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邪鑄造的大刀,已被幾塊又髒又破的爛布包裹著,隨隨便便地丟放在馬車之中。馬車是老太叔買下來的,價錢貴得嚇死人,他給了車主白銀半兩。他道:“要是你不肯賣給老夫,這塊大石頭便是你的榜樣。”一拳擊向一塊萬斤巨石,他老人家的拳頭立刻爆裂。巨石還是巨石,依然故我四千八穩擺放在路邊。老太叔把血肉模糊的拳頭在車主面前幌了幾幌。道:“你瞧清楚了沒有?”車主當然瞧得一清二楚,馬小雄把他拉開一旁,悄悄地給了他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同時扯直嗓子大吼:“他媽的,你可知道我的老大哥是誰?”車主立刻“戰戰兢兢”、“大吃一驚”地“顫聲”叫道:“這位……老俠神功厲害,請恕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老俠……少俠……還有那位女俠……齊齊手下留情。”金元寶在手,這位車主早巳恨不得跪下來向馬小雄“謝恩”。馬小雄“唔”的一聲,道:“咱們這位老俠,老人不記小人過,既然你已……他媽的大徹大悟,心中雪亮鼻孔乾淨心甘情願把馬車奉上,老俠、少俠和女俠都不會把你怪罪,這半兩銀子,你非要好好收藏不可。”車主連連點頭,恭送“三俠”登上馬車。老太叔自從舊患復發,神智又漸漸模糊起來,但卻不再以“十五歲少年”自居。登上馬車車廂,老太叔道:“著令車把式往北直走,不得轉彎抹角,如有違抗,脫掉褲子重重打屁股!”馬小雄聽了,精神大振,道:“趕車的聽見了沒有?”“車把式”是阿玫。這一老一少在車廂裡的瘋言瘋語,她每一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她臉上一紅,咬了咬牙,立刻把馬車在一塊草坪之上不住地轉彎兜圈。老太叔哼一聲,對馬小雄道:“車把式不聽從命令,你說怎辦?”馬小雄道:“自然是依法嚴懲,方始正經。”爬出車廂,大聲道:“奉老大哥之命,要脫掉你的……”還沒說完,“啪”的一聲,臉上清脆玲瓏地吃了一鞭,竟是完全無法閃避。馬小雄縮回車廂裡,老太叔瞧著他左半邊面頰,道:“你又不是個大姑娘,怎麼臉紅紅的?是不是吃錯了不乾淨的東西?”馬小雄逆:“不錯,外面的辣椒很厲害,還沒吞進肚子裡已像是火燒一般。”老太叔道:“你是非常聰明的孩子,只是臉皮還不夠厚。”馬小雄訕訕一笑,睨視老太叔一眼,只見老人的目光,已漸漸散渙,再也不復從前那麼銳利。馬車曲曲折折地繞道而行,有時候為了避過一座山峰,往往要繞過幾百里路,才能繞得過去。老太叔雖然頭腦不大清楚,但卻不住的在指指點點,道:“只要照著老夫的指引,總有一天可以抵達玉洞峰天工堡。”不止一日,馬車來到了一列大山之下,美麗的車把式阿玫道:“這一列大山,無論如何是繞這不過去了,這輛馬車怎辦?”老太叔道:“你倆且在這裡親親熱熱,我去找一戶人家,把這輛價值連城的寶馬香車買了下來。”雖然新傷舊患在身,但一身輕功依然故我,才衝出車廂,已像是一圈蔚為奇觀的肉球,呼嚕呼嚕地直滾出去,轉瞬一去無蹤,頭也不回。老太叔去後,馬兒垂下馬臉在路邊吃草。馬小雄讚道:“這是一匹好馬。”阿玫奇道:“怎見得這是一匹好馬?”馬小雄道:“這是大山下的青草,要是下駟見了,決不敢吃。”阿玫道:“馬兒不吃草,難道吃樹皮不成?”馬小雄道:“凡是劣馬,只懂得吃窩邊草,但這匹馬非比尋常,乃萬中無一之寶馬,因此,好馬不吃窩邊草,只喜歡吃大山下的勁草。”網玫道:“大山下的草,也只不過是草,何以見得便是‘勁草’?”馬小雄道:“常言有道,‘疾風知勁草’,這裡的山風特別強勁,不消說,能夠在這山下生長的,必然都是勁草,而絕不會是一般的野草、雜草、禾杆草。”阿玫忽然沒精打采地蹲了下來,目中隱隱泛著淚光。馬小雄眉頭一皺:“你怎麼了?我只是說說花花草草,你怎麼傷感得如此厲害?”阿玫道:“你說起了草,使我想起了師父曾經給我的‘暈浪草’。”——當日,水老妖帶著馬小雄和阿玫登上大船,前往茫茫大海之中的東蛇島,阿玫在船上暈浪,嘔吐大作,後來水老妖給了她一些“草料”,說吃了之後再也不會暈浪。——果然,經過口後驗證,這種“神草”確具宏效。因此,馬小雄提起了“草”,阿玫睹物思人,不禁想起師父水老妖,一時感觸,終於掉下了兩行清淚。馬小雄給她這麼一哭,也是惆悵茫然。若論思念水老妖及惡婆婆之深,他絕不會在阿玫之下。正當二人相顧無言,幾欲抱頭痛哭之際,老太叔已騎著一匹白馬疾衝回來。白馬之上,還有一個衣飾貴麗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給老太叔挾在肋下,一張臉白得像是死魚肚一般。老太叔雖然身材又肥又矮,甚至看來臃腫至極,但騎術居然極是佳妙。中年人忽然給老太叔輕輕一拋,整個人跌在馬車旁邊。老太叔這才問道:“你是這裡方圓五百里內最有財有勢的大財主,而且對天下間各種好馬、劣馬、不三不四的馬大有研究,既然如此,老夫那末問上一問……喔……對了,尚未請益尊駕叫什麼名字?”中年人苦著臉道:“鄙人金有銀,三十九歲,尚未納妾。”老太叔道:“聽說你連老婆也不曾娶過,怎麼一開口便說尚未納妾。”中年人道:“這是鄉例,凡是尚未娶妻之人,必須說是尚未納妾,否則會大大的不吉利。”老太叔沉吟半晌,笑道:“這種鄉例甚好,但你是否娶妻納妾,老夫是不必理會的,最重要的,還是你願意出價若干,把這輛寶馬香車買了下來?”金有銀道:“好漢饒命,一千兩銀子如何?”老太叔登時臉色一變,怒道:“他媽的!可知道老夫用了多少兩銀子,才能買下這一輛寶馬香車?”金有銀道:“這個……鄙人可不敢亂猜。”老太叔哼的一聲,忽然把馬小雄拉過來,道:“老弟,你告訴他好了。”馬小雄面露為難之色,吶吶道:“這種事,還是由老大哥自己說吧……”老太叔勃然道:“為什麼你不敢說?”馬小雄道:“不是不敢說,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老太叔嘆了口氣,道:“你少擔憂!這位金員外,跟老夫有過命的交情,要是他敢否認,我立時便要了他的狗命!”如此這般的交情,確是“過命”得很。馬小雄只好勉為其難地道:“本來嘛,這輛馬車的確是價值連城的,但當咱們要買下這輛馬車的時候,偏偏他媽的手風不順,老大哥輸了八十五萬兩,小弟也輸了五十六萬兩……還有咱們的車把式姑娘,她也輸了四十三萬兩……”老太叔聽了,不住的搖頭嘆氣:“往事俱往矣,人在賭場,不是贏得金銀滿載,便是輸得一窮二白,正是他媽的願賭服輸,如今提起又有什麼屁用?”馬小雄連連點頭,道:“老大哥所言甚是。當晚,咱們都已輸至面無血然,只好回老家上床睡覺,但路途遙遠,要是靠著兩條腿爬回去,少說也得三兩個月。後來嘛……”“後來又怎樣了?快說!”老太叔不耐煩地催個。