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出轩厅,右舷舱房开口闪出一位侍者,向他招了招手。
刚下舱梯,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住了他的肩头。他是超一流的高手,能从背后悄然无息地按住他肩头的人极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他心中骇然,立即沉肩,返身拂出一袖。
不料铁袖拂出的千钧之力,竟然如泥牛人海般被消弥于无形。
“你……是,你……”他石像船僵硬的脸上,沁出了一粒粒发亮的汗珠。
一声低低地怪兽似的冷哼。
食指缩了回去,按住他肩头的手也松开了。
他缓缓地往后倒下,就倒在舱梯旁,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舷下黑魅魅的湖水中,浮露着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一双睁圆的眸子,脑后飘着长长的头发。
吕怀良望着水中的骆思思,脸上罩满严霜。
丁非凡惊得眼睛瞪圆,与骆思思一样圆。
只有霍梦燕在悄声问贾无瑕:“南泽湖从来不见浮尸,为何她没沉下去?”
两名船手腰上系上绳索,跨过舷栏,伸手到水中将骆思思尸体捞起。
“嗤”的一声,骆思思衣襟,被船舷侧旁水中的一颗铁钉撕下一幅。
卜善慈沉着脸,吩咐将尸体抬去轩厅。
“请诸位让一让!”崔管家大声嚷嚷着,哈着腰向塞满在船尾的英豪们挥着手,指挥船夫将尸体抬走。
卜善慈摸模他的头,柔声道;“乖孩子坐下,这不关你的事。”
骆思思躺在地板上,满身湿漓漓的,肚子已经涨圆,因为是仰躺着,颈脖上可以看到一道刀勒的伤口,伤口边沿巳被水浸白,但伤口里仍有鲜血渗出,一双秀目圆鼓着死自不闭。
丁非凡看着骆思思,眼里喷着火,心中愤怒已极。
谁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她?所有的人都扳着脸,在思考同一问题。
霍梦燕瞧着骆思思尸体,两只眸子里,闪动着泪花。
她外表上是个凶狠、任性的姑娘,实际上她心地很善良。
她心中的妒火早已熄灭,充满了对这位舞女的同情与怜悯。
贾无瑕的表情有些儿怪,她没望搁在地板上的骆思思,却望着轩厅外。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胡吉安的座位。座位是空的。
吕怀良的心登地跳了一下,迅即与宋孝忠交换了一个眼色。
丁非凡和霍梦燕的脸变得苍白。
袁功勋未等卜善慈开口,已高声向崔管家和侍者咆喝:“找,快去找!”
宋孝忠在沉寂中,突然感觉到贾无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心弦陡地绷紧,脸扭向了贾无瑕。
贾无瑕轻抿樱唇,绽出一个迷人的笑。
宋孝忠脸刷地红了,同时心中冒出个疑问:“她这种时侯怎么能笑得出来?”
白赐天脸色顿时冷得像把结冰的水一样,唇角在不住地蠕动。
没有惊愕的呼叫,没有大声的斥问,也没有叹息。
谁也没有吭声,寂静得令人害怕。
洪千古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是怎么死的?”
“这不可能。”洪千石扳着脸道,“凭胡老的武功,决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杀了他,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丁非凡接口道:“凶手真正的目的是要杀胡吉安,骆思思只不过是个无辜的牺牲者而已。”
她心中的炉火既已熄灭,便不由自主地参予到了血案的分析中。
洪千古极为轻蔑地瞅了霍梦燕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到底看看是你不如我,还是我不如你?
霍梦燕歪起头,重重地回哼了一声,继续道:“凶手是两个人,一个在轩厅外,一个在轩厅里,外边的凶手故意杀死去文房取四宝的骆思思,抛入船尾右舷水中,以引诱我们去船尾,而轩厅里的凶手趁混乱之机杀了胡吉安。”
洪千古仍冷哼着道:“你以为胡吉安是那么好杀的么?”
白赐天已回坐到了座位上。这时冷冷地插嘴道:“据白某所知,今天轩厅里的人,想杀了胡吉安不被人发觉,而又不留下痕迹,决没有人能做得到。因此,凶手一个在轩厅外不错,一个在轩厅里却是绝不可能。”
丁非凡正待开口帮她的忙,贾无瑕却开口了,她悠悠地、轻飘飘地从嘴里飘出一句话:“世上没有绝不可能的事。”
厅里的空气突然冻结。
洪千古重重地呼了口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无瑕抿抿唇像是想回答,却又没回答。宋孝忠却突然抬起头来道:“如果凶手是胡老的熟人,而胡老又非常相信他,那么——”
丁非凡接过话来,正色道:“花艇傍在湖心,四面是水,此湖鹅毛沉底,来无人敢泅水,更何况船四周灯笼高接有人把守,凶手泅水登船的可能性极少,因此杀害胡老的凶手极可能是我们其中的一人。”
“嗯,这话……也有道理。”袁功勋扁扁嘴支吾着道,“只是……这人会是谁呢?”
