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歪嘴和尚”卓然所料,黎铁瑚果然是那种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的人,看在“七星虫”护送方穆、叶鸣嘤回善恶园的份上,遂邀请他们在园里住上一段日子。“七星虫”闯荡江湖数十年,由于声名狼籍,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黎铁瑚的一番盛情都使他们有些受宠若惊。“七星虫”心里甚至还生出这样的感叹:“要不是被周诤言强迫着做下这么一件‘好事’,黎铁瑚哪里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也许我们当初闯荡江湖时选择的路是错误的,如果能像周诤言那样身正行正,一生不做半点亏心事,那份心情一定舒畅得多了。周诤言也说过,只要我们改邪归正,走入正道也未必全然不可能。”但要让“七星虫”抵挡住善恶园巨大财富的诱惑,却绝对是不可能的。从在善恶园住下的第一天起,“七星虫”就开始留意起园子里的一切来了。善恶园大体上可以分为五个相对独立的部分:东南方是仆役们住的大杂院。东北部护院武师们住的几十间屋子,占地很广,几乎占善恶园的一半。大门进去三百来步是正屋,正屋东边是库房,与大杂院相邻,西边是客房,有二、三十间,其中最大的一间是饭堂。管家尹凤翰不同于一般的仆役,他没有住进大杂院,而是住在最靠正屋的客房里。正屋后面是园主黎铁瑚一家的住处,房子也有三进,每一进四个四合院,一共十二个四合院。黎铁瑚住在第一进的第一个四合院,三个儿子分别占据了第一进的其他三个四合院。方穆跟着黎铁瑚长大,黎铁瑚将他看做自己的儿子,不拿他当外人,给了他第三进的一个四合院。在善恶园的西南部有一栋已经废弃不用的楼房,空地上杂草丛生,几乎没有人走动。因为这个原因,据说那里已经有狐狸出没了。这块废地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它有一道矮墙和客房及四合院分开,二是它在善恶园的那道两丈来高的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小门外有一条石板小路可以直通胭脂湖。刚才已经提到,西南部那块杂草丛生的空地几乎没有人走动,但不是绝对没有人走动。事实上有一个人每天傍晚都要穿过空地,打开那道小门,沿着石板路来到胭脂湖边,站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当晚霞和胭脂湖相互映衬的时候,这个人也浑身浴在了一片刺眼的血红之中,涂抹出一副凄艳绝伦的图画。这个人就是黎铁瑚。黎园主来这里干什么?他为何不走正门?正门也有石板路可以到达湖边,而且那条路更近更好走一些。这件事情里面透着古怪。“七星虫”都在心中暗自猜测着黎铁瑚这样做的缘由。他们立刻将这件事和财宝联系起来了。但是初来乍到,他们又不便到那里去,以免引起黎铁瑚的疑心。他们决定先从管家尹凤翰嘴里掏点有用的消息出来。这件事当然由米老二出马。米老二借叙旧之名去拜访尹凤翰。尹凤翰面容黝黑,身材不高,穿戴得很整洁。虽然只是一个管家,但他总是在不自觉中透出一股很威严的神态来,任何人一看,都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七星虫”现在都知道“歪嘴和尚”卓然在尹凤翰面前栽了筋斗,所以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客套几句之后,米老二道:“自上次承尹兄盛情,邀我进善恶园来过之后,我就一直念着这里。善恶园真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一个没有任何纷争的好所在,我们哥几个在江湖上闯得倦了,真想来此处多住住,即使当护院武师也行哇。”尹凤翰笑道:“米兄弟这是哪里话!‘七星虫’在江湖上叱吒风云,这小小善恶园岂能容得下你们?”米老二道:“我们‘七星虫’虽然愚蠢,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们在武林中也就是二流货色,‘叱吒风云’嘛,那是大人物们的拿手戏,与我们‘七星虫’是沾不上边的。”尹凤翰道:“米兄弟太谦虚了。”米老二道:“尹兄说善恶园是‘小小的善恶园’,这话可就错了。”