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殿内,炉火熊熊。乔镜花、孔有恨为重伤昏迷的乔在野贯注内家真气,两人都是赤身露体,分别以阴、阳上乘内功,全力抢救。虽在熊熊烈火侧,乔镜花竟是冷汗涔涔而下,一张脸庞犹如雪般苍白,她的一双手掌,紧贴在乔在野背心,双目星眸半合半开。她潜运功力,自乔在野背心“灵台穴”把纯阴内家真气源源输入,已历时整整三个时辰。同样地,孔有恨以纯阳内家真气,自乔在野胸口“俞府”部位贯输至他体内,也足足消耗了三个时辰的内力。乔镜花、孔有恨都抱着最大决心,一定要把乔在野救活过来。乔在野是乔镜花亲胞弟,姊弟情深,那是不难想象的。至于孔有恨,他义无反顾地豁尽最后一口真气救人,则全然是为了自己的“贞妹”。蓦地,乔镜花低沉沉地叫唤了一声:“师哥,咱们撒手吧!”虽然她这么说,孔有恨却仍然把双掌贴在乔在野胸前,不敢放手,乔镜花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咱俩已尽了全力,在野能否熬得过这一关,只好由老天爷来决定。”语毕,双眼翻白,全身极度虚弱地瘫软倒下。其实,孔有恨也已筋疲力竭,见乔镜花不支倒下,心中又惊又急,也放开了乔在野,扑前视看师妹。乔镜花闭着眼睛,道:“快穿上衣服!”孔有恨如梦初醒,匆匆找回衣衫,颤抖着身子把衣衫一一穿着。乔镜花却还是身无寸缕,她道:“我要好好歇一会,你先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孔有恨忙道:“遵命!”孔有恨离去之后,乔镜花才勉力站起身子,颤抖地穿回衣服,这时,乔在野脸上已渐渐有了血色,但却在眼角间渗出了泪痕。乔镜花瞧见了,她嫣然一笑,用衣角把他的泪痕抹干,同时悠悠地说道:“在公在私,在朝在野,你都是我的好弟弟,只要姊姊还有一口气,决不能让你受人欺负!”乔在野缓缓地睁开一双虎目,咽哽地说道:“姊姊,在一下子之间,你为了我最少苍老十年,我这个做弟弟的,太对你不住。”乔镜花道:“只要你没有死,我便是变成鸡皮鹤发,牙齿掉尽,也是值得的。”乔在野握住她的手,魁梧的胸膛起伏不定,良久说不出半个字来。蓦地,忘忧谷内,号角之声此起彼落,更混杂着阵阵不寻常的怪叫声。乔镜花微笑道:“果然是屋漏兼逢连夜雨,也许是你姊姊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今天终于有了报应。”乔在野望着亲姊姊,见她为了自己心力交瘁,气息微弱,忍不住大喝一声:“谁敢到这里撒野,我把他剁成肉酱!”乔镜花骂道;“你重伤未愈,怎能动武?外面来了敌人,我自有应对之策,快跟我来!”不由分说,拉着乔在野走向忘忧殿北方。忘忧谷已陷入纷乱无比的局面。一度撤退的豪门金庄高手,又再卷土重来,而且人数更多,声势更盛。为首之人,已不再是“独一无二”单不双,而是另一个锦袍金冠,衣饰华贵的中年汉子。这人五绺长髯,气度不凡,跟随在他左右的,都是玄衣武士,年纪都在二十余岁之间,只见人人面露精悍之色,总共有三十余众。除此之外,原本跟随着单不双的十数高手,也在这中年汉子引领之下,再度杀入忘忧谷。忘忧殿外,濮阳天、阿婉、徐志健以至是甫走出来的孔有恨,都已身陷重重包围之中。濮阳天抓起身边悬挂着的铁葫芦,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烈酒,才淡淡地说道:“金冠银剑,逐电追魂,想不到在刘复北门下,居然罗致了金二先生这一号人物!”中年汉子微微一笑,抱拳道:“濮阳帮主名满天下,金老二早已心仪,今日有缘识荆,真乃何如幸之。”一面说,一面躬身行了一礼,显见他对“公子丐”不敢稍有丝毫轻视。濮阳天成名二十余年,在丐帮之中屡建大功,自从十五年前接任帮主一职以来,更大力整治帮务,使丐帮声势更见强大,这都是武林中人人有眼目睹的。