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皆为利往
便在这针落可闻之际,一声惨叫突起,滚地春雷般惊破了沉沉死寂!
惨叫的是小威。一弯细细的黑刃宛如从天而降,自后划过了他的左颈,他全身真气正运至极限,内力迫压之下,颈中鲜血足足喷起两丈多高,半空里化作蒙蒙血霰纷纷扬扬。他惨叫声刚起,那弯黑刃又快若隙驹飞向小冷颈畔!与此同时,乌影闪动,一条长鞭腾腾破空,蜿蜒疾卷那相连着黑刃的一道银光。
本来以这弯偷袭而来的黑刃速度之快,是能够在无人料到时连取小威、小冷之命的,无奈马太平早就心有所待,因为他知道,那银链黑刃的主人姓林的女凶犯并没被他擒住!他确实是让店小二送去下了迷药的茶点,只是其时林烟翠并不在房中。他原本派了高举、韩威时刻监视着她的住处,奇怪的是,没有人看见她是如何离开的。乌衣巷汤家门口,他心存侥幸讹一讹江浪,让其乖乖就范,然而江浪既知他手段为人,便就深信不疑。倘若林烟翠真在朱厚照手上,只消以她的性命相胁,江浪自会供出三宝所在来,他在马惜香面前一番做作,本也是预料及此而借机陷害马太平之意,只是关心则乱,他没有从朱厚照宁愿力取的反应里判断出真相,若非林烟翠斩月刀不期而至,双方生死实难逆料!
狂蟒鞭和斩月刀纠缠之际,江浪已经扭转局势,小冷虽然逃过斩月刀之劫,却被江浪瞬息间狂涌而至的掌力震得喷血飞起,落入远处那虞美人花丛后再不动弹。江浪厉啸奋掌,无量神掌如破茧之蝶,终于显出它灿烂夺目的风采来!夕光搅碎了,空气撕裂了,双丝网支离破碎了。
曹太监、沈太监先后在他掌下翻身后跃,曹太监面白如纸,修为稍弱的沈太监嘴边渗出血来,他们在变故发生时心神剧震,江浪刹那间爆发的掌力又太过沉重威猛,带着无可阻挡的勃勃生气,声势绝伦地摧垮了他们的斗志。
他们暗咬牙关,正要鼓勇而上,朱厚照忽然摆手道:罢了,别挡了朕的眼睛。原来,他见林烟翠白衣如飘雪,黑发如乌绸,身形飘忽轻盈如仙子凌波,眸光射人而容颜绝世,虽是挥刃拼杀的情态,自有一股慑人心魄的风华,早已瞪圆了双眼,一副眼花缭乱、神惊意驰之状,只恨不能凑近了看个仔细。曹、沈二太监各自暗吁一口气,退了开去。江浪既见林烟翠无恙,心中狂喜,只想携了她就此而去,也已无心动手。
林烟翠、马太平二人所使俱是长兵器,刀光鞭影纵横往来,满庭翻滚圈荡,便是江浪也无法立足。他退向庭边,以防江彬等突然出手夹攻。林烟翠武功本就略胜马太平半筹,出手向来狠辣惯了,这时候,月涌大江流、月出惊山鸟、月落霜满天等绝学无碍无滞地使来,斩月刀只迫得狂蟒方寸微乱、渐露窘相。
朱厚照眉头微皱,突然一声大叫:住手,退下!马太平虽在狠斗之际,犹能体察圣意,明白定是皇帝见了这女子容貌又动了爱美之心,冲自己下了圣令。可是林烟翠手上不松,斩月刀招招狠绝、险绝,稍一分神便要糟糕,岂敢住手而退?
朱厚照怒道:马太平你好大胆子,还不住手,让这位姑娘过来说话!
龙颜发怒,马太平面露苦色,狼狈之际,左臂火辣辣一掠,已被斩月刀所伤。林烟翠亦于此时倏地收了银链,长裙飘飘,足不沾尘走向庭前。马太平倒是一片忠心,兀自叫道:这林九姑娘身系数十条命案,皇上小心!
江浪见她翩然而来,笑道:九九。他兴奋得声音微颤,林烟翠竟不看他,倏然从他身边经过,就像平地刮过了一股冰冷彻骨的寒风。江浪不意她变化如此之大,一时间满头雾水,呆若木鸡。他舍命力战,心脉已经暗受损伤,情绪牵引之下,但觉脏腑间刀刀碎割般地疼痛。
林烟翠径直行至阶下,打量朱厚照,冷冷道:你就是皇帝?眼见其神情不堪,黛眉轻扬,眸中神采冷冷如月照寒霜。朱厚照已到口边的调笑赞叹之言不觉吞了回去,笑道:是朕不假。姑娘有何见教?
