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爷一见是春雪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喜形于色地说道:“原来是春姑娘!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春雪瓶十分恭敬但却毫不卑怯地说:“久未骑马,出城遛遛,不觉便遛到这儿来了。”
王爷指着她身旁的大白马问道:“你这大白马可是从西疆骑来的。”
春雪瓶应了声:“是的。”
王爷又将大白马仔细打量了番,说道:“这马神骏极了!是匹上上好马。只是看去既不是蒙古马,电不像是宛马,不知产于何地?”
春雪瓶:“我也不知它是产于何地,只知它是来自界外。”
王爷不由十分惊诧地看了春雪瓶一眼,略一沉吟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道:“听说西疆马贼魁首半天云也是乘的一匹神骏异常的大白马,那马也是来自外邦,据说他是从一支越境来犯的部落头人手里夺来的。不知半天云那匹比姑娘这匹如何?”
春雪瓶坦然地仰望着王爷,说道:“我这匹大白马就是半天云骑的那匹。”
王爷大感意外,不禁吃了一惊,又忙问道:“既是半天云的坐马又怎会到了姑娘手里?”
春雪瓶仍然坦然地:“我和他以马换马,互换来的。”
王爷兴冲冲地说道:“时已不早,姑娘亦应回城了,且上马和我同行,再谈谈你换马的由来,我倒很想听听呢!”
春雪瓶毫不迟疑地踏镫上马,约马王爷身边,与王爷并马而行。她在马上便将她在乌苏时姚游击如何仗势相欺,想强夺她的坐骑,她又如何与他对刀赌马,把姚游击的大红马赢了过来,以及姚游击又如何悔赖,纵兵相逼,她又如何夺得马匹驰离乌苏,等等情节一一说了出来。最后,春雪瓶又说道:“半天云见了那大红马,愿用这大白马和我相换,我喜爱白马,又见这马比大红马齿嫩,便换与他了。”
王爷听后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啊,原是这样!”随着却又问道:“你岂不知那半天云乃是马贼魁首,为何与他换马!?”
春雪瓶慨然说道:“在西疆,我只听人说那半天云是个抗击外寇的英雄好汉,并不曾听人说他是马贼。”
王爷默然片刻,才又说了句:“兴许他这些年来果是改恶从善了!”
二人都不再说话了。在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春雪瓶为了打破这种闷人的沉默,开口问王爷道:“这次德秀峰前辈从西疆给王爷选回来的那几匹宛马,王爷可中意否?”
王爷:“马确是几匹上等宛马,只是野性未驯,特别是那匹枣红色宛马,性子更是暴烈异常,昨日我差点被它毁了!”
春雪瓶关切而又好奇地问道:“它是踢了还是摔了王爷?”
王爷:“我虽未被它踢着摔着,却比被它踢两脚摔两跤还更危险!”工爷随即又将昨日发生在王庄的一桩险情讲了出来:昨日王爷突然起了骑马的兴致,便命马夫去将那匹枣红色宛玛牵出试试。不料他骑上马背刚在庄里的跑马场上跑了两圈,那马突然野性大发,它也不跳不蹶,只发出一声长嘶,便窜出马场向王庄围墙直奔而去。王爷赶忙用力紧勒马缰,那马只是不停;他又使劲带住辔头,那马仍不转向,倏忽间便已逼近墙壁,眼看就要一头撞到墙上去了,不想那马猛然向上一纵,立即四蹄腾空跃过墙头,又箭似地向永定河边一丛茂密的白桦林冲去。那树林枝干纵横交错,不见一条可容驰骑穿过的通道,只要马一冲进树林,连人带马纵然不死亦必将成为残废。王爷正在这万分危急之际,忽然从河边跑出一位少年,他面对奔马,拦住它的去路。那枣红马已如疯了一般,毫不闪躲对直向那少年冲去。王爷急了,在马上连连高声疾呼要那少年避开,那少年只是不理,等马已冲到他的面前,离身仅只尺寸之差时,他迅即将身一闪躲过马头,忽一伸手紧紧将那马的辔口拉住。那少年真是天生神力,只顺着马势跑了不过十步,便已将马紧紧带住。王爷也忙趁此翻下马来,正欲上前帮那少年将马完全制住时,那少年却不让王爷靠近,只凭他赤手空拳和那马周旋起来。那马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暴怒异常,又纵又跳,奋力昂头,拼命踢脚,急欲挣脱出来。