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停止,船头上走下一位老人。
这就是那位大行宫宫主、任焉梦的师傅白发老人,下令不准任何人碰其一根毫毛的大善人卜善慈。
连大行宫宫主也敬畏他几分,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声誉与权势,自可想而知。
卜善慈向众人拱手表示谢意后,却径直走到了任焉梦身前,亲切地问道:“阁下可是痴儿任焉梦?”
任焉梦瞧着他道:“你真是个大善人?”
卜善慈呵呵一笑,拉起他的手:“有话我们到花艇上去说。”
卜善慈的反常行为和对任焉梦的格外亲热,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袁功勋和白赐天满脸的不高兴。
其余的人也在窃窃私议:“难道这许多人的面子,还不及一个任焉梦?”
崔管家下至夏船,恭迎众位客人上船。
众客人虽然心中有气,但碍着卜老往日的面子又不便发作,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花艇。
花艇很大,左右舷上张灯结彩,正中轩厅一十八盏彩宫灯大放光明。
左边依次坐着袁功勋、白赐天、胡吉安、洪千古。还有先行已登上了花艇的袁汉宗和贾连城。
右边是丁非凡、吕怀良、宋孝忠、霍梦燕和贾无瑕,还有一张桌子空着。
这种安排,使众客人心中感到别扭。
吕怀良和宋孝忠有一分担心:这个卜善慈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卜善慈平缓地道:“关心痴儿是行善积德,尊重痴儿是人品美德,诸位身为王侯、武林豪杰更当应身为表率。老夫刚才所为,只是想向诸位说明这个道理。”
白赐天脸色微红,已呈一丝愧色。
胡吉安与洪千古默默无言,对视了一眼,卜善慈继续道:“鹿子村瘟疫之事,老夫想当然与任公子无关……”
宋孝忠想阻止霍梦燕插嘴却已来不及了,只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嗯,”卜善慈沉吟着道,“任公于是个痴儿,他不会有意识地在鹿子村水源中下毒,而且他心地很善良,村里死去的人,还有鸡鸭牲畜,他都把它们埋了,并替它们修了墓碑,这件事情,李天奎可以作证。”
轩厅中一片寂静。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任焉梦投去了同情的眼光。
任焉梦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泛着芒然的微笑。
卜善慈端正了身子道:“因鹿子村瘟疫和任公子不明的身份,江湖上竟有人主张杀了任公子来个一了百了。老夫认为这是不道义的行为。时值武林阴冥大会即将开典之际,老夫特聊备水酒,设此薄宴,想请诸位向参加武林阴冥大会的各门派,转告老夫的意思。”
卜善慈道:“老夫因妻忌日须赶回杭州,甚为抱歉。”
丁非凡毅然地道:“请卜老放心,我等虽为晚辈,但在未查明事真相之前,我等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任公子。”
十余名侍者捧着雕花木盘,鱼贯送菜看入厅。
袁汉宗和贾连城拍手叫好。
宋孝忠向霍梦燕投去了一个惊叹的眼色。
吕怀良面带沉思。这位卜善慈如此阔绰气派,究竟是故意卖弄,还是别有企图?
他有一种直观的感觉,作为一个行善积德的大慈善家,不应该这样的铺张浪费。
每桌两坛酒。一只彩釉瓷花坛,一只土酒坛。
众人都傻了眼。这是什么酒?
任焉梦忍耐不住,端起酒盅,师了一口,“噗!”酒喷嘴而出:“这是什……么东西?”
侍者立即打开了彩釉瓷花坛,一股清香随之钻入鼻孔。凡是喝酒的人,闻到这股香气,便知是新酒。
卜善慈端起酒盅,浅笑道:“老夫设筵,惯以三问与友同乐,这第一问,请问诸位,这是什么酒?”