但眼前这一位金二先生,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出身于兵书峡,早年拜师在“兵书老人”寇鬼斧之下,年方二十,已凭着掌中一面“兵书铁令”,横扫陕北十大盗寨,自此之后声名大噪。但他在年满三十之际,却给“兵书老人”寇鬼斧逐出师门,原因不详。离开兵书峡之后,金二先生曾一度自立门户,创立“铁令门”,但不到五载,自行把铁令门解散,武林中人对此事,同洋原因不详。谁也想不到,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江湖人物,原来已投身在金玉豪门刘复北麾下。豪门金庄高手空群而出,对忘忧谷此行的目标,绝对志在必得。金二先生言辞之间,虽然看来十分客气,但兵临城下的威吓意味一直不减。孔有恨早已胸口发热,怒道:“不管你是金老二还是铜老三,这里是姓乔的地方,快滚!”金二先生微一沉吟,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孔有恨朗声道:“俺只是忘忧谷里的一条狗奴才,你再不滚蛋速去,便咬掉你屁股上所有的臭肉!”金二先生寻思:“此人疯疯癫癫不可理喻,不必理睬。”又向濮阳天抱一抱拳,道:“敝门与此谷主人的纠葛,外人不明内情,恐怕不宜插手。蓦地,老叫化徐志健越众而出,只见他颏下一把花白胡子随风飞舞,双目炯炯有神,大声道:“此地之人,跟敝帮帮主颇有渊源,照此关系推算,要是有人斗胆在忘忧谷生事,也就等同跟丐帮逾万帮众为敌!”孔有恨闻言,轰然叫好,但他为了救治乔在野,虚耗内力极钜,此时再三振奋喝叫,一口真气无法逆转,竟是双腿一软,嘴吐白沫颓然倒下。阿婉大吃一惊,急急搀扶,孔有恨却使尽最后一口力气推开,道:“你是妙龄少女,男女授受不亲,小心给乔掌门瞧见,把你两支小手都砍了下来……”竟是害怕“贞妹”会为了此事而大大的吃醋。阿婉又急又怒,跺一跺脚骂了起来:“你这种人……真是不可理喻!”濮阳天微微一笑,上前用手张开孔有恨的嘴巴,把一颗枣色丸子强行塞入他口中。孔有恨叫道:“俺自己也是个大夫,何须劳烦外人喂药?”濮阳天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一颗用相思丸制成的甜点,既可充饥,也可以略补血气。”说着,自己也吞了一颗。阿婉立时把小手一摊,道:“我也要一颗尝尝。”濮阳天笑笑,取出一个精致木盒,道:“里面还有十几颗,都拿去吧。”阿婉取出一颗“相思丸”,放入口中,但觉香味四溢,甜而不腻,不禁赞不绝口。赞了一回,又道:“王老妈子最喜欢吃甜点……要是能够给她尝尝,她一定会很欢喜。”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流下。正当此际,金二先生与徐志健对峙之势已成。徐志健年纪虽老,火气却极是猛烈,更有一副永不言败永不言降的硬骨头,虽则眼前敌势强大,但对他来说便是千军万马也不会放在眼内。他常对丐帮弟子说道:“打得过,固然要打,打不过,同样要打,咱们丐帮,是以一个‘打’字打出江山的,‘打狗棒法’固然开宗明义,以‘打’字为先,‘降龙十八掌’那个‘降’字,可不是‘投降’,实则‘降’者,仍是‘打’也。这一点,大伙儿千万不要弄错。“照我认为,打得过,一定要打,打不过,还是要打,万一真的招架不住,最少还可以逃!“逃,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手段,正是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徐志健说是这么说,但他自从加入丐帮之后,打是打得挺够多了,但他自己却从没逃过一次。金二先生望了濮阳天一眼,道:“濮阳帮主,今日一旦展开相斗,无论那一方败在对方的手中,非要大伤和气不可,到了日后,恐怕会酿成难以逆料的重大灾祸。”濮阳天道:“尊驾所言甚是。唯今之计,最好便是给濮阳某一个薄脸,诸位暂且退出忘忧谷,两个月后,在下定必抽空前往豪门金庄,当面向刘公子请罪。”以他堂堂丐帮帮主地位,说出这一番话来,已可算是委婉到了极点。