林烟翠道:灵堂中的可是俞碧溪?朱厚照道:便是朕的爱妃。朕待她一片真心,可惜天妒红颜我要带她走!林烟翠冷然打断,双目如电,射在皇帝脸上。
江浪闻言,忽然明白过来。新贵妃俞碧溪自戕而亡之奇事想必风一样流传了开去,九九冒险而至,便是为了带走她尸身另行安葬。依九九心性,伤心俞碧溪惨死之余,必是连他也怪上了。想明此节,精神方始一振。
朱厚照被林烟翠如此盯着,虽然她容光绝世,也不能对之直视无畏,错开她目光,打个哈哈,道:姑娘此言何意?朕之嫔妃去世,自当按朝廷律制安葬,如何能让姑娘带走?
林烟翠冷冷一哼,道:她若稀罕什么贵妃,便不会自尽了!我再问一句是你逼死她的,是不是?她眼神中跳动着冷酷而灼热的火焰,言下的威胁之意令朱厚照心头一寒,忽然明白,这女子容貌再美,也不是他这个皇帝消受得了的。他双眉微挑,目露威严,寒声道:朕手握生杀大权,却素来怜香惜玉,既封她为妃,岂会逼死?江浪,俞贵妃的死因想必你有所知道吧?
他将矛头转向江浪,江浪此时不便多言,只道:九九,回头我跟你细说。林烟翠脸上掠过一抹寒气,口唇微动,似想斥责,却又忍住,双眼微眯凝视朱厚照,缓缓道:我与俞碧溪情若姐妹,断不会让她身后为贵妃之名蒙受羞辱。人我是带定了,你让是不让?
她言语辛辣,神情冷傲,锋芒毕露,江彬蓦地喝道:死丫头胡作非为,当真疯了!江浪微微诧异,心想这呵斥未免有些不伦不类。林烟翠脸颊肌肉却竟微微一跳,一咬牙,神情愈加坚毅,瞧向江彬,厉声一笑,道:我便是疯了,那又如何?江彬面上冷淡,眼眸中却突地射出两道冰冷而愠怒的光芒。二人对峙之间,盛夏的黄昏里弥漫开一股深沉寒意。
江浪双掌微提,蓄势待发。朱厚照在脸色一番变幻后忽道:也罢,朕瞧在你姐妹情深的份上,便破例答应你。你少待片刻,待朕瞧瞧贵妃,与她别过。甩袖踱入灵堂。
殿堂幽深,素烛光线灰白模糊,众人候在阶前,隐隐见到皇帝推开棺盖,探身向棺中低声絮语,虽听不真切,语声中倒颇有凄恻之音。不一刻,他合上棺盖,扬声道:林姑娘,你进来吧。
江彬凝视林烟翠,目光中意含吓阻,林烟翠也不理会,裙裾飘动,径直而入。许泰等人也自闪身退入灵堂,护在君王身周。江浪生怕九九孤身遇险,忽然展动身形,逍遥游身法以神鬼莫测之变,绕过门口渊渟岳峙般的江彬抢入堂去。
林烟翠悄立棺前,一只素手缓缓推开棺盖,一缕幽香随之溢出。棺中人凤冠霞帔,盛装而殓,面上覆一方白绸。她伸手拉开那白绸,现出一张娟秀雅丽的脸孔。俞碧溪本是失血而死,面色枯黄憔悴,但经粉黛描抹,看去竟比生前还娇艳三分。林烟翠只瞧得一眼,便觉心头疼痛,两眼一酸,落下泪来。她一手扶棺,体态修长美好,垂泪之际娇躯微颤,登时生出一段风流婉转之态。朱厚照瞧在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惋惜懊恼之色。
江浪柔声劝道:九九,咱们先带俞姑娘走吧。林烟翠听若未闻,流泪不止。江浪要岔开她哀思,又道:是汤逸臣那厮骗了俞姑娘。你可知他是谁?他便是当年玄天洞中夺得龙涎之人的后代,为了取得兰精,他假装毒发,骗得俞姑娘甘愿为他舍身取宝。
林烟翠扶住棺沿的右手一紧,咔嚓一声,竟将极其坚硬的上好棺木抓裂一块,五指指甲里沁出血丝,却是她使力不当震伤了自己手指。姐姐,你到底是个痴人!她长声叹息,泪如雨下,凄恻哀毁之情一时令厅中诸人尽皆肃然。江浪大是不忍,正想相劝,林烟翠恰正回过头来看着他,泪光中双眸幽幽寒寒,道:你既知详情,为什么不拦住俞姐姐?你怎能眼睁睁看她受欺受辱自蹈死地?她的语声低婉,却有一股咄咄锋芒扑面而来。
众目之下,江浪大感窘迫,道: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她她是那样刚烈的性子。林烟翠无语凝视,眼光渐渐明锐,如犀利的刀锋,要将他一层层剖开来瞧个明白。江浪给她看得脸上阵白阵红大不自在,林烟翠并不放松,忽然低声道:其实你也是为了兰精,为了龙涎,所以才不得不疏忽了,是不是?这句辛辣之语入耳,江浪一阵气苦,冷笑道:原来在你看来,我是个自私冷血的小人,不过说到底,我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林烟翠目光暗淡下来,叹息着喃喃道:原来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要她们受辱丧命。而你,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男子,我也是宁可死,也不愿你为了我而令我失望。她再次叹息,痛心疾首。
