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爺一見是春雪瓶,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喜形於色地説道:“原來是春姑娘!你怎麼走到這兒來了?”
春雪瓶十分恭敬但卻毫不卑怯地説:“久未騎馬,出城遛遛,不覺便遛到這兒來了。”
王爺指着她身旁的大白馬問道:“你這大白馬可是從西疆騎來的。”
春雪瓶應了聲:“是的。”
王爺又將大白馬仔細打量了番,説道:“這馬神駿極了!是匹上上好馬。只是看去既不是蒙古馬,電不像是宛馬,不知產於何地?”
春雪瓶:“我也不知它是產於何地,只知它是來自界外。”
王爺不由十分驚詫地看了春雪瓶一眼,略一沉吟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説道:“聽説西疆馬賊魁首半天雲也是乘的一匹神駿異常的大白馬,那馬也是來自外邦,據説他是從一支越境來犯的部落頭人手裏奪來的。不知半天雲那匹比姑娘這匹如何?”
春雪瓶坦然地仰望着王爺,説道:“我這匹大白馬就是半天雲騎的那匹。”
王爺大感意外,不禁吃了一驚,又忙問道:“既是半天雲的坐馬又怎會到了姑娘手裏?”
春雪瓶仍然坦然地:“我和他以馬換馬,互換來的。”
王爺興沖沖地説道:“時已不早,姑娘亦應回城了,且上馬和我同行,再談談你換馬的由來,我倒很想聽聽呢!”
春雪瓶毫不遲疑地踏鐙上馬,約馬王爺身邊,與王爺並馬而行。她在馬上便將她在烏蘇時姚遊擊如何仗勢相欺,想強奪她的坐騎,她又如何與他對刀賭馬,把姚遊擊的大紅馬贏了過來,以及姚遊擊又如何悔賴,縱兵相逼,她又如何奪得馬匹馳離烏蘇,等等情節一一説了出來。最後,春雪瓶又説道:“半天雲見了那大紅馬,願用這大白馬和我相換,我喜愛白馬,又見這馬比大紅馬齒嫩,便換與他了。”
王爺聽後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説道:“啊,原是這樣!”隨着卻又問道:“你豈不知那半天雲乃是馬賊魁首,為何與他換馬!?”
春雪瓶慨然説道:“在西疆,我只聽人説那半天雲是個抗擊外寇的英雄好漢,並不曾聽人説他是馬賊。”
王爺默然片刻,才又説了句:“興許他這些年來果是改惡從善了!”
二人都不再説話了。在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之後,春雪瓶為了打破這種悶人的沉默,開口問王爺道:“這次德秀峯前輩從西疆給王爺選回來的那幾匹宛馬,王爺可中意否?”
王爺:“馬確是幾匹上等宛馬,只是野性未馴,特別是那匹棗紅色宛馬,性子更是暴烈異常,昨日我差點被它毀了!”
春雪瓶關切而又好奇地問道:“它是踢了還是摔了王爺?”
