又是哈哈一笑,不知如何,笑中有泪。哭童更是放声大哭,如丧考妣。笑童哈哈一笑之后,又发出一下清啸。啸声一起,身高六尺之银猿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猿眼骨碌骨碌地转动,瞧了老太叔半晌,随即把他抱起,放在哭笑二童头顶的软床上。只见老太叔全身僵硬,动也不动,谁也不晓得这位天工堡主是死是活。哭笑二童扛着老太叔,二人一哭一笑地洒开大步,转瞬间已然不知所踪。银猿没有跟着走,却趋前细看马小雄。阿玫心中又急又乱又是冒火,喝道:“滚开!”银猿吃了一惊,倒退三步,但并没有离去,只是远远地瞧着阿玫和马小雄二人。忽听细碎脚步声响,一个婢女戴着面谱轻轻盈盈地走了过来。她的头发一片乌亮,但脸上既有面谱,双手更戴着白布手套,谁也瞧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纪。只听见她的嗓子,也是轻轻细细的,仿佛若隐若现,但偏偏每一个字都能令人听得一清二楚。她道:“谨奉太叔堡主之命,恭迎二堡主、阿玫姑娘到‘天工精舍’歇息。”阿玫心情不佳,见这婢女蒙头蒙脸,更是不悦,道:“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快脱下面谱?”婢女摇摇头,道:“这是堡主给我戴上的,没有堡主的命令,请恕奴婢不敢擅自把面谱除下。”阿玫道:“这面谱你已戴上多久?”婢女道:“三十年。”阿玫一怔,道:“你说什么?”婢女又再重复一次:“三十年。”阿玫怔呆良久,作声不得。这时候,马小雄已然转醒,可以自行站立,道:“你叫什么名字?”婢女道:“奴婢叫姹紫。”马小雄道:“世有‘姹紫嫣红’之语,既然你叫姹紫,应该还有另一个姐妹叫嫣红?对不?”姹紫似是愣住,良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二堡主说的很对,嫣红是我最要好的妹子,但已给我在三十年前一剑刺死。”阿玫脸色一变,骇然道:“既然是你最要好的妹子,为什么你竟然杀了她?”姹紫的声音,听来一片平淡,道:“这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何苦再提?”马小雄立时道:“就是因为你杀了自己最要好的嫣红妹子,因此太叔堡主要你一辈子都戴着面谱做人,作为惩罚?”姹紫道:“二堡主很聪明,又给你说对了。”马小雄道:“但你为什么要向好姊妹施毒手?”这句问话,阿玫已问过一次,这一次,姹紫同样不肯回答。阿玫对这个戴着面谱的老婢,虽然并不怎么喜欢,但最后还是和马小雄一起跟着她前往“天工精舍”。(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天工精舍”是玉洞峰天工堡西北的一排房舍,内设厅堂三座,厢房六间,地方甚是雅致。姹紫安排好两间厢房,让马小雄和阿玫各占其一。房内茶水糕点,以至是美酒佳肴,早已一一齐备。姹紫告退前说道:“明晨一早,堡主在看剑厅中等候两位。”阿玫忍不住道:“你可知道,太叔堡主中了一剑,伤势极是沉重?”姹紫淡淡的道:“要是太叔堡主今晚死了,明晨一早,还是有劳两位前往看剑厅一聚。”阿玫怒道:“人都死了,又还有什么好聚?”姹紫道:“生也一聚,死也一聚,总之,不见不散。”欠一欠身,身如柳絮一般直飘出去,其轻功之美妙,令人惊叹。姹紫离去之后,马小雄掌灯在阿玫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师姊,你对我真好。”阿玫俏脸一红,骂道:“你越来越像个无赖。”马小雄道:“像个无赖,总比像个无头鬼好一些。”阿玫啐了一口:“好端端的,怎会变成什么无头鬼?”马小雄道:“要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宁愿给刑场上的刽子手‘喀嚓’一声把脑袋瓜子砍掉下来,这还不是无头鬼吗?”阿玫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捏一下:“胡说八道!”未几,笑童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首先向马小雄请安:“二堡主,身体还好吗?”马小雄道:“我还死不了,咦?我什么时候变成这里的二堡主?”笑童笑道:“堡主早已传令告堡中上上下下每一个活人,要是太叔堡主死了,你更是这里的堡主。但目下堡主尚未咽气,你便是二堡主。”马小雄道:“太叔堡主如今怎样了?”笑童笑道:“二堡主刺的那一剑,非常准确,恰好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部位,但偏偏太叔堡主是个天生‘偏心’之人,他的心脏比常人向右下方偏斜了足足三寸,因此刻下还能活着。”马小雄长长吁一口气,皱眉道:“都是我连累了老大哥。”笑童又是一阵长笑,道:“明晨,堡主在看剑厅等候二堡主,不见不散。”