馬小雄只得爽爽快快地道:“為了回家有車,咱們把輸剩了的銀子,拼拼湊湊下來,勉勉強強湊足了數目,才能把這輛馬車買下來。”老太叔聽到這裡,臉上的神情漸漸顯得有點滿意:“夠了夠了,閒話休提,我年紀老邁,記性不大好,當晚,我湊了多少兩銀子作為買下這輛馬車之用?”馬小雄道:“白銀半兩。”老太叔登時直跳起來。但馬小雄接著又道:“你只剩下白銀半兩,另加一百顆龍眼般大小的珍珠,除此之外,再無餘物。”老太叔聽了,皺眉道:“不是一百三十六顆嗎?”馬小雄道:“本來是一百三十六顆的,但在離開賭場之前,你押了三十六顆賭雙單,結果押雙開了個單,那三十六顆珍珠只好泡了湯,真是他媽的黃腫腳不消提。”老太叔又嘆了口氣,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押雙?要是押個單,豈不是贏了嗎?真是蠢材!”馬小雄道:“除了你那半兩銀子和一百顆珍珠之外,我只剩下小半袋金剛鑽,若論價錢,只值三十二萬兩。”老太叔道:“車把式姑娘那邊又怎樣?”馬小雄道:“她身上的財物,全都輸得一乾二淨,但恰好她的姨媽路經該地,知道咱們要買一輛馬車回家睡覺,便借了二十萬兩銀子給她,也幸虧如此,咱們才勉強湊足了數,把這輛價值連城的馬車買了下來。”老太叔臉上又再露出不耐煩之色:“也不必說得太詳盡了,連同一百顆珍珠抵數,這輛馬車總值若干?快說,別耽誤了金員外的光陰。”馬小雄不假思索,立刻朗聲說道:“不多不少,合共八十九萬三千五百七十六兩半銀子。”老太叔道:“這便是咱們買下這輛馬車的價錢嗎?”馴、雄道:“正是……不……後來,咱們的車把式姑娘跟賣主商洽,把價錢減低了一點點。”老太叔道:“減低了多少?”馬小雄道:“半兩。”老太叔道:“對方是否願意?”馬小雄道:“初時不願意,後來爭議了兩個時辰,才勉強答允下來。”老太叔道:“換而言之,這輛馬車的價錢是八十九萬三千五百七十六兩正,對不?”馬小雄點點頭道:“正確無訛。”老太叔盯著金有銀的臉,道:“大財主,聽見了沒有?”金有銀苦著臉,道:“聽……聽見了,但……八十九萬三千五百七十六兩……幾位好漢便是把我一刀一刀切碎,我也買不起這輛價值連城的馬車。”老太叔道;“放心好了,咱們不會要你付出原價,大可以把價錢壓低一些。”金有銀忙道:“可以減低多少?”老太叔咧嘴一笑:“半兩。”金有銀差點沒當場吐血倒下。馬小雄立刻把金有銀扯開一邊,道:“八十九萬兩未免是太厲害一點,不如這樣吧,五千兩算了。”金有銀忙道:“要是五千兩,那可大有轉寰餘地,但那位老英雄只怕不肯收下。”馬小雄道:“那位老英雄只是頭一遭做強盜,不怎麼懂做賊的規矩。你放心好了,只要把五千兩銀子乖乖奉獻,保證閣下平安大吉。”金有銀不再猶豫,匆匆奉上五千兩銀票,正要拔足飛奔,老太叔一手把他抓住,喝道:“你是幹什麼的?”金有銀大驚,苦著臉叫道:“那位小英雄已跟鄙人議好價錢……他……說是五千兩……”老太叔怒道:“五千兩便他媽的五千兩,小英雄講過的話,絕對作得數,但咱們既已把馬車賣給了你,你怎麼還靠著兩條腿走回去?”金有銀如獲大赦,匆匆爬上馬車,充任車把式腳色,臉青唇白地駕駛著馬車急急逃命。老太叔哈哈一笑,道:“老弟,你好大的膽子,怎麼說老大哥是個強盜。”馬小雄道:“強買強賣,本來就是作賊的行徑,老大哥是否認也否認下來。”老太叔道:“你可知道那個金有銀是什麼東西?”馬小雄道:“瞧他的模樣,多半是為富不仁的大財主,否則老大哥也不會纏上這人。”老太叔道:“誰說他為富不仁?這廝素負善心人之盛名,為人仗義疏財,急公好義。可惜牙功差勁,早晚任人魚肉,反正都不過賊人的掌心,倒不如由老大哥把他的財產搶了一半,然後再作道理。”“才五千兩,便是這大財主的一半財產嗎?”老太叔道:“他的房子值一千兩,家裡的珍藏寶物值一千兩;老婆妻妾要是統統賣了出去,也值得上一千兩。此外,家中養了幾十支雞,幾十支鴨,幾十條羊,連同貓貓狗狗之類的畜牲,也值得上一千兩,連同一千兩銀子及五千兩銀票,不多不少總共一萬兩,咱們要了他五千兩,恰好便是他的一半財產。”如此這般“準確”的計算,也只有老太叔才能說得上來。只是,金有銀根本並未娶妻,更未納妾,如何能把妻妾統統賣了出去,著實耐人尋味。老太叔又向大山遠方一指,道:“只要攀過這幾座東西,便是玉洞峰,天工堡要是尚未倒榻,便在峰頂之上。馬小雄、阿玫抬頭往上面一望,但覺“這幾座東西”深不可測,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抵達玉洞峰天工堡。(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老太叔說完之後,忽然氣喘咻咻,身子軟綿綿地倒下。阿玫憂心忡忡,道:“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但有時候卻又神龍活現,信難無從揣測。”馬小雄道:“既已到了這裡,玉洞峰已不遠,還是先把老大哥帶回天工堡,然後再作道理。”忽聽一人笑嘻嘻地說道:“太叔堡主回來啦。”另一人卻哭啼啼地道:“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不在外面死掉,落得乾乾淨淨?”這二人的聲音,聽來都是說不出的稚嫩,但卻男女難分,似乎只是七八歲的小孩。馬小雄、阿玫環顧四周,完全瞧不見任何人的影子。馬小雄沉聲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快給我滾出來!”笑嘻嘻的那一把聲音笑道:“誰說咱們鬼鬼祟祟?咱們是光明正大的‘天工堡二童’,我是‘笑童’,他是‘哭童’,一笑一哭,天翻地覆。”哭啼啼的一把聲音哭道:“別聽笑童胡說八道,我們是偷偷摸摸的雞鳴狗盜之輩,總是喜歡躲在黑暗的角落裡暗箭傷人,更喜歡在廚房裡在別人的飯菜中下毒。”笑嘻嘻的聲音笑道:“別聽他胡言亂語,咱們暗箭傷人,但從不殺人,只是射斷別人的手筋腳筋,雖然喜歡在別人的飯菜裡暗中下毒,但也沒有真的毒死過什麼人,只是把那些該殺的東西毒得連話都不懂得怎樣說,一輩子變成了白痴。”哭啼啼的聲音哭道:“你才是他媽的胡說八道!天下最毒婦人心,但你這顆歹毒的心,比最惡毒的婦人還更歹毒百倍。”笑嘻嘻的聲音笑道:“要是咱們心腸柔軟,做事也手軟腳軟,在這三十年以來,又怎能把天工堡管治得妥妥當當。”老太叔忽然霍的一聲跳起,喝道:“都給我滾出來!”忽然又再神龍活現,中氣十足,情況怪異莫名。喝聲一起,但覺眼前花花綠綠的色彩有如走馬燈般亂晃,兩條細小的身影陀螺似的分從一左一右轉了過來,竟在短短一霎眼間令人為之瞧得眼花撩亂。轉瞬間,眼前站定了兩條矮小的人影。只見這二人身高不滿四尺,雖然都是面白無鬚,但一望而知,已是年紀老邁之人。