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殿內,爐火熊熊。喬鏡花、孔有恨為重傷昏迷的喬在野貫注內家真氣,兩人都是赤身露體,分別以陰、陽上乘內功,全力搶救。雖在熊熊烈火側,喬鏡花竟是冷汗涔涔而下,一張臉龐猶如雪般蒼白,她的一雙手掌,緊貼在喬在野背心,雙目星眸半合半開。她潛運功力,自喬在野背心“靈台穴”把純陰內家真氣源源輸入,已歷時整整三個時辰。同樣地,孔有恨以純陽內家真氣,自喬在野胸口“俞府”部位貫輸至他體內,也足足消耗了三個時辰的內力。喬鏡花、孔有恨都抱着最大決心,一定要把喬在野救活過來。喬在野是喬鏡花親胞弟,姊弟情深,那是不難想象的。至於孔有恨,他義無反顧地豁盡最後一口真氣救人,則全然是為了自己的“貞妹”。驀地,喬鏡花低沉沉地叫喚了一聲:“師哥,咱們撒手吧!”雖然她這麼説,孔有恨卻仍然把雙掌貼在喬在野胸前,不敢放手,喬鏡花輕輕嘆息一聲,又道:“咱倆已盡了全力,在野能否熬得過這一關,只好由老天爺來決定。”語畢,雙眼翻白,全身極度虛弱地癱軟倒下。其實,孔有恨也已筋疲力竭,見喬鏡花不支倒下,心中又驚又急,也放開了喬在野,撲前視看師妹。喬鏡花閉着眼睛,道:“快穿上衣服!”孔有恨如夢初醒,匆匆找回衣衫,顫抖着身子把衣衫一一穿着。喬鏡花卻還是身無寸縷,她道:“我要好好歇一會,你先給我滾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孔有恨忙道:“遵命!”孔有恨離去之後,喬鏡花才勉力站起身子,顫抖地穿回衣服,這時,喬在野臉上已漸漸有了血色,但卻在眼角間滲出了淚痕。喬鏡花瞧見了,她嫣然一笑,用衣角把他的淚痕抹乾,同時悠悠地説道:“在公在私,在朝在野,你都是我的好弟弟,只要姊姊還有一口氣,決不能讓你受人欺負!”喬在野緩緩地睜開一雙虎目,咽哽地説道:“姊姊,在一下子之間,你為了我最少蒼老十年,我這個做弟弟的,太對你不住。”喬鏡花道:“只要你沒有死,我便是變成雞皮鶴髮,牙齒掉盡,也是值得的。”喬在野握住她的手,魁梧的胸膛起伏不定,良久説不出半個字來。驀地,忘憂谷內,號角之聲此起彼落,更混雜着陣陣不尋常的怪叫聲。喬鏡花微笑道:“果然是屋漏兼逢連夜雨,也許是你姊姊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今天終於有了報應。”喬在野望着親姊姊,見她為了自己心力交瘁,氣息微弱,忍不住大喝一聲:“誰敢到這裏撒野,我把他剁成肉醬!”喬鏡花罵道;“你重傷未愈,怎能動武?外面來了敵人,我自有應對之策,快跟我來!”不由分説,拉着喬在野走向忘憂殿北方。忘憂谷已陷入紛亂無比的局面。一度撤退的豪門金莊高手,又再捲土重來,而且人數更多,聲勢更盛。為首之人,已不再是“獨一無二”單不雙,而是另一個錦袍金冠,衣飾華貴的中年漢子。這人五綹長髯,氣度不凡,跟隨在他左右的,都是玄衣武士,年紀都在二十餘歲之間,只見人人面露精悍之色,總共有三十餘眾。除此之外,原本跟隨着單不雙的十數高手,也在這中年漢子引領之下,再度殺入忘憂谷。忘憂殿外,濮陽天、阿婉、徐志健以至是甫走出來的孔有恨,都已身陷重重包圍之中。