丁非凡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俨然就像当年的十三州府总捕头,挥着手道:“要找出凶手也不会太难,大家先将自己出轩厅的时间和出厅后干了些件么,有何证人,先各自叙说一遍。”
他说得很详细,也很动情。当说到两个船夫抢着骆思思尸体,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忍不住又去瞅了躺在地上的骆思思一眼,眼中淌下了两滴泪珠。
无形中轩厅变成发公堂,丁非凡变成了公堂上的主审官。
袁汉宗、贾连成、霍梦燕、贾无瑕和宋孝忠都将自各的行径说叙了一遍。
吕怀良是第一个出轩厅的人,跟在他身后的人很多。他没什么可说,也无须说什么。
洪千古和白赐天可不同了。根据刚才各人所叙的情况,洪千古和白赐天是在众人之后离开轩厅的,而在船舷上又有一阵子功夫没见到他俩,两人都是怀疑对像。
白赐天想了想道:“我离开轩厅时,厅里只有卜老、任焉梦和胡吉安三人。”
白赐开沉静地道:“我刚出轩厅,发沉右舷舱房里似乎有异样的响动,于是我便去了右舷舱房。”
丁非凡忍不住嚷嚷道:“你去了右舷舱房?”
白赐天脸色有些泛白,但仍很镇定地道:“是的。但我在舱房什么也没看见,当我打算退出来时,又听到里屋有异样的响声,于是我又进了里屋,我就这样被异样的响声。引着穿过了八间舱房,从左舷舱门里钻了出来。”
丁非凡目光转向洪千古:“洪庄主,你能将你的情况说明吗?”
洪千古对霍梦燕的轻蔑,已引起了他的不满,所以他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漠和生硬。
这时,卜善慈轻咳一声道:“老夫是继洪庄主和白楼主之后出轩厅的,当时轩厅里只要胡吉安……”
任焉梦突然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插嘴道:“还有我在,但是……我没有杀他,是他要杀我!”
“你别紧张,没人要杀你。”卜善慈拍拍任焉梦肩头,和蔼地笑笑,然后对众人道,“是老夫叫任焉梦留在轩厅里的。任焉梦说胡吉安要杀他,很可能指的是柳林道坪一事……”
众人不觉相顾骇然,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怀良冷漠上没有表示,但瞳仁深处却闪过一道厉芒。
卜善慈按任焉梦肩头:“乖孩子,不要怕,这里没有人要杀你。”
洪千古端正了向身子,毅然地道:“实不相瞒,洪某曾与胡吉安和峨嵋掌门纪莲丽,受沈大官人之托,在柳林道坪截杀过任焉梦,这件事吕少侠亲眼目睹,我也不想再隐瞒。任焉梦一定是记恨在心,趁他与胡吉安两人留在轩厅时,突然出手杀了胡吉安,然后移尸右舷舱房。”
霍梦燕冷嗤一声,学着洪千古先时的口气道:“你以为胡吉安是那么好杀的么?”
大多数人都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出自于洪千古之口。
霍梦燕翘唇道:“即算如此,一个痴儿能想得出移尸舷舱房的妙计?”
丁非凡立即出面解围:“任焉梦既然为柳林道坪之事,对胡吉安记恨在心,那么胡吉安她必然会因柳林道坪之事,对任焉梦怀有戒心。试想在这种情况下,任焉梦想要悄然无声地杀死胡吉安,而不留下痕迹,有没有这种可能?”
洪千古黄惨惨的脸变得蜡黄,嘴唇扁了几下,没能挤出声来。霍梦燕秀眉一挑,眼里透出一抹寒芒,用叽笑的口吻道:“如果是洪庄主换了任焉梦的话,那就不是绝不可能的了。”
洪千古咬咬牙:“你是说我杀了胡吉安?”
洪千古黄脸变成了青白色:“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杀他?我和他是换贴的生死兄弟!”