那少年一手紧紧抓住辔口,一手对着它那横来摆去的身子一阵猛捶猛打,经过一番狠狠的争斗,那马终于渐渐驯服下来,最后只好俯首贴耳地站在那儿不动了。王爷这才仔细将那少年打量一番,只见他长得一表堂堂,身材极为雄壮,相貌也英俊异常。王爷暗暗称奇,忙上前向他称谢,并将他大大嘉奖了一番。王爷随即又问他姓名,他只是不说。王爷这才告诉他,说他乃是铁贝勒王爷,要那少年随他回到王庄,由那少年在王庄马厩里任选一匹好马,作为对他的赏赐。少年又婉言谢绝了。王爷对他更是钦佩,便决定将身边这匹枣红色宛马送他,要他牵去。那少年却说:“这马乃是德秀峰远从西疆给王爷选购回来的上等宛马,我哪能因为做了那么一点小事便受这样的重赏呢!”那少年还是坚持不受,随即便告辞王爷,回到河边饮马去了。
王爷讲完这段昨日发生在王庄的事情后,不禁十分感叹地说道:“像这样的既勇武豪雄而又磊落自重的少年,真是少见,真是难得!我只可惜未能将他留住。”
春雪瓶也听得入神,心中也不免为那少年的德行所感而生起一种敬重之情。当她听王爷讲到那少年不愿领受那匹枣红色宛马,并还说出了那是德秀峰从西疆购回来的那段话时,她心里不觉一动,他怎知那匹马就是德秀峰从西疆选带回来的三匹中的一匹?!并因此而不禁暗暗感到惊讶起来。她等王爷讲完了那番话后,便又问王爷道:“那少年怎么知道那匹枣红色宛马是德秀峰前辈从西疆选购回来的呢?”
王爷:“他说在德秀峰解马回京途中他曾见过此马。”
春雪瓶:“他可曾说出是在什么地方?”
王爷:“他没有说在什么地方,我也没有多问。”
春雪瓶:“他一直都不曾说出他的姓名来吗?”
王爷:“他临去时我又问了他,他只说了姓就再不肯报出名来了。”
春雪瓶:“他姓什么?”
王爷:“和姑娘一样,也姓春。”
春雪瓶不由一声惊呼:“啊,他也姓春!”便不再说什么了。她心里已经猜到,那位自称姓春的少年定是铁芳了。春雪瓶感到一阵心跳,在马上也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一瞬间,她身边的王爷,身后的十余骑校卫,还有大道两旁肃立着的行人,全部在她眼前消失,全部从她心里隐去。她眼前出现的只是一位满身虎气,一脸英俊而又有些愣头愣脑的少年!她心里想的也只是:他来此何事?他目前又在哪儿?王爷似已发觉春雪瓶神情有些异样,便含笑问她道:“春姑娘你在想啥?”
春雪瓶猛然惊悟过来,脸上不觉浮起红晕,忙支吾道:“我想王爷那匹枣红宛马。要是王爷庄上能有一位像拉钦那样的驯马手就好了。”
王爷:“拉钦哪算得上什么好驯马手!十八年前我王庄里倒是有名极好的驯马手,可惜那人只在王庄住了不久便不辞而去了。”
王爷说到这里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昨日那位少年的身材相貌与我王庄过去那名驯马手就十分相似,也是那么勇武雄壮。”
春雪瓶记起她在塔城,罗大伯也曾向她提起过他曾在王庄驯马的事情,因此;她知道王爷说的那名驯马好手定是罗大伯,她也就不吭声了。
春雪瓶又和王爷并马同行了一段路程,她见只要是王爷所到之处,全变成一片肃静,路上行人以及两旁百姓都俯首躬身,人人脸上都露出敬畏神情,她面对这些情景,在马上感到有如芒刺在身一心里觉得很不自在。因此,她便告辞王爷,策马向南而去。春雪瓶绕道回到蔡幺妹家里时,已快近黄昏。吃过晚饭,她只在蔡幺妹房中坐谈一会便回到西屋去了。
第二天早饭一过,春雪瓶借口出城散闷,便又骑上大白马去永定河畔,沿岸向西,又由西转南,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她时而挽辔徐行,时而纵马飞奔,心里也是时而充满了欢欣,时而又满怀惆怅。寻觅,希望,期待,困惑,在她心里有如波涛起伏,使她忘了疲倦,也忘了饥饿。直至日近黄昏,她才淘尽一天中逐渐淀积于怀的怅惘,又填人满怀对明天的希望回到蔡幺妹家里。一连几天,春雪瓶都是如此。她面容虽已目渐显得消瘦,但容光却越显焕发。蔡幺妹已察觉到她情态有异,几次晚上到她房里用话相探,春雪瓶总是先笑了笑,然后只说她不惯闹市笼居,喜欢郊外辽阔。蔡幺妹便信以为真,也就不再多问了。又过了两天,春雪瓶感到盲目探寻已成徒劳,正在怅惘难禁之际,不觉想起罗燕姑姑曾对她讲起过有关铁芳的一件事来:铁芳和