濮陽天抓起身邊懸掛着的鐵葫蘆,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烈酒,才淡淡地説道:“金冠銀劍,逐電追魂,想不到在劉復北門下,居然羅致了金二先生這一號人物!”中年漢子微微一笑,抱拳道:“濮陽幫主名滿天下,金老二早已心儀,今日有緣識荊,真乃何如幸之。”一面説,一面躬身行了一禮,顯見他對“公子丐”不敢稍有絲毫輕視。濮陽天成名二十餘年,在丐幫之中屢建大功,自從十五年前接任幫主一職以來,更大力整治幫務,使丐幫聲勢更見強大,這都是武林中人人有眼目睹的。但眼前這一位金二先生,卻也不是泛泛之輩。他出身於兵書峽,早年拜師在“兵書老人”寇鬼斧之下,年方二十,已憑着掌中一面“兵書鐵令”,橫掃陝北十大盜寨,自此之後聲名大噪。但他在年滿三十之際,卻給“兵書老人”寇鬼斧逐出師門,原因不詳。離開兵書峽之後,金二先生曾一度自立門户,創立“鐵令門”,但不到五載,自行把鐵令門解散,武林中人對此事,同洋原因不詳。誰也想不到,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江湖人物,原來已投身在金玉豪門劉復北麾下。豪門金莊高手空羣而出,對忘憂谷此行的目標,絕對志在必得。金二先生言辭之間,雖然看來十分客氣,但兵臨城下的威嚇意味一直不減。孔有恨早已胸口發熱,怒道:“不管你是金老二還是銅老三,這裏是姓喬的地方,快滾!”金二先生微一沉吟,道:“敢問尊駕高姓大名?”孔有恨朗聲道:“俺只是忘憂谷裏的一條狗奴才,你再不滾蛋速去,便咬掉你屁股上所有的臭肉!”金二先生尋思:“此人瘋瘋癲癲不可理喻,不必理睬。”又向濮陽天抱一抱拳,道:“敝門與此谷主人的糾葛,外人不明內情,恐怕不宜插手。驀地,老叫化徐志健越眾而出,只見他頦下一把花白鬍子隨風飛舞,雙目炯炯有神,大聲道:“此地之人,跟敝幫幫主頗有淵源,照此關係推算,要是有人斗膽在忘憂谷生事,也就等同跟丐幫逾萬幫眾為敵!”孔有恨聞言,轟然叫好,但他為了救治喬在野,虛耗內力極鉅,此時再三振奮喝叫,一口真氣無法逆轉,竟是雙腿一軟,嘴吐白沫頹然倒下。阿婉大吃一驚,急急攙扶,孔有恨卻使盡最後一口力氣推開,道:“你是妙齡少女,男女授受不親,小心給喬掌門瞧見,把你兩支小手都砍了下來……”竟是害怕“貞妹”會為了此事而大大的吃醋。阿婉又急又怒,跺一跺腳罵了起來:“你這種人……真是不可理喻!”濮陽天微微一笑,上前用手張開孔有恨的嘴巴,把一顆棗色丸子強行塞入他口中。孔有恨叫道:“俺自己也是個大夫,何須勞煩外人喂藥?”濮陽天搖了搖頭,“這並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只是一顆用相思丸製成的甜點,既可充飢,也可以略補血氣。”説着,自己也吞了一顆。阿婉立時把小手一攤,道:“我也要一顆嚐嚐。”濮陽天笑笑,取出一個精緻木盒,道:“裏面還有十幾顆,都拿去吧。”阿婉取出一顆“相思丸”,放入口中,但覺香味四溢,甜而不膩,不禁讚不絕口。讚了一回,又道:“王老媽子最喜歡吃甜點……要是能夠給她嚐嚐,她一定會很歡喜。”説到這裏,不禁悲從中來,眼淚簌簌地流下。正當此際,金二先生與徐志健對峙之勢已成。徐志健年紀雖老,火氣卻極是猛烈,更有一副永不言敗永不言降的硬骨頭,雖則眼前敵勢強大,但對他來説便是千軍萬馬也不會放在眼內。