但他说得越是委婉,金二先生反而越是强硬,冷笑一声道:“濮阳帮主急人之难,何罪之有?只是金老二身受公子爷重托,今日之行,务须有一个明确的了断。”到了这个地步,双方已再无转寰余地。徐志健早巳按捺不住,自腰侧取出一杆铁竹,直指金二先生脸庞,喝道:“你号称金冠银剑,逐电追魂。老叫化今天就要见识见识兵书峡的剑法!”徐志健腰侧,一直系着一杆四尺长短的铁竹,这也是他闯荡江湖赖以成名的兵刃。金二先生脸色一寒,说道:“凭你还不配让我拔剑!”两手空空如也,作大鹏展翅之状,对徐志健的蔑视,简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内。徐志健大怒:“你要送死,可不能怪我!”手中劲气倏发,力贯铁竹向金二先生疾攻过去。但见徐志健右臂一圈一转,使出打狗棒法中的“赶狗”、“撩狗”、“缚狗”三门招数。这三门招数,一门三式,式式干净俐落,绝无半点拖泥带水。众人见了,心中无不赞叹:“老叫化名不虚传,虽在丐帮之中司职不高,手底下功夫却大有真材实学。”世俗之人,尤其是不少自负身份的武林名士,一般来说对丐帮的“打狗棒法”都不怎么瞧得起,认为这只是下三滥叫化的粗浅功夫。究其主因,打狗棒法不同降龙十八掌,只有内力深厚、根基稳扎之丐帮高手始能研习、使用。以是丐帮之中,上至帮主、传功、执法长老,下至一袋二袋弟子,几乎人人都懂得打狗棒法。丐帮帮众,若论人数之多,分布地域之广阔,天下各门各派无一能出其名。也基于此故,打狗棒法几乎可算是江湖上最普遍的一种武功。但丐帮帮众,以一至二袋的弟子最多,此等丐帮帮众,武功根基自然甚弱,纵使把棒法口诀念得滚瓜烂熟,施展起来也决不会有重大威力可言,久而久之,一般武林中人,都认为打狗棒法不外如是。但此际,一百零八路打狗棒法在徐志健手中施展出来,那种威势,岂是丐帮一般帮众所能望其项背?徐志健固然是绝技惊人,但金二先生更不简单,只见他右手五指箕张,竟以单爪之力,与徐志健一杆铁竹周旋。徐志健内力深厚,打狗棒法一招一招施展,招数有如行云流水。但金二先生右手爪劲,功力一层又一层的加强,竟似是巨浪一卷复一卷,非但永无竭止迹象,更把徐志健手中一杆铁竹重重压制,五十招后,打狗棒法的流利招数,竟见左右支绌,险象环生。战况至此,徐志健已再无胜望,但他战意旺盛,明知道打不过对方,仍没有“逃”的念头。忽听濮阳天一声清啸,朗声道:“金二先生,这一仗你赢了啦,濮阳天代徐老向你认输便是。”此言一出,徐志健立时把铁竹弃置泥土地上,同时抽身急退,脸红红气鼓鼓地站在濮阳天左侧,道:“帮主说我已败阵,我便是真的输了,这一杆铁竹,不要也罢。”此人性子之率直,可见一斑。金二先生瞳孔收缩,沉声道:“我是来找乔掌门的,要是丐帮认输,就请速离此地,别再碍手碍脚!”阿婉一听,心中一凛:“好可恶的东西、适才他还对濮阳帮主必恭必敬客客气气,老叫化子一败了此仗,就换上了黑脸神的嘴脸!”她心中气恼,立时赌气地挺胸迎了上去,娇叱道:“我是这里的小婢阿婉,自然是忘忧派中人,你要找咱们的掌门,必须先过了我这一关!”豪门金庄众人听了,最少有一大半人为之失笑。金二先生却神情不变,冷冷道:“你若真的身怀上乘武功,我自然是要好好领教的,但瞧这位姑娘的模样,恐怕在金老二纵横大江南北之际,芳驾尚在襁褓之中未曾断奶!”此言一出,豪门金庄众人无不轰然哄笑。阿婉大怒,正待出手,一支粗大的手把她的右腕钳住,同时听得濮阳天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这一个人,交给我好了。”阿婉虽在盛怒之中,乍然听见这语调和暖的声音,不知如何竟是浑身酥软下来。金二先生冷冷的道:“濮阳帮主,你既然一定要跟蔽庄主上下为难,金老二只好奉陪到底,但这一趟,我是奉了公子爷之命而来,可不比江湖中的一般比拼。若要单打独斗,我原本也不惧怕于你。但为了尽早解决此事,金老二只好被逼下令,大伙儿一起向濮阳帮主好好的招呼招呼!”