罗燕他们分手时,德秀峰曾和他相约,要他如有机会去京城时,一定到德秀峰家去作客。铁芳也是答应了的。因此他既已来到北京,哪有不去看望一下德秀峰之理!春雪瓶想到这儿,眼里不禁又闪起欣喜的亮光。第二天吃过早饭,她便怀藏着一线新的希望向德秀峰家里走去。
春雪瓶已有许多日子没有去德秀峰家里了。她对罗燕也一直都怀着一种依恋之情,几次正要动身前去探望,都被别的事情截留下来。自从她从王妃口里听到那些疑她是马贼的密报后,因事情也涉及到德秀峰,春雪瓶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便再常到他家去了。她又见这些日子以来;德秀峰也未给她传来任何音讯,她心中
也不禁生起过德秀峰是否心存顾虑的想法,也就更不便去了。今天正好趁此去看看她的罗燕姑姑,同时也顺便一解,心中疑虑,春雪瓶的兴致就更加勃勃起来。
心情喜悦脚步快,春雪瓶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到了德府门前。看门管家见了春雪瓶赶忙迎了出来,满脸笑容地对她说道:“春姑娘许久不来了,今天却来得正巧,我家老爷昨日刚从保定回来,一到家门向我问起的第一句话就是春姑娘来过没有?”
春雪瓶听看门管家这么一说,把隐存在心里对德秀峰那一点儿疑虑立即解开,心情更觉轻快起来。她和管家寒喧数语,便迈步向内堂罗燕卧室走去。罗燕正在房里裁缝棉衣,见她来了赶忙放下针线,拉着她高兴万分地说道:“你怎这么多日子也不来看看我们?我还以为你已把我们忘掉了呢?”
春雪瓶也略带娇嗔地说道:“姑姑怎的也不派人传个话来?我天天都在盼着呢!”
罗燕亲昵地望着她笑了笑,说道:“这确也是我的不是。”她让春雪瓶坐定以后,才又对她说道:“这些天来我实实抽不开身。你幼铭叔陪他爹爹到保定公干去了,母亲那天去王府回来后又受凉病了些日子,我就身心两不闲了。”
春雪瓶听了心里感到十分不安和内疚,忙将自己正要动身来她家都未来成的原因和经过,一一对罗燕讲了出来。罗燕听了脸上浮起欣然的笑意,一切也都释然了。二人又倾诉了一阵彼此思念之情后,随即又问谈起这些天来彼此听到的和遇到的一些事情。
春雪瓶便将她从王妃口里听来的一些情况告诉了罗燕,也把王妃如何暗示德秀峰才把真相掩盖过去的事情讲了出来。罗燕在听她叙说时,脸上不时露出惊异之色,不时又露出困惑的神情,直至她讲完以后。罗燕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我这下才算完全明白过来!”她静了静气才又说道:“前些日子爹爹去王府回家来后,一直闷闷不乐,显得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晚上也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直到深夜才睡。第二天一早又被王爷召到王府去了,爹爹回家来后,便把我和你幼铭叔叫到书房里去,问我二人道:“在塔城时,春姑娘找来那个拉钦,你二人看会不会是个冒名的假拉钦?”当时我真是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是,只好不做声。你幼铭叔也觉得他爹这话问得奇怪,忙问他爹为何问起这样的话来?爹爹并未对我二人说出他问这话的原因,只在房里来回踱了几遍,才又对我二人说道:“为人立身处世,既要深明
大义,又须通达权变;既要坦诚待人,又得有防人之心。我在塔城见到的那位拉钦,当时已心疑是马贼,因爱他义勇,也就包容未发,听之任之。未料他竟不是拉钦,若不是我已及时探得真拉钦的相貌特征,今天王爷查问起来,就将酿出大祸!”我当时已被惊呆,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岔儿。你幼铭叔又问他情由,他还是不说,只又对我二人说道:“好在事已过去,也就不用再提了,以后你二人行事务必特别谨慎小心才是!”事过以后,我也曾试着问过爹爹,我说:“拉钦不是春姑娘去找来的吗,怎会是假?!爹爹却只说了‘这不关春
姑娘的事’这样一句,便不愿多说了。”适才听了你说的这些情况,我才明白过来。这事想起来也真是险极!罗燕默然片刻,心存余悸地又说道:“要是真惹出祸来,我是万死不辞,只是累及你和爹爹,真叫我死有余憾了!”