江浪胀红了脸,满心想与她争辩一番,眼光匆匆扫过朱厚照诸人,心想:罢了,我又何必叫这些人看笑话!也不再言语,扯下一幅灵堂前悬垂的白幔,要去包裹俞碧溪尸身。林烟翠劈手夺过,张开白幔往尸体包去,一手除下她头上凤冠甩手扔出,凤冠跌碎在地,珠翠滴溜溜乱转。
夜色从门口涌了进来,素烛光焰摇动,幽幽迷迷的平添凄清。林烟翠横抱俞碧溪,一截白幔垂了下来。她长裙及地,沙沙地拂过地板,俏生生、冷寂寂走了出去。到得庭中,忽然站定了,仰起脸来一声厉啸,其声清锐,其情哀愤,如划破长空的闪电,如穿透黑暗的箭矢,良久,声音仍如在云霄外盘旋。
她怔怔而立,江浪柔声道:我们走吧,寻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好好将俞姑娘安葬。眼见她不胜伤痛身形微颤之状,大是不忍,张开手来,道:把俞姑娘交给我吧。林烟翠猛地退开几步,连脚步也为之一个踉跄,淡然而决然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别过了脸,竟不再看他一眼。
江浪年纪本轻,又是刚强之人,对她一再退让本已违了天性,见她任性偏激已至如此,不由得动了真怒,冷笑道:你当真这般厌弃我么?林烟翠仍是牢牢别过了头,冷冷道:不错!你往东,我往西,今生今世再不相逢!
江浪为之气结,欲待如何,见了她扭头侧身的高傲模样,心想:你自骄傲,我便好生卑贱么?你既瞧得我犹如尘污,我又何必非要沾在你身上?此念一起,情意顿消,大笑道:说得好!咱们各奔东西,再不相逢!一甩袖子,腾起身来,呼啸而去。奇怪的是,林烟翠竟没有挪动半步,只见她的衣褶先而颤,再而乱,无法掩饰地泄露了衣下正在发生的酷烈折磨。
朱厚照行到庭前,瞧着她痛苦而傲岸的背影,叹道:可惜啊,一个俞碧溪,一个林九九,这么清绝美绝的女子,竟没有一个能为朕所有,当真令朕既痛且恨、恨之入骨!你为了保护江浪,竟不肯露出身中剧毒之相,只怕这小子不解风情,你便为他死了,他还怨恨你呢。嘴里咯咯而笑,眼里却有妒火燃烧正因为妒忌,他才决心毁灭!林烟翠缓缓回过身来,脸色已变成诡异的绿色。俞碧溪的尸身在她颤如筛子的臂间一寸寸下滑,终于砰然落地。
原来先前朱厚照开棺与俞碧溪话别时,已借机在尸身上下了毒,林烟翠伤恸之下失了警觉,接触尸体便就中毒。她行到院中长啸之时,毒性便发作出来,她怕江浪为己所累,忍住痛苦将他气走,而他一直没有碰到毒尸,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她斜睨朱厚照,冷冷道:我若死了便罢,若还有命,必来取你狗头!她摇摇欲坠,声音也因痛苦而嘶哑,但她毅力惊人,虽无行动之力,面上却无一丝痛色。
朱厚照一愕,笑道:这碧螺春之毒发作起来,据说其痛如万蚁钻心,可惜没让江浪那小子尝到滋味。你这么一个美貌佳人竟能忍得住,言语行事又如此凶恶锋利,当真殊不可爱!朕虽不喜欢,这时还不急着让你送命,须知江浪窃据的三宝,还要着落在你身上呢。转眼瞧着马太平,道:这碧螺春是你拿给朕的,你把解药给她服上半粒,咱们不解她的毒,也不让她便死。
庭中马太平长鞭已收,闻言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白色的扁平药片,分成两半,喝道:不想死就张开嘴来!林烟翠面色惨绿,中毒已是极深。她痛得汗湿罗衣,牙齿咬得渗出血来,脸孔微仰,怒视马太平,原本难描难画的容色在夜光里看来,竟是别样的强悍可畏。