尹凤翰道:“我错了?”米老二道:“我看善恶园倒是挺古怪的。”“譬如说,”尹凤翰眼睛亮了一下,仿佛很惊奇,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平静的。米老二道:“黎园主一家都有一身深不可侧的武功,但我们闯荡江湖数十年,却从来没听说过他们。”“黎园主可能是不尚虚名吧。”尹凤翰这句话无疑证实了黎铁瑚的确是位武林高手。米老二道:“尹兄也绝非等闲之辈。”尹凤翰道:“你太看得起尹某了,我仅仅是在黎园主手下讨口饭吃的普通人。”米老二道:“尹兄口风很紧啊。”尹凤翰盯着米老二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米兄弟,你得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米老二只觉得尹凤翰那目光都看到他心里去了,他好像芒刺在背般不舒服,于是打着哈哈道:“尹兄别多心,我只是好奇而已。”尹凤翰道:“很多人都是死于好奇心。”米老二道:“我如果想长命百岁,就得不能有一丁点好奇心。”尹凤翰笑了,道:“是人就有好奇心?只是要记住,奸奇心不能太重。”米老二道:“我记住了。”尹凤翰道:“有时候你想知道的,别人不一定会告诉你;但有些时候你不想知道的,别人却偏偏要告诉你。”米老二被尹凤翰这句突然而来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他说道:“莫非尹兄要告诉我一点什么事情?”尹凤翰展颜一笑,道:“你对善恶园西边那块废地有好奇心吗?”这正是米老二想知道的,他笑着说道:“我要是说有好奇心,尹兄一定不会告诉我。”尹凤翰道:“和米兄弟这样聪明的人谈话就是轻松。”米老二道:“能得到尹兄的首肯,我也觉得轻松。”尹凤翰道:“数年前园主的一位好友前来善恶园避仇,园主经常和他喝酒聊天,本来日子过得挺平静的。但不幸的是,过了一段日子之后,那人突然神经失常,见物毁物,见人伤人,搞得善恶园鸡犬不宁。园主见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将其囚禁在西边废地的那栋房子里。那人依旧疯疯癫癫,园主也不与他计较,照样拿他当好友对待,只是不准他自由活动罢了。之后不久,那人突然自杀了。园主心里非常悲伤,从那以后便不准任何人去那边。园子里的人觉得好端端地一个人突然发疯、突然自杀,一定是因为中了邪的缘故,不用园主禁止,大家自己就不去那边了。久而久之,那边便荒草丛生了。”“是这样啊?我现在对那块废地绝对没有好奇心了。”米老二笑着说道,但他心里却对那块废地越发产生兴趣了。米老二将打探到的情况回来给柴老大等人说了。几个人都觉得善恶园西边那块地废置的原因非常简单,简单得使他们都不敢相信。于是“七星虫”决定挺而走险,自己去找出隐藏在其中的秘密。严老四轻功最好,脑筋又灵活,正是众望所归,成为夜晚出行的最佳人选。夜深人静,头顶有几颗疏星闪烁着。要翻过那道矮墙,进入废地,对严老四来说,简直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严老四很小心,用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在树木草丛之间掩着身子,慢慢靠近黎铁瑚软禁其好友并最终使其自杀的那栋两层楼房子。进入屋子之后,他立刻便有了收获。按理说,这边既然已经废弃了,黎铁瑚又不允许别人来这里,数年的日月早就应该使这里变得蛛丝遍结、尘埃满布了。但现在严老四却发现这屋子非常干净,保养得非常之好。这也就是说,有人经常来打扫屋子。是谁在打扫房子?为什么要打扫?严老四不是脑瓜子很灵活吗?他马上敏感起来,继而便顺理成章地推测这个地方兴许就是善恶园的藏宝之地。一旦想到这一点,他就兴奋起来,心想:“要是财宝果真在这里,我们‘七星虫’立刻取了就走,凭什么要留着与‘歪嘴和尚’、‘还俗和尚’他们一起分享?”当兴奋到极点的时候,他甚至将这种想法引申开去,寻思:“我为了几位弟兄而冒如此大的风险,这值得吗?察老七被‘十七英杰’所杀,他们不想报仇;楚老六被雪争飞杀害,他们不敢报仇,假如我这次死在善恶园,他们也一定不肯报仇。他们今晚众口一词恭维我,认为我的轻功好,要我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他们几个人怕死?