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下两人沿着长廊向后院跑去。跑过了中庭,将要进入后院时,忽地一阵风从脚下的缝隙吹上来。原来这一段长廊建造在陡崖上方,有几处就悬在半空中,地板换成了木制,其下以巨梁插入岩壁支撑。风从缝隙间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两丈之外更有一处塌方,塌出一个宽达数丈的空洞,长廊到这里完全断裂成两段。
文哲仔细观察断口,说道:三丈?应能跳过去吧。
长孙乐摇头道:虽然只有三丈,可难保靠近破洞的木板没有朽坏,我看至少要跳出五丈远才行。文哲道:要跳五丈本不难,奈何长廊不高,无法尽力。长孙乐笑道:这有何难?老规矩办事!
她向前跑两步,回身反踢文哲。文哲双手猛推,长孙乐借力向前飞去,低声道:哎哟,你打痛我啦!
她轻飘飘地落入对面的长廊内,就地一滚,手中绳索向文哲甩来。文哲提气纵身跃起,中途身体落下,长孙乐一扯,他借力又飞一段,落到长孙乐后面。双脚落地,踩得地板咚的一声响。
两人吓了一跳,同时伏下身。长孙乐道:你干吗?想大家都死吗?
文哲摇头不答,伸手叩叩地板,沉吟道:这地板有些古怪。
他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又轻轻叩了几下,长孙乐见他神色有异,也把耳朵贴在地上,只听地下隐隐传来沉闷的鸣声。文哲叩一下,这鸣声就变大,而后逐渐减弱,仿佛他口口的不是地板,而是鼓面。
文哲道:千万别用力,跟着我。他小心地向前爬了几步,又以手叩地,仍然有鸣声相和,不过鸣声比之前的要略尖一些。他们就这么边爬边叩,鸣声从低沉渐次变得尖锐。直到二十丈之外,终于再也叩不出什么声音来。文哲松口气,爬起身来道:好,过了。
地板为何会发声?长孙乐大感兴趣:难道下面有东西?
文哲道:不清楚,不过这长廊是炀帝建的,他最喜古怪,好出人意料,也许是故意设计来防止刺客的。他猎一只虎也要烧整座山以祭之,弄出这些花样来不足为奇。你瞧长廊破得如此模样,也许再过几年整体都会塌到山崖下去了。我们快些走吧。
由于中、前院内正忙着准备寿诞庆典,加上李绩姐姐的隐疾,后院一片漆黑,侍卫少,而且几乎不怎么走动,只扼守住几处重要房间。到了这样黑暗的地方,文哲和长孙乐两人简直如鱼得水,当下各走一边,先从各厢房查起。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碰头,都泄气地摇摇头。别说厢房,连厨房茅厕都找了,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此时已过了子时,天顶之上云卷云舒,月亮又露了出来。长孙乐从亥时开始就一直忙碌,此时无望而松懈下来,才觉得手足酸软,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漏光了,连一根指头都抬不动,懒懒地靠在柱头,要不是身在英国公府,恨不得就此睡去。
迷糊中,听见文哲喃喃念道:吴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濑上游。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苹山上绮罗身
仿佛黑暗中一道闪电劈中了长孙乐,打得她全身战栗,一时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抱着柱头拼命爬起身。文哲没有留意到她乱颤的样子,继续念道:不知水葬今何处,溪月弯弯欲效颦。唉,可惜了
你你念的什么?
文哲这才注意到她神色有异,奇道:你不知道?
这首诗长孙乐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说的谁?
说的西施呀。吴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濑
不不!长孙乐打断他,皱紧眉头,似乎正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脸都白了,后、后面一句是什么?
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苹山上绮罗身。
金玉步金玉步是什么步法?一种轻功么?
文哲不敢置信地道:已经确定了是要取得吴王夫差铜鉴,如此关键的诗别说仔细研究,你怎么连听都没听过?
长孙乐满面羞红,叫道:好了好了,我失算了!你快说啊!
文哲道:传说西施擅长跳响屐舞,所以吴王专门为她筑响屐廊。那是用数以百计的大缸砌成回廊,上铺木板,西施脚着木屐,裙系小铃,舞动起来,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交织在一起,有如金玉相击。夫差如醉如痴,从此更加不理朝政,终于亡国丧身。响屐廊中金玉步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长孙乐遥想身着吴越轻纱的西施在丝幕翻飞的响屐廊中翩然起舞,木屐噔噔,金玉相和,当真艳绝千古,不禁长叹一口气,点头道:原来我明白了!