好一句“不见不散”,姹紫这样说,笑童也是这样说。这一夜,仿佛特别漫长。午夜,马小雄在天阶一块石头上静静地坐着。他渴望阿玫也会从房子里走出来陪伴自己,但最后,蹲在他身边一起看月亮的并不是阿玫,而是那一支身高六尺的银猿。它叫无盐,也是“老妻”、“恶妻”、“主母”。天色甫亮,阿玫已和马小雄一起前往看剑厅。曾经被荒置三十年的看剑厅,已在一夜之间给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地面上的石砖虽然裂痕仍在,但那些奇花异草,已被彻底清理。在一巨案上,摆放着数以百计的长剑。巨案后的太师椅,坐着一个又肥又矮的老人,正是险些丧生之天工堡主太叔梵离。看剑厅,顾名思义,便是“看剑”的地方,巨案上既已摆放着几百把剑,但又应该从可看起?老太叔的脸色一片苍白,但眼神却出奇地冷厉森严。他向马小雄招了招手,道:“老弟,你过来。”马小雄依言走了过去。老太叔双目如电,在他脸上一扫再扫,沉声道:“要是我还能再活三十年,也许还可以继续游戏人间十年八载,但我已太老,伤患之深,顾虑之多,精神之疲,已令你这位老大哥无法再嬉皮笑脸继续胡混度日。“天工堡,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堡主苏十兴。“我师父曾与幽冥宫上一任宫主任于斯展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决战,结果两败俱伤,但也因此而识英雄重英雄,彼此结为好友。“可是,在这一战之后,任于斯在回返阴山幽冥宫途中,给神秘杀手趁机施展暗袭,险些丧命。“要不是任于斯在苦战我师父后身受创伤,天下间一举伤得了他的杀手,可说是少之又少,但在当时,任于斯气势疲弱,若不是一个姓边的护法拼死相救,已然性命不保。“这一次狙击,有人认为是我师父暗中摆布的。尤其是任于斯的二弟子姒不恐,更是言之凿凿。也因为此事,日后的姒不恐,对天工堡一直都很是仇恨。“到了后来,姒不恐可能已获悉真相,对天工堡的仇恨渐减,但依然不相往来。“数十年来,姒不恐一直都想把我压倒下去。但有一天,我练功走火入魔,神智大大不清,莫名其妙地离开了玉洞峰,就连我自己,都不大清楚,这三十年岁月是怎样渡过的。“给你刺了一剑,就连我也以为必死无疑。但老天爷不肯让我立时便死。我还要留下这条老命好待天工堡能够重振昔日雄风,与阴山幽冥宫争一日之长短。“换命医舍的金大夫,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神医。虽然他的性情,比我还要怪异一些,但在他的手里,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使我的神智一分一分地渐渐清醒过来。“他曾用金针插入我的头顶,施用的是‘檐马唤魂大法’,在那段时期,我的耳朵曾经多次听见‘玉马之音’。玉马,又叫铁马,但并不是用玉雕造出来的马,而是指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换命医舍四周,绝对没有悬挂起任何大大小小的风铃,但我却清清楚楚地屡次听见风铃清脆响动的声音。后来,我终于知道,是金破天使用‘檐马唤魂大法’,把我疯疯癫癫的性情治愈过来。也许,我现也不能回复至三十年前那么精明、清醒,但能够有这种重大的转变,已算是相当不错的好运气。本来,我的神智,也只能在‘檐马唤魂大法’之下清醒一半左右,但昨日你刺我一剑,导致大量气血流失,虽然对老大哥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但却更能把‘檐马唤魂大法’的力量更进一步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是一种谁都意料不到的效果。你这个老大哥,毕生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豪门金庄刘复北麾下的和尚战将。他是太叔琴茶,这名字有点娘娘腔,老实说,我是不太喜欢的。”说到这里,向站在远处的哭童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这一天,哭笑二童的服色,不再是色彩缤纷五颜六色,而一灰一蓝,显得朴素而稳重。哭童走到老太叔身边,面庞绷紧,一脸啼笑皆非的样子。老太叔咳嗽一声,道:“昨晚我对你讲过的话,你记住了没有?”哭童点点头,道:“属下记得。”马小雄、阿玫瞧着他,不禁大是奇怪,忖道:“哭童每说一句话,非哭不可,怎么这一句话哭不起来?”只听见老太叔淡淡地道:“那么,三十五年前我教你念的一首诗又怎样?”哭童道:“当年念得滚瓜烂熟,如今还是可以一字不漏直念出来。”老太叔面露不耐烦之色:“少噜嗦,快念。”