這二人的衣服,顏色十分雜亂,只見一件簡簡單單的上身衣裳,已夾雜著十幾種鮮明刺目的顏色,就像是在一個小小的花瓶上,擠插著幾十朵不同色澤的花朵一樣。這兩名侏儒,便是玉洞峰天工堡中的“天工二童”,一臉笑意但門牙早已脫落的是笑童,另一張苦得不能再苦的苦臉,自然便是屬於哭童的。二童恭恭敬敬地在老太叔面前跪了下來。齊聲道:“天工二童叩見堡主,祝堡主酒量大減,內力大增。”老太叔聽了,怫然不悅:“三十年不曾回來,一回來仍然聽見這兩句廢話!”笑童笑道:“這是主母定下來的祝賀詞句,誰也不能更改。”哭童哭道:“小哭是很想改一改的,小笑也是心裡這樣想,但……嗚嗚……總是想不出更好的語句,只好暫且繼續這樣祝賀下去……”老太叔哼一聲,道:“你們的主母死了多久?”笑童笑道:“主母比母獅子還要兇,小哭早就渴望她快點歸登極樂世界,位列仙斑,變成一個惡仙。”哭童哭道:“不要聽小笑胡謅。我只盼主母長命百歲。”笑童笑道:“主母已九十九歲,小哭好不惡毒,只盼主母明年就死。”老太叔嘆道:“生死有命,既然惡婆婆至今未死,只好我死掉便是。”笑童笑道:“堡主說的甚是。”哭童忽然取出六根精鋼管子,每三根相連在一起,很快就組成了兩根六尺長短的精鋼管子。笑童笑了一笑,白揹包上取出兩頂形狀有如鳥巢的帽子,一頂給哭童戴上,自己戴上另一頂,模樣甚是怪異。在此同時,哭童又把一塊質料極是柔韌的布料取出,這塊布料也和二人的衣服一般花花綠綠,而且早已經過縫製,左右兩邊都有夾洞,可以穿套在精鋼管子之中。一經穿套,平放張開,便宛如一張擔架床。二童又在鳥巢般的帽子兩側,各自伸出一尺左右的精鋼管於,管子未端,另附有細小的鋼叉,二人合共組成四叉懸空,平放之勢,恰恰可以把輕巧的擔架床擺放在二人頭頂之上。老太叔輕輕一躍,有如一團大肉球般躺在擔架床上,道:“要是把我摔下來,各自把屁股肉割下半斤拿去餵狗。”笑童笑道:“小哭的屁股又臭又韌,狗也不吃。”哭童哭道:“小笑的屁股又香又滑,最好割足一斤,連貓也一併餵了!”二童一面說,一面頭頂擔架床,腳步輕快地登上山道,如履平地。馬小雄、阿玫跟隨在後,初時還不怎麼樣,時候一長,二人內力不繼,漸感吃力。笑童走在最前頭,忽然笑道:“那位小姑娘,手裡捧著一包又臭又髒的物事,自然走動得很是辛苦,不如把它丟掉,定必輕快得多。”哭童哭道:“她把這包東西捧得像是天下第一號寶貝,要是丟掉了,準會哭得死去活來。”笑童笑道:“別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般,動不動就要哭。”哭童哭道:“也別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般瘋瘋癲癲,孃親死了還在嘻嘻哈哈大笑。”笑童笑道:“我孃親是在一百一十八歲才死掉的,這是‘笑喪’,不但不必哭,還可以笑得十分愉快,有如在地上撿到了一百萬兩銀子。”阿玫不理會“哭笑二童”的瘋言瘋語,一直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一包東西。那是木小邪的大刀。老太叔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身子也是忽好忽壞,為策周全,只好把大刀用破爛的布包裹著,儘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對於這種計策,馬小雄雖然同意,但心裡卻很不愉快。他並不是惱恨別人,只是惱恨自己,心中重重疊疊地埋怨:“要是小雄馬的武功有義父一半那麼厲害,又有誰敢動這把大刀的主意?”想及義父、乾媽生死未卜,甚至是凶多吉少,不禁心頭陣陣絞痛,幾欲掉下眼淚來。山風清勁,登山越高,風勢也越來越大,阿玫衣衫單薄,機伶伶地連續打了幾個噴嚏。笑童笑道:“這位小姑娘血氣不足,很容易凍壞了身子,我這裡有一瓶‘大補氣血笑不合攏嘴巴強身活命威風十足神氣丹’,保證一服見效。”把一個紫色瓷瓶拋給阿玫,阿玫只得伸手接住。阿玫接過瓶子,沒有把裡面的丹藥吞服,老太叔躺在擔架床上道:“為什麼不吃?”哭童哭道:“千萬不要吃。”笑童笑道:“為什麼不要吃!這是救命靈丹,可不是毒藥。”哭童哭道:“二十年前,我害了一場小病,你研製了一些也是什麼救命靈丹給我吞服,我服下之後,小病變成了大病,若不是主母慈悲,另給我救命靈丹搶救,早已活不下去。”笑童笑道:“那一年,我制煉丹藥的手法還不怎麼到家,二十年後的今天,境況自是他媽的大不相同。”哭童哭道:“小姑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千萬不要相信這混帳老小子的話。他這個人——”還沒說完,老太叔已閃電般在擔架床上一記耳光火辣辣的抽在他的臉上,同時罵道:“閉上你媽的鳥嘴!?阿玫瞧著老太叔,道:“這藥,可以吃嗎?”老太叔道:“笑童煉藥,天下知名,便是孔有怨的勞什子師父,也是萬萬比不上,哭童小子只懂得哭哭啼啼,你用不著管他!”阿玫聽見老太叔這樣說,仰首便把整瓶“大補氣血笑不合攏嘴巴強身活命威風十足神氣丹”吞掉,但覺入口甘涼,十分舒暢。哭童給老太叔摑了一巴掌,反而沒有再哭,只是合扁著嘴,一言不發。笑童哈哈一笑,笑得比偷了鳥蛋的蟒蛇還更愉快。走了裡許路,阿玫漸漸感到喉嚨發癢,臉頰越來越是燙熱。馬小雄瞧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有點疲累?”阿玫搖了搖頭,忽然兩眼翻白,“咕咚”一聲倒了下去。老太叔在擔架床上俯視阿玫,叫道:“怎麼啦?”阿玫已暈倒,沒有答話。哭童忽然又哭了起來:“笑老小子的毒藥,又殺了一個無辜的小姑娘。”老太叔翻身跳下擔架床,馬小雄早己把阿玫抱起,老太叔伸手在她鼻端上探了一探,道:“沒有呼吸,似乎已經死掉。”哭童哭道:“不是似乎死掉,而是他媽的真的死了。”老太叔嘆了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哭小子,你陪葬好了。”哭童大吃一驚,急道:“這……可萬萬使不得!她還活著,用不著陪葬。”老太叔冷冷道:“你老老實實說一句,這小姑娘是否仍然活著?”哭童哭道:“太叔堡主說她‘似乎已經死掉’,也只不過是‘似乎’而已,絕對不是真的死掉,再說……笑老小子的煉製丹藥本領,就連主母也盛讚一日千里,定然可奏靈效……目前,也許只是小姑娘他媽的虛不受補,只消假以時候,定必可以甦醒過來……”不等他說完,老太叔已把阿枚拋上擔架床,著令哭笑二童以頭頂扛著她繼續登山上路。馬小雄憂心仲忡,老太叔兩眼一瞪,道:“你以為有性命之憂嗎?真是朽人憂天。適才,老大哥只是故意唬嚇哭小子,須知笑小子的丹藥,是天下第一靈藥,就連本堡主想討一兩瓶服用,也是他媽的千難萬難!你這個師姊鴻福濟天,不必開口,已有靈丹奉上,真是令人又妒又羨的福氣。”