她转身就沿着长廊跑去,速度之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十几丈外的拐角之后。文哲吃了一惊,想要喊,又怕有人听到,也只有跟上去瞧她要做什么。
他跑到接近长廊断裂之处,记起有大约二十丈左右的地板声音怪异,于是放慢了步伐。月光穿透覆盖整个长廊的藤蔓,一束束照进来,长廊地板上光影斑驳。长孙乐就站在这些光影之中。她取下头巾,解开发髻,任长发垂落至腰间,仰头闭目而立。
文哲忽然一怔,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抓紧了他的心,不觉停下了步子。这月光,这夜风,这人儿让他屏息静气,不敢出声惊扰。
便在此时,一阵风从崖下刮上来,吹得已然脆弱的廊身摇晃,到处都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藤蔓摇晃,地板上的光影也跟着变幻。长孙乐回转身子,朝文哲躬身盈盈一礼,跟着左脚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抬起,右脚半蹲,轻柔地转了个圈,左脚放下,踩得地板咚的一声。声音虽然沉闷,却仍能隐约听出其中的金玉相和之声。
文哲浑身剧震,屏住了呼吸。长孙乐继续跳着,风声凛冽,也无法掩盖地板和着长孙乐的节奏发出的声音。一开始这声音还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不成曲调,但随着长孙乐掌握到音阶规律,跳得越来越流畅,声音也渐次流畅起来,终于在文哲的耳中形成了一首完整的曲调。
他深吸一口气,挥手道:我明白了!
长孙乐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道:君熟读诗词,深研字帖,可惜却忘了音律。西施美艳,吴王多情,嘿嘿,这处响屐廊便是吴王为其所铸铜鉴最合适的埋藏之处!
文哲拱手道:在下心悦诚服。长孙乐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一起走到廊边看去。下面是一片几乎笔直的峭壁,左右两边的长廊或由木柱支撑,或直接建筑在峭壁上,唯这一段离其下方的岩石约有两丈来高,中间用石材严密封闭起来,完全没有可落脚之处。
两人都带有绳索,选了一根牢固的柱头绑紧,拉着绳索垂下去。但见这片石墙年久失修,靠近长廊断裂处的一边也塌了一部分,露出漆黑的洞口。文哲带头攀入洞口。从山崖上看是绝对看不到这个地方的,他燃起一只火折子,只看了一眼,就对长孙乐道:进来瞧瞧吧。
长孙乐进入洞中,只见里面果然竖立着十来只一丈来高的铜瓮,上接长廊地板。想来地板也是由精心挑选的木材建成,人在其上舞之,就能与其下的铜瓮相和,发出共鸣声。
文哲用火四处照着,发现铜瓮后有一片白色的东西。他绕过铜瓮看,原来其后还有一间石室。石室门口被一层白色的蛛丝完全覆盖,最上面的石头刻有一行字,却是李氏子弟入室者杀无赦。字体黝黑,仿佛久干的血迹,让人禁不住背脊发凉。
那蛛丝自得耀眼,不知有没有毒,文哲以火烧蛛丝,须臾烧开一个破口。破口之后,赫然露出一口铜鉴。铜鉴被火光照耀,发出幽幽的绿色。
两人被这诡异的绿光吸引,一时气为之结,目瞪口呆地走近。过了片刻,才同时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文哲以手加额,长孙乐手指缠着发梢,同时说道:糟糕!
眼前的铜鉴形如大缸,平底,一人断然无法合抱。器身上装饰有三圈繁密的龙纹,器腹两侧有龙头状兽耳作为器物把手。最奇怪的是器腹另外两侧口沿旁攀援着两只小龙,它们前两足扒着口沿,后两足蹬着器壁,作探头状,仿佛在向器物里偷偷窥探。
文哲谨慎地探火入内,照亮内壁,果然见到内壁上刻有两行字:攻吴王夫差择厥吉金自作御鉴。
果然是它!果然不是轻易可取之物!他握住一只兽耳,试着提了一下,沉吟道,大概有一百二十斤左右。
一百二十斤!长孙乐颓然道,好吧,且不说重不重,体形如此之大,一个人无论背或抱都必须双手扶持,又如何能从容弄出府去?我突然明白了,主公出的这个题,重点根本不在寻找,而在运送!