他常對丐幫弟子説道:“打得過,固然要打,打不過,同樣要打,咱們丐幫,是以一個‘打’字打出江山的,‘打狗棒法’固然開宗明義,以‘打’字為先,‘降龍十八掌’那個‘降’字,可不是‘投降’,實則‘降’者,仍是‘打’也。這一點,大夥兒千萬不要弄錯。“照我認為,打得過,一定要打,打不過,還是要打,萬一真的招架不住,最少還可以逃!“逃,不是恥辱,而是一種手段,正是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徐志健説是這麼説,但他自從加入丐幫之後,打是打得挺夠多了,但他自己卻從沒逃過一次。金二先生望了濮陽天一眼,道:“濮陽幫主,今日一旦展開相鬥,無論那一方敗在對方的手中,非要大傷和氣不可,到了日後,恐怕會釀成難以逆料的重大災禍。”濮陽天道:“尊駕所言甚是。唯今之計,最好便是給濮陽某一個薄臉,諸位暫且退出忘憂谷,兩個月後,在下定必抽空前往豪門金莊,當面向劉公子請罪。”以他堂堂丐幫幫主地位,説出這一番話來,已可算是委婉到了極點。但他説得越是委婉,金二先生反而越是強硬,冷笑一聲道:“濮陽幫主急人之難,何罪之有?只是金老二身受公子爺重託,今日之行,務須有一個明確的了斷。”到了這個地步,雙方已再無轉寰餘地。徐志健早巳按捺不住,自腰側取出一杆鐵竹,直指金二先生臉龐,喝道:“你號稱金冠銀劍,逐電追魂。老叫化今天就要見識見識兵書峽的劍法!”徐志健腰側,一直系着一杆四尺長短的鐵竹,這也是他闖蕩江湖賴以成名的兵刃。金二先生臉色一寒,説道:“憑你還不配讓我拔劍!”兩手空空如也,作大鵬展翅之狀,對徐志健的蔑視,簡直完全沒把他放在眼內。徐志健大怒:“你要送死,可不能怪我!”手中勁氣倏發,力貫鐵竹向金二先生疾攻過去。但見徐志健右臂一圈一轉,使出打狗棒法中的“趕狗”、“撩狗”、“縛狗”三門招數。這三門招數,一門三式,式式乾淨俐落,絕無半點拖泥帶水。眾人見了,心中無不讚嘆:“老叫化名不虛傳,雖在丐幫之中司職不高,手底下功夫卻大有真材實學。”世俗之人,尤其是不少自負身份的武林名士,一般來説對丐幫的“打狗棒法”都不怎麼瞧得起,認為這只是下三濫叫化的粗淺功夫。究其主因,打狗棒法不同降龍十八掌,只有內力深厚、根基穩紮之丐幫高手始能研習、使用。以是丐幫之中,上至幫主、傳功、執法長老,下至一袋二袋弟子,幾乎人人都懂得打狗棒法。丐幫幫眾,若論人數之多,分佈地域之廣闊,天下各門各派無一能出其名。也基於此故,打狗棒法幾乎可算是江湖上最普遍的一種武功。但丐幫幫眾,以一至二袋的弟子最多,此等丐幫幫眾,武功根基自然甚弱,縱使把棒法口訣念得滾瓜爛熟,施展起來也決不會有重大威力可言,久而久之,一般武林中人,都認為打狗棒法不外如是。但此際,一百零八路打狗棒法在徐志健手中施展出來,那種威勢,豈是丐幫一般幫眾所能望其項背?徐志健固然是絕技驚人,但金二先生更不簡單,只見他右手五指箕張,竟以單爪之力,與徐志健一杆鐵竹周旋。徐志健內力深厚,打狗棒法一招一招施展,招數有如行雲流水。但金二先生右手爪勁,功力一層又一層的加強,竟似是巨浪一卷復一卷,非但永無竭止跡象,更把徐志健手中一杆鐵竹重重壓制,五十招後,打狗棒法的流利招數,竟見左右支絀,險象環生。