江彬忽于此时喝道:你敢不服下解药,我担保让姓江的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倔强骄傲如林烟翠,听了此言,竟而张开嘴来。她咽下马太平弹进口中的半枚解药,眼眶中却滑下两行泪水,无声地坠落于尘埃。
江浪胡奔乱行一阵,脚步渐渐越来越慢,心中越来越不安。朱厚照明明要从他身上得到三宝,何以就这么任他离去?是不是皇帝自有他必然会转回去的把握?那把握又是什么?他突然心头抽紧,一声大叫,返身奔往府衙。
夜色已至,衙门口灯笼透亮,神色沉沉的马太平瞧着疾奔而来的江浪,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回来了。听说过太湖碧螺岛么?江浪知其言必有意,按下焦躁之情,沉声道:这碧螺岛柳家以精研毒药闻名江湖,与蜀中唐门之毒有齐名之势。
马太平微微点头,道:其实我不姓马,而姓柳,柳太平,原是碧螺岛一名不得志的子弟,少年时年轻气盛,在一次同门争胜中一怒而去,发誓要出人头地。然而江湖渺渺,浪荡多年,依然默默无闻,直到认识了香香的母亲我想给她一份稳定的生活,这才安下心来做了捕快。我早已不求闻达,汲汲多年,却也混上了金陵捕头的位子,原以为此生已矣,没想到人世变幻,潮起潮落,今日竟能擢升指挥使,当真是皇恩浩荡,令人感念。说到此处,双手拱起,作遥拜之状。
江浪淡淡一笑,道:马大人原来大有来历,此前能得享神捕之名果非幸致,想必当年捆搏在狂蟒鞭下的,也有不少是给碧螺岛的成名之物拿下来的吧。他意含讥刺,马太平不以为意,道:遇上特别难缠的硬爪子,我确实用上了柳家之物。当初下在你豆浆里的迷药,便是碧螺岛的十香软筋散,不仅无色无嗅,效用更远胜寻常迷药,可延绵数日。今日林姑娘本欲带走贵妃遗体却反而被擒,正是中了我碧螺岛九大剧毒之一的碧螺春。
江浪本是突然直觉到林烟翠在府衙中遭了暗算,这才飞奔回来,听他言明,心中焦躁反而渐平,目光一锐,冷冷道:那便如何?马太平沉沉如水的双目深处隐含得意,道:你也知道了,此前我并未擒住林姑娘,但我既知她心性为人,料想她放不下俞贵妃,定会来灵前一祭。我向皇上禀明缘由,原想事先便在娘娘遗体上下毒,可是皇上仁慈,不忍毁坏娘娘遗体,我便献上碧螺春,恳请皇上相机行事。林姑娘花容月貌,我本来暗自担心皇上未必舍得下手,可笑我糊涂,皇上一代天骄,自有英明决断,借着与贵妃话别之机,将药粉撒上了。那碧螺春极为特异,虽然性子猛烈,却不立即致命,只是其痛如万蚁钻心,胜于身受千刀万剐之刑。林姑娘勇毅过人,怕连累了你,竟生生忍住了没让你瞧出来。她服下了半枚解药,虽未丧命,其痛不减,这时已经煎熬得不成样子了。
他从容平静地娓娓道来,江浪心头已欲滴血,真想将其嘴脸一掌击烂,勉强忍耐,一双手不住颤抖。马太平见他双目喷火,想起他武功卓绝,暗自一惊,又道:解药我已尽数献给了皇上,林姑娘是死是活,全凭圣意裁处。其实他身上自有解药,怕江浪威迫,这才谎称已尽数献给了皇帝。
江浪哪里知情,深深呼吸,收摄心神,喝道:带我去见皇上!马太平伸出右手,掌中叮叮当当,抓着一副黑沉沉的镣铐,道:这是咱们班房有名的锁骨铐,你可愿戴上?锁骨铐乃是专门对付顽凶悍犯所用,一经铐上,机关中便会弹出两截利刃,一前一后牢牢钉刺在腕骨上,受铐之人双手双臂再不敢动弹,稍有牵扯,便剧痛难忍。马太平话间虽是问询,哪里又有江浪选择的余地?
江浪知道对方忌惮自己武功了得,若不戴上这锁骨铐,九九生死难料,想到她身受之苦,也不觉得这铐子可怕,哼了一声,伸出双手。马太平自然毫不客气给他铐上,铐子一合,霎时利刃刺骨,鲜血迸流。他虽熬惯痛楚,仍是痛得咯咯咬牙,面容歪扭。马太平目中闪过一丝莫测高深之气,似是佩服,又似鄙夷。
灵堂西侧有座揖月轩,朱厚照一身便袍,正在轩中独饮。曹、沈二太监侍立左右,曹太监修为深湛,与江浪苦战后已经如常,沈太监脸色微白,掌伤一时难愈。朱厚照席地而坐,面前一个大水晶托盘盛满了时令鲜果,灯光下晶莹鲜亮,十分悦目。他忽然伸左手拿起一小串紫亮饱满的葡萄,半弯下腰,将葡萄垂在脚边人唇上挨擦。江浪被马太平领入揖月轩时正见此情景,肺中一炸,怒喝道:住手!