王爺:“我雖未被它踢着摔着,卻比被它踢兩腳摔兩跤還更危險!”工爺隨即又將昨日發生在王莊的一樁險情講了出來:昨日王爺突然起了騎馬的興致,便命馬伕去將那匹棗紅色宛瑪牽出試試。不料他騎上馬背剛在莊裏的跑馬場上跑了兩圈,那馬突然野性大發,它也不跳不蹶,只發出一聲長嘶,便竄出馬場向王莊圍牆直奔而去。王爺趕忙用力緊勒馬繮,那馬只是不停;他又使勁帶住轡頭,那馬仍不轉向,倏忽間便已逼近牆壁,眼看就要一頭撞到牆上去了,不想那馬猛然向上一縱,立即四蹄騰空躍過牆頭,又箭似地向永定河邊一叢茂密的白樺林沖去。那樹林枝幹縱橫交錯,不見一條可容馳騎穿過的通道,只要馬一衝進樹林,連人帶馬縱然不死亦必將成為殘廢。王爺正在這萬分危急之際,忽然從河邊跑出一位少年,他面對奔馬,攔住它的去路。那棗紅馬已如瘋了一般,毫不閃躲對直向那少年衝去。王爺急了,在馬上連連高聲疾呼要那少年避開,那少年只是不理,等馬已衝到他的面前,離身僅只尺寸之差時,他迅即將身一閃躲過馬頭,忽一伸手緊緊將那馬的轡口拉住。那少年真是天生神力,只順着馬勢跑了不過十步,便已將馬緊緊帶住。王爺也忙趁此翻下馬來,正欲上前幫那少年將馬完全制住時,那少年卻不讓王爺靠近,只憑他赤手空拳和那馬周旋起來。那馬先是愣了一愣,隨即暴怒異常,又縱又跳,奮力昂頭,拼命踢腳,急欲掙脱出來。那少年一手緊緊抓住轡口,一手對着它那橫來擺去的身子一陣猛捶猛打,經過一番狠狠的爭鬥,那馬終於漸漸馴服下來,最後只好俯首貼耳地站在那兒不動了。王爺這才仔細將那少年打量一番,只見他長得一表堂堂,身材極為雄壯,相貌也英俊異常。王爺暗暗稱奇,忙上前向他稱謝,並將他大大嘉獎了一番。王爺隨即又問他姓名,他只是不説。王爺這才告訴他,説他乃是鐵貝勒王爺,要那少年隨他回到王莊,由那少年在王莊馬廄裏任選一匹好馬,作為對他的賞賜。少年又婉言謝絕了。王爺對他更是欽佩,便決定將身邊這匹棗紅色宛馬送他,要他牽去。那少年卻説:“這馬乃是德秀峯遠從西疆給王爺選購回來的上等宛馬,我哪能因為做了那麼一點小事便受這樣的重賞呢!”那少年還是堅持不受,隨即便告辭王爺,回到河邊飲馬去了。
王爺講完這段昨日發生在王莊的事情後,不禁十分感嘆地説道:“像這樣的既勇武豪雄而又磊落自重的少年,真是少見,真是難得!我只可惜未能將他留住。”
春雪瓶也聽得入神,心中也不免為那少年的德行所感而生起一種敬重之情。當她聽王爺講到那少年不願領受那匹棗紅色宛馬,並還説出了那是德秀峯從西疆購回來的那段話時,她心裏不覺一動,他怎知那匹馬就是德秀峯從西疆選帶回來的三匹中的一匹?!並因此而不禁暗暗感到驚訝起來。她等王爺講完了那番話後,便又問王爺道:“那少年怎麼知道那匹棗紅色宛馬是德秀峯前輩從西疆選購回來的呢?”
王爺:“他説在德秀峯解馬回京途中他曾見過此馬。”
春雪瓶:“他可曾説出是在什麼地方?”
王爺:“他沒有説在什麼地方,我也沒有多問。”
春雪瓶:“他一直都不曾説出他的姓名來嗎?”
王爺:“他臨去時我又問了他,他只説了姓就再不肯報出名來了。”
春雪瓶:“他姓什麼?”
王爺:“和姑娘一樣,也姓春。”
春雪瓶不由一聲驚呼:“啊,他也姓春!”便不再説什麼了。她心裏已經猜到,那位自稱姓春的少年定是鐵芳了。春雪瓶感到一陣心跳,在馬上也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一瞬間,她身邊的王爺,身後的十餘騎校衞,還有大道兩旁肅立着的行人,全部在她眼前消失,全部從她心裏隱去。她眼前出現的只是一位滿身虎氣,一臉英俊而又有些愣頭愣腦的少年!她心裏想的也只是:他來此何事?他目前又在哪兒?王爺似已發覺春雪瓶神情有些異樣,便含笑問她道:“春姑娘你在想啥?”