不行,我不能让他们白白得到好处。找到了财宝,我根本不用管他们,自己溜之大吉就是了。”他只想漏了一个问题,一笔连雪争飞都动心却要招募大批帮手前来抢夺的财宝绝不是他严老四能够弄到手的。但这不能怪严老四做如此想,这是他的自由,他愿意怎样想就怎样想。因为财宝不可能放在明处,严老四东敲西敲,希望找到藏宝的机关。具体地说,他敲了这样两个地方:墙壁和地板——好像也没有其他地方可敲的。地板敲起来声音很实在,下面绝不会有什么秘窟。墙壁呢,敲起来声音倒是空空的,但墙壁外边就是园子,看来在墙壁里面藏宝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这是一盆冷水,直端端浇在严老四头上。严老四马上沮丧起来,责怪自己刚才竟然生出背叛兄弟的不良念头。当他沮丧到极点的时候,他又将这种悔意发挥下去,甚至觉得都对不起盛情款待自己的黎铁瑚一家了。严老四的心情之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当然是缘于那笔财宝了。严老四的想法是可以原谅的,试问一下,谁在巨额财富面前没有个闪失的时候呢?现在严老四多后悔呀,他恨自己在虚幻的财富面前丧失了做人的原则,又不便于自我惩罚,于是将一腔怒气恶狠狠出在挡在他面前的柱子上。这一脚踢得很重。这一脚也踢得很痛。是严老四的脚痛。试想一下,柱子那么粗硬,严老四的脚怎么敌得过呢。柱子的确很粗,严老四痛过之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柱子不是一般的粗,而是特别粗,起码得三个人才围得过来。这栋房子并不特别高,也不是很大,根本用不着这样粗的柱子嘛,何况这个小小的房厅里面竟然矗立着四根这样的柱子。严老四的心又活络起来,他轻轻一敲柱子。第一根没什么奇异之处,第二根和第三根也没有什么动静。严老四心想,一定是第四根了。他满怀希望走过去,深吸了一口气,举手轻轻敲了一下,没动静。又敲一下,还是没动静。严老四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冒上来,心道:“这几根粗柱子不是耍弄我嘛?”他怪柱子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是他自己敲击的方式不对。谁叫他每次都是“轻轻”地扣击呢?他使出“重手法”又挨个敲了一遍,结果发现第二根柱子是空的。严老四围着柱子转了好几圈,没有找到入口。他顺楼梯上了二楼,还是没有发现那根柱子的入口。他想:“难道入口处是在房顶?这也太不方便了。”他毫不犹豫,推开窗户,使一招漂亮的“燕子穿帘”,滑出户外,在空中一腾,上了屋顶。他来到第二根柱子处,揭开瓦片,终于在柱子顶部找到了入口。入口处大得足以让一个膀大腰圆的人自由出入,用手一摸,还滑溜溜的,显然是有人在这里经常进进出出。往下一看,黑咕隆哆的,也不知通向何处。严老四心里犯了嘀咕:“我应不应该进去呢?”权衡了一番厉害,他的理智占了上风,顶住了独自发财的强烈诱惑,觉得还是不进去的好。他决定回去先和兄弟们商量一下再做打算。从这里看得出严老四高尚的一面,尽管他曾经产生过吃独食的不良念头,但在可能丧失性命的情况下,他还是想起了他的兄弟,想起了应该给兄弟们分一杯羹。严老四正欲离开屋顶,却突然感觉有人在他的后颈吹了一口气。他大吃一惊,飞快地一转身,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而就在此时,脖子上又被吹了一股冷飕飕的气。严老四心想:“一定是有人跟在我后面,他的轻功很好,任我怎样转身,都看不到他。”情急智生,严老四的聪明劲又上来了,他在如此恐怖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想到把整个身子往屋背上一倒,自思无论怎样也能看到身后的人是谁了。他达到了目的,他看到一道人影“嗖”地弹射出去,落到地面上去了,其身法之快,让自认为轻功很好的严老四瞠目结舌。那人落在地面后,站在一棵柏树下面,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的严老四,他的眼里仿佛有绿光闪动。严老四坐在屋顶上吓呆了,都忘记站起身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地面上的那个人。