戰況至此,徐志健已再無勝望,但他戰意旺盛,明知道打不過對方,仍沒有“逃”的念頭。忽聽濮陽天一聲清嘯,朗聲道:“金二先生,這一仗你贏了啦,濮陽天代徐老向你認輸便是。”此言一出,徐志健立時把鐵竹棄置泥土地上,同時抽身急退,臉紅紅氣鼓鼓地站在濮陽天左側,道:“幫主説我已敗陣,我便是真的輸了,這一杆鐵竹,不要也罷。”此人性子之率直,可見一斑。金二先生瞳孔收縮,沉聲道:“我是來找喬掌門的,要是丐幫認輸,就請速離此地,別再礙手礙腳!”阿婉一聽,心中一凜:“好可惡的東西、適才他還對濮陽幫主必恭必敬客客氣氣,老叫化子一敗了此仗,就換上了黑臉神的嘴臉!”她心中氣惱,立時賭氣地挺胸迎了上去,嬌叱道:“我是這裏的小婢阿婉,自然是忘憂派中人,你要找咱們的掌門,必須先過了我這一關!”豪門金莊眾人聽了,最少有一大半人為之失笑。金二先生卻神情不變,冷冷道:“你若真的身懷上乘武功,我自然是要好好領教的,但瞧這位姑娘的模樣,恐怕在金老二縱橫大江南北之際,芳駕尚在襁褓之中未曾斷奶!”此言一出,豪門金莊眾人無不轟然鬨笑。阿婉大怒,正待出手,一支粗大的手把她的右腕鉗住,同時聽得濮陽天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這一個人,交給我好了。”阿婉雖在盛怒之中,乍然聽見這語調和暖的聲音,不知如何竟是渾身酥軟下來。金二先生冷冷的道:“濮陽幫主,你既然一定要跟蔽莊主上下為難,金老二隻好奉陪到底,但這一趟,我是奉了公子爺之命而來,可不比江湖中的一般比拼。若要單打獨鬥,我原本也不懼怕於你。但為了儘早解決此事,金老二隻好被逼下令,大夥兒一起向濮陽幫主好好的招呼招呼!”阿婉大怒,厲聲罵了起來:“不要臉,兜了一個大圈子説了一大堆廢話,到頭來只不過是要倚多為勝,算什麼英雄好漢?”金二先生道:“我是為公子爺辦事的,可沒想過要當什麼英雄,做什麼好漢!”隨即一聲令下,只説出一個字:“殺!”“殺”字一脱口,數十跟隨着他而來的金莊高手,齊齊發出暴喝,霎時之間,利斧、鐵劍、大刀、標槍、長戟、短棍、數十件長短兵刃同時向濮陽天等瘋狂夾擊。也就在這一刻間,忘憂殿外忽爾人聲鼎沸,殺聲震天。金二先生轉睛望去,只見逾百叫化,有老有幼,人人手持打狗棒,排山倒海般湧將過來,為首一名叫化,年約五旬,原本一部黑白相間的大鬍子,甫殺將過來已變成了血紅之色,原來他殺敵心切,一馬當先,人未至已把一塊十數斤重大石脱手飛擲,立時擊斃一名敵人,但那人臨死前噴出的一大口鮮血,也最少有一半噴在這叫化鬍子之上。這一個威猛兇悍的叫化,正是丐幫福建分舵舵主周天照,外號人稱“擔架神乞”。周天照有一個這樣的外號,來由有二。第一:此與架子甚大,平素行走江湖,絕少移動自己的兩條腿,十居其九,都是由兩名或四名丐幫弟子,用擔架扛着四處巡視。他對分舵所有弟子訓喻:“躺在擔架上的,不是本舵主便是敵人。”他這句説話,也就是他擁有“擔架神乞”這個外號的另一來由。但在這時候,周天照早已從擔架之上跳起,更一上來便殺得連眼睛也為之血紅。“幫主,屬下護駕來遲,他媽的妄想偷襲老子?去死吧……呃……幫主明鑑,屬下剛才罵的可不是你老人家,哇!又來一個,呸!他媽的他奶奶的祖母師姑看掌!”一面胡説八道語無倫次,一面奮勇殺敵,忙碌得不可開交。金二先生怒目而視,忽然下令:“先宰了這個瘋叫化再説!”