春雪瓶猛然驚悟過來,臉上不覺浮起紅暈,忙支吾道:“我想王爺那匹棗紅宛馬。要是王爺莊上能有一位像拉欽那樣的馴馬手就好了。”
王爺:“拉欽哪算得上什麼好馴馬手!十八年前我王莊裏倒是有名極好的馴馬手,可惜那人只在王莊住了不久便不辭而去了。”
王爺説到這裏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説道:“昨日那位少年的身材相貌與我王莊過去那名馴馬手就十分相似,也是那麼勇武雄壯。”
春雪瓶記起她在塔城,羅大伯也曾向她提起過他曾在王莊馴馬的事情,因此;她知道王爺説的那名馴馬好手定是羅大伯,她也就不吭聲了。
春雪瓶又和王爺並馬同行了一段路程,她見只要是王爺所到之處,全變成一片肅靜,路上行人以及兩旁百姓都俯首躬身,人人臉上都露出敬畏神情,她面對這些情景,在馬上感到有如芒刺在身一心裏覺得很不自在。因此,她便告辭王爺,策馬向南而去。春雪瓶繞道回到蔡幺妹家裏時,已快近黃昏。吃過晚飯,她只在蔡幺妹房中坐談一會便回到西屋去了。
第二天早飯一過,春雪瓶藉口出城散悶,便又騎上大白馬去永定河畔,沿岸向西,又由西轉南,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她時而挽轡徐行,時而縱馬飛奔,心裏也是時而充滿了歡欣,時而又滿懷惆悵。尋覓,希望,期待,困惑,在她心裏有如波濤起伏,使她忘了疲倦,也忘了飢餓。直至日近黃昏,她才淘盡一天中逐漸澱積於懷的悵惘,又填人滿懷對明天的希望回到蔡幺妹家裏。一連幾天,春雪瓶都是如此。她面容雖已目漸顯得消瘦,但容光卻越顯煥發。蔡幺妹已察覺到她情態有異,幾次晚上到她房裏用話相探,春雪瓶總是先笑了笑,然後只説她不慣鬧市籠居,喜歡郊外遼闊。蔡幺妹便信以為真,也就不再多問了。又過了兩天,春雪瓶感到盲目探尋已成徒勞,正在悵惘難禁之際,不覺想起羅燕姑姑曾對她講起過有關鐵芳的一件事來:鐵芳和
羅燕他們分手時,德秀峯曾和他相約,要他如有機會去京城時,一定到德秀峯家去作客。鐵芳也是答應了的。因此他既已來到北京,哪有不去看望一下德秀峯之理!春雪瓶想到這兒,眼裏不禁又閃起欣喜的亮光。第二天吃過早飯,她便懷藏着一線新的希望向德秀峯家裏走去。
春雪瓶已有許多日子沒有去德秀峯家裏了。她對羅燕也一直都懷着一種依戀之情,幾次正要動身前去探望,都被別的事情截留下來。自從她從王妃口裏聽到那些疑她是馬賊的密報後,因事情也涉及到德秀峯,春雪瓶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不便再常到他家去了。她又見這些日子以來;德秀峯也未給她傳來任何音訊,她心中
也不禁生起過德秀峯是否心存顧慮的想法,也就更不便去了。今天正好趁此去看看她的羅燕姑姑,同時也順便一解,心中疑慮,春雪瓶的興致就更加勃勃起來。
心情喜悦腳步快,春雪瓶走了不過半個時辰,便已到了德府門前。看門管家見了春雪瓶趕忙迎了出來,滿臉笑容地對她説道:“春姑娘許久不來了,今天卻來得正巧,我家老爺昨日剛從保定回來,一到家門向我問起的第一句話就是春姑娘來過沒有?”