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过了半晌功夫,那人身形突然一晃,轻盈地飘上一根树枝,然后接连几跳,上了树巅,居高临下地看着严老四。夜晚有风,那棵柏树一直都在摇曳,那人上了树巅,身形随着树的摇摆而左右晃动着,看起来十分协调,就好像他本身就是一根树枝似的。严老四还是不敢动。那人晃来晃去晃了又有大约半盏茶光景,身形又猛然一动,向严老四扑过来。他像是一只蝙蝠在夜空中迅捷地滑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的身法十分奇特,在空中滑行的时候,整个人竟然像鸟儿一样在虚空中上下起伏,仿佛在扇动翅膀似的。严老四何曾见过如此怪异和高绝的轻功,他吓得傻了,根本就忘记了躲闪。不过那人却没扑击他,却像鸟儿入林一般,准确地投进那空空的柱洞去了。当严老四还没有明白那人为何这样做的时候,那人又像是根本就没有进过柱洞似的,已然出了柱洞,站在严老四面前,柔声问道:“严英雄在此纳凉吗?”原来此人认得严老四。严老四也立刻认出了他。此人竟然是黎铁瑚的三儿子黎霖之。严老四也看出来了,黎霖之的武功纵然比不上周诤言和雪争飞,至少也不会比‘十七英杰’那些人差多少。严老四立刻明白了大名鼎鼎的雪争飞何以会广邀人手来攻打善恶园,原来善恶园果真是龙潭虎穴。自己不知深浅,竟然想凭‘七星虫’这几个人便来夺宝,想起来真是愚不可及。严老四当然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马上放弃了和黎霖之放手一搏的打算,束手就擒。当柴老大等人在黎铁瑚屋子里看到严老四的时候,他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用黎铁瑚追问,他们立刻将事情的原委一字不漏地合盘托出。米老二这时才完全明白尹凤翰那句“许多人都死于好奇心”的深刻含义了。对于雪争飞纠集人手、“歪嘴和尚”卓然与“还俗和尚”英中锦起异心等事情说得特别详细。但因为方穆也在场,所以他们很知趣地将雪争飞要来救叶鸣嘤的事情略过不提。最后,柴老大说道:“我们一半是财迷心窍,一半是被逼,做下对不起善恶园的事情,希望园主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这一回。”黎霆之道:“现在我们终于明白‘玫瑰刺客’雪争飞来善恶园的目的了。”方穆说道:“我早就怀疑你们了。雪争飞的眼界是何等之高,他那日竟会和你们‘七星虫’这等江湖二流货色搅到一起,并且偏偏在我们遇到‘斯文贼子’的时候拔刀相助,我就觉得其中有蹊跷。原来他是想借救我们的机会混进善恶园。只可惜他碰上了周大侠,使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现在实话实说吧,即使雪争飞不被周大侠生擒,他也休想在善恶园胡来。但阴差阳错的是,周大侠为保我们平安,竟令你们‘七星虫’护送我们,给了你们混进善恶园的机会。”柴老大辩解道:“当时我们失去了雪争飞这个主心骨,已经放弃了夺宝的打算,后来完全是慑于周大侠之威才跟方公子来善恶园的。”黎霆之道:“既然如此,严老四又为何夜闯禁地?”柴老大道:“前些日子‘歪嘴和尚’来拜会黎园主,我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又鼓动我们做他和‘还俗和尚’的内应,我们一时糊涂,便被他拉下水了。”黎铁瑚沉吟道:“原来那日来买善恶园的光头先生就是‘歪嘴和尚’卓然啊,他那一张嘴的确很刁。你们其实早就认识,只是当时假装是陌生人。他后来点名要柴英雄送他出去,想必就是到外面去商量怎么算计咱善恶园。”柴老大道:“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善恶园的虎威。”黎霆之轻蔑地说道:“休说善恶园并没有什么巨额财宝,便是有,凭‘歪嘴和尚’、‘还俗和尚’和你们这些人就想动善恶园的歪主意,也实在太不自量力了。”柴老大连连点头:“我们该死,我们该死。”黎霖之说道:“不必如此害怕,我们不会杀你们。因为你们对善恶园根本就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即使我们敞开大门,你们也拿不走善恶园的一棵草。”最后黎铁瑚发话了,他说:“不管怎么说,你们‘七星虫’都算是帮了我家方穆的忙,你们不懂为客的道理,我却不能不守做主人的规矩。