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继英、耿雨呢父女暨亲随一行人,带着陈三,快马奔入漳州城。
漳州城中,是时又值热闹喧嚣的新昼。
走在人潮汹涌的市井里,耿继英左顾右盼,留心戒备追索无上金身的其他人马。
耿雨呢问道:“爹,左掌门他们怎么办?”
耿继英道:“咱们的亲兵认得他们,不会为难他们的,再说嘛,他们师徒武功高强,没有危险的。”
耿雨呢颇不以为然,噘嘴道:“人家是咱家的朋友,您一得到无上金身,马上便将人家撂下,这,算什么嘛。”
耿继英白了女儿一眼:“哟,东西如果是被左行空得到,你以为他就不会将咱家撂下?”看看邻马鞍上、被五花大绑的陈三,得意笑道:“刚刚那个场面,若非走运,有咱们得手的余地吗?嘿嘿。”
耿雨呢问:“那爹是想将无上金身据为已有罗?”
耿继英沉吟:“据为已有倒不必,回到王府,有了交代便是。”
正说间,人潮里迎面走来一道人影,长眉银胡、身形瘦小,是个老和尚。
耿继英一怔,急急掉转马头,低声命令左右:“快!绕道绕道!”
原来那个老和尚,正是福建莆田少林分寺的住持空云大师。
为了无上金身的下落,空云与孤鹤二人昨晚分头探寻,孤鹤固追上了常无赦,但空云一无所获,留连于此。
耿雨呢一边策马一边问:“干嘛这样?那是空云大师呢?”
耿继英道:“空云是佛门中人,比咱们更想得到无上金身,武功也比咱们高,你就不怕他抢么?”
耿雨呢摇头叹息,不再相驳,却想道:“大师哪里知道无上金身在咱这了,爹怎么变得如此多疑。”
一行人左弯右绕,不期然,绕到了市井中央,漳州府的府衙门前。
耿继英勒马笑道:“这里是府衙?嗯,太好啦。”
马背甚是颠簸,震得陈三悠悠醒转,惊觉自己被人绑在鞍上,高声喊问:“喂!你们为什么带我来这?”
耿继英并不答话,靠马过去,又是一脚踹到。
陈三脸上印着一只鞋印、挂着两痕鼻血,再一次晕了。
倒是耿雨呢臆测道:“爹是想把他‘寄放’在衙门里?”
靖南王府据有福建全省,耿家人走到哪里,地方衙门便伺候到哪里,要想“寄放”个人在衙门,只需吩咐一声。
耿继英笑笑:“没错,我想把这小浑蛋藏入死牢,这样一来,就算其他人找上了我,也找不到他。”寻思又道:“雨呢,我可警告你,不论是空云或左行空师徒问起,你都不能泄漏哟。”
“知道啦。”耿雨呢不情愿地点了头,遥望城外:心里犹牵挂着杜少卿的安危。
“哎哟喂——”
吱的一声响,牢门旋被关上,两名狱卒在谈笑声中走远。
陈三摔得疼了醒来,揉着身躯的痛处,啐啐念道:“……干!啊是要将我摔死哟?这么用力,真是……”不由骂起了连篇脏话。
环顾四周,萧墙四壁,地面散乱着潮湿的草铺,斑斑血渍,角落里,粪桶发出阵阵恶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
陈三踩着粪桶,凑近墙上铁窗,往外打量,窗外,却是一堵遮住阳光的高墙,墙与墙之间的细长走道,不时见有差役来回巡逻。搔头道:“这是什么所在?”
“漳州府的死牢。”不知何人突然发出声音答道。
陈三惊得跳下粪桶,回头去看,这才发现另一个角落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裤,年约四十左右,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
陈三走近道:“大叔,我叫陈三,咱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姓周、名策、字子瑾,你叫我周先生好了。”
陈三坐在周子瑾跟前,又问:“先生说这是漳州府的死牢,那、那我怎会给关入来?我又没杀人放火啊。”
周子瑾苦笑:“我也没呀,但是他们也将我关入来啦。”
陈三听对方操的也是闽南口音,心里生出一股熟稔的好感,又问:“啊,你是跟官府作对,所以才给他们关入来么?”
周子瑾叹道:“我本是天地会的一名堂主,天地会你听过没?”