文哲道:不错。要带走此鉴,至少需要一个人全力而为,那么他的安全则必须别人负责。关键是,在英国公府内,一人独自来去已是不易,又如何顾得上负重之人?
一阵风从洞口灌进来,呜呜作响,两人回头看了片刻,长孙乐道:从悬崖上以绳索坠下去?
不行。一来太高了,百多丈高,若中途掉落,即使不摔得粉碎,也绝对交不了差。二来峭壁很复杂,凹凸不平,又不敢垂得太远。我看要顺利吊下去,至少得两、三人协力,还要花一两天才行。天明时,山崖下也会有侍卫巡逻,难保不被发现。
那怎么办?啊,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长孙乐恼火地踢一脚石壁,忽地隐隐见到铜鉴后的墙上还有一物,她抢过文哲的火折子照去,果见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卷。年岁太久了,画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她以手拂去画卷最上面的灰尘,只见那上面画着一座山。
山不高,灰蒙蒙的,其上云雾笼罩,天幕若垂。山下面却密密麻麻竖立着无数枪戟,还有许多迎风飘扬的旗帜。长孙乐看不明白,继续拂去画上的积灰,渐渐露出了一个人。
那人一手持长剑,架在颈项间,一手牵袍掩面,立于山前。他身材虽然魁梧,却被万人团团围住,无形中显得格外孤独落泊。文哲走上前来,轻声道:吴王。
这就是吴王夫差死的姑苏台?
是。作此画的人很是厉害,寥寥几笔,惨烈的败国亡身之状就扑面而来。想当年,吴王也曾唉。文哲叹息一声。
长孙乐怔怔地看画。画风真的极简略,云彩山水后面仿佛传来猎猎风声、铮铮弓弦声、刀剑相交声、马匹嘶叫声、血肉飞溅声她抚到画的最下端,发现没有任何印记题字,只有展子虔三字。
长孙乐见到这三个字,胸口如被重锤击中,霎时间呆了。文哲没看见她奇怪的表情,在石室内走来走去,说道:这里显然是炀帝所建所留,如英国公者断没有这样的气势。听说炀帝常自拂其头,问将来谁人取之。左右宫人皆以为戏言,可是谁又说得清他究竟是否知道自己将亡于他人之手呢?他筑此长廊,建此石室,又收藏吴王夫差之鉴,悬挂此画,恐怕内心深处,仍是有亡国之忧的。可惜呀,有隋一朝,比之吴国不知大了多少倍,兵多将广,也不知强了多少倍,炀帝却死得比夫差还要惨烈。英国公定是发现此物后,既不忍毁之,亦不敢有之,才下令筑长廊一起封闭起来,任其自生自
声音突然中断,长孙乐反手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石室前的蜘蛛丝被两股正面冲撞的巨大力道震得寸寸破碎,向四面激射,石室内豁然开朗。长孙乐噔噔噔连退四、五步,直到背心撞到石壁才停下。喉头一甜,赶紧强吞一口气,压下涌上来的那股气血。
那当儿,文哲猱身越过铜鉴,飞足踢向偷袭之人。啪啪啪啪,接连七脚,每一脚都踢在那人左手手臂上。那人却只退了半步,右手一拳横扫。文哲只觉剧痛传来,胫骨几乎断裂。他不敢硬顶,顺着那力道飞出去,撞到一只铜瓮上。洞内立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回音,由于铜瓮音律相近,这声音迅速传播开去,霎时间所有的铜瓮都鸣响起来。
那人本已身在半空,向文哲扑去,却突然回身,一掌拍在身旁的铜瓮上,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竟让正剧烈颤动发声的铜瓮瞬间静止下来。文哲拼命往后退了几步,缓过劲来,他却视若无睹,身形晃动,在十一只铜瓮间如飞般穿梭,一掌掌拍下去,须臾工夫就让所有的铜瓮都停止了颤动,洞内再度沉寂下来。
长孙乐这才看清楚来者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如炬,好像功力多得要从眼中射出一般。她只跟他对了一掌,就知此人功力实在厉害,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向文哲望去,得到的是同样惊慌的眼神。文哲使个眼色,让她先跑,长孙乐摇摇头,以目视那人,表示他横在自己面前,倒是文哲有机会先出去。
那老者拍静了所有的瓮,冷冷地道:两个小子,竟敢闯英国公府,胆子不小。还不