这次我暂且放过你们,你们和善恶园算是两清了。希望今后你们不要为难善恶园,否则就怪我们翻脸无情了。”柴老大点头如捣蒜,带着几位弟兄连夜灰溜溜地跑了。黎铁瑚沉吟道:“咱们善恶园一向远离江湖恩怨,在明月谷逍遥地过了这么些日月。想不到这段时间却屡屡生出是非,并且都是因为我们的财宝招惹而来的。我就弄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方穆道:“舅舅,这也未必是什么人泄露出去的,武林中能人异士甚多,再隐秘的事情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比如‘玫瑰刺客’雪争飞,他就是一个精于此道的老手,被他掏空家底的大户人家可不在少数。他如今将矛头对准我们,说起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黎霖之说:“现在去追究是谁泄露了秘密并无多大用处,当务之急是早做打算,赶紧想出应对之策,做到有备无患,免得敌人来犯的时候乱了手脚。”黎震之说:“先别去管雪争飞,因为他是不可能逃出梦幻殿的。倒是‘歪嘴和尚’值得我们重视,卓然不仅一张嘴煞是厉害,而且脑子里的点子特别多,武功也很高强,他如今已然动起我们善恶园的歪脑筋,我们不能不防他一手。据我推测,‘四大和尚’从来都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还俗和尚’和‘歪嘴和尚’既然已经明白表示要攻打善恶园,那么‘外来和尚’静照与‘豹子和尚’达观一定也会参与。‘外来和尚’、‘歪嘴和尚’、‘还俗和尚’倒也罢了,我们三兄弟能够应付,只是‘豹子和尚’达观,他的武功绝对在我们之上,要是他亲自动手,虽然我们还不至于束手无策,但到底有些为难了。”黎铁瑚望着大儿子,问道:“霆之,你的意思呢?”黎霆之显然比两个弟弟沉稳得多,他说:“‘四大和尚’不能不防,但也用不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四大和尚’虽然沆瀣一气,但相互之间却不能肝胆相照,在攻打善恶园时未必能够同心协力。比如当初英中锦被‘破山斧’蔡子灵追杀,达观、卓然、静照慑于周诤言之威而不敢相助,致使英中锦在黑莽原流落至今。要说英中锦不记恨这一点,那是绝不可能的。再者,英中锦召集的那些人手会满足于‘四大和尚’允诺给他们的那一点财宝吗?他们拼死拼活,凭什么让‘四大和尚’吃肉而他们喝汤?在攻打善恶园之前,他们就会勾心斗角,‘四大和尚’又容不得人,稍不经意,他们之间就要大打出手,不等他们来到善恶园就自行先垮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将我们的命运完全寄托在敌手自相残杀上面,咱们可以主动一些,使个反间之计,将他们一一击破。”方穆道:“依大表兄的意思,咱们什么都不必做?”黎霆之道:“虽然现在江湖上已盛传善恶园有巨额财宝,‘歪嘴和尚’一番试探之下,也自以为得到了证实,但到底不是亲眼所见,许多人还是心存疑问的。我们现在饶了‘七星虫’,江湖上的人就会这样想:如果善恶园真有财宝,他们怎肯放了‘七星虫’?就是令他们来做内应的‘歪嘴和尚’也会为此暗自猜疑。而假如我们现在就大张旗鼓,做出一副保卫善恶园的姿态来,这就等于不打自招了。”方穆道:“我懂了,现在还不到考虑怎样抵御‘四大和尚’进攻善恶园的时候。”黎霆之道:“我们应该治本,而不是治标,首先要消除不利于我们的江湖传言,尽可能地打消外人对善恶园的觊觎之心。否则,就算‘四大和尚’无功而返,也难保没有其他人来打善恶园的主意。那样一来,我们就后患无穷,疲于奔命了。”黎铁瑚道:“霆之的话很有见地,我们现在不必惶恐不安,见风就是雨,但也不能太拿这不当一回事,毕竟形势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安宁祥和了,大家平常要辛苦一点,多多留心。照老规矩,西边园子还是要每晚去看看,不要懈怠而出差错。”黎霆之道:“爹爹放心,我们一直都很勤勉。”黎铁瑚点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方穆道:“舅舅还有什么吩咐?”黎铁瑚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屋顶,呆呆地出了一会神,最后说道:“这批财宝放在我们家已有近百年日月,一直没有正主前来领走。