晃眼之間,已有三名高手把周天照圍住,狠狠地出招,要把這“擔架神乞”置於死命。金二先生冷冷地瞪了濮陽天一眼,道:“丐幫福建分舵地處海角邊陲,人數雖然不少,有真憑實學本領的高手卻是寥寥無幾,就算再多三五百人,也只是羊入狼羣,白白送死。”周天照破口大罵:“少放你祖奶奶的風騷狗屁!今天你若不化作一團肉泥,俺便上吊抹頸吞金跳崖自盡,以謝天下。”在這逾百人大廝殺場面中,周天照的話,誰也沒放在心上,眼前景象,是一幕又一幕的浴血戰,有人斷掉胳臂,有人給大刀剖開了肚子,腸臟直流出體外,也有人額角上給一口長劍貫穿,和另一個人的咽喉連貫地給劍鋒串在一起。鏖戰之下,濮陽天以一根打狗棒,大戰金二先生,而阿婉一直在他左右,如影隨形。金二先生面對着“公子”濮陽天。可不敢託大,一口銀劍早巳出鞘,金冠銀劍,逐電追魂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孔有恨雖然損耗內力極鉅,但在這境況之下,也只好咬緊牙關,拼盡最後一口氣,跟敵人廝拼到底。忽聽一人在他背後冷冷笑道:“憑你此刻的功力,根本打不過尋常武夫,要是白白就此送死,將來在九泉之下,我如何向師父交待!”孔有恨一聽見這人的聲音,立時手足痠軟,有如毒蛇遇上了濃烈的硫磺氣味。只見喬鏡花手裏捧着木小邪鑄造的大刀,神情冷淡地盯着忘憂殿外激烈無比的戰況。她把孔有恨拉到自己的身旁,道:“你是姦夫,我是淫婦,從此以後,咱倆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孔有恨聽了,全身輕飄飄的,仿如置身在雲端。濮陽天大戰金二先生,早巳大佔上風。但金二先生並非單打獨鬥,而是聯同三名年青武士夾擊公子丐,因此雖已敗象畢呈,仍能暫時苦苦支撐。驀地,徐志健不知道從那裏弄來一柄短斧,更在混戰中,猛地一個長身,飄到金二先生背後,一斧便向他腦後劈去。金二先生卻似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右手急揮,鋒利無匹的長劍反手向他胸口疾刺。徐志健一斧落空,更身陷險境,急急向右挪移兩尺,避開金二先生這一劍,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金二先生身形有如鬼魅般閃動,竟後發先至,兜了半個圈子,繞到徐志健背後,以左掌怒拍其天靈要害。以金二先生渾雄無比的掌力,只要一掌擊實,徐志健勢必頭骨爆裂當場慘死。但徐志健招式用老,到了這間不容髮的險境,再也無法可以自救,只能眼睜睜地目睹一支可怕的鐵掌,自上方向自己的腦頂無情地擊落。孰料金二先生這一掌來得雖快,猛地裏一道灰影撲至,竟在這兇險已極的一剎那間,一掌斜推,把金二先生這一擊硬生生地震開。在場之中,能在這一剎那間把徐志健從鬼門關內拯救出來的,除了“公子丐”濮陽天之外,又還會是誰?徐志健死裏逃生,同時大叫:“阿婉姑娘小心!”他這一叫來得既是突然,聲音也極淒厲,濮陽天在那一瞬間心神震盪,不期然地轉過臉望向阿婉。他看見阿婉正在喬鏡花身邊,並沒有任何人襲擊她,也沒有任何大大小小的危險。也就在這剎那間,他聽見一陣怪異的聲音,在自己左肋之下“颯”聲響起。