哭童吸一口气,然后念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草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老太叔听了,长长地叹一口气,忽然握着哭童的手,沉声道:“哭小子,可知道我为什么教你念这一首诗?”哭童道:“属下明白,堡主是要哭小子勤奋念书。”老太叔道:“但你可曾依照诗中所劝,勤奋读书?”哭童的嘴扁了一扁,似乎想要放声大哭,但不知如何,最后还是强忍下来,道:“哭小子不是念书的料,这首‘勤学诗’念了也是白念。”老太叔微微一笑,道:“这本来就是意料中事,也正因为你不是念书的材料,我才会叫你念这种害人不浅的娘娘腔诗。”马小雄、阿玫听了,都是为之莫名其妙,老太叔的话,似乎毫无道理。但却又似乎有点根据。老太叔道:“同样都是诗,但唐代的诗,跟目下大宋江山衍生出来的诗词,便大有分别。“唐诗每可证实唐代尚武之风习。王维诗云:‘忘身辞风阙,报国取龙庭。岂学书生辈,窗间老一经。’“杨炯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李白则曾自表:‘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于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连杜甫也曾在诗中叹吟:‘男儿应斗死,壮士耻为儒。’“但到了大宋年代,文风泛滥,变成了重文轻武。别说是文人士大夫一族,便是身为大将的韩琦,也曾不知所谓地大声疾呼:‘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唉!这便是文人进士执掌帅印的怪论。“韩琦本非大将之材,但却因人成事,成为统领三军大元帅,向当时军力强大的西夏皇朝全力进袭。“这种置生死于度外的作风,看来勇则勇矣,但却充分显现出韩琦对战事上的无知。“其时,范仲淹竭力反对,但韩琦一意孤行,终于大败全军覆灭。“唉!自我大宋得占江山以后,汉人尚武之风,已被历代皇帝不断抑压,取而代之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种废话。正当关外胡虏日渐强大,在马上奔驰一天一天侵蚀大宋江山之际,咱们汉人天天念的口号,却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甚至有人大放厥词:‘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嘿嘿,真是何其腐儒,何其可悲可叹?“我的老相好,本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但毕竟还是一介女流,把儿命名为‘琴茶’,这名字,真是优雅动听,但却也是说不出的娘娘腔。难怪有诗人唱吟:‘东南妩媚,雌了男儿。’如此江山,如此文风,如此名字,如之奈何?……”哭童听了,早想大哭,但却还是强力抑压,连一滴眼泪也不敢掉下来。老太叔说到这里,挥一挥手,示意哭童退开。哭童退开后,老太叔接着对马小雄道:“普天之下,人人皆以为少林派是武林泰山北斗,但照我看,在这一代武林,当世之强者,首推阴山幽冥宫。“阴山,本是胡虏之地,但幽冥宫却能在胡虏心脏要地,穷山恶水之中自立门户,历久不衰,这是难以言喻的异数。“但与其说是异数,也可以说是幽冥派确有过人之长,竟能在天下间最危险的地方立足,甚至是成为武林中的奇葩。“逾百年以来,幽冥派与天工堡历代之恩怨,自是罄竹难书,一言难尽,但撇开江湖上的私人恩怨不谈,姒不恐也好,他的师父任于斯也好,倒是从没做出出卖家园,有损汉人的勾当。“你的义父水老妖,虽然性情乖僻,处事心狠手辣,但却心存爱国爱民之心,对贪官污吏,尤其恨之切骨,要是他能够多活几年,便是天下苍生万民莫大的福气。“你义父是一代枭雄,可惜你跟着他的时日,极是短暂。否则,必然可以在他身上获益良多。但不要紧,这是上天安排下来的缘份,缘份或深或浅,那是谁都不能勉强的。“三十五年前,我教哭童念那一首‘劝学诗’,并不是要向他‘劝学’,相反地,我是要他知道,重文轻武,对国家对民族祸害之深远,实在是无法估计的。“水老妖的‘还我山河十八刀’,虽然并不是天下间最厉害的刀法,但却能击杀天下间任何武功厉害的高手。“老弟,你必须知道,武功的本身,就和世上所有兵器一样,都是死物,最好的兵器,配上最上乘的武功,并不一定便能击败强敌。“这是看剑厅,你可知道,刀和剑的分别?“只要你能看清楚这里每一把剑,总有一天,会知道真正的答案。”言毕,倦态毕呈,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哨声方起,一道刺目的银影旋风似的直卷过来,乃是银猿无盐。无盐抱起老太叔,“呼”的一声,倏起而来倏然而去,一人一猿,都同样地神出鬼没——drzhao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