哭笑二童以頭頂扛著擔架床,阿玫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馬小雄放心不下,一直緊貼著跟隨。老太叔道:“你怕什麼?雖則山道陡斜崎嶇,但老大哥人頭保證,這兩老小子絕不敢把你的師姊摔下深坑!”要是哭笑二童正正經經地扛著擔架床在平地上走動,馬,小雄倒是不必擔心的。但山路越走越是險峻,越往上走,也越是狹窄,有些山路,根本不是什麼“道路”,非但傾斜窄小,更面臨千丈深淵,只要稍一不慎,別說是躺在擔架床上的阿玫,便是任何一人,都很容易會直掉下去粉身碎骨。老太叔忽然叫道:“停下來。”哭笑二童立刻停步,阿玫也在這時候悠悠轉醒,驀地發覺自己躺在擔架床上,大是驚訝,匆匆跳下,一個拿椿不穩,險些整個人直掉入深谷之中,馬小雄一驚之下,急急把她拉住。二人相擁片刻,驚魂甫定,老太叔才哈哈一笑,對笑童道:“笑小子,你制煉的丹藥,果然比三十年前稍有進步。”又再跳上哭笑二童頭頂扛著的擔架床,舒適寫意地躺在上面。馬小雄關注阿玫,不住地在旁邊噓寒問暖,阿玫道:“笑老前輩的藥既然沒把我毒死,就不會有什麼問題。”馬小雄一怔,喃喃道:“這究竟是毒藥還是補藥?”哭笑二童頂著擔架床,山路越走越是崎嶇,到了一座懸崖,前面只有一條鐵索橋。笑童笑道:“這條鐵索,鏽跡斑斑,每年都總有好幾個武林酒囊飯袋,從這條鐵索之上直掉下去。”哭童哭道:“說不定這一次便輪到咱們三人。”笑童笑道:“那倒不一定,也許堡主在咱們的頭頂上睡得不夠平穩,只有他獨自一人直掉下去。”哭童哭道:“要是堡主死了,咱們還能獨活嗎?”笑童笑道:“堡主三十年來不見芳蹤,主母早就已經把他當作是個死人。”哭童哭道:“堡主又不是個女人,怎能說是什麼‘芳蹤’?”笑童笑道:“堡主雖然是個他媽的男人,但喜歡到處採花,身上自然芳香十足,就算用上‘芳蹤’這兩個字,也沒有什麼不妥。”哭童哭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罵堡主是個採花賊。”笑童笑道:“又怎會是採花賊了?我只是說他喜歡採摘花朵。”哭童哭道:“你總是喜歡兜著圈子罵人,這一次更罵到堡主的頭上。”笑童笑道:“堡主海量汪涵,就算我真的把他臭罵一頓,他也不會把我撕成五大塊。”擔架床上的老太叔大聲道:“這個自然,充其量只會把你撕開四大塊便算。”笑童仍然在笑,但已不敢再吐出半個字。回過頭來,對馬小雄說道:“怎麼還站在這裡,像個先人闆闆呆芋?”馬小雄說:“我這樣子站著,有什麼問題?”老太叔道:“快抱起你的師姊。”馬小雄奇道:“她又沒有昏迷,兩條腿站得比木柱還更牢固,為什麼要抱起她?”老太叔道:“你若不抱起她,又怎能跟著老大哥一起站在這張‘無鹽軟床’之上?”馬小雄更奇道:“什麼叫‘無鹽’?難道床上是應該‘有鹽’的嗎?”老太叔哼了一聲:“看來,你肚子裡的墨水還不夠份量,‘無鹽’便是他媽的醜婦,老大哥的老妻便是天下間最醜陋的‘天下第一號無鹽’,這張看來簡簡單單輕輕飄飄的軟床,便是你大嫂的傑作,雖則跟她的尊容一般難看,但非常結實,老弟便是抱著一條五百斤的大母豬跳上床來,也不妨事。”馬小雄似是用手勢拈量著阿玫,過了半晌,道:“雖則只是一條小母豬,但看來也有四百五十斤重。”輕輕抱起阿玫,笑得賊頭賊腦,阿玫也笑了,順勢在他臉上火辣辣的打了一記耳光。馬小雄雖然吃了一記耳光,仍然把阿玫抱著跳上“無鹽軟床”,床上變成總共有三人。老太叔怔怔地瞧著阿玫:“為什麼打了他一記耳括子?”阿玫鼓起了腮:“若要為你的老弟報仇,大可以把我推入谷底。”老太叔搖了搖頭:“你搞錯了,我只是認為每一百斤該打一記耳括子,他說你有四百五十斤,便該在他的臉上先打四下,還有五十斤這一筆帳,權且記下,下次一併計算。”說話間,哭笑二童已腳步如飛,如履平地一般飛踏在鐵索橋上。這一條鐵索橋,首尾兩端相隔最少也有四五十丈。山風急勁,便是站在懸崖上,也感到這種風聲,有如飢餓的野獸正在發出怒吼,隨時隨地都會把人吞噬掉。這種鐵索橋,根本就只是一條鐵索,上面是蒼天,下面是靄靄不見谷底的雲霧,兩旁固然絕無物事可供攀扶,足底之下也就只有這條僅比大拇指略粗的鐵索而已。要是有本領高強之輩,從這鐵索橫渡而過,此人的輕功,已經絕不簡單。但此際,境況更是難以形容地蔚為奇觀。只見在一條搖搖晃晃鐵索之上,兩名矮小老者頭上頂著一張原本輕飄飄的“無鹽軟床”,床上蹲著一個又肥又矮有如一大團肉球的老太叔,身邊坐著一個眼睛黑白分明的“白馬非馬”馬小雄,懷中還抱著他的師姊阿玫……大風在鐵索橋上幾乎震耳欲聾,“無鹽軟床”似乎隨時隨地都會翻側,把床上三人拋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但老太叔卻在指東畫西,馬小雄怔怔地瞧著師姊阿玫的臉……還有阿玫,她又再捧著已給爛布包裹著的大刀,對眼前種種險狀,誰也不曾面露半點擔憂之色。忽聽笑童哈哈大笑:“平安抵達,五人渡橋,五人齊齊平安大吉。”哭童苦著臉哭道:“今次不死,並不等於下一次還有這樣的好運氣。”老太叔啐了一口,反手又是一掌劈在哭童的臉上。馬小雄道:“前面還有多少道這樣的的鐵索橋?”老太叔皺眉道:“有一條這樣的要命鐵索還不夠嗎?”馬小雄笑道:“這樣的橋,本來一條已嫌太多,但這樣子抱著阿玫師姊,越抱越溫暖,實在不捨得放下。”(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阿玫在他耳畔道:“我也不捨得真的把你的耳朵咬掉下來。”說完,狠狠的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雖然咬得皮破血流,但卻實在真的捨不得把整塊耳朵咬脫。老太叔忽道:“這張軟床軟則軟矣,但卻遺留下老無鹽的體臭,不宜再躺臥下去。”跳下軟床,馬小雄自然也跟著跳下。哭笑二童把軟床收好,五人魚貫繼續在山道上走動,過不了多久,天工堡已然歷歷在目。天工堡在玉洞峰上。眼前一座山峰,孤單單地筆削而立,馬小雄瞧了半晌,道:“便是猿猴也爬不上去。”老太叔卻道:“江湖上最多人使用的是什麼兵刃?”馬小雄一怔,答道:“第一是刀,第二是劍。”老太叔道:“為什麼用刀的人會比用劍的更多。”馴、雄道:“屠場屠夫手裡用的是刀,在廚房裡切菜殺雞婦人用的也是刀,還有刑場上的劊子手、樵夫砍柴用的都是刀,因此,若論天下間最普遍的兵刃,當以刀為第一,其次才是劍。”老太叔點點頭,道:“老弟所言甚是。但你可知道,武林中有多少成名高手,用的是判官筆?”馬小雄一怔,道:“這就是真的不知道了。”老太叔道:“你若不知道,不妨細心數一數,”說著,把馬小雄帶引至玉洞峰西方,只見在這一邊的陡削山壁,密麻麻地插著大大小小形狀不同、色澤也不相同的判官筆。判官筆這種兵刃在江湖上絕非罕見,但在山壁之上插著數以百計的判官筆,卻是聞所未聞。