阿婉大怒,厉声骂了起来:“不要脸,兜了一个大圈子说了一大堆废话,到头来只不过是要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金二先生道:“我是为公子爷办事的,可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做什么好汉!”随即一声令下,只说出一个字:“杀!”“杀”字一脱口,数十跟随着他而来的金庄高手,齐齐发出暴喝,霎时之间,利斧、铁剑、大刀、标枪、长戟、短棍、数十件长短兵刃同时向濮阳天等疯狂夹击。也就在这一刻间,忘忧殿外忽尔人声鼎沸,杀声震天。金二先生转睛望去,只见逾百叫化,有老有幼,人人手持打狗棒,排山倒海般涌将过来,为首一名叫化,年约五旬,原本一部黑白相间的大胡子,甫杀将过来已变成了血红之色,原来他杀敌心切,一马当先,人未至已把一块十数斤重大石脱手飞掷,立时击毙一名敌人,但那人临死前喷出的一大口鲜血,也最少有一半喷在这叫化胡子之上。这一个威猛凶悍的叫化,正是丐帮福建分舵舵主周天照,外号人称“担架神乞”。周天照有一个这样的外号,来由有二。第一:此与架子甚大,平素行走江湖,绝少移动自己的两条腿,十居其九,都是由两名或四名丐帮弟子,用担架扛着四处巡视。他对分舵所有弟子训喻:“躺在担架上的,不是本舵主便是敌人。”他这句说话,也就是他拥有“担架神乞”这个外号的另一来由。但在这时候,周天照早已从担架之上跳起,更一上来便杀得连眼睛也为之血红。“帮主,属下护驾来迟,他妈的妄想偷袭老子?去死吧……呃……帮主明鉴,属下刚才骂的可不是你老人家,哇!又来一个,呸!他妈的他奶奶的祖母师姑看掌!”一面胡说八道语无伦次,一面奋勇杀敌,忙碌得不可开交。金二先生怒目而视,忽然下令:“先宰了这个疯叫化再说!”晃眼之间,已有三名高手把周天照围住,狠狠地出招,要把这“担架神乞”置于死命。金二先生冷冷地瞪了濮阳天一眼,道:“丐帮福建分舵地处海角边陲,人数虽然不少,有真凭实学本领的高手却是寥寥无几,就算再多三五百人,也只是羊入狼群,白白送死。”周天照破口大骂:“少放你祖奶奶的风骚狗屁!今天你若不化作一团肉泥,俺便上吊抹颈吞金跳崖自尽,以谢天下。”在这逾百人大厮杀场面中,周天照的话,谁也没放在心上,眼前景象,是一幕又一幕的浴血战,有人断掉胳臂,有人给大刀剖开了肚子,肠脏直流出体外,也有人额角上给一口长剑贯穿,和另一个人的咽喉连贯地给剑锋串在一起。鏖战之下,濮阳天以一根打狗棒,大战金二先生,而阿婉一直在他左右,如影随形。金二先生面对着“公子”濮阳天。可不敢托大,一口银剑早巳出鞘,金冠银剑,逐电追魂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孔有恨虽然损耗内力极钜,但在这境况之下,也只好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口气,跟敌人厮拼到底。忽听一人在他背后冷冷笑道:“凭你此刻的功力,根本打不过寻常武夫,要是白白就此送死,将来在九泉之下,我如何向师父交待!”孔有恨一听见这人的声音,立时手足酸软,有如毒蛇遇上了浓烈的硫磺气味。只见乔镜花手里捧着木小邪铸造的大刀,神情冷淡地盯着忘忧殿外激烈无比的战况。她把孔有恨拉到自己的身旁,道:“你是奸夫,我是淫妇,从此以后,咱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孔有恨听了,全身轻飘飘的,仿如置身在云端。濮阳天大战金二先生,早巳大占上风。但金二先生并非单打独斗,而是联同三名年青武士夹击公子丐,因此虽已败象毕呈,仍能暂时苦苦支撑。蓦地,徐志健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一柄短斧,更在混战中,猛地一个长身,飘到金二先生背后,一斧便向他脑后劈去。金二先生却似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右手急挥,锋利无匹的长剑反手向他胸口疾刺。