陈三摇了摇头,同时,从衣襟里摸出两块叉烧肉,一块自己吃着,一块分给周子瑾吃。
周子瑾莫名其妙的接过。由于他是死囚,也不计较肮脏,边吃边道:“天地会就是洪门,目的是要反清复明,赶走鞑子。”
“所以你就被人关起来罗。”陈三虽不懂反清复明的大义,却也清楚那是死罪。
周子瑾苦笑又叹:“我因为反叛清廷的罪被关,等着衙门砍头,没想到关我的人(指靖南王)自己却先反叛清廷了,嘿嘿。”
陈三疑问道:“既然这样,那他们还不放你?”
周子瑾道:“他们要我领着天地会的兄弟,跟着三藩起兵,我不肯,所以继续被关着。”
陈三又问:“你为什么不肯?”
周子瑾冷哼:“三藩都是汉奸,当年就是他们害得中土沦陷,我怎么能跟着他们呢。”
陈三吃完了又烧,拍了拍手,又从裤裆里摸出一条猪大肠,继续吃着:“唔,好吃,这个你要不要?分你半条?”
周子瑾皱眉道:“不、不用了。”心想:“这小子身上怎么藏了这么多食物?”问道:“陈三呀,听你的口音,你也是漳州人?”
陈三道:“我家住近南县、近南村、鸭母寮、猪公仔路的臭狗粪池丫边。”
周子瑾沉吟:“近南……嗯,那个地方我去过,是个瘦呷(贫穷)所在。”又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三道:“我喔,我怎知哩?啊就一群人在抢一罐骨灰,抢来抢去,结果骨灰撒在我的头顶,他们就将我关了入来。”
陈三虽听常无赦提过无上金身,可并不知那罐骨灰正是无上金身。
周子瑾则是一头雾水。“你今年几岁?”
陈三道:“十四岁。”
周子瑾为之不舍,道:“这个乱世,连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也不放过,真是……”
就这样,这一对天涯沦落人,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虽说周子瑾是个书生,陈三却连字也识不得三个,彼此交谈起来,颇难深入契合,然而死牢此处再无他人,日夜均甚寂寥,周子瑾也没有别的选择,何况陈三能言善道,与之聊天亦有些趣。
当日下午,一名狱卒领着四名差役到来,将陈三押了出去。
周子瑾以为他是要问斩了,安慰道:“陈三呀,你哟,免惊,你还是一个孩子,死后会上西天的。”
陈三嘻笑道:“我才不惊哩,我可以活到八十一岁。”
那陈三到过地府、改过生死簿,晓得自己的命数,是故毫不畏惧。
周子瑾不明原委,心里想道:“这小子的胆量还真大,换做是我,也不敢保证行刑前能这么轻松。”
四名差役不赴大堂或法场,只将陈三押到门外的院子,院子里,早有耿继英及其亲随候着。
话说,耿继英藏了陈三在这,旋与少林、武当及华山三派人会合,谎称陈三已被常无赦劫走。
今晨破庙一役,官兵们乱枪齐发时,左行空与孤鹤道长撤入庙里,无暇理会陈三的下落,而空云大师不在现场,更不知情,耿继英如此说法,众人唯有姑且信之。
应付完了各路人马,耿继英随即溜回漳州衙门,提讯陈三。
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呀?”
陈三道:“我叫陈三,是近南县的人。”
漳州知州一旁暍道:“什么我呀我的,在大人面前,你是个‘小人’,知么?”
陈三陪笑道:“小人知道了,知道了。”心里骂道:“干!扑你老母!在老子面前,你们才是‘小小人’哩。”
耿继英趋前端详了陈三头顶一圈,又问:“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呀?”
陈三纳闷:“什么怎么样?”
耿继英一怔:心想:“这叫我怎么说呢?无上金身入了他的体内,莫非不显神通?”
那知州满心想拍耿继英的马屁,搓着双手问:“二爷,这小子是不是偷了您的东西?要不要下官帮你拷问?”
耿继英自不能明说,想了一想,沉吟道:“老夫有方药引子,不慎被人砸在这小子头上,渗进了他脑内,正愁不知如何粹出呢。”
陈三听了心想:“明明是一罐骨灰,什么时候变做药引子?”
知州笑道:“那容易,二爷告知下官药方,下官帮您买回就是。”
耿继英瞪了知州一眼:“如果那般容易,我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啐。”
“是、是,下官知错,知错。”知州哈腰鞠躬,道了会歉,又问:“二爷,那药引子……是粉状的,抑或汤汤水水?”