老太叔笑道:“四十年前,我在龍虎山武林大會之上,給老相好約法十三章,這樣不可以,那樣也不可以,其中最最不可以的,便是跳上擂臺之上大展身手。“擂臺比武大會之後,我一時技癢,悄悄的做了一件怪事。”就連老太叔那樣的人,都形容這是一件“怪事”,事情之怪異,自是不言而喻。只聽見老太叔乾咳一聲,接道:“我把當代武林中,凡是使用判官筆的成名高手,都一個一個揍得鼻腫臉青,然後把所有判官筆都搶了回來,運送回玉洞峰,一支一支插入西方石壁之上,當作是‘筆梯’使用。”馬小雄奇道:“為什麼只是搶走判官筆?難道其他武器便不可以插在石壁上當作梯子使用嗎?”老太叔道:“老弟,你是有所不知了,在龍虎山武林大會上,有一個淫賊般的武林淫賊,總是目不轉睛的偷偷窺看我的老相好,後來,我把這淫賊悄悄地挖掉一對賊眼珠,然後把他的武器搶走,一看之下,原來是一支生鏽的判官筆。“就這樣,我把判官筆插在這裡。”說完,伸手一指,指向石壁下的一支判官筆,又道:“但只是一支判官筆,完全不成氣候,於是,我再找尋其他使用判官筆的武林人物,把所有判官筆都一古腦兒搶走,然後逐一插在這塊石壁上,成為這樣的‘筆梯’。”馬小雄聽了,大為讚歎,道:“老大哥好武功!”老太叔搖了搖頭,道:“你的老大哥,糊糊塗塗地混了大半輩子,武功再高,也只不過是一場笑話。”忽聽哭童哭道:“主母在上面跳來跳去,舞手蹈足,更拔掉身上一撮白毛。”馬小雄、阿玫聽了,不禁為之相顧駭然。雖然山壁之上,密麻麻地插著大大小小判官筆,但每一支判官筆的距離,甚是遙遠,要是輕功欠佳,絕對沒法子可以攀爬登上峰頂。以老太叔、哭笑二童的功力,要登上玉洞峰頂,那是絕對不成問題的,但馬小雄和阿玫仰首望去,卻是不禁面面相覷,知道憑自己的本領,無論如何決計無法憑藉這一種“筆梯”登上峰頂。便在這時,笑童笑道:“主母大概已經吃得很飽,氣力充沛,正在把‘吊命軟兜’垂了下來。”馬小雄、阿玫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可供人坐的軟兜,正徐徐地用一根繩子垂吊而下。軟兜垂落地面,老太叔立時瞪著馬小雄說道:“怎麼還站在這裡,像個先人闆闆呆芋?”馬小雄道:“我這樣子站著,有什麼問題?”老太叔道:“快抱起你的師姊。”馬小雄奇道:“她又沒有昏迷,兩條腿站得比木柱還更牢固,為什麼要抱起她?”老太叔道:“你若不抱起她,又怎能和她一起坐在這‘吊命命兜’之上?”這幾句話,幾乎便和先前在懸崖邊渡橋之前所說的一模一樣。馬小雄立刻面露欣然之色,上前便要把阿玫抱起。但這一次,阿玫搖了搖頭:“不!我不要你抱。”馬小雄道:“難道你沒聽見老大哥的話嗎?”阿玫道:“你的老大哥說什麼,我不一定便要遵從,要是你倆兄弟不高興,大可以把我一刀剁翻,免留後患。”老太叔忙道:“誰敢動你一根腿毛,老夫將之千刀萬剮,放入油鑊裡一塊—塊炸熟。”馬小雄一呆,阿玫得意地一笑:“這一次,由我來抱你!”馬小雄急道:“萬萬使不得,男兒膝下有黃金……”阿玫截口道:“又不是要你跪下,只是給師姊抱著,你是不是害臊啦?”馬小雄一挺胸膛,道:“你願意抱我,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怎會害臊?”阿玫吃吃一笑,立刻把他抱起,然後坐在“吊命軟兜”之上。阿玫坐定之後,笑童笑了一笑,嘴裡發出一聲清嘯,嘯聲響徹雲青,未幾,軟兜緩緩向上升起,老太叔在旁邊跳踏“筆梯”陪伴左右,一齊登向峰頂。軟兜越升越快,不消片刻,已被拉上峰頂。老太叔比二人更早一步走在峰頂上,同時叫道:“老妻啊老妻,你今年已經九十九歲,怎麼還不懂得怎樣穿上褲子?”阿玫、馬小雄聽了,差點連眼睛都不敢睜開。這時,軟兜已被拉上峰頂,馬小雄首先跳起,定睛一看,只見老太叔正在“老妻”的腋窩下搜來搜去,忽然興奮地叫嚷:“抓到一支蝨子了,這功勞可不算小,快快親親嘴兒。”“老妻”吱吱地亂叫,果然嘟起了嘴,在老太叔的嘴唇上用力地親了一下。馬小雄、阿玫都是大吃一驚。老太叔口中的“老妻”,竟然是一支毛色銀白,身高六尺的猿猴。馬小雄皺眉道:“老大哥……這便是你的惡妻嗎?”老太叔道:“它不是我的惡妻?誰是我的惡妻?它又叫無鹽,頗通人性,但卻又比一些蠢人還更蠢上三分。”阿玫道:“這……這位惡妻,如何能造出那一張‘無鹽軟床’?還有這張‘吊命軟兜’又是誰弄出來的?”老太叔道:“我這個‘老妻’,並不是我的妻子,只是名字而已。它是一支公猿,而且早在六七十年前,已給它原來的主人閹掉。“這個無鹽老妻,很是搗蛋,但它對本堡主倒是忠心耿耿的。“為了褒獎此名公猿,我賜了一名丫環給他。這名丫環,要是至今未死,少說也已六七十歲。”“對於我這個‘老妻’的心意,那丫環是十分清楚的。那軟床、這軟兜,全都是‘老妻’的主意,丫環代為舞弄出來的東西,嘿嘿,還算很不錯吧?”馬小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點點頭道:“不錯!不錯!果然很是不錯。”他點點頭道,那支比他還要高大的銀猿也跟著他不住的點頭。老太叔帶著馬小雄、阿玫走向天工堡,只見這座堡壘,採用巨大石磚砌成,堡內庭院深沉,觸目所見,無論是婢僕管家,年紀最輕的一個也在五旬開外。老太叔道:“離開這時三十年,在這幾十年中,這堡壘也許有了一點點的變化,但我還是可以準確地辨認出每個人的名字,”抓住一名只有六十歲的侍婢,道:“紫鵑,你大腿上的瘡治好了沒有?”這名侍婢道:“我不是紫鵑,是紅杏。”老太叔怒道:“胡說。”侍婢道:“堡主,怎會認定奴婢便是紫鵑?”老太叔道:“你身上穿著的淡紫衣裳,是我送給紫鵑的,難道你以為我已認不出來?”侍婢嘆了口氣,道:“堡主果然好眼力,這一件紫衣,確是堡主送給紫鵑的,但紫鵑早已死了,她臨死前千叮萬囑,道:‘紅杏,要是堡主回來,你一定要穿上這一襲衣裳……我可以死,但堡主送給我的衣衫,一定要永遠活下去……’”說到這裡,這名侍婢已是泣不成聲。老太叔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神情迅速變得一片蕭索。良久,彎著腰嘶聲問紅杏:“出牆,紫鵑是怎樣死的?”在他嘴裡,紅杏便是出牆,出牆也便是紅杏。紅杏道:“享年七十九,無疾而終。”老太叔呆住,良久嘆息一聲:“怎麼連紫鵑都已七十九歲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闊別了三十年的天工堡,可說是桃花依舊,人面全非。老太叔帶著馬小雄和阿玫,進入一座廳院。這一座廳院,滿布蛛網塵垢,地上兩尺丁方的大青磚早已紛紛爆裂,冒出一些怪異的奇花異草,但擺放著的榆木大椅、雲石八仙圓桌、以至是酸枝木幾,仍然按照原來擺放位置,十分整齊。笑童笑道:“堡主離開玉洞峰後,除了主母不懂人性,經常擅闖入內之外,本堡上上下下人等,不論死活,誰也不敢踏足半步。”