春雪瓶聽看門管家這麼一説,把隱存在心裏對德秀峯那一點兒疑慮立即解開,心情更覺輕快起來。她和管家寒喧數語,便邁步向內堂羅燕卧室走去。羅燕正在房裏裁縫棉衣,見她來了趕忙放下針線,拉着她高興萬分地説道:“你怎這麼多日子也不來看看我們?我還以為你已把我們忘掉了呢?”
春雪瓶也略帶嬌嗔地説道:“姑姑怎的也不派人傳個話來?我天天都在盼着呢!”
羅燕親暱地望着她笑了笑,説道:“這確也是我的不是。”她讓春雪瓶坐定以後,才又對她説道:“這些天來我實實抽不開身。你幼銘叔陪他爹爹到保定公幹去了,母親那天去王府回來後又受涼病了些日子,我就身心兩不閒了。”
春雪瓶聽了心裏感到十分不安和內疚,忙將自己正要動身來她家都未來成的原因和經過,一一對羅燕講了出來。羅燕聽了臉上浮起欣然的笑意,一切也都釋然了。二人又傾訴了一陣彼此思念之情後,隨即又問談起這些天來彼此聽到的和遇到的一些事情。
春雪瓶便將她從王妃口裏聽來的一些情況告訴了羅燕,也把王妃如何暗示德秀峯才把真相掩蓋過去的事情講了出來。羅燕在聽她敍説時,臉上不時露出驚異之色,不時又露出困惑的神情,直至她講完以後。羅燕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説道:“我這下才算完全明白過來!”她靜了靜氣才又説道:“前些日子爹爹去王府回家來後,一直悶悶不樂,顯得有些心神不安的樣子,晚上也在書房裏走來走去,直到深夜才睡。第二天一早又被王爺召到王府去了,爹爹回家來後,便把我和你幼銘叔叫到書房裏去,問我二人道:“在塔城時,春姑娘找來那個拉欽,你二人看會不會是個冒名的假拉欽?”當時我真是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該怎樣回答才是,只好不做聲。你幼銘叔也覺得他爹這話問得奇怪,忙問他爹為何問起這樣的話來?爹爹並未對我二人説出他問這話的原因,只在房裏來回踱了幾遍,才又對我二人説道:“為人立身處世,既要深明
大義,又須通達權變;既要坦誠待人,又得有防人之心。我在塔城見到的那位拉欽,當時已心疑是馬賊,因愛他義勇,也就包容未發,聽之任之。未料他竟不是拉欽,若不是我已及時探得真拉欽的相貌特徵,今天王爺查問起來,就將釀出大禍!”我當時已被驚呆,不知究竟出了什麼岔兒。你幼銘叔又問他情由,他還是不説,只又對我二人説道:“好在事已過去,也就不用再提了,以後你二人行事務必特別謹慎小心才是!”事過以後,我也曾試着問過爹爹,我説:“拉欽不是春姑娘去找來的嗎,怎會是假?!爹爹卻只説了‘這不關春
姑娘的事’這樣一句,便不願多説了。”適才聽了你説的這些情況,我才明白過來。這事想起來也真是險極!羅燕默然片刻,心存餘悸地又説道:“要是真惹出禍來,我是萬死不辭,只是累及你和爹爹,真叫我死有餘憾了!”
春雪瓶:“若真惹出禍來,我們就斬將過關,逃回西疆投羅大伯去!”
羅燕悽然一笑,充滿愛憐地望着春雪瓶:“你真稚氣!這是京都,哪能容你橫行無忌!”
二人閒聊一會,春雪瓶見羅燕未提鐵芳來過之事,便將她從王爺口裏聽來有一少年在王莊攔馬救了王爺的事情講給羅燕聽了,並説她已料定那少年就是鐵芳。羅燕聽了也覺驚異説道j“若是鐵芳,他既已來京一定會來看看我們的。至今未見他來,那少年也許就不是鐵芳了。”
春雪瓶:“鐵芳如到北京,姑姑準能料定他要來你家看望?!”