嗖嗖嗖数声响,长孙乐和文哲同时抛出袖箭和飞刀。那老者身子动也不动一下,两手上下翻飞,他面对长孙乐而侧向文哲,却如脑袋周围也长了眼睛般,将两人的暗器悉数收入手中。
这本是虚招,暗器刚出手,长孙乐和文哲同时纵出,向洞口跑去。长孙乐刚从两只瓮间冒出头,眼前劲风凛冽,她脑袋一缩,早就偷偷转向的身体一扭,绕到了瓮的另一边。那老者想追,头上咚咚作响,文哲侧身在瓮上飞奔而来,双掌交错,向他脑门袭去。
老者左手猛地一挥,看似简单,但力道实在太大,将文哲的双掌攻势完全封住,跟着一拧一推,文哲身不由己又向后退开,反身在石壁顶端借力一滑,滑出三丈远。他身后两丈长的石壁上啪啦啦作响,被那老者的掌力劈得破裂。
与此同时,老者右手凭空横切,刚从另一处两瓮间缝隙里钻出的长孙乐只觉右臂一痛,急切中身体在瓮上一撞,反弹回去。饶是如此,右臂已被那老者的掌风切破老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文哲见长孙乐受伤,纵身上前,突然杀到那老者一丈之内。这一次他的身体几乎贴在地上,以腿袭那老者下盘要害。那老者回手不及,曲腿弹之,两人一瞬间互踢了七腿。在第七腿上,文哲借着手掌之力身体翻滚,终于在那老者背后踢了两脚。
长孙乐尖叫道:快退!
嗖嗖两声,长孙乐袖箭飞出,射向老者双目。那老者本已拍出的右手不得不抽回,将袖箭收入手中,但是左手仍重重拍出。文哲急速翻滚,第一道掌风掠过了他,击中他身后的石壁,啪啦一下,石壁碎裂出一个浑圆。
长孙乐心头剧跳,眼见文哲第二次翻滚还未完成,老者抢在他翻身的关键时刻又是一拍,文哲闷哼一声,滚到墙角。虽然立即就翻身爬起,却张口哇地吐出血来。
这两下突袭,长孙乐自觉已经拼尽全力,但那老者却浑若无事地将两人重又逼回刚才的位置,而且都受了不轻的伤。他武功既高,功力更是强得匪夷所思,看似闲闲地一站,好像一座山顶在洞口。他是谁?是英国公的属下么?长孙乐胸口气血翻腾,心中暗道当真太小看英国公了!
那瓮被她撞响,老者闪身上前,又是一掌拍下,将瓮声平息。他再一次沉声道:老夫只给你们最后一次束手就擒的机会,错过则格杀勿论!他的语调很怪,不象中原人士。
长孙乐脑中灵光一闪,手腕翻动,袖口内又是两箭射出,这一次却不是冲着老者去,而是射向最边上的那只铜瓮,打得铜瓮咚咚两声脆响。那老者怒吼一声,猛地钻入缝隙,一掌劈向长孙乐。
长孙乐早料到此举,在射出袖箭时闪身回到石室内,这一次她先一脚支在石壁上,左手叠右手,一招掌推三山,全力顶住老者拍来的学风。嘶嘶几声,学风被她的手劈散,仍是撕破了她肩头衣衫。那老者大概也知石壁上李氏子弟入室者杀无赦之语,半步不敢踏入室内。便在此时,被长孙乐袖箭撞响的铜瓮再次引起了共鸣,铜瓮一只接一只开始呜叫起来。
老者反身回去,挨个儿一只只拍下去,要阻止铜瓮发声。长孙乐大叫道:别让声音中断!袖箭不停射出,又向另一侧的铜瓮袭去。文哲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盖因此瓮声音虽然低沉,却最是浑厚绵长,极易顺着地表传递出去。这老者应知道李老夫人正在沉睡,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让她被瓮声惊醒的。
眼见那老者拍到了自己身下,文哲手中数把飞刀射出,三柄袭向老者,其余则向远处的铜瓮飞去。那老者大怒,脑袋一侧,避过袭来的飞刀,跟着急速反手一掌,劲风到处,飞向铜瓮的飞刀被一一拍落。然而仍有一支避过了掌风,与长孙乐的袖箭一道打在铜瓮上。这几下两人都倾尽全力,铜瓮顿时砰然巨响。
那老者果然立即纵身到那铜瓮前,双掌拍在上面,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让铜瓮平静下来。长孙乐就此从另一头钻过缝隙,跟文哲同时到达洞口。两人靠在一起,顿时胆气大壮,将剩余的所有暗器乱射出去。一时洞内暗器乱弹乱飞,叮咚作响,那老者狂怒,终于放弃铜瓮,全力向两人拍出一掌。
这一掌拍在洞口石壁上,竟将石壁拍碎,无数石块向外射出。长孙乐和文哲抢先一步纵身飞出洞,一把抓住了荡在空中的绳索。虽然身体到处被带着极强劲力的石头打得生疼,两人却无暇顾及,攀着绳索飞也似地上到顶上的长廊内。
长孙乐听洞内的声音正在急剧减弱,知道那老者仍然最担心的还是老夫人的睡眠,当即在响屐廊上猛跳几步,让他多拍一会儿。耳边听得长廊外数十名侍卫正急速奔来,长孙乐叫道:快!往前院跑!