原来,朱厚照脚畔之人正是林烟翠,她饱受碧螺春之毒的折磨,半个时辰之间已经憔悴虚弱得宛如枯花,更被封了全身多处要穴,蜷缩于地只是发颤,神志几乎完全丧失,于朱厚照的轻薄毫无抗拒之能。
江浪心如刀绞,怒喝之下往前一扑,双腕间剧痛钻心,却是被眼疾手快的马太平扯住了铐间铁链,一时急痛交加,双泪迸落。
曹太监身形一晃,扬手一掌重重击在他脸上,喝道:御驾之前,由得你这般大呼小叫么!江浪心情狂乱之下挨了他一掌,半边脸应手肿起,脑中嗡嗡作响,大怒间抬脚踢去,曹太监身法如电,早已退回了皇帝身侧。
朱厚照右手握着一弯新月形的利刃,正是林烟翠的斩月刀。他用刀尖刺破葡萄,让汁水滴落在林烟翠脸上,再以刀尖拨弄她脸上果汁,也不抬头,笑道:朕从来只知爱惜美人脸蛋,倘若亲手割坏这么一张脸,想必十分新鲜有趣。江浪血为之凝,哑声道:好,我告诉你三宝所在,但我必须先见一个人!
朱厚照仍不抬头,道:自打朕封你将军以来,爱惜你勇武,也体谅你不懂礼仪规矩,由得你跟朕爱跪不跪,朕虽不计较,可是此时此刻,你还敢站着跟朕说话么?
江浪素来不屑于他,佯装不识礼仪,绝少向其跪拜,这时只得双膝落地,闷声道:请皇上让江浪见马惜香一面。朱厚照嘻嘻一笑,掷刀于地,道:这就对了。马惜香是什么人啊?听名字倒像是个美人儿。曹太监道:回皇上,这马姑娘便是马大人的千金。朱厚照大感兴味,笑道:马指挥原来也会金屋藏娇啊。马太平听皇帝言语不正,微微尴尬,道:这江浪诡计多端,皇上朕也想见见令嫒呢。朱厚照摆手打断。
马太平无奈,出得轩去,吩咐韩威速将马惜香接来。马家距此地本就不远,韩威快马往返,不一刻便将马惜香带到。
她甫一进门,就听父亲马太平低喝道:快快参见皇上!她大是慌张,忙跪下磕头,直起身时听得一声苦涩的轻唤香香,眼光转动,这才见到跪于旁侧、手带镣铐的江浪。眼见他双腕渗血、苦楚困顿之状,顿时忘了一切,站起身来瞪着马太平,叫道:爹,你怎能这样对他!江浪曾在她面前一番做作,此时她见此情状,自然想起他曾说过,担心其父会杀人灭口的话来。
马太平哪里知道女儿心中所想,沉声道:江浪私窃皇上宝物,乃是朝廷要犯,难道还将他奉若上宾不成?马惜香盯着父亲,眼光中又是伤心又是失望。马太平大是不快,低斥道:没规矩的死丫头!
马惜香强忍眼泪,欲言又止,转过头来,泪眼模糊中,只见江浪神色惨然道:香香,我不怪你爹,能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了。她既愧且痛,泪水夺眶而出。
马太平大手一探,捉住了女儿一臂,内力潜运,令她挣扎不脱,向皇帝道:皇上,小女无知,让皇上见笑了。朱厚照笑道:香香姑娘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可怜,可爱。马太平怕女儿不识进退,将她一把推出门去,低喝道:给我回家呆着去!
夜风如水,吹得马惜香两颊生凉,她也不理睬走近前来的韩威,流着泪怔怔而立。只听身后父亲的声音喝道:江浪,人你也见过了,还不如实招来么!铁链声响处,江浪一声惨叫,想是父亲扯动了他铐间铁链。她自然识得那是锁骨铐,知道其间的厉害,江浪的惨叫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了她心口。但听父亲冷冷道:江浪,你可知锁骨铐的尖刃上涂了什么?便是我家传洗脉水!此药随血而行,只要一运真气,药性便随真气流遍全身经脉,数刻之间,经脉便会急剧收缩,虽然未必便死,却能让你变成站不得行不得的滚地葫芦。这一回你还想逃脱,那是难于登天!