它是压在我心底里的一块石头,使我这几十年都没有睡上个安稳觉:我担心它会在我手中失去,那就太对不起黎家祖上和它的正主了。我现在最迫切的希望就是正主儿赶紧出现,卸了我肩上这副担子。我不想自己百年之后,还给你们留下这个累赘。如果不是受这笔财宝连累,你们弟兄几个早就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了。你们年纪轻轻的,却不得不在善恶园避世,说起来你们实在太委屈了。”黎霆之道:“我们没有觉得委屈。”黎铁瑚续道:“事情到了现在,我有件事不得不跟你们交个底,江湖上关于善恶园藏有巨额财宝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是我们善恶园里的人把消息透露出去的。”黎霆之、黎震之、黎霖之和方穆齐声问道:“是谁?”黎铁瑚挨个儿把他们看了一眼,说道:“两年前我清点东西的时候,发现其中少了一颗悬黎宝石。要说那颗宝石,倒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是上面刻的‘精卫’二字很关键。”黎氏兄弟和方穆都“啊”了一声,都明白情况确实很严重了。黎铁瑚道:“我猜想那颗悬黎宝石已经流落到江湖中去了,一定是有见闻广博的人根据上面的字而想起它的来历,于是产生夺宝之心,才一步步追查到我们善恶园来的。”方穆道:“除了我们,难道还有人知道精卫岛的传说?”黎铁瑚道:“精卫岛虽已毁灭百余年,但它曾经拥有的巨大财富的下落一直是人们关心的话题,江湖上总有些痴迷的人从来都没有停止对财宝的寻觅。”黎霆之道:“雪争飞就是其中的一个。”方穆道:“那么究竟是谁偷了那颗悬黎宝石呢?”黎铁瑚道:“这就不知道了,即使去查,也未必查得出来。而且现在就算是查出来,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我想偷窃者的初衷仅仅是想将悬黎宝石变卖几个钱来花花,并非有意要将我们与精卫岛巨额财宝的关系泄露出去。如今我们既然已经察觉,那偷窃者想必也知道不可能再下手了。”黎霖之道:“不管他是不是有意,反正他这种行为给我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如果不予以追究,岂不是太便宜了他?”黎铁瑚道:“那么依你之见,又该当如何呢?”黎霖之道:“将他揪出来。”黎铁瑚道:“揪谁?你知道是谁?”黎霖之摇摇头,答不出来。方穆道:“依我看,管家尹凤翰就有些可疑。”黎铁瑚厉声道:“不要瞎猜疑。”方穆立刻噤声。黎霆之道:“爹爹,表弟的猜疑有些道理。我也觉得尹凤翰不简单。有一夜我看见他出现在西边那块废地上,而且还打开了那道小门,一路鬼鬼祟祟到了湖边,最后潜下水去了,仿佛是在寻找什么。瞧他的身手,绝不在我们兄弟之下。”黎震之道:“尹凤翰竟有这等本领?”黎霆之道:“他是装成那样的。”黎铁瑚打断他们的话,道:“我给你们实话实说了吧,尹凤翰的确有一身非凡的武功,就是你们三弟兄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连为父也未必一定斗得过他。”方穆道:“原来尹凤翰竟是这样一个人,先前倒是小看了他。”黎霖之惊奇地问道:“他既是如此危险的一个人物,爹爹为何要请他回来,还让他当了管家?这不是养虎为患吗?”黎铁瑚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不过了。他也许对我们充满了敌意,但他绝对不会打那些财宝的主意,悬黎宝石也绝对不是他偷的,我信得过他。我和他都明白对方知道自身的来历,但偏偏心照不宣,彼此都装糊涂。我和他达成了一种默契,我只当他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管家,他也只当我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财主。”黎霆之道:“这话我们听着可有些不明不白。”黎震之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啊?爹爹竟然如此让着他?”