文哲刚才被那老者正面劈中小腿,奋力跳过断廊,痛得险些跌倒。长孙乐急道:你怎样?
文哲摇头道:你先走!
长孙乐怒道:我岂是贪生之人!上前扶起文哲,两人顺着长廊飞奔。那些侍卫们亦不敢大声喧哗,劈开了长廊边的藤蔓,在后面无声地追赶着。
忽见前面有几名侍卫用刀劈开藤蔓冲了进来,封住了前路。这下前有拦路后有追兵,两侧又是密集的藤蔓,长孙乐眼见离那砚池瀑布只有十丈远,退后两步,低声道:送我上去!
文哲往前一蹲,长孙乐一脚蹬在他背上,他猛地往上项,哗啦一声,长孙乐撞破了长廊顶的琉璃砖瓦,飞上廊顶。文哲这一送使尽了所有力道,加上刚才被老者的掌风劈乱了气息,一跤坐倒。三名侍卫冲过来,他真的连一丝力也使不出,只伸出手臂,呆呆地看着那三柄刀当头落下
蓦地手臂被绳索缠住,身体顿时腾空而起,两柄刀劈在地上当当作响。另一柄收势极快,立即变作横劈,文哲勉强以掌缘抹开,那侍卫噔噔退开两步,站稳身子,复又杀回。站在廊上长孙乐怒道:何苦逼人太甚!
轰的一下,廊顶被她生生踏破,数名侍卫尖叫声中,无数砖瓦横梁塌落,瞬间将数人埋在下面。后面追赶的侍卫们赶紧煞住脚,纷纷拥上前救人。其中一人抬头观看,透过廊体塌落溅起的烟尘,只见两条人影高高跃起,一前一后,向百丈悬崖下落去。
那人心头怦怦乱跳,跑到长廊边上,但见下面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两人的影子?只有远处的瀑布声隆隆作响,永不停歇。
元伯慢慢伸出手,按在文哲背脊风门穴之上,说道:起心俞、督俞之气,至风门,沉之;起中枢、神台、身柱之气,至风门;引手少阳心经、手少阳三焦经之气,融而通之:起足少阳胆经、足太阴脾经,至丹田,亦沉之
他一面说,手顺着文哲的督脉上下揉、捏、按、提。文哲面色不变,以意御气,须臾就出了一头的汗水。渐渐地,因体内气息奔腾加速,他的汗水被热力蒸发,脑门顶上白气萦绕,凝而不散。
躲在屋外从窗口小洞里往里张望的长孙乐偷偷对元嫣道:好像在蒸馒头。
元嫣瞪她一眼,嗔道:人家救了你,你还在说风凉话?长孙乐吐吐舌头,心道:我还不是救了他?但见到元嫣焦急的模样,却不敢说出来。
元伯急速拍击两下,把文哲自己聚集在风门穴上的内力拍得往上一蹿,文哲的脸骤然扭曲,痛得把下唇都咬出血来,双手死死护在丹田,强运功力。元嫣侧过头不看,身体颤抖。长孙乐自从跟元宗练武开始,曾经几次被元宗和元伯联手强行打通经络,对这样的痛楚已经习以为常,眉头也不皱一下。
听元伯道:稳住把那口气引上来!少阳心经上憋住的气不散去,会伤及心脉的!长孙乐喃喃地道:开玩笑吗?提上去,那岂非要
门忽然开了,元宗坐着轮车出来,低声哼道:你们两个居然敢偷看。都给我过来!