锁骨铐本已极其歹毒,而马太平只是以其为饵,真正的杀着却在洗脉水上,心机之深之毒,真非常人能料想。江浪空自武功卓绝,在他面前,却是处处受制,幸而他还有马惜香这颗棋!
马惜香突然返身冲了进去,尖叫道:江浪明明已将长生不老的三宝交给了爹,爹怎么还能这样折磨他、陷害他?她本来是有所顾虑的,虽然她对江浪钟情,马太平毕竟是疼她爱她的亲爹,可是他对江浪的一再摧迫终于令她冲口而出。
这句话当真有石破天惊之威,轩外江彬、许泰等四将,屋中曹、沈二太监霎时身形展动,将一个宛如泥塑木雕的马太平合围在中。马惜香见了这阵势,心中已是寒了,张大了嘴,一时也是呆住。
朱厚照冷笑道:马太平,你亲生女儿的话,你怎么说?他听了马惜香说出长生不老四字,心下已自信了大半,这两句问话中充满杀机。
马太平一凛,心念极速转动,眼见江浪嘴边隐含冷笑,情知是他使计欺骗了女儿,可是这时候要想分辩清楚,那才真是难于登天。他蝇营狗苟大半生,这才爬到了指挥使的高位,刚品尝到权势滋味,患得患失之心尤其深重,略一权衡后,翻身跪倒,大声道:皇上,是微臣教女无方,这死丫头一直暗恋江浪,常跟我说非他不嫁,这时候恋奸情热,为救情郎,竟不顾念父女之情陷害微臣,实在令天下为人父母者痛心!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求皇上明鉴!
他连连磕头,这边马惜香脸色火红之后又变为苍白,呆呆瞧着磕头如捣蒜的父亲,只觉对方陌生得宛如从未见过。她腰间系着一个刺绣精美的绿绸袋,伸手进去,取出一只小小铁盒,曹太监眼尖,叫道:皇上,便是这只铁盒!马太平见了这铁盒,趴在地上僵直了头颈,一颗心慢慢下沉。
马惜香手握铁盒,见众人神色凛然,凄然一笑,道:玉髓、兰精、龙涎,三宝便在这盒中,求皇上饶了我爹。父亲虽然污言如刀,她却不能不顾父女之情,马太平不动声色的脸上到底闪过一丝羞愧。
朱厚照怕她摔砸铁盒损及三宝,忙道:朕准了。马惜香瞧向父亲,道:爹,你将洗脉水的解药给江浪服下吧。马太平不敢擅应,瞧向皇帝,朱厚照不耐道:给他。
三宝的秘密他在先皇临终时获知,时隔一百多年,三宝奇异的光彩已被迢遥时光洗得暗淡,他也没有真的期盼三宝团聚以求长生,然而那日花园中,俞碧溪口出兰精方能解毒之言,他心里就如炸了个巨雷一般,忽然明白了这个平静如水而刚烈如火的女子的真意!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无比光明动人的景象长生不死,永享天下!
他亲眼看到俞碧溪如何在半夜里拿走他腰带中的兰精,如何将装有兰精的玉盒藏入插瓶。他布置好一切,单等兰精钓出其余二宝来,再将敢与帝王争享长生的一众叛逆一网打尽。他本来对江浪青眼有加,一旦发现他也卷入其中,立刻将其划入死罪一列。俞碧溪之清、林烟翠之丽虽然世所少见,但只要长生不死,何愁不能占尽千万年间世上所有美色?如今三宝便在眼前,他心中犹似火烧,只觉口干舌燥、双目赤热,只想不惜一切,赶快将宝物攥入掌中。
马太平得了圣谕,只得摸出药瓶,倒了一粒黄色药丸在掌中,手掌向马惜香一送,道:给这小子服下吧。二人相距本近,他手臂一直,便递到了女儿面前。
马惜香伸手欲取,忽然眼前人影晃动,掌中一空,铁盒已被父亲轻松夺过,同时眼前一黑,给他一耳光抽跌在地。她活了十七年,平日里父母疼爱有加,何曾想到似这般先被父亲污言陷害,继而又辣手相加?她伤心愤怒之下,任性娇蛮之气发作,大哭道:在爹心里,连女儿也不如长生不老重要么?
马太平使诈夺过铁盒,本来是要呈给皇帝,听她接连提及长生不老,皇帝对这铁盒又是如此紧张,忽然心里一动,心想:这盒中宝物真能叫人长生不老?
他迟疑之色人人看见,朱厚照凛然道:马太平,你当真敢与朕相争么?马太平一凛,心念急转:看来这盒中果是长生不老的宝物!一个人纵有泼天富贵又如何?两眼一闭可就什么也没了!可是眼前局势江彬、许泰等将各自武功都不在他之下,曹、沈二太监双丝网神功妖异之极,决非自己所能抵敌!