耿继英苦笑:“是粉状的。”凑着陈三的脑袋瓜,东瞧西瞧了一阵,“怎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知州道:“办法是有,就是残忍了点。”
陈三听到“残忍”二字,不禁吞了吞口水,竖耳倾听。
知州接着说道:“既是粉状,便可于骨灰中筛出,依下官之见,可将这厮头颅砍下,烧做灰烬,届时必能拾回。”
耿继英听完大叫一声。
陈三也忙凑近耿继英说道:“别听他的,别听他的,这太残忍啦!”
孰料耿继英竟道:“此计大妙,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好!就这么办。”
这下子,轮到陈三大叫一声道:“你们、你们是起笑(发疯)了吗?”
知州上前打了陈三一记耳光,暍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顾盼左右,“来呀!把他给我就地斩了!”
一名差役立刻走近,按定陈三的双肩,另一名差役着即卷起袖子,拔出钢刀,觑准了陈三的脖子。
陈三吓得喃喃自语道:“怎会、怎会这样?我明明可以活到八十一的呀,八十一呢!”
虽说他曾亲眼目睹生死簿,可如今钢刀迫近,转眼将死,也不得不怀疑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差役手起刀落,呼的声响不知怎地,钢刀竟脱手滑出,半空转了几转,掉插在知州腿上。
有那么一时半刻,差役、知州与耿继英众人都瞠目相视。就连陈三自己都不敢置信,回头跟那差役说道:“谢啦。”
知州哑然之余,只能扯着嗓子嚎啕大叫,痛得哩。
那名肇事的差役赶紧跪下,磕头连连:“大人,属下失手,属下失手,请、请大人原谅,大人原谅。”
知州抚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大腿,厉声喊道:“来呀!把这笨蛋给我关起来!永世不得录用!”
差役遂被同僚押下。
耿继英瞧得啼笑皆非,再命左右:“也把你们大人搀扶进去,赶紧疗伤,这里老夫自己来就行了。”
知州歉然道:“二爷,下官……”
耿继英摆了摆手:“不怪你,安心疗伤去吧。”
目送着那倒楣的知州离开,耿继英环顾亲随笑道:“这家伙还真衰哩。”
亲随们也忍不住发噱。
陈三亦跟着大家笑,问道:“大人,既然没事了,小人可以走了没?”
耿继英当即收笑变脸,命道:“把他斩啦!”
“是!”亲随们齐声应道。
陈三吓得又喃喃自语:“什么?再来一次?”
一名亲随着即卷起袖子,拔出钢刀,缓缓朝陈三走近……说时迟、那时快,他陡然滑了一跤,重重摔倒,尤其不可思议的是,脖子还不偏不倚压在刀口上,瞬间一刀两断,身首异处。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大骇。
这些亲随们知悉,陈三脑内怀有无上金身,并非什么药引。眼看斩杀陈三的人都没好下场,不由得开始顾忌、迟疑。
其中有人便道:“二爷,该不是……无上金身作祟,大显神通,不让我们斩杀这厮吧?”
耿继英冷哼:“老子偏不相信。”呼道:“再来个人,把他斩了!”
亲随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耿继英拔刀暍道:“妈的!你们怕无上金身,就不怕我么?”
不得已,亲随们遂推了一名资浅者出列,走向陈三问斩。
有了前车之鉴,那名亲随战战兢兢,不但走路小心得很,还不停地擦拭掌心,避免滑手。
而耿继英担心出事,自己倒退得老远,遥暍道:“斩呀!”
陈三默默祈祷:“五道转轮王呀,您说生死簿有路用,不能失信哟,拜托拜托,别给我死……”
亲随双手握紧钢刀,高高举起,正要挥下砍落匡乓!院内一株大树忽然倒塌,齐腰折断,堪堪压在那名亲随身上。
那名亲随当场毙命。
陈三呢?他虽距离极近,却是毫发无伤,心里愈加有恃无恐,想道:“哈哈哈哈,果然真灵,除非我八十一岁罗,没者,谁也杀我不死!”于焉大为放松。
一名亲随趋前检视,回报道:“二爷,人死啦,至于这树的树腰留有折痕,显是被风吹断的。”
“吹断?”耿继英仰望蓝天,感受不到一丝清风,余悸犹存道:“罢了,先把尸体……收了吧。”暗忖:“世间岂有这般连番凑巧?除非真是无上金身大显神通,如此,我该如何是好?”