黎铁瑚道:“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你们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总之一句话,今后你们见到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对他起疑心一样,原先对他是什么态度,今后对他也是什么态度,不要让他知道你们已经清楚了他的来路。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碰见他独自到西边废地去的时候,你们还要躲着他,给他方便,免得撞破了彼此都感到尴尬。”黎氏兄弟和方穆相互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眼色,都觉得黎铁瑚的这番话太匪夷所思了。他们心中都感纳闷:“这到底是谁的家啊?尹凤翰既然来善恶园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将要不利于善恶园,怎么我们当主人的反要做贼似地躲着他?”不过既然黎铁瑚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们也不便提出不同的意见,唯有点头答应而已。黎铁瑚道:“大家只当没发生‘七星虫’闯入禁地的事情,见了尹凤翰,别让他看出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打算。尽管可以肯定地说,他不会不知道严老四今晚的行动,但如果我们装糊涂,他也不会捅破这最后一层纸的。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大家怀着一肚子心思散了。“七星虫”被逐出善恶园的第三天晚上,轮到方穆巡夜。虽然方穆正值新婚,但巡夜这份差事却是免不了的。因为精卫岛财宝之事非常重大,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巡夜这份苦差事便由黎氏三兄弟和方穆完全承担下来,四天一轮,从冬到春,没有一天停顿过。巡视的区域主要限于西边废地,黎铁瑚要求他们自酉时一直巡视到次日卯时,中间不能眨一下眼皮。方穆自幼父母双亡,三岁时便来善恶园投奔了舅舅,跟黎铁瑚学得一身非凡的武功,虽然因练功时日短而赶不上三位表兄,但就他这样的年纪来说,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他对黎铁瑚很忠心,对他吩咐下来的事总是全心全意地去办好。但也许是因为阅历浅,更可能是脾气暴躁的缘故,他做事每每不记后果,常常好心办错事,为此常挨舅舅的训斥。不过,总体来看,黎铁瑚和三位表兄对他还是非常不错的。看着他已经到了婚娶年纪,并且知道方穆倾心武林中公认的美女叶鸣嘤,黎铁瑚还破例亲自出马,到千叶庄给他提亲,并终于说动叶文渔将宝贝女儿许给了方穆。方穆娶到叶鸣嘤:心中就别提有多高兴了。不过他的高兴劲到迎亲路上碰见雪争飞那一刻便嘎然而止了。他的高兴变成了彻头彻脑的沮丧。成亲已经好多天了,但叶鸣嘤根本不让他近身,而他想起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只有别人的时候,他也全然没有了兴致,而只有无尽的烦恼。他和叶鸣嘤虽然住在同一个房间,却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而是方穆每夜都睡地板,相互之间仿佛像是陌生人似的,一天到晚说不上十句话。几个表兄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拿他开玩笑。方穆对此不能明言,唯有苦笑而已。他心中还有一道阴影,那就是雪争飞说的一个月之中一定前来善恶园会叶鸣嘤。方穆愿意相信周诤言,相信他不会让雪争飞逃出梦幻殿,那样一来,叶鸣嘤就会死心了。但方穆也不能无视雪争飞的誓言,雪争飞是一个奇人,一个几乎能办成任何事的非凡人物。一个月的期限一天天逼近,叶鸣嘤越来越高兴,显然她对雪争飞充满了信心。而方穆的心却越来越烦躁了。那是一个关键的时刻,要嘛自己的妻子永远跟着雪争飞跑了,要嘛从此以后完全属于自己。方穆期盼这一天早些到来,又害怕这一天真的到来。如果维持现状,虽然叶鸣嘤同样会对自己冷冰冰的,但至少她还在自己的身边。方穆甚至还这样想,能每天看见叶鸣嘤就是一种幸福。但如果事情真是如此,他真的能满足吗?方穆的心本来就比较乱,偏偏此时又碰上“七星虫”夜闯禁地的事情,黎铁瑚那番并非危言耸听的话使方穆的心理负担更重了。