老太叔道:“傳令下去,立刻把看劍廳整理乾淨,我要在這裡看劍。”笑童笑道:“遵命。”哭童哭道:“已經整整三十年,不曾在這看劍廳上看劍,如今思之,寧不使人悲傷流淚?”老太叔又對笑童道:“今晚,本堡主要早一點睡覺,要是明天還不曾死,便在這裡召見本堡上上下下每一個人。”哭童不等笑童開口,搶先哭道:“三十年來,死了一大半人,剩下的已不太多,也有十幾個,私自下山,一大半在鐵索橋上跌死。另一小半不知所蹤。”老太叔道:“幸虧你還沒有死掉,否則,天工堡的哭聲便他媽的不夠悽慘、不夠響亮。”哭童大哭:“堡主所言極是……嗚……嗚……”老太叔問笑童:“三十五年前我教你的內功心訣,練成了沒有?”笑童笑道:“早已練成了第一章。”老太叔皺眉道:“二十八章內功心訣,你只練成了第一章嗎?”笑童笑道:“不!第二章也已練了一半左右,最遲十年八載,也可以完全練成。”老太叔灰白眉毛皺得更緊,不再說話。當晚,銀猿捧來四枚野果,老太叔道:“我想吃猴子腦,你給我這些千年朱果又有何用?”把這些野果分給馬小雄和阿玫吃了,獨自以手支頤,懶洋洋地躺在看劍廳的榆木大椅上。馬小雄吃了三枚野果,但覺胸腹有如火燒,阿玫只吃一枚,也是感到身子熱烘烘的,甚是難受,忍不住問老太叔:“這是什麼野果?”老太叔道:“不是早已說過了嗎?此乃千年朱果,三百年成長,三百年開花,三百年結果,還有一百年,是連神仙都不知道怎樣計算上去的,總之,吃一枚,可增進十年功力,吃兩枚,隨時走火入魔,吃了三枚,那是非死不可的。”阿玫大驚,叫道:“師弟吃了三枚,怎辦?”老太叔睜圓雙目,也叫道:“什麼?吃了三枚?”阿玫急得眼中淚花亂轉,道:“原本每人兩枚……但我見師弟吃得快,而且一臉津津有味的模樣,便再給了他一枚……他也吃了……”這時候,馬小雄已躺在地上亂滾亂鑽,額上冷汗涔涔而下。老太叔從大椅上跳了下來,皺眉道:“這種千年朱果,極是火熱,凡是吃了三枚之人,定必七竅流血而死,”話猶未了,馬小雄已鼻血進流,雙目突出,形態甚是可怖。阿玫急得哭了起來:“老太叔,你怎麼不早一點說?你害死師弟啦!”老太叔道:“生死有命,要是閻王註定他今晚便死,縱使沒有吃掉這三枚千年朱果,也是活不過明天的。”阿玫大怒:“老匹夫!歪理!狗屁不通!要是師弟有什麼……三長兩短……冬瓜豆腐……我跟你這個老怪物拼命!”老太叔也勃然大怒:“這些朱果,是老妻送過來的,與我何干?”阿玫罵道:“你這個老瘋子,害人不淺,這四枚朱果,你應該全都吃掉!”老太叔道:“要是肚子餓了,一百枚都敢照吞可也!”阿玫聽這句話,急道:“要是吃了—百枚……怎樣才能活命?”老太叔想了一想:“我從沒吃過一百枚千年朱果,你以為這是葡萄嗎?我吃得最多的一次,也只是吃了五枚,那時候,我才六歲半……”阿玫急道:“那一次,你是怎樣逃過大難的?”老太叔道:“那時候,我的師父還沒有死。”阿玫怒道:“你才六歲半,你的師父自然還活著。”老太叔道:“這話倒不錯,當時,師父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給了我一把劍,然後說道:‘只要用這把劍殺了師父,你便不會死掉。’”阿玫道:“後來怎樣?”老太叔道:“師父既然這樣說,我只好提起那一把劍,在這天工堡裡把他追殺。但師父武功比我高明,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還是傷不了他分毫,反而自己弄得筋疲力竭,暈迷倒地,但醒過來之後,便已復原,而且身輕似燕,功力大增。”阿玫恍然大悟,這時,笑童已笑吟吟地遞上一把長劍,交付在馬小雄手中。馬小雄接過長劍,陡地翻身跳起,嘴裡發出一聲暴喝,長劍疾刺老太叔咽喉。這一劍勢道兇悍,但老太叔“噫”地一聲,輕易地便閃躲開去,同時笑道:“別手下留情,用盡力氣刺我!要是連我都殺不了,將來怎能跟姒老魔的和尚徒兒一較高下?”馬小雄又是連聲大吼,長劍亂揮亂劈,招招攻向老太叔胸腹要害。但老太叔身形轉動極快,以馬小雄目前的武功,要刺中這老大哥,又是談何容易?就是如此這般,一老一少在看劍廳追追逐逐,不到半個時辰,馬小雄已全身衣衫溼透,一張臉龐紅得像是火燒。一個時辰後,馬小雄已筋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口噴一口鮮血倒下。阿玫早已緊緊跟隨,他還沒跌倒在地,巳把他扶著。老太叔道:“你這個師弟,把水老妖的刀法溶入長劍之中,威力很大,我要死啦。”阿玫以為他在說笑,忽然瞥見這位天工堡主的胸膛上,漸漸地滲出一大灘鮮血。老太叔不知何時,竟已中了馬小雄一劍。這一劍刺得有幾深?刺中的部位是否是要命的心臟?阿玫在急亂之中,已完全沒法子弄得清楚。哭童睹狀,急急衝前,也要摻扶著老太叔。老太叔一腳把他遠遠踢開,罵道:“沒你娘鳥興他媽的先人闆闆,你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誰要你又摟又抱!”哭童哭道:“堡主中了這一劍,只怕立時便死,便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把你抱住,又有什麼用?”笑童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連這一點點道理都不懂,算什麼英雄好漢?”哭童哭道:“這種事跟英雄不英雄又有什麼相干?”笑童笑道:“自古唯大英雄好色,要是不風流地死去,便不怎麼符合大英雄的本色。”老太叔怒道:“飯桶!快戴上你們的鳥帽!”哭笑二童聽了,立刻又再把鳥巢般的帽子戴上,又把“無鹽軟床”張開,一哭一笑地把軟床扛在頭頂之上。老太叔哈哈一笑,輕輕一躍……但這一躍,只是躍起半尺,身子已像是鉛塊般重重墮地,再也爬不起來。只見他臉色慘白,嘴角滲血,連嘴唇也比平時腫脹了一倍。笑童又是哈哈一笑,不知如何,笑中有淚。哭童更是放聲大哭,如喪考妣。笑童哈哈一笑之後,又發出一下清嘯。嘯聲一起,身高六尺之銀猿有如飛將軍從天而降,猿眼骨碌骨碌地轉動,瞧了老太叔半晌,隨即把他抱起,放在哭笑二童頭頂的軟床上。只見老太叔全身僵硬,動也不動,誰也不曉得這位天工堡主是死是活。哭笑二童扛著老太叔,二人一哭一笑地灑開大步,轉瞬間已然不知所蹤。銀猿沒有跟著走,卻趨前細看馬小雄。阿玫心中又急又亂又是冒火,喝道:“滾開!”銀猿吃了一驚,倒退三步,但並沒有離去,只是遠遠地瞧著阿玫和馬小雄二人。忽聽細碎腳步聲響,一個婢女戴著面譜輕輕盈盈地走了過來。她的頭髮一片烏亮,但臉上既有面譜,雙手更戴著白布手套,誰也瞧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紀。只聽見她的嗓子,也是輕輕細細的,彷彿若隱若現,但偏偏每一個字都能令人聽得一清二楚。