春雪瓶:“若真惹出祸来,我们就斩将过关,逃回西疆投罗大伯去!”
罗燕凄然一笑,充满爱怜地望着春雪瓶:“你真稚气!这是京都,哪能容你横行无忌!”
二人闲聊一会,春雪瓶见罗燕未提铁芳来过之事,便将她从王爷口里听来有一少年在王庄拦马救了王爷的事情讲给罗燕听了,并说她已料定那少年就是铁芳。罗燕听了也觉惊异说道j“若是铁芳,他既已来京一定会来看看我们的。至今未见他来,那少年也许就不是铁芳了。”
春雪瓶:“铁芳如到北京,姑姑准能料定他要来你家看望?!”
罗燕毫不迟疑地说:“准会来的。”
春雪瓶:“为什么?”
罗燕:“我也说不出个为什么!只知他准来!”她凝神片刻,又说道:“一个人的心灵感应,有时是很灵应的。我料铁芳准来,就是凭的心灵感应!”
春雪瓶似懂非懂若悟未悟地陷入沉思。一会儿,仆妇来说:“老爷听说春姑娘来了,请春姑娘到客厅叙
话。”
春雪瓶便由罗燕陪着一一起去到客厅。早已坐在厅里的德秀峰,一见春雪瓶走进厅里,便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和她招呼:“春姑娘久违!我正说派人去请你呢,不想你却来了!”随即发出几声朗朗的笑声。
春雪瓶也忙上前见礼,说道:“小雪瓶早就应来给老前辈和老奶奶请安了,只是偏偏遇上一些不太顺心的事情,所以就来迟了!”
德秀峰又是爽朗地一笑:“不顺心的事情就别让它赖在心里,让顺心的事情来把它挤去!咱们今天就来多谈点顺心的事情!”
德秀峰的几声朗笑,几句话语,竟像一阵春风,把春雪瓶还残留在心里的那么一点儿小小的芥蒂、淡淡的阴云以及微微隐忧都一扫而光。她立即又回到了她惯于相处的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境地。她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春雪瓶已从德秀峰的身上感受到一阵奇妙的力量:是恢宏,是豁达,是包容,是物与!这些她从
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过的东西,使她除了对德秀峰生起一种钦佩之情外,也对自己的稚幼和浅薄而感到难过起来。罗燕见春雪瓶久久不语,便在一旁替她说道:“其实春姑娘也无特别不顺心之事,她只觉京城繁华倦眼,不如西疆野阔心清!”