羅燕毫不遲疑地説:“準會來的。”
春雪瓶:“為什麼?”
羅燕:“我也説不出個為什麼!只知他準來!”她凝神片刻,又説道:“一個人的心靈感應,有時是很靈應的。我料鐵芳準來,就是憑的心靈感應!”
春雪瓶似懂非懂若悟未悟地陷入沉思。一會兒,僕婦來説:“老爺聽説春姑娘來了,請春姑娘到客廳敍
話。”
春雪瓶便由羅燕陪着一一起去到客廳。早已坐在廳裏的德秀峯,一見春雪瓶走進廳裏,便滿面笑容地站起身來和她招呼:“春姑娘久違!我正説派人去請你呢,不想你卻來了!”隨即發出幾聲朗朗的笑聲。
春雪瓶也忙上前見禮,説道:“小雪瓶早就應來給老前輩和老奶奶請安了,只是偏偏遇上一些不太順心的事情,所以就來遲了!”
德秀峯又是爽朗地一笑:“不順心的事情就別讓它賴在心裏,讓順心的事情來把它擠去!咱們今天就來多談點順心的事情!”
德秀峯的幾聲朗笑,幾句話語,竟像一陣春風,把春雪瓶還殘留在心裏的那麼一點兒小小的芥蒂、淡淡的陰雲以及微微隱憂都一掃而光。她立即又回到了她慣於相處的那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境地。她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春雪瓶已從德秀峯的身上感受到一陣奇妙的力量:是恢宏,是豁達,是包容,是物與!這些她從
未在別人身上感受到過的東西,使她除了對德秀峯生起一種欽佩之情外,也對自己的稚幼和淺薄而感到難過起來。羅燕見春雪瓶久久不語,便在一旁替她説道:“其實春姑娘也無特別不順心之事,她只覺京城繁華倦眼,不如西疆野闊心清!”
德秀峯:“城外也有許多好去處,悶時不妨騎馬出城玩玩,也是別有一番樂趣。”
春雪瓶:“連日來我曾多次去永定河畔馳騎,也未見有什麼好的景色。”
德秀峯:“春姑娘要看好的景色就應去西郊,近有香山、妙峯山,遠有居庸關、八達嶺,都是樹林幽茂,山勢雄險之處,去到那裏,真可令人陡興百感,動慷慨悲歌之情思!春姑娘若有興致,何不去那裏遊遊。”他説到這裏,忽有所觸地回頭對德幼銘説道:“我倒忽然想起來了,玉帥的墳墓就埋在西郊,和他女兒的墳墓同在一處。下月二十便是他的週年忌辰,今春他下葬時,正適我們忙於起程赴西疆,未能去參加他的葬禮,我一直歉憾於心,下月二十那門,我們備上酒果去他墳前一祭,也藉此去西郊走走,如何?”德幼銘:“我家和玉府亦是故交,也該去玉帥墳前祭祭才是。”
春雪瓶心裏不由一動,便暗暗記下了那個日期。隨着德秀峯又談了些他這番去保定途中的所見所聞。也談了
些在春雪瓶聽來是毫無興趣的官場之事。春雪瓶吃過午飯便向德秀峯全家稱謝告辭,準備回到蔡幺妹家去。她在羅燕送她出來時,若不在意地對羅燕説道:“那鐵芳若真的來看姑姑時,請姑姑叫人來告訴我一下。”
羅燕略感詫異地瞟了她一眼道:“好的。一定。”她沉吟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對春雪瓶説道:“聽爹爹説,你和巫朵司比武之事,已在京城漸漸傳開,甚至連保定一帶的鏢行武館裏的人都知道了,許多人正在打聽你的來路和住址。人就怕出名,人一出名就會招來許多煩惱,特別是女子,更何況在京城!過去俞秀蓮師尊就因為出了名,不但惹出許多事來,甚至競釀成終身恨事!你要多加留心才是!”