他忽然转头望向江浪,目中精光迸射。江浪知其心意,瞧了瞧林烟翠,以目作答。二人这一番四目交谈,已在顷刻间达成协议:马太平给江浪、林烟翠二人解药,二人则保他持盒而去。马太平自己心机深沉,不得已向江浪妥协,却信得过江浪的无言之诺,毕竟这世上还有人跟他马太平是不同的。
他伸手拉起地上的马惜香,借机将解药留在了她掌中,向她脸上凝望,冷冷道:女生外向,滚到那小子身边去吧。说话间将她一推。
马惜香丸药在手,自然明白,一脸委屈,顺势退到了江浪身边。几个人到底相处熟了的,这时配合默契,江浪掩嘴咳嗽时,洗脉水解药已然入口,另有半枚白色药片,自是林烟翠所中碧螺春的一半解药。
人人注目马太平手中铁盒,竟无人发现江浪这边暗弄乾坤。马太平推开女儿后,向皇帝道:皇上,铁盒在此,微臣幸不辱命!朱厚照绷紧的面皮微微放松,干笑道:好,马爱卿,朕信你忠心可鉴日月,即封你为护国大将军。曹爱卿,给朕呈上来吧。
曹太监走上前来,马太平躬身奉盒,眼看曹太监手指便要触及铁盒,蓦地里,江彬一声断喝:铁盒上有毒!曹太监手指一凝,面色微变。这马太平深藏不露,碧螺春、洗脉水等毒物层出不穷,适才他觊觎宝物之色人人看见,倘若真有异心,难保不在铁盒上下毒!
马太平的确施展家传绝技,指尖上神不知鬼不觉沾上了凝血胶,这毒物乃是透明,揩抹在铁盒表面后,肉眼根本无法辨识。他本想以此毁掉功力最高的曹太监,没想却被江彬喝破。他处变不惊,道:曹公公,适才皇上金口玉言,封了马某为护国大将军,马某岂敢生那大逆不道之心?
曹太监眼珠一转,道:马姑娘,你来拿!马惜香一惊,见父亲神色自若,放下心来,伸手来接铁盒。
马太平心头微微犹豫,然而当此关头,由不得他多想,眼见曹太监已有防备,若不能令他去掉疑心再趁机除去,纵有江浪相助,也未必能持宝全身而退。
曹太监见马惜香安然接过了铁盒,心头一宽,笑道:对不住了,马将军一语未毕,便是一声惨厉之极的怪叫。
原来马太平指甲中暗藏了一滴凝血胶,趁曹太监心神松懈之际弹入了他眼睛。本来凝血胶沾上皮肤,须得慢慢由毛孔渗入后才会发作,是以片刻之间,马惜香看起来浑若无事,而眼睛乃人身最为脆弱之处,一经沾上,凝血胶立即蚀坏眼部血脉,毒性也顷刻侵入脑部,曹太监双手乱抓之间,一双眼睛变成了呆白的死鱼眼,整个面部也很快苍白僵硬,看来极为阴森诡异。
马惜香大骇叫道:爹,我好冷马太平知道女儿所中凝血胶已开始发作,倘若这时立即服下解药也还有救,但他一番筹划,争的就是这须臾工夫,弹出凝血胶的同时,另一只手翻手夺过了女儿手中铁盒,身形风一般射向揖月轩的大门,又岂肯为了相救女儿而蹈于险地?
马惜香心中冰冷,缓缓落下两行泪水,而泪水还没滴下苍白的腮帮,整个人已冷得像是堕入了千万年不化的冰窟。
马太平心肠虽狠行动虽快,江彬、许泰等将岂肯相舍?尤其是那江彬,身法出奇的快,虽是后发,竟而截在了他前面。朱厚照怒不可遏,跳起来大叫道:大胆叛逆,朕要剐了你!
马太平所使狂蟒鞭乃是长兵器,被逼在一隅,鞭法哪里还施展得开。幸而众将忌惮他毒药厉害,不敢过分接近,马太平虽暂时安全,却也脱身不得。
混战僵持之间,屋中突然响起当当两声脆响,搏斗诸人无暇理会,朱厚照、沈太监却见江浪迸飞了腕间锁骨铐,那脆响便是铐子落地之声。
洗脉水之毒弥散于全身血脉中,江浪虽服下了解药,也是过了这么一会才化尽毒性。他先抢到马惜香身边,然而凝血胶发作起来最是迅速,任他呼喊摇晃,马惜香已是血凝不行,浑身如冰,再也无救。他心中大痛,若非自己欺骗于她,她又怎会小小年纪便横遭惨死?他滴下两行痛泪,这才冲向一动不动的林烟翠。
沈太监只道他要冒犯皇帝,虽知他武功厉害,想到他是中了洗脉水的,却也不惧,一声尖叫,双丝网应手而出。江浪满腔悲愤,怒吼声中,双掌倾力拍出,室中如山崩,如海啸,摧枯拉朽般穿破了双丝网呼啸而前。沈太监抵挡不住,内腑被震得翻了几转,霎时面如金纸,喷血后倒。他护在皇帝身前,朱厚照虽未受伤,也被震荡得头昏胸闷险险闭气。他吓得魂飞魄散,平日里耀武扬威、自命将军的气度早丢到脑后,缩在沈太监血糊糊的身下,颤巍巍只是尖叫护驾!