德秀峰:“城外也有许多好去处,闷时不妨骑马出城玩玩,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春雪瓶:“连日来我曾多次去永定河畔驰骑,也未见有什么好的景色。”
德秀峰:“春姑娘要看好的景色就应去西郊,近有香山、妙峰山,远有居庸关、八达岭,都是树林幽茂,山势雄险之处,去到那里,真可令人陡兴百感,动慷慨悲歌之情思!春姑娘若有兴致,何不去那里游游。”他说到这里,忽有所触地回头对德幼铭说道:“我倒忽然想起来了,玉帅的坟墓就埋在西郊,和他女儿的坟墓同在一处。下月二十便是他的周年忌辰,今春他下葬时,正适我们忙于起程赴西疆,未能去参加他的葬礼,我一直歉憾于心,下月二十那门,我们备上酒果去他坟前一祭,也借此去西郊走走,如何?”德幼铭:“我家和玉府亦是故交,也该去玉帅坟前祭祭才是。”
春雪瓶心里不由一动,便暗暗记下了那个日期。随着德秀峰又谈了些他这番去保定途中的所见所闻。也谈了
些在春雪瓶听来是毫无兴趣的官场之事。春雪瓶吃过午饭便向德秀峰全家称谢告辞,准备回到蔡幺妹家去。她在罗燕送她出来时,若不在意地对罗燕说道:“那铁芳若真的来看姑姑时,请姑姑叫人来告诉我一下。”
罗燕略感诧异地瞟了她一眼道:“好的。一定。”她沉吟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对春雪瓶说道:“听爹爹说,你和巫朵司比武之事,已在京城渐渐传开,甚至连保定一带的镖行武馆里的人都知道了,许多人正在打听你的来路和住址。人就怕出名,人一出名就会招来许多烦恼,特别是女子,更何况在京城!过去俞秀莲师尊就因为出了名,不但惹出许多事来,甚至竞酿成终身恨事!你要多加留心才是!”
罗燕这出自一片深情的关照,竟使一向无忧无虑的春雪瓶也不禁犯起愁来!她最怕的就是别人对她的赞许推崇,最厌的就是人们那些虚假的殷勤和吹捧!她在回家的路一上,思索着应该采取的对策。
日子在希望中迎来,又在期待中过去。一连过了几天,仍不见有铁芳的半点影迹和音讯。春雪瓶心里只有暗暗着急。
这天已是十月初一。春雪瓶知道今天是鸾英在妙峰山做道场超荐玉娇龙的开坛之期。她本打算上山去看看的,但她想到鸾英和玉府里的一些人也将上山进香,她今天去了多有不便,便决定等过了几天再去。早饭后,她正在房里闷坐无聊,翠兰忽又进院来了。翠兰一见春雪瓶就噘着嘴气咻咻地说道:“我来看春小姑,客栈里的小二哥一口咬定这里没有姓春的,更没有春雪瓶小姐这个人。后来我说我是玉府的丫环,曾来找过春小姐几次了,他们才让我进来的。我问他们为何要说谎,他们才说是刘掌柜和刘婶多次给他们打过招呼,说为的不让你招风,不给你添麻烦,才要他们这样做的。”
春雪瓶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知刘泰保和蔡幺妹都和罗燕出自一样的心情,都在暗中庇护着她。她忙安慰翠兰几句后,便问她来此何事,翠兰说夫人上妙峰山去了,她只是趁此来看看春小姐,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二人便亲切地闲聊起来。翠兰在春雪瓶面前感到无拘无束,几乎是无话不谈。谈着谈着,她忽然问道:“春小
姐,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半天云的人?”
春雪瓶吃了一惊,忙问道:“你听谁说我认识这个人的?”
翠兰:“前几天夫人催老爷给春小姐写单条,老爷被她催问不过,才对夫人说,那天他不送那张已写好的给你是有原因的。夫人又追问老爷是什么原因?老爷说你认识半天云。我觉得这名儿叫得真怪,才顺便问问你的。”
春雪瓶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对玉玑的诗和字本无什么兴趣,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感到有些难过起来。
翠兰玩了一会便回玉府去了。
晚上吃饭时,蔡幺妹向春雪瓶说起了翠兰来时因店里的伙计不认识她才发生了那场误会的事时,说道:“我和你刘大叔这么做,你该不会介意吧!?
春雪瓶说道:“蔡姑和刘大叔的一片好心,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呢,哪谈得上介意!”接着她便把罗燕对她的告诫也讲给蔡幺妹和刘泰保二人听了。
蔡幺妹听了也很高兴,说道:“没想到罗燕很少出门竟也有这般见识。”她沉吟了下,又对春雪瓶说道:“你又是经常要出去走走的,街上的人终会认出你来的,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春雪瓶灵机一动,说道:“我倒想起一个办法来了:我离开西疆时,香姑姑姑给我准备了一套男子衣衫,她说,女子出门行路不便,有时得乔装一下。我当时并未在意,现在看来香姑姑姑的话说准了。我想今后如出门去,就扮个男子掩掩人们的耳目,蔡姑你看如何?”