“洪庄主,你什么时侯开轩厅,离开轩厅后做了什么?”丁非凡沉声发问。他那口气神态就像在审问犯人,只是在结尾词上少了“从实招来”四个宇。
洪千古气得秃顶发红,嘴扭曲:“我没什么可说的!”霍梦燕抢口道:“你不肯说,莫非是心中有鬼?”
袁功勋一旁劝说道:“洪庄主,连卜老都说了,你又何必固执?”
洪千古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深吸了口气道:“我是在袁汉宗和贾连城出轩厅后,胡吉安叫我出厅的。”
丁非凡跟着问道:“你出轩厅后,去了船头和左舷?”
霍梦燕抢着问:“谁能证明?”
洪千古仰起头,凛然地道:“洪某做事敢作敢当,从不欺诈,说话一句一实,从不诓人,根本无须人证明。”
丁非凡和霍梦燕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问。
卜善慈向崔管家呶了呶嘴。崔管家随即发下话,吩咐江涛和徐洪来轩厅。
须臾,江涛和徐洪走入轩厅。
丁非凡眯眼,挥手示意江涛和徐洪退下。
轩厅里的空气,除了沉闷之外又增添了几分混浊。
丁非凡顿了顿,才道:“现在值得怀疑的人只有两人,一个是任焉梦,另一个……”话音到此顿住。
白赐天静静地坐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丁非凡支吾了一下,对卜善慈道:“卜老意下如何?”
卜善慈没直接回答他,却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吕怀良道:“吕少侠有何高见?”
吕怀良没有犹豫:“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吕怀良离桌上前,在胡吉安身旁蹲下了身子。
喝喊声中,洪千古已抢身到吕怀良身旁。
任焉梦想弹身跃起,却被卜善慈按住了肩头,一张脸涨的通红。
吕怀良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光:“洪庄主不相信在下?”
轩厅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凭吕怀良在无名份的身份,就连胡吉安见到他时也要敬让三分,洪千古怎能如此无礼?
殊不料,吕怀良居然缓缓站起身:“既然洪庄主信不过在下,那就请便。”
洪千古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胡吉安的头颈部后,伸手解开了他的上衣衣扣。
霍梦燕和贾无瑕同时扭转了头,目光投向轩厅外。
轩厅内动荡着不安,空气突然间也变得炽热起来。
洪千古究竟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在猜疑。
袁功勋忍不住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袁汉宗、贾连城、袁功勋等人不禁同声问道:“胡老是怎么死的?”
洪千古怔了片刻,从咬紧的嘴唇里吐出几个颤抖的字:“死在……一阳……指!”
胡吉安是死在白云楼楼主云白赐天的“一阳指”下!
白赐天镇定地道:“本楼主与胡吉安虽不是莫逆之交,但也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本楼主为什么要杀他?”
洪千古瞪圆着眼,极为痛苦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但他确是死在你的‘一阳指’下。”
“你不相信?”洪千古声调陡地提高了八度,“你自己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白赐天果然起身离桌,向胡吉安尸体走过来。
左胸乳下一寸的地方,有一个紫红色的指印,指印旁已泛开一个暗红色的圆圈。
他默然无声,一股寒气从背脊掠过。
他明白他已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可怕的陷阱之中。
他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他已意识到,将要落入这个陷阱的,决不会只是他白云楼楼主一人。
突然,他的目光起了变化,眼里露出了梦幻之光,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起来。
此刻,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白赐天,谁也没注意到任焉梦表情的变化。
“胡青安确是死在一阳指下,我无话可说。”白赐天目中充满凄凉与痛苦,但声音却仍冷静。
洪千古咬牙道:“没想到居然是你杀了胡吉安,白云楼楼主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白赐天仍没出声。此时,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如何为自己辩护?
袁功勋闻言即道:“请崔管家命人速传岸上平南王府兵将,暗中盯住白云楼的人,若有异动,格杀匆论!”
崔管家点点头,痴身退出轩厅。事关重大,不能不从速处理。
他是老江湖,知道现在说也不用,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静观其变,以求脱身之计。
轩厅内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又转动了卜善慈身上。
卜善慈轻叹了口气道:“白楼主,你真的无话可说了?”
他那口气似乎也认定了,白赐天是杀害胡吉安的凶手。
丁非凡摇摇头,跟着道:“只有你会使‘一阳指’,不是你杀了胡吉安,还会是谁?”
白赐天长叹一声道:“你们说得不错,‘一阳指’是白云楼的秘门绝功,除了我之外,谁还会‘一阳指’呢?”话音未落,轩厅里响起了一个声音:“我也会一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