阿婉陡地瞪大了一雙眼睛,她手指徐志健,嘶聲驚呼:“叛徒!你是叛徒!”濮陽天中伏了!他只覺得丹田中一股逆流衝將上來,全身轎氣翻騰,但卻不是熱烘烘的,相反地,他半邊身子,就在那短短一霎眼間如墮冰窯,濮陽天深深地吸一口氣,身子陡然向後縮退數尺,只見徐志健神情怪異,原本在他掌中的一柄利斧,已深深地砍入濮陽天左肋之下,一道血痕,自利斧邊緣汩汩地流出。阿婉衝了過來,緊緊地抱住濮陽天的身子,哭道:“幫主,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濮陽天咳嗽一聲,搖了搖頭:“你這顆腦袋很有點問題,但凡有什麼冤孽帳,總喜歡包攬在自己身上。”語聲平淡,彷彿沒有受傷,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徐志健一擊得手,負手站在濮陽天面前。金二先生也在他身後垂手侍立,兩人臉上的肌肉,完全沒有半點表情。良久,才聽見徐志健淡淡的道:“濮陽天,你上當啦!”在此同時,丐幫福建分舵舵主“擔架神乞”周天照已名副其實,躺回他自己帶來的擔架上,只見他臉上插着七八把尖刀,其中有三把,直透個腦頂,自下頦貫穿而上,當真是死得不能再死。金二先生似是嘆了口氣,道:“什麼擔架神乞,如今已變成了擔架上的死叫化,一個人不自量力的下場,往往便是如此。濮陽天的目光,卻只是一直瞧着徐志健的臉,半晌忽道:“你是誰?”徐志健淡然道:“問得好!我究竟是誰?嘿嘿!……嘿嘿!……我可以是任何人,但絕不會是徐志健。“徐志健是丐幫中的一員悍將,這個功勞極大,但窮畢生之力也只能是揹負六袋的老臣子,又怎會背叛丐幫,暗算幫主?“徐志健當然早已給我殺了,要冒充他,還要在你身邊整天侍候,實在還不太容易。但我這個人的脾性,就是這麼犯賤,越是不容易做得成的難事,越是興致勃勃,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舉世公認,精明老練的丐幫幫主公子丐,終究還是比不上——公子爺!”説到這裏,“徐志健”伸出手掌,首先在掌心塗上一些藥液,然後緩緩地以掌心抹在臉上。他只是抹了幾下,臉上形貌已然大變,不久,這張臉變得年青了二三十歲。他並不是老叫化,而是豪門金莊主人劉復北。濮陽天明白了。在一天之前,他和徐志健在忘憂谷外五十里的一個市鎮裏投店,到了午夜,徐志健説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廁,但過了很久還沒有回來……徐志健就是在那個時候,給公子爺劉復北殺掉的。從那時候開始,濮陽天心中,就已感到徐老有點異樣,但卻總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時候,他心裏在想:“徐老害了病,也許是患了感冒,連説話的聲音也和平時有點不一樣。”到了此際,濮陽天方始恍然大悟,徐志健已在如廁的時候遇害,兇手是劉復北!劉復北不但殺了徐老,更以極高明極巧妙的易容功夫冒充,跟隨着自己一直來到了忘憂谷,由於這易容術委實高明,竟然把自己矇騙了整天……到最後,更與金二先生串謀合演一出好戲,終於暗算得手,一斧砍在自己身上。想到這裏,濮陽天不禁啞然失笑,道:“我老啦!