蔡幺妹不禁连连拍起手来,说道:“好,好,好,真是太妙了!你若扮个少年郎,一定很英俊!”她随即又略感诧异地说了句:“香姑怎会有这等心计?!”
以后一连几天,春雪瓶每出外时,果然就扮成个少年郎了。由于她举止容态一向不似一般女子那么忸怩作态,因此扮起男子来就更加显得逼真,有时以至店里的伙计们都认不出来了。
这天已是十月初五了,春雪瓶出城遛马回来,从玉府门前经过时,见玉府门外两旁街道上,到处围聚着三三五五的人群在窃窃交谈着,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春雪瓶感到有些奇怪,便走近一群人旁边侧耳一听,只听一位小贩似的青年正在说:“……那还有假!是玉小姐显圣了!就在道场开坛那天,她站在云端,对着元君庙望了许久才又隐身到云里去了。”另一位卖冰糖葫芦的也在一旁附和说:“确有这事。妙峰山下来的人都这么说。”一位老头不甚相信地说道:“玉小姐已经死了十八年了,山上下来的那些人怎能认出是她?”又是那位小贩似的青年说道:“元君庙里的老道们都认识玉小姐,就是他们认出来的。”“……”
春雪瓶真是惊异极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若是母亲,她怎会站在云端?若是玉小姐,死了还真能显圣?!她忙又到另一群人旁边一听,说的也都一样,只是他们几乎都是异口同声地说:“玉小姐已经成仙了!”
春雪瓶带着满腹的惊奇和疑怪回到了蔡幺妹家里。她一跨进屋去,便坐在椅上发呆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蔡幺妹和刘泰保来到她的身旁,她才从极度惊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蔡幺妹一到她身旁便迫不及待地对她说道:“你在想什么?快来听听你刘大叔告诉你一个奇闻,玉小姐在妙峰山显圣了!”
春雪瓶虽已听人说起过了,但仍如初听到时一般感到惊奇,急忙问道:“果有这样的事情?!”、
刘泰保:“千真万确。”
春雪瓶:“果真是玉娇龙?”
刘泰保:“一点不假。”
春雪瓶:“真是站在云端?”
刘泰保:“人们都说玉小姐是站在云端,依我揣度,与其说是站在云端,不如说是站在雾里。”他故弄玄虚地停下话来,看了看蔡幺妹,又看了看春雪瓶,才又说道:“我中午在街上就听人们在纷纷传说这件事情。虽然各说不一,但大体情况也是差不多的。我有些不信,便到老君庙去找那里的王道长打听,碰巧他刚从妙峰山回来。王道长说玉小姐现身显灵那天是初一,他正好也在元君庙里。他说那天山上起大雾,雾是从山谷里慢慢向上升起来的,一会儿便把整个山峰迷漫得一片迷漾,十步之外不辨人形。直到巳时已过,雾才渐渐散去。雾散又是从i儿峰里慢慢降下。当时元君庙里为玉小姐做的道场正在她投崖处招魂化纸。悬崖上的雾慢慢向悬崖谷落去,悬崖对面山峰上的树梢也渐渐显露出来。就在这时,正在做法事的道士们忽然一声惊呼:‘看,对面山峰上出现了仙女!’大家忙举目望去,果见一位身穿黑色衣裙的仙女端立雾中,正向这
边凝望。那仙女只现出大半个婷婷玉立的身躯,膝以下都隐在雾里。掌坛老道对着仙女望了片刻,突然说道:‘看,那不是玉小姐吗!是玉小姐现身显灵了,大家还不跪下!’道士们以及在场的人们全都立即跪到地上,向着玉小姐连连叩首。等大家再抬起头来看时,玉小姐已渐渐隐人雾中,一会儿便不见了。不一会雾全散了,对面的山峰也全露了出来。大家犹在崖上观望,可整个山峰上却任何影迹也没有了。王道长说当时他也在崖畔,他也看到了那仙女。他说那确是玉小姐。”
春雪瓶听得十分仔细,她对刘泰保的每一句话都作琢磨、揣摩,她心里已经明白,那不是显灵显圣,是母亲真的已经来了。春雪瓶决定立即赶到妙峰山去,去追寻母亲的踪迹!寻到母亲,投到母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