徐志健一斧落空,更身陷险境,急急向右挪移两尺,避开金二先生这一剑,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金二先生身形有如鬼魅般闪动,竟后发先至,兜了半个圈子,绕到徐志健背后,以左掌怒拍其天灵要害。以金二先生浑雄无比的掌力,只要一掌击实,徐志健势必头骨爆裂当场惨死。但徐志健招式用老,到了这间不容发的险境,再也无法可以自救,只能眼睁睁地目睹一支可怕的铁掌,自上方向自己的脑顶无情地击落。孰料金二先生这一掌来得虽快,猛地里一道灰影扑至,竟在这凶险已极的一刹那间,一掌斜推,把金二先生这一击硬生生地震开。在场之中,能在这一刹那间把徐志健从鬼门关内拯救出来的,除了“公子丐”濮阳天之外,又还会是谁?徐志健死里逃生,同时大叫:“阿婉姑娘小心!”他这一叫来得既是突然,声音也极凄厉,濮阳天在那一瞬间心神震荡,不期然地转过脸望向阿婉。他看见阿婉正在乔镜花身边,并没有任何人袭击她,也没有任何大大小小的危险。也就在这刹那间,他听见一阵怪异的声音,在自己左肋之下“飒”声响起。阿婉陡地瞪大了一双眼睛,她手指徐志健,嘶声惊呼:“叛徒!你是叛徒!”濮阳天中伏了!他只觉得丹田中一股逆流冲将上来,全身轿气翻腾,但却不是热烘烘的,相反地,他半边身子,就在那短短一霎眼间如堕冰窑,濮阳天深深地吸一口气,身子陡然向后缩退数尺,只见徐志健神情怪异,原本在他掌中的一柄利斧,已深深地砍入濮阳天左肋之下,一道血痕,自利斧边缘汩汩地流出。阿婉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濮阳天的身子,哭道:“帮主,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濮阳天咳嗽一声,摇了摇头:“你这颗脑袋很有点问题,但凡有什么冤孽帐,总喜欢包揽在自己身上。”语声平淡,仿佛没有受伤,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徐志健一击得手,负手站在濮阳天面前。金二先生也在他身后垂手侍立,两人脸上的肌肉,完全没有半点表情。良久,才听见徐志健淡淡的道:“濮阳天,你上当啦!”在此同时,丐帮福建分舵舵主“担架神乞”周天照已名副其实,躺回他自己带来的担架上,只见他脸上插着七八把尖刀,其中有三把,直透个脑顶,自下颏贯穿而上,当真是死得不能再死。金二先生似是叹了口气,道:“什么担架神乞,如今已变成了担架上的死叫化,一个人不自量力的下场,往往便是如此。濮阳天的目光,却只是一直瞧着徐志健的脸,半晌忽道:“你是谁?”徐志健淡然道:“问得好!我究竟是谁?嘿嘿!……嘿嘿!……我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徐志健。“徐志健是丐帮中的一员悍将,这个功劳极大,但穷毕生之力也只能是背负六袋的老臣子,又怎会背叛丐帮,暗算帮主?“徐志健当然早已给我杀了,要冒充他,还要在你身边整天侍候,实在还不太容易。但我这个人的脾性,就是这么犯贱,越是不容易做得成的难事,越是兴致勃勃,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举世公认,精明老练的丐帮帮主公子丐,终究还是比不上——公子爷!”说到这里,“徐志健”伸出手掌,首先在掌心涂上一些药液,然后缓缓地以掌心抹在脸上。他只是抹了几下,脸上形貌已然大变,不久,这张脸变得年青了二三十岁。他并不是老叫化,而是豪门金庄主人刘复北。濮阳天明白了。在一天之前,他和徐志健在忘忧谷外五十里的一个市镇里投店,到了午夜,徐志健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但过了很久还没有回来……徐志健就是在那个时候,给公子爷刘复北杀掉的。