今天既然在陰溝裏翻船,也就不必怨天尤人,只苦了福建分舵眾多兄弟,我實在是罪孽深重,難辭其咎。”説到最後兩三句,神態黯然,一張臉更全無半點血色。阿婉瞧見他半邊身子都染滿血漬,心頭怦怦亂跳。急急叫喚孔有恨:“孔大夫快來救……救命!”濮陽天卻喝道:“強敵當前,豈可婆婆媽媽,給人笑話?”劉復北目光一轉,瞧向喬鏡花,道:“在下此行,只想討回下半截劍譜,還望表姊慷慨成全。”喬鏡花道:“早就知道,我這個表弟不是池中之物。今日看來,我這個做表姊的總算是法眼無差。你説的不錯,那下半截劍譜,一直都在我手裏,可是,師父曾經再三囑咐,這半截劍譜,絕不可以流失到外人手裏,這便如何是好?”劉復北道:“流失到外人手裏,當然是切切不可的。但我是你的表弟,都是家人,你借給表弟瞧瞧,便不算是什麼流失。”喬鏡花聽了,只是不住的在搖頭。她道:“你雖然是我的好表弟,但在你眼裏,早已沒有我這個表姊的存在。天下間那有做表弟的,帶着一大羣鷹爪狗腿殺上門,把表姊的窩居變作血腥煉獄屠場之理?唉……咱都不是三歲小孩子啦,你再跟我耍這一套,不怕會笑掉濮陽幫主的牙齒嗎?”劉復北冷冷一笑:“這位丐幫幫主,失血甚多,只怕不到一時三刻,便得流盡身上每一滴血,變作一具乾屍。”喬鏡花搖了搖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雖然處心積慮,成功地暗算了濮陽幫主一把,只可惜這一斧砍得還是不夠深,方位也略有偏差,並未傷及濮陽幫主心臟要害。我敢打賭,他在這忘憂谷中;絕對不會就此死掉。”劉復北哈哈一笑,道:“眼下形勢,連你在內,忘憂谷中所有人等,都是強弩之末,好表姊,你怎麼了?十年不見,竟把自己的身體弄得如此孱弱,真使我這個好表弟大為失望。”孔有恨忽然大喝一聲:“無恥卑污小人,竟敢對喬掌門無禮,吃我一刀再説!”自喬鏡花手中把木小邪的大刀奪取到手,便要疾劈公子爺劉復北。但他內力損耗過度,這一刀才劈出去,已踉蹌地連人帶刀僕跌在地上。劉復北皺眉冷笑:“真是可笑復可憐!”此時,來自福建丐幫分舵的叫化,不是戰死便是四下奔散。由於敵勢強大,這些武功平平的丐幫幫眾,深感無力挽回大局,戰意早已崩潰。忘憂谷已成為豪門金莊的天下,看來,再也沒有人能力挽狂瀾於此刻。劉復北向喬鏡花步步進逼:“表姊,只要把那下半截劍譜交出,我立時下令撤退,更可立誓永遠不再煩擾忘憂谷。”喬鏡花冷冷道:“你要乘人之危,大可以張牙舞爪,但那半截劍譜,你一輩子也休想到手!”語氣斬釘截鐵,毫無轉寰餘地。劉復北沉吟片刻,俯身把木小邪的大刀拾起,凝視了一會,道:“這是表姊夫的大刀,怎會流落到此地?”孔有恨勉力站起,叫道:“卑劣無恥小人,快把大刀交還!”劉復北點點頭,又把大刀放在孔有恨手中。但孔有恨甫接過大刀,刀鋒倏地一轉,直插入他的胸膛。大刀鋒利無匹,孔有恨大半邊身子,竟給刀鋒自胸膛間剖開,只見鮮血怒激,大刀從孔有恨頸際透出,然後又再重回到劉復北手中。孔有恨雙目圓睜,身子幌了幾幌,撲地倒下。阿婉大驚,忙去扶持,只覺他呼吸中絕,竟已當場畢命。她抬起臉瞧着劉復北,眼神中充滿極度恨意。忽聽得忘憂殿內一人輕輕咳嗽,嘆道:“成王成寇,只看今朝。”聲音蒼老,語調一片悽然——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