羅燕這出自一片深情的關照,竟使一向無憂無慮的春雪瓶也不禁犯起愁來!她最怕的就是別人對她的讚許推崇,最厭的就是人們那些虛假的殷勤和吹捧!她在回家的路一上,思索着應該採取的對策。
日子在希望中迎來,又在期待中過去。一連過了幾天,仍不見有鐵芳的半點影跡和音訊。春雪瓶心裏只有暗暗着急。
這天已是十月初一。春雪瓶知道今天是鸞英在妙峯山做道場超薦玉嬌龍的開壇之期。她本打算上山去看看的,但她想到鸞英和玉府裏的一些人也將上山進香,她今天去了多有不便,便決定等過了幾天再去。早飯後,她正在房裏悶坐無聊,翠蘭忽又進院來了。翠蘭一見春雪瓶就噘着嘴氣咻咻地説道:“我來看春小姑,客棧裏的小二哥一口咬定這裏沒有姓春的,更沒有春雪瓶小姐這個人。後來我説我是玉府的丫環,曾來找過春小姐幾次了,他們才讓我進來的。我問他們為何要説謊,他們才説是劉掌櫃和劉嬸多次給他們打過招呼,説為的不讓你招風,不給你添麻煩,才要他們這樣做的。”
春雪瓶心裏感到一陣温暖,知劉泰保和蔡幺妹都和羅燕出自一樣的心情,都在暗中庇護着她。她忙安慰翠蘭幾句後,便問她來此何事,翠蘭説夫人上妙峯山去了,她只是趁此來看看春小姐,並無什麼特別的事情。二人便親切地閒聊起來。翠蘭在春雪瓶面前感到無拘無束,幾乎是無話不談。談着談着,她忽然問道:“春小
姐,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半天雲的人?”
春雪瓶吃了一驚,忙問道:“你聽誰説我認識這個人的?”
翠蘭:“前幾天夫人催老爺給春小姐寫單條,老爺被她催問不過,才對夫人説,那天他不送那張已寫好的給你是有原因的。夫人又追問老爺是什麼原因?老爺説你認識半天雲。我覺得這名兒叫得真怪,才順便問問你的。”
春雪瓶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她對玉璣的詩和字本無什麼興趣,但不知為什麼,心裏卻感到有些難過起來。
翠蘭玩了一會便回玉府去了。
晚上吃飯時,蔡幺妹向春雪瓶説起了翠蘭來時因店裏的夥計不認識她才發生了那場誤會的事時,説道:“我和你劉大叔這麼做,你該不會介意吧!?
春雪瓶説道:“蔡姑和劉大叔的一片好心,我感謝都還來不及呢,哪談得上介意!”接着她便把羅燕對她的告誡也講給蔡幺妹和劉泰保二人聽了。
蔡幺妹聽了也很高興,説道:“沒想到羅燕很少出門竟也有這般見識。”她沉吟了下,又對春雪瓶説道:“你又是經常要出去走走的,街上的人終會認出你來的,總得想個辦法才是!”
春雪瓶靈機一動,説道:“我倒想起一個辦法來了:我離開西疆時,香姑姑姑給我準備了一套男子衣衫,她説,女子出門行路不便,有時得喬裝一下。我當時並未在意,現在看來香姑姑姑的話説準了。我想今後如出門去,就扮個男子掩掩人們的耳目,蔡姑你看如何?”
蔡幺妹不禁連連拍起手來,説道:“好,好,好,真是太妙了!你若扮個少年郎,一定很英俊!”她隨即又略感詫異地説了句:“香姑怎會有這等心計?!”