袁功勋、白赐天、胡吉安、洪千古、袁汉宗和贾连城等人面面相觑,无以相对。
吕怀良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他不喝酒,也无屑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任焉梦嚷着道:“丁少主,这是什么酒,快告诉他。”
任焉梦一口吞下盅中酒,顿觉酒气酣畅,满口生香。
酒好,莱更好,色香味俱全,令人拍桌叫绝。
至此时,众人已不再客气,开怀痛饮,尽兴品尝。
卜善慈坐在任焉梦身旁,根本就没吃喝,像是料理孙儿似地料理着任焉梦。他给他斟酒,挟菜,慈祥地看着他,眼光里尽是怜悯与同情。
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
他发现贾无瑕很少喝酒,也很少吃东西,目光不时地转向轩厅外。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一名青衣人走到卜善慈身旁,低声禀报了几句。卜善慈点点头,一拍手。
“诸位,”卜善慈站起身道:“值此良宵,高朋满座,老夫特请舞妓前来助兴。”
轩厅左侧的水晶珠帘挑开,四个头插珠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妓,飘然而出。
吕怀良眉头微皱,心中更是疑云翻滚。
宋孝忠恐也是有同感,向吕怀良投去一个置疑的眼光。
乐曲声陡然加强,窗扉亦在颤动。
水晶珠帘内飘出一个绝色舞女,厅内灯光骤然明亮。
乐曲戛然中止。红衣舞女旋身卓立在轩厅中央,恰似一团火焰。
袁功勋带头鼓掌,厅内响起一片掌声。
厅中顿时寂静。
半晌,袁功勋道:“她是不是塞北香姐姐胡盈盈?”
卜善慈摇摇头。
卜善慈浅笑道:“袁王爷,你别瞎猜了。”
贾无瑕的眼光又转向轩厅外。
吕怀良脸上露出困惑表情,目光盯着了贾无瑕的脸,但,在她那张神秘的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丁非凡发现了霍梦燕的目光,心里升起一团炉嫉之火,臭丫头,我丁非凡哪点比那黑小子差。你为什么偏要喜欢他,而不喜欢我?
此时,他耳中响起了卜善慈的声音:“丁少主,连你也不认识她吗?”
骆思思向丁非凡施个礼道:“小女子初出阁楼,并未见过丁公子,丁公子为何认识我?”
丁非凡潇洒地伸出手,指着她的大红缎裤道:“这种缎料有杭州段虹绸缎的标记,它是专为杭州九家园子染制的,因此我肯定你是杭园子里的人。”
骆思思又问道:“你为何知小女子是红春园的人?”
骆思思怔了怔,又道:“你为何知小女子叫骆思思?”
“哪里。”丁非凡故意卖弄风情,“这不是聪明绝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妙!妙极了!”卜善慈拍手叫好。
丁非凡瞅了霍梦燕一眼,霍地站起,取出腰中桃花扇展开:“弹一曲菩萨蛮!”
一声檀板,丝竹响起,弦管齐奏,乐曲悠扬悦耳。
骆思思轻移莲步,扭动腰肢,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霍梦燕脸色泛白,气傻了眼,她选择中的两个男人,一个专盯着别的女人,一个与舞女调情,怎叫她不气恼?
任焉梦看傻了眼,他此时才知道人间还有这种乐趣。
这是晚唐五代时前蜀诗人韦庄,脍炙人口的五首“菩萨蛮”
众人情绪激动,击扣叹赞,喝彩声连连不断。
忽然,一声板响,乐曲中止。
丁非凡带头鼓掌喝彩,任焉梦更是发疯似地叫喊。
半响,掌声才平息下去。
轩厅外,夜空已升起一轮满月,几点星星在空中摇曳闪烁。
沉想间,贾无瑕悄然离席,走到轩厅外的右侧木栏旁。
吕怀良想了想,也跟身离席。
“哼!”霍梦燕重重地哼了一声,也离席走出轩厅,但她是走向左侧木栏。
吕怀良走近她的身旁。她没回头,也没向他打招呼,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多么好的月色。”
吕怀良也似自语地道:“月色多好。”
他也不是来看月色的,因为他说话的时侯,他的眼光并没有看空中,而是盯着她的脸。
左侧木栏旁,霍梦燕咬紧嘴唇,双手抓住了木栏,木条在她手中吱吱发向。
霍梦燕扁扁嘴:“李天奎现在哪里?”