她道:“謹奉太叔堡主之命,恭迎二堡主、阿玫姑娘到‘天工精舍’歇息。”阿玫心情不佳,見這婢女矇頭蒙臉,更是不悅,道:“怎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快脫下面譜?”婢女搖搖頭,道:“這是堡主給我戴上的,沒有堡主的命令,請恕奴婢不敢擅自把面譜除下。”阿玫道:“這面譜你已戴上多久?”婢女道:“三十年。”阿玫一怔,道:“你說什麼?”婢女又再重複一次:“三十年。”阿玫怔呆良久,作聲不得。這時候,馬小雄已然轉醒,可以自行站立,道:“你叫什麼名字?”婢女道:“奴婢叫奼紫。”馬小雄道:“世有‘奼紫嫣紅’之語,既然你叫奼紫,應該還有另一個姐妹叫嫣紅?對不?”奼紫似是愣住,良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二堡主說的很對,嫣紅是我最要好的妹子,但已給我在三十年前一劍刺死。”阿玫臉色一變,駭然道:“既然是你最要好的妹子,為什麼你竟然殺了她?”奼紫的聲音,聽來一片平淡,道:“這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何苦再提?”馬小雄立時道:“就是因為你殺了自己最要好的嫣紅妹子,因此太叔堡主要你一輩子都戴著面譜做人,作為懲罰?”奼紫道:“二堡主很聰明,又給你說對了。”馬小雄道:“但你為什麼要向好姊妹施毒手?”這句問話,阿玫已問過一次,這一次,奼紫同樣不肯回答。阿玫對這個戴著面譜的老婢,雖然並不怎麼喜歡,但最後還是和馬小雄一起跟著她前往“天工精舍”。(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天工精舍”是玉洞峰天工堡西北的一排房舍,內設廳堂三座,廂房六間,地方甚是雅緻。奼紫安排好兩間廂房,讓馬小雄和阿玫各佔其一。房內茶水糕點,以至是美酒佳餚,早已一一齊備。奼紫告退前說道:“明晨一早,堡主在看劍廳中等候兩位。”阿玫忍不住道:“你可知道,太叔堡主中了一劍,傷勢極是沉重?”奼紫淡淡的道:“要是太叔堡主今晚死了,明晨一早,還是有勞兩位前往看劍廳一聚。”阿玫怒道:“人都死了,又還有什麼好聚?”奼紫道:“生也一聚,死也一聚,總之,不見不散。”欠一欠身,身如柳絮一般直飄出去,其輕功之美妙,令人驚歎。奼紫離去之後,馬小雄掌燈在阿玫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師姊,你對我真好。”阿玫俏臉一紅,罵道:“你越來越像個無賴。”馬小雄道:“像個無賴,總比像個無頭鬼好一些。”阿玫啐了一口:“好端端的,怎會變成什麼無頭鬼?”馬小雄道:“要是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寧願給刑場上的劊子手‘喀嚓’一聲把腦袋瓜子砍掉下來,這還不是無頭鬼嗎?”阿玫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捏一下:“胡說八道!”未幾,笑童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首先向馬小雄請安:“二堡主,身體還好嗎?”馬小雄道:“我還死不了,咦?我什麼時候變成這裡的二堡主?”笑童笑道:“堡主早已傳令告堡中上上下下每一個活人,要是太叔堡主死了,你更是這裡的堡主。但目下堡主尚未嚥氣,你便是二堡主。”馬小雄道:“太叔堡主如今怎樣了?”笑童笑道:“二堡主刺的那一劍,非常準確,恰好刺入每一個人的心臟部位,但偏偏太叔堡主是個天生‘偏心’之人,他的心臟比常人向右下方偏斜了足足三寸,因此刻下還能活著。”馬小雄長長吁一口氣,皺眉道:“都是我連累了老大哥。”笑童又是一陣長笑,道:“明晨,堡主在看劍廳等候二堡主,不見不散。”好一句“不見不散”,奼紫這樣說,笑童也是這樣說。這一夜,彷彿特別漫長。午夜,馬小雄在天階一塊石頭上靜靜地坐著。他渴望阿玫也會從房子裡走出來陪伴自己,但最後,蹲在他身邊一起看月亮的並不是阿玫,而是那一支身高六尺的銀猿。它叫無鹽,也是“老妻”、“惡妻”、“主母”。天色甫亮,阿玫已和馬小雄一起前往看劍廳。曾經被荒置三十年的看劍廳,已在一夜之間給打掃得乾乾淨淨,幾乎可說是一塵不染。地面上的石磚雖然裂痕仍在,但那些奇花異草,已被徹底清理。在一巨案上,擺放著數以百計的長劍。巨案後的太師椅,坐著一個又肥又矮的老人,正是險些喪生之天工堡主太叔梵離。看劍廳,顧名思義,便是“看劍”的地方,巨案上既已擺放著幾百把劍,但又應該從可看起?老太叔的臉色一片蒼白,但眼神卻出奇地冷厲森嚴。他向馬小雄招了招手,道:“老弟,你過來。”馬小雄依言走了過去。老太叔雙目如電,在他臉上一掃再掃,沉聲道:“要是我還能再活三十年,也許還可以繼續遊戲人間十年八載,但我已太老,傷患之深,顧慮之多,精神之疲,已令你這位老大哥無法再嬉皮笑臉繼續胡混度日。“天工堡,是我長大的地方,我的師父,也就是上一任堡主蘇十興。“我師父曾與幽冥宮上一任宮主任於斯展開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決戰,結果兩敗俱傷,但也因此而識英雄重英雄,彼此結為好友。“可是,在這一戰之後,任於斯在回返陰山幽冥宮途中,給神秘殺手趁機施展暗襲,險些喪命。“要不是任於斯在苦戰我師父後身受創傷,天下間一舉傷得了他的殺手,可說是少之又少,但在當時,任於斯氣勢疲弱,若不是一個姓邊的護法拼死相救,已然性命不保。“這一次狙擊,有人認為是我師父暗中擺佈的。尤其是任於斯的二弟子姒不恐,更是言之鑿鑿。也因為此事,日後的姒不恐,對天工堡一直都很是仇恨。“到了後來,姒不恐可能已獲悉真相,對天工堡的仇恨漸減,但依然不相往來。“數十年來,姒不恐一直都想把我壓倒下去。但有一天,我練功走火入魔,神智大大不清,莫名其妙地離開了玉洞峰,就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這三十年歲月是怎樣渡過的。“給你刺了一劍,就連我也以為必死無疑。但老天爺不肯讓我立時便死。我還要留下這條老命好待天工堡能夠重振昔日雄風,與陰山幽冥宮爭一日之長短。“換命醫舍的金大夫,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神醫。雖然他的性情,比我還要怪異一些,但在他的手裡,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使我的神智一分一分地漸漸清醒過來。“他曾用金針插入我的頭頂,施用的是‘簷馬喚魂大法’,在那段時期,我的耳朵曾經多次聽見‘玉馬之音’。