今夜无月无星,真个是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黑得出奇,幸而方穆熟悉周遭的形势,倒也不至于碰头撞脚。他沿着西边废地的围墙稍微巡视了一下,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其实外边也没有什么值得看的,需要特别留心的依旧是那栋有四根大柱子的房子。方穆的轻功不错,他轻轻一腾,上了屋顶,揭开那几块瓦片,涌身一跳,顺着柱子中间的洞滑了下去。洞很深,大概滑了百十来丈,方穆的双脚接触到了地面。周围漆漆的,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方穆是识途老马,一丝也没觉得不方便,他熟练地在什么地方捣弄了几下。一道沉闷的声响之后,黑暗之中仿佛有扇大门打开了。方穆向前紧走两步,反手又在什么地方捣弄了一阵。那扇大门又关上了。方穆点燃了蜡烛,四周顿时豁亮开来。这是一间方圆二十丈的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方穆轻车熟路,在东边墙壁上的一块石头上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又把南面的屋角处的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环拉了两下,最后转到北面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盘腿坐上,慢慢地把身子转动了一周。这时只听一声轻响,西面屋顶突然露出一个仅可容身的小洞。方穆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起来,直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站起来,十分小心地从那块石头上下来。他来到那小洞下,向上一腾,准确无误地钻入了那个小洞。方穆按下洞壁的一个机关,小洞又关上了。那洞是垂直的,有一丈来高,方穆四肢撑着洞壁,三两下到了它的横洞。顺着横洞向南面爬行五、六十丈,方穆来到一个全然不同的所在。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四面、天花板和地面都镶着铁板。整个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十分洁净。屋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上三十六个箱子,都钉得牢牢实实的,不露一丝缝隙。这便是流传了百余年的精卫岛财宝。看到这些木箱都在,也没有丝毫被搬动的痕迹,方穆的心觉得踏实了。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试想一下,谁有本事找到这个地方来呢?就算找到了,又有谁能将这些大木箱弄出去呢?方穆之所以一丝不苟地巡夜,仅仅是习惯使然。方穆满意地看着这些木箱。尽管已经看过无数遍,他还是喜欢看到这些装满财宝的箱子。他挨个清点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个。他嘘了一口气,再留恋地扫视了一眼,准备离开这里。而就是这一眼,改变了善恶园的命运。也改变了方穆的一生。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张平放在木箱上的纸片。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纸片。只不过上面写了几个字。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几个字。只不过就是“十日后当前来取宝。雪争飞”而已。但就是这几个字使方穆的心彷佛被几千斤的重锤狠狠敲打了一下,整张脸在刹那间完全变成了青色。他心中狂呼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请续看《善恶园》卷二)——Artp9030扫描第五指OCR独家推出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