长孙乐和元嫣两人只好乖乖跟着他走到另一间屋里。元宗道:乐子,你怎么和文哲两人遇见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长孙乐知道元宗的脾气,若骗他一次,哪怕微不足道的事,他也必记恨终生,于是老老实实从第一次与他见面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然,那日和他在瀑布下相遇的事可不能说,只笼统概括为走入林中,遇雨而寻觅山洞,遇之。
元嫣见元宗面色越来越不善,忙道:乐儿与五弟相遇,这也是缘分。若没有他二人联手,只怕没那么容易寻到铜鉴,甚至可能就被他人擒下了呢。
元宗冷冷地道:乐子,这些事你为何不早说?
长孙乐跪下道:我我怕你骂我,跟元家人合作
元宗伸手摸到她下巴,抬起她的头,深深凝视。尽管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长孙乐仍然无法忍受他逼视的目光,却也不敢偏过头去,只得辛苦忍耐。元嫣道:少爷
闭嘴!
元宗盯了半晌,突然笑道:你怕什么,乐子?你若能与五弟合作,我求之不得呢。就不知五弟是什么想法他亦有夺魁之意?说着斜眼瞧着元嫣。元嫣一惊,垂下头去。
长孙乐老老实实地道:他说他只想来凑热闹。
热闹?哈哈,哈哈!元宗仰头笑了半晌,把长孙乐拉得更近,面目不知何时变得狰狞,低声道:我告诉你吧,乐子,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只想两个字,也根本没有凑热闹的人。没有来的人,尚且心怀叵测,想着法的要害你,来的人会干净么?会么?嗯?乐子,你帮他说话,是不是想背叛我?
他的手往下掐到长孙乐咽喉,慢慢收紧。长孙乐的喉咙里咕咕作响,却不敢动,渐渐呼吸不畅,脸开始憋红。元嫣在身后急得跺脚,奈何元宗积威太甚,两个人都傻了一般不敢乱动。
元宗续道:五弟说他是来凑热闹啊,是了是了,定是如此!二弟是来打猎的,三弟来探亲,至于我么我这个残废之人,是来自取其辱的,对么?乐子,你听到什么,你想到了什么?你眼神倔强,你恨我么?你不说话,那么定然是恨得厉害了!
长孙乐挣扎着从鼻孔里哼出两声,元宗的手收得更紧,她连哼也哼不出来了。元宗看着她的脸憋得愈来愈红,几乎快成为紫色,终于将她用力推开。长孙乐一跤坐倒,大声咳嗽,元嫣忙跑上来扶起她。
元宗掏出手巾,细心地拭去手上残留的长孙乐的汗水,向她挥手道:乐子,你过来。
元嫣扶着兀自发抖的长孙乐走近。元宗面带笑容,好像心情一直不错,握着长孙乐的手道:你呀,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被人骗了,还帮着别人说话。不,不!我不是指谁。将来我死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可要小心,知道么?别人阴谋害你时,就越是对你好,唉这乱七八糟的世道!
他徐徐说来,脸上皆是疼爱之情,长孙乐背脊发凉,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元嫣虽也在颤抖,但开口强笑道:少爷春秋鼎盛,怎么说这话?乐儿一时糊涂,其实也是无心之言
元宗一挥手阻止她说下去,自己退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浓浓的森林的气息顿时涌入屋内。这里离英国公府还有十几里路,人迹罕至。刚过卯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屋内的灯火也暗,窗户推开后,好像黑暗从窗口爬了进来,弄得屋里更暗淡了。
元宗的眸子收缩成一线,沉声道:永远记住,人相残杀,哪怕父子兄弟亦不能免。此乃本性!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不过是假托圣人之名行骗而已。五弟此来,定有阴谋,然而我不会介意。只要能完成此事,将二弟三弟踢出局,则万事皆在我的掌握之中,区区一个五弟算什么?嘿嘿,哈哈!
他向着漆黑的夜空伸出双手,随即像抓住了命脉一般握得紧紧的,说道:属于我的,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便是死,也要与我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