收拾之际,一名亲随凑近道:“二爷,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说不当说。”
耿继英没好气道:“说。”
那名亲随道:“横竖要将这小子火化,咱们何苦多此一举,斩他的头?干脆把他跟干柴绑做一堆,活活烧死算了。”
陈三听完大骂:“我X你祖妈,X个无止无尽,老子跟你没冤没仇,你却想出这款恐怖的方法杀我?”
耿继英不以为意,嘿嘿冷笑:“嗯,就这样了,快去准备准备。”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院子当中竖起一根大铁柱,铁柱之下,堆满干柴,铁柱之上,绑了陈三,余众尽皆手持火把以待。
耿继英得意狞笑:“看你这回死不死?”高呼道:“来呀!点火!”
众人闻令,一起举火烧柴。
陈三则鼓起腮帮子,奋力吹着。
一名亲随大笑:“你这是何苦呢?憨鸟,真以为吹得熄——”
话还没说完,干柴上刚点的火,竟被陈三硬给吹熄了。
众人看得张口结舌,彷如身处梦里。
陈三吹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好加在……呼!好加在……”
耿继英这头气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会绕到他身后点火吗?”
亲随们想想也对,遂都绕到陈三身后,举火烧柴。
无奈陈三骤然放了一个连环屁,霹雳帕啦,又把柴火给“吹”熄了。
惊诧之余,亲随们忍住恶臭,举火再点,陈三也拼死一搏,猛放臭屁,双方你来我往,没完没了。
便在这一时,空中乌云密布,闷雷震天,不期然下起了雨。木柴全被淋湿。
耿继英等人方才觉悟,此乃天意。
亲随之一问道:“二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耿继英叹道:“天意不可违啊,天老爷既然不许咱们杀他,咱们便不能杀,把他押回死牢吧。”
亲随们纷纷松了口气,旋即依令行事,解下陈三。
回到了死牢,周子瑾忙问:“小子喂,没事了么?他们……不杀你啦?”
陈三得意笑道:“他们哟,杀我不死。”遂将稍早院子里发生的怪事,一一道出,说得口沫横飞,活灵活现。
周子瑾自然不信其所言,听听便了,当陈三小孩子说笑,自吹自擂。等到陈三说完,就觉得有点累了,倒地便呼呼大睡。周子瑾亦不以为意。
翌日一早,狱卒们端来两碗白粥泡酱菜,当作早饭,送入牢房。
周子瑾摇醒陈三:“起床罗,吃早饭啦。”
陈三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连道:“周先生,我睡多久啦?啊怎、怎睡得我全身骨头都酥去罗。”
周子瑾笑笑:“你睡了一下午加上一整夜,起码有八、九个时辰。”
陈三一怔:“那么久?怪哉。”嗅到饭菜,精神为之一振,赶紧起身去拿。
周子瑾停下筷子,吃惊地上下打量陈三。
陈三问:“啊你是怎么啦?用这种目色看我?”
周子瑾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像长高了些。”
陈三耸耸肩膀:“是喔,那不才对,我这种年纪,早就应该‘转大人’罗。”
(注:“转大人”是闽语,意谓发育长大。)
匆匆过了数日,耿继英始终没再来找陈三的晦气。死牢里虽说恶臭肮脏,但是日子悠哉,还管吃管住,对陈三而言,已经算是天堂。
这一天,陈三吃饱闲闲没事干,在牢房踱步跳跃,发泄精力。周子瑾又是一副吃惊的神情,上下打量陈三。
陈三纳闷道:“周先生,你是怎么啦?又用那种目色看我?”
周子瑾道:“才短短几天,你已经长高了很多耶,你自己知道么?”
短短几天,陈三受了无上金身的神通,迅速长成一副大人模样,非仅五官大变,身长亦近八尺,较诸周子瑾还高上一个头呢。
陈三岂能不自知,耸肩说道:“我还在长嘛。”
周子瑾苦笑:“我只见过有人半年之内,忽增一、二尺身高,从未听闻像你这般,几天便能长高数尺。”
陈三搔头报以一笑,无话可对,寻思自己既然长大,似该多懂一些世事,问道:“先生你是读书人,能够教我否?”
周子瑾愣道:“好啊,你想要学什么?”
陈三大喜,忙坐在周子瑾跟前:“我什么都想要学。”
周子瑾叹道:“我是一个死囚,来日无多。这样吧,我想起什么,教你什么,好吗?”
陈三点头如捣蒜,应声说好。
周子瑾仰头随着思绪流转,沉吟道:“当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辈出之际,你对当世的英雄了解多少?”