霍梦燕又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袁汉宗道:“去凌霄宫参加武林阴冥大会。”
袁汉宗和贾连城丢了个眼色。他知道一定是那群小伙子巾,有谁又得罪这位小公主了。
“全不是好东西!”霍梦燕狠狠跺了一脚,也只得返回厅内。
所有的人都回到轩厅,重新就座。
卜善慈拍拍手,两名青衣将画卷展放下来,一幅山水立轴呈现在众人眼前。
画纸已经发黄,看来已很陈旧,画面很是凌乱。山是斜的,水是无规则分割的,亭台、楼阁、庙殿也是破旧不堪,而大都只有一半或是三分之一,画上画有一些衣裳褴褛的乞丐,路旁还有弃婴。画面上没有题名,也没有作者的印鉴和签名。
所有的目光都转注到了画面上。
他俩都是字画鉴别高手,就连京城通宝行有时无法鉴别真伪的宇画,还捎到铁血旗总坛或无名谷外宝店,请他俩或他俩的娘杨红玉和廖小瑶鉴定。他俩鉴别字画的水准,可想而知。
然而这幅画,着墨平淡,毫无气韵,决不是出于名家之手。
这样一幅画,怎能叫人猜得出作者,道出画名?
卜善慈的这第三个问题,恐怕永远也无人能回答。
卜善慈的目光停在了丁非凡脸上:“丁公子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卜善慈又道:“丁少主已答对了两个问题,如果能答对第三个问题,这花艇就是丁少主的了。”
“哦!”众人发出喧哗之声。
任焉梦痴坐着呆呆地望着画卷,眼时里闪着梦幻之光。
他准备放弃了,正待开口说不知道。
突然,任焉梦瞳仁放亮,梦幻之光在变化。他脑子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画面在他眼中旋转,像万花筒似地动组合成各种各样图案卜善慈并没动,精光盯着任焉梦,脸上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卜老。”他轻唤了一声。
“卜老!”丁非凡放大了声音。
“哦!”卜善慈身子抖动了一下,仿佛被惊醒,但神情迅即安定,笑着道:“丁少主猜到答案了?”
卜善慈凝视着他,沉静地道:“丁少主所言有何依据?”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连袁功勋、白赐天和吕怀良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卜善慈爆出一阵大笑,“真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丁少主对老夫的身世居然了解得如此清楚。没错,这画是老夫少年时在义庄伙房所作。”
“好,好极了。”卜善慈拍手道,“老夫也是此意,慈善堂三字再恰当不过了,就请丁少主为此画题名。”
卜善慈笑着道:“丁少主,这条花艇已是你的了。”
一言出口,全场又是一片欢呼声。
丁非凡接过酒盅,瞟了霍梦燕一眼,一口将酒饮尽,对骆思思道:“这花艇送给你了。”
众人一怔,随即掌声雷动。
卜善慈道:“骆姑娘,还不快去替丁少主取文房四宝来。”
两名青衣将画卷铺展到桌上,众人围上前来指点议论。
半晌,不见骆思思转来。
贾无瑕的眼光又转向了轩厅外的夜空。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此刻,丁非凡也同感,但他的感觉不是来自空中的明月,而是来自任焉梦的眼睛。
他害怕什么,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丁非凡疑惑不解。须臾,青衣回来禀告,文房里没有看见骆思思。
卜善慈立即如来崔管家,下令所有人到船舷及厢房四处搜寻。
花艇停在湖心,骆思思不在船上,能到哪里去?
吕怀良第一个窜出轩厅,接着是丁非凡和宋孝忠。其余的人先后抢出轩厅,涌向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