从那时候开始,濮阳天心中,就已感到徐老有点异样,但却总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时候,他心里在想:“徐老害了病,也许是患了感冒,连说话的声音也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到了此际,濮阳天方始恍然大悟,徐志健已在如厕的时候遇害,凶手是刘复北!刘复北不但杀了徐老,更以极高明极巧妙的易容功夫冒充,跟随着自己一直来到了忘忧谷,由于这易容术委实高明,竟然把自己蒙骗了整天……到最后,更与金二先生串谋合演一出好戏,终于暗算得手,一斧砍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濮阳天不禁哑然失笑,道:“我老啦!今天既然在阴沟里翻船,也就不必怨天尤人,只苦了福建分舵众多兄弟,我实在是罪孽深重,难辞其咎。”说到最后两三句,神态黯然,一张脸更全无半点血色。阿婉瞧见他半边身子都染满血渍,心头怦怦乱跳。急急叫唤孔有恨:“孔大夫快来救……救命!”濮阳天却喝道:“强敌当前,岂可婆婆妈妈,给人笑话?”刘复北目光一转,瞧向乔镜花,道:“在下此行,只想讨回下半截剑谱,还望表姊慷慨成全。”乔镜花道:“早就知道,我这个表弟不是池中之物。今日看来,我这个做表姊的总算是法眼无差。你说的不错,那下半截剑谱,一直都在我手里,可是,师父曾经再三嘱咐,这半截剑谱,绝不可以流失到外人手里,这便如何是好?”刘复北道:“流失到外人手里,当然是切切不可的。但我是你的表弟,都是家人,你借给表弟瞧瞧,便不算是什么流失。”乔镜花听了,只是不住的在摇头。她道:“你虽然是我的好表弟,但在你眼里,早已没有我这个表姊的存在。天下间那有做表弟的,带着一大群鹰爪狗腿杀上门,把表姊的窝居变作血腥炼狱屠场之理?唉……咱都不是三岁小孩子啦,你再跟我耍这一套,不怕会笑掉濮阳帮主的牙齿吗?”刘复北冷冷一笑:“这位丐帮帮主,失血甚多,只怕不到一时三刻,便得流尽身上每一滴血,变作一具干尸。”乔镜花摇了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虽然处心积虑,成功地暗算了濮阳帮主一把,只可惜这一斧砍得还是不够深,方位也略有偏差,并未伤及濮阳帮主心脏要害。我敢打赌,他在这忘忧谷中;绝对不会就此死掉。”刘复北哈哈一笑,道:“眼下形势,连你在内,忘忧谷中所有人等,都是强弩之末,好表姊,你怎么了?十年不见,竟把自己的身体弄得如此孱弱,真使我这个好表弟大为失望。”孔有恨忽然大喝一声:“无耻卑污小人,竟敢对乔掌门无礼,吃我一刀再说!”自乔镜花手中把木小邪的大刀夺取到手,便要疾劈公子爷刘复北。但他内力损耗过度,这一刀才劈出去,已踉跄地连人带刀仆跌在地上。刘复北皱眉冷笑:“真是可笑复可怜!”此时,来自福建丐帮分舵的叫化,不是战死便是四下奔散。由于敌势强大,这些武功平平的丐帮帮众,深感无力挽回大局,战意早已崩溃。忘忧谷已成为豪门金庄的天下,看来,再也没有人能力挽狂澜于此刻。刘复北向乔镜花步步进逼:“表姊,只要把那下半截剑谱交出,我立时下令撤退,更可立誓永远不再烦扰忘忧谷。”乔镜花冷冷道:“你要乘人之危,大可以张牙舞爪,但那半截剑谱,你一辈子也休想到手!”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寰余地。刘复北沉吟片刻,俯身把木小邪的大刀拾起,凝视了一会,道:“这是表姊夫的大刀,怎会流落到此地?”孔有恨勉力站起,叫道:“卑劣无耻小人,快把大刀交还!”刘复北点点头,又把大刀放在孔有恨手中。但孔有恨甫接过大刀,刀锋倏地一转,直插入他的胸膛。大刀锋利无匹,孔有恨大半边身子,竟给刀锋自胸膛间剖开,只见鲜血怒激,大刀从孔有恨颈际透出,然后又再重回到刘复北手中。孔有恨双目圆睁,身子幌了几幌,扑地倒下。阿婉大惊,忙去扶持,只觉他呼吸中绝,竟已当场毕命。她抬起脸瞧着刘复北,眼神中充满极度恨意。忽听得忘忧殿内一人轻轻咳嗽,叹道:“成王成寇,只看今朝。”声音苍老,语调一片凄然——drzhao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