陈三随口道:“靖南王可有准算?他是咱福建的王爷呢。”
周子瑾冷笑:“耿精忠不过是个火爆小子,动不动就乱杀人,其它什么也不会,他是继承父、祖的余荫才有今天,算不上英雄。”
(注:当初帮着满洲人打天下的汉奸是耿仲明,耿精忠是耿继茂的儿子、耿仲明的孙子。)
陈三又道:“台湾的延平王呢?他算是咱福建人的英雄吧。”
周子瑾又笑:“郑经?哼,此人鸟肚鸡肠、浅眼薄舌,亦是继承父、祖余荫之辈,算不上英雄。”
(注:郑氏兴于郑芝龙,郑经是郑成功之子、郑芝龙孙。)
陈三又道:“那、那平西王吴三桂哩?”
时值三藩之乱,即便是陈三这样的土包子,也都听过吴三桂的名号。
周子瑾摇头道:“吴三桂固然能征惯战、知人善任,但他个性反覆无常、见利忘义,唉,只能算是半截英雄。”
陈三又道:“那、那鞑子皇帝,总算是英雄了吧?”
周子瑾又摇头道:“康熙虽说年轻气壮、果敢刚毅,可他至今尚无半点功绩,与三藩的对峙又未分胜负,他是不是英雄,得看将来罗。”
陈三心想:“那个康熙被我改了生死簿,就快死了,他的将来已经免看罗。”问道:“倘照你这样讲,世间还有英雄否?”
周子瑾道:“有的。我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便是一个。”
陈三心想:“废话,啊伊是你的主人,当然你会这样讲了。”又问:“还有没?”
周子瑾接着又道:“有一人纵横七海、来去无踪,绰号‘海霹雳’,福建晋江人施琅。他,也算是英雄。”
陈三默默暗记,又问:“还有没?”
周子瑾接着又道:“还有一人,智勇双全、善出奇兵,绰号‘速克溯之鹰’,满洲镶黄旗人图海,也算是个英雄。”
陈三默默暗记,又问:“天下英雄这么多,周先生啊,你认为哪一个最厉害?”
周子瑾笑道:“那自非关西的白莲教教主莫属。”说到这里,他也显得意气风发,“此人熟练沙场,每战必胜,且武功高强,所向无敌。可惜他不是汉人,是准葛尔人,名叫葛尔丹。”
陈三不服气道:“咱汉人那么多英雄,就都比不过他一个番仔(胡人)?”
周子瑾道:“论拳脚,葛尔丹一人练成了白莲教的七种神功(白莲七煞),中土武林均自认望尘莫及。”续道:“论用兵,葛尔丹杀死亲兄弟、继位为准葛尔汗王后,南灭回疆,北通罗刹,统一四卫拉特……”反问陈三道:“你想,当今中土的英雄,谁像他那般雄才大略。”
陈三疑道:“倘那样,这个葛尔丹早晚要来打咱中原罗?”
周子瑾怔然又叹:“倘那样,可就不是好事。”
隔了一会,陈三又问:“周先生,啊你关在这里,怎知道外面这么多?”
周子瑾自负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凭我这时的才情,关在牢里也能知道这许多。”
陈三侧头又问:“那你呢?你算不算英雄?”
周子瑾一顿,说道:“若有一人知我、用我,管教此人雄据一方,甚至君临天下。”
陈三拍胸脯道:“那呢好,我来用你。”
周子瑾大笑:“好啊,将来我做诸葛亮,你做刘备,我们一起打天下,哈哈哈。”
笑罢,陈三又问:“周先生呀,打天下、做皇帝,这都要些什么本事?”
周子瑾道:“至少得懂兵法。”
陈三还记得阿庆师的话,又看过自己的生死簿,对于他的皇帝命,始终念念不忘,既然周子瑾提到了“打天下”、“君临天下”云云,他的雄心也就被勾引出来。旋即求道:“那,你能不能教我兵法?”
周子瑾笑笑:“当然可以。”心里却想:“你小子是个死囚,能不能活下且是问题,唉,跟人家学什么兵法?学学佛法还差不多。”
陈三随之脸色尴尬,低头说道:“不过……你要先教我认识字才能行。”
周子瑾一愣:心想:“对哟,这小子铁定不识字,欵,我怎没想到。”苦笑道:“也罢也罢,你什么时候学会识字,我便什么时候教你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