以後一連幾天,春雪瓶每出外時,果然就扮成個少年郎了。由於她舉止容態一向不似一般女子那麼忸怩作態,因此扮起男子來就更加顯得逼真,有時以至店裏的夥計們都認不出來了。
這天已是十月初五了,春雪瓶出城遛馬回來,從玉府門前經過時,見玉府門外兩旁街道上,到處圍聚着三三五五的人羣在竊竊交談着,一個個臉上都露出驚訝的神情。春雪瓶感到有些奇怪,便走近一羣人旁邊側耳一聽,只聽一位小販似的青年正在説:“……那還有假!是玉小姐顯聖了!就在道場開壇那天,她站在雲端,對着元君廟望了許久才又隱身到雲裏去了。”另一位賣冰糖葫蘆的也在一旁附和説:“確有這事。妙峯山下來的人都這麼説。”一位老頭不甚相信地説道:“玉小姐已經死了十八年了,山上下來的那些人怎能認出是她?”又是那位小販似的青年説道:“元君廟裏的老道們都認識玉小姐,就是他們認出來的。”“……”
春雪瓶真是驚異極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若是母親,她怎會站在雲端?若是玉小姐,死了還真能顯聖?!她忙又到另一羣人旁邊一聽,説的也都一樣,只是他們幾乎都是異口同聲地説:“玉小姐已經成仙了!”
春雪瓶帶着滿腹的驚奇和疑怪回到了蔡幺妹家裏。她一跨進屋去,便坐在椅上發呆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直到蔡幺妹和劉泰保來到她的身旁,她才從極度驚異的沉思中回過神來。蔡幺妹一到她身旁便迫不及待地對她説道:“你在想什麼?快來聽聽你劉大叔告訴你一個奇聞,玉小姐在妙峯山顯聖了!”
春雪瓶雖已聽人説起過了,但仍如初聽到時一般感到驚奇,急忙問道:“果有這樣的事情?!”、
劉泰保:“千真萬確。”
春雪瓶:“果真是玉嬌龍?”
劉泰保:“一點不假。”
春雪瓶:“真是站在雲端?”
劉泰保:“人們都説玉小姐是站在雲端,依我揣度,與其説是站在雲端,不如説是站在霧裏。”他故弄玄虛地停下話來,看了看蔡幺妹,又看了看春雪瓶,才又説道:“我中午在街上就聽人們在紛紛傳説這件事情。雖然各説不一,但大體情況也是差不多的。我有些不信,便到老君廟去找那裏的王道長打聽,碰巧他剛從妙峯山回來。王道長説玉小姐現身顯靈那天是初一,他正好也在元君廟裏。他説那天山上起大霧,霧是從山谷裏慢慢向上升起來的,一會兒便把整個山峯迷漫得一片迷漾,十步之外不辨人形。直到巳時已過,霧才漸漸散去。霧散又是從i兒峯裏慢慢降下。當時元君廟裏為玉小姐做的道場正在她投崖處招魂化紙。懸崖上的霧慢慢向懸崖谷落去,懸崖對面山峯上的樹梢也漸漸顯露出來。就在這時,正在做法事的道士們忽然一聲驚呼:‘看,對面山峯上出現了仙女!’大家忙舉目望去,果見一位身穿黑色衣裙的仙女端立霧中,正向這
邊凝望。那仙女只現出大半個婷婷玉立的身軀,膝以下都隱在霧裏。掌壇老道對着仙女望了片刻,突然説道:‘看,那不是玉小姐嗎!是玉小姐現身顯靈了,大家還不跪下!’道士們以及在場的人們全都立即跪到地上,向着玉小姐連連叩首。等大家再抬起頭來看時,玉小姐已漸漸隱人霧中,一會兒便不見了。不一會霧全散了,對面的山峯也全露了出來。大家猶在崖上觀望,可整個山峯上卻任何影跡也沒有了。王道長説當時他也在崖畔,他也看到了那仙女。他説那確是玉小姐。”
春雪瓶聽得十分仔細,她對劉泰保的每一句話都作琢磨、揣摩,她心裏已經明白,那不是顯靈顯聖,是母親真的已經來了。春雪瓶決定立即趕到妙峯山去,去追尋母親的蹤跡!尋到母親,投到母親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