玉馬,又叫鐵馬,但並不是用玉雕造出來的馬,而是指掛在屋簷下的風鈴。“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換命醫舍四周,絕對沒有懸掛起任何大大小小的風鈴,但我卻清清楚楚地屢次聽見風鈴清脆響動的聲音。後來,我終於知道,是金破天使用‘簷馬喚魂大法’,把我瘋瘋癲癲的性情治癒過來。也許,我現也不能回覆至三十年前那麼精明、清醒,但能夠有這種重大的轉變,已算是相當不錯的好運氣。本來,我的神智,也只能在‘簷馬喚魂大法’之下清醒一半左右,但昨日你刺我一劍,導致大量氣血流失,雖然對老大哥的身體造成了傷害,但卻更能把‘簷馬喚魂大法’的力量更進一步發揮得淋漓盡致,這是一種誰都意料不到的效果。你這個老大哥,畢生只有一個兒子,便是豪門金莊劉復北麾下的和尚戰將。他是太叔琴茶,這名字有點娘娘腔,老實說,我是不太喜歡的。”說到這裡,向站在遠處的哭童招招手,示意他走過來。這一天,哭笑二童的服色,不再是色彩繽紛五顏六色,而一灰一藍,顯得樸素而穩重。哭童走到老太叔身邊,面龐繃緊,一臉啼笑皆非的樣子。老太叔咳嗽一聲,道:“昨晚我對你講過的話,你記住了沒有?”哭童點點頭,道:“屬下記得。”馬小雄、阿玫瞧著他,不禁大是奇怪,忖道:“哭童每說一句話,非哭不可,怎麼這一句話哭不起來?”只聽見老太叔淡淡地道:“那麼,三十五年前我教你念的一首詩又怎樣?”哭童道:“當年念得滾瓜爛熟,如今還是可以一字不漏直念出來。”老太叔面露不耐煩之色:“少嚕嗦,快念。”哭童吸一口氣,然後念道:“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房不用架高梁,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出門莫恨無隨人,書中草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老太叔聽了,長長地嘆一口氣,忽然握著哭童的手,沉聲道:“哭小子,可知道我為什麼教你念這一首詩?”哭童道:“屬下明白,堡主是要哭小子勤奮唸書。”老太叔道:“但你可曾依照詩中所勸,勤奮讀書?”哭童的嘴扁了一扁,似乎想要放聲大哭,但不知如何,最後還是強忍下來,道:“哭小子不是念書的料,這首‘勤學詩’唸了也是白念。”老太叔微微一笑,道:“這本來就是意料中事,也正因為你不是念書的材料,我才會叫你念這種害人不淺的娘娘腔詩。”馬小雄、阿玫聽了,都是為之莫名其妙,老太叔的話,似乎毫無道理。但卻又似乎有點根據。老太叔道:“同樣都是詩,但唐代的詩,跟目下大宋江山衍生出來的詩詞,便大有分別。“唐詩每可證實唐代尚武之風習。王維詩云:‘忘身辭風闕,報國取龍庭。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楊炯說:‘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李白則曾自表:‘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遍於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連杜甫也曾在詩中嘆吟:‘男兒應鬥死,壯士恥為儒。’“但到了大宋年代,文風氾濫,變成了重文輕武。別說是文人士大夫一族,便是身為大將的韓琦,也曾不知所謂地大聲疾呼:‘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唉!這便是文人進士執掌帥印的怪論。“韓琦本非大將之材,但卻因人成事,成為統領三軍大元帥,向當時軍力強大的西夏皇朝全力進襲。“這種置生死於度外的作風,看來勇則勇矣,但卻充分顯現出韓琦對戰事上的無知。“其時,范仲淹竭力反對,但韓琦一意孤行,終於大敗全軍覆滅。“唉!自我大宋得佔江山以後,漢人尚武之風,已被歷代皇帝不斷抑壓,取而代之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種廢話。正當關外胡虜日漸強大,在馬上奔馳一天一天侵蝕大宋江山之際,咱們漢人天天唸的口號,卻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甚至有人大放厥詞:‘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嘿嘿,真是何其腐儒,何其可悲可嘆?“我的老相好,本是巾幗不讓鬚眉之輩,但畢竟還是一介女流,把兒命名為‘琴茶’,這名字,真是優雅動聽,但卻也是說不出的娘娘腔。難怪有詩人唱吟:‘東南嫵媚,雌了男兒。’如此江山,如此文風,如此名字,如之奈何?……”哭童聽了,早想大哭,但卻還是強力抑壓,連一滴眼淚也不敢掉下來。老太叔說到這裡,揮一揮手,示意哭童退開。哭童退開後,老太叔接著對馬小雄道:“普天之下,人人皆以為少林派是武林泰山北斗,但照我看,在這一代武林,當世之強者,首推陰山幽冥宮。“陰山,本是胡虜之地,但幽冥宮卻能在胡虜心臟要地,窮山惡水之中自立門戶,歷久不衰,這是難以言喻的異數。“但與其說是異數,也可以說是幽冥派確有過人之長,竟能在天下間最危險的地方立足,甚至是成為武林中的奇葩。“逾百年以來,幽冥派與天工堡歷代之恩怨,自是罄竹難書,一言難盡,但撇開江湖上的私人恩怨不談,姒不恐也好,他的師父任於斯也好,倒是從沒做出出賣家園,有損漢人的勾當。“你的義父水老妖,雖然性情乖僻,處事心狠手辣,但卻心存愛國愛民之心,對貪官汙吏,尤其恨之切骨,要是他能夠多活幾年,便是天下蒼生萬民莫大的福氣。“你義父是一代梟雄,可惜你跟著他的時日,極是短暫。否則,必然可以在他身上獲益良多。但不要緊,這是上天安排下來的緣份,緣份或深或淺,那是誰都不能勉強的。“三十五年前,我教哭童念那一首‘勸學詩’,並不是要向他‘勸學’,相反地,我是要他知道,重文輕武,對國家對民族禍害之深遠,實在是無法估計的。“水老妖的‘還我山河十八刀’,雖然並不是天下間最厲害的刀法,但卻能擊殺天下間任何武功厲害的高手。“老弟,你必須知道,武功的本身,就和世上所有兵器一樣,都是死物,最好的兵器,配上最上乘的武功,並不一定便能擊敗強敵。“這是看劍廳,你可知道,刀和劍的分別?“只要你能看清楚這裡每一把劍,總有一天,會知道真正的答案。”言畢,倦態畢呈,忽然吹了一聲口哨。哨聲方起,一道刺目的銀影旋風似的直捲過來,乃是銀猿無鹽。無鹽抱起老太叔,“呼”的一聲,倏起而來倏然而去,一人一猿,都同樣地神出鬼沒——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