江浪之威人人震惊,诸将俱各舍了马太平,一起腾身扑向江浪。马太平得脱围困,喜之不禁,更不停留,身化夜枭,扑棱棱飞了出去。
他在夜幕里七弯八拐地奔行良久,确信无人追踪,这才在城边一个背静的街角停下来。他迫不及待,四顾无人,便要借着朗朗月光打开铁盒一看究竟。因为紧张激动,他身上颤抖,两手热汗,急切间,竟连铁盒上的小小锁扣也扭不开。
正自忙乱,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地上一条阴影慢慢变长,显然有人自后行来。他方才顾盼之际,街巷里并无半个人影,怎知不过一转头,这人影就冉冉欺近,最可异的是,他没听到任何动静,没有脚步声,甚至不闻呼吸声!
刹那间他心悬至喉,忍不住霍然回身江彬!月下无声行来的竟然是江彬!
他暗暗舒了口气。当日万花楼中,他曾与江彬隔着门板对过一掌,对方虽然不弱,也并不比他强,他还有机会!
江彬的脸是淡漠的,眼光中却有嘲弄之色,笑道:猜一猜,长生不老的宝物在没在这铁盒中?马太平猜不透他心意,全神戒备,冷冷道:你想怎样?
江彬道:宝物若在这铁盒中,我放你走;若不在,你把命留下。马太平心念一转,道:马某就请将军亲自打开观看。铁盒上涂有凝血胶,他故作大方,却是有意刁难。
江彬目中隐有光芒闪动,淡淡道:碧螺岛柳家之毒虽还有些门道,却也没在我眼中。拿来吧伸出右手停在空中。他的手苍白而瘦削,月光下看来颇有老梅虬枝之态,与他高大结实的体魄殊为不称。
马太平见他伸手来取,微微冷笑,道:拿去吧!铁盒一递,另一只手却将他身上尚存的碧螺春、凝血胶、洗脉水等毒物天女散花般一起飞弹出去。他急欲脱身,也不吝惜毒物珍贵,满拟江彬难逃毒手,对方只是一扫衣袖,各种毒物便被他阴寒之极的袖风拂得无影无踪,但觉忽如裸身置于冰天雪地,酷寒得猛一个激灵,同时手上一空,铁盒也被对方取走。
他大惊失色,忽然自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江彬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他没有逃,倒不完全是舍不得宝物,而是突然明白,自己根本逃不掉!
江彬一双瘦硬的手打开了铁盒,手上倾侧,盒中物事跌落在地,却是三小片石块。马太平面如土色,身上如中恶寒抖之不休。到手的权势富贵和女儿的性命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物事!他自觉荒谬,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手心掐出了血。
江彬叹息一声,道:江浪与姓林的姑娘相互爱恋你是亲见,我相信江浪为了她会不惜一切,却不相信他会将宝物交给马姑娘,你这么精明老练之人竟没有想到么?定是你一听长生不老便就迷糊了。可惜啊,欲求长生,却落得死在眼前。
马太平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满脸乞怜哀恳,求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江彬不为所动,眼神中煞气大浓。马太平忽然望向他身后,叫道:江浪救我!
江彬回头看去,马太平已纵起身来,半空中正自暗喜,忽然背上剧痛,宛如被冰山砸中,啪嗒一声,身不由己跌下地来。他口中鲜血狂涌,淌到地上,稠稠的竟有凝结之像。
江彬缓缓道:你这厮当真可恶。声音又轻又冷,就如幽冥地狱中吹出的微风。马太平神志渐失,勉强瞪大了眼,拼力道:你到底是谁?江彬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来,马太平咯的一笑,又叹了口气,嘲讽道:原来难怪不冤鲜血不绝而涌,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从他嘴里流尽。
江彬淡淡瞧着渐渐死去的马太平,轻轻道:我辈凡人尽皆畏死,若能长生不死,的确令人心动,只是你不知道,如此福分并非你所能承受,长生不老的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他抬头望向空中,明月清辉映照着他异光炯炯的双眸,似乎使他充满了神秘莫测的力量。江浪,江浪,你当真逃得掉么?他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