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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联辔比翼飞

    夜是如此的凄凉──星斗无声,寒夜映雪!没有灯火,也没有私语,庞剑豪独自在书斋里,负手踱步,思绪起伏如潮!要是在那山野茅舍,心中这份孤寂之感,或许还会有个安排处,但在这华厦巨室之下,却只会倍增内心的寂寞!而银灯、瓷瓶、书册等,仿佛另有主人,并不属于他!就是壁间的“文王鼎”,那权威和身份的象征,此时也失去了意义和光彩!只单纯地凝立在一旁,跟其他的陈设,并无两样!“唉!万物与我有何关?”“中州一鼎”深深的感喟,步履弛缓,因为四面皆无火烛!在这书斋中,他甚至连一份淡淡的身影也不能留下!“在数千里外的深山中,她也是孤零零地,或者更甚于我!”这想法如蛇噬心,令他再也无法局促在室中,一闪身,烟一般地飘出房门,飞上铺着白霜一层的屋瓦!夜色很美,明星闪烁,斗纵参横,月华弄影,片片的屋瓦,全像生铁所铸,在寒光中,闪着金属的光辉,像是明镜!庞剑豪在屋瓦上梭巡,慢慢走向九龙柱去!武林中人,都有一种习惯,出外散步,不走路面而走屋顶,因为在高来高去中,独来独往时,令人有遨游物外之感!往事如梦如烟,就在眼前,他想起了二十九岁那年,初次邂逅康松筠的情景!她比他年轻,她的俏丽,她的婷婷倩影,曾使他自伤老大,感到心情微近乎中年。其后,就是那原可以很美满的爱情,如果她没有师兄的话──他此时仿佛听到一些哭声,那是她梨花带泪般的伏在自己怀里,泣诉嫁期!这是他此生恨事,这件恋爱,等于他后半生的历史!康松药奉师命嫁后,音讯渺茫,庞剑豪不思量,自难忘,而又必须遗忘,却又怎生忘得了呢,如是便自号“抱松居士”、只有一抱之倩!过了许久,他南游苗疆,因之遇上了齐玉芝,苗女多情,投杯送抱,这热情之火,终于烧酥了他的心,待齐玉芝有了身孕,才结亲北归!这已经过了数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康松筠忽失所夫,文君新寡,穿一袭缟素衣裳,萍踪四方,为夫寻仇!他们终于又会面了,可惜,情天不堪再续,他秉性任侠,好打不平,况为红粉知已!遂不辞辛劳,踏破芒鞋,风尘仆仆,无奈敌人已逃之天天,无所查考,只好作罢!后来,他夫人撒手而归,留下稚年幼女──猴儿精,庞怀芝,于是乎两人很自然地易于而教!“中州一鼎”易尊就教,干脆归隐冲山,希望把距离再拉近一点!康松筠却很满意彼此间这种关系,再进一步,就高挂免战牌,恕不奉陪!有道是烈女怕缠郎,庞剑豪奉此为圭牵,遂跟她耗着!也不知是此女太烈,或此郎不够缠,十多年来,未有多少进展!最近,“中州一鼎”静极思动,企图争霸武林,两人遂作了一场摊牌性的谈判,结果仍不得要领!庞剑豪不愿爱情、霸业,两头落空,只好死了那条心,摸摸胡鬓,返回原籍,建“思齐庄”──他知抱松已无望,应该思“齐”!回想苗女多情,将他彩绘了一次人生!令他思之不已,可惜人鬼殊途!九龙柱上,横架石梁,玉石白皙,宽盈三尺,像条独木桥,“抱松居士”在石粱上守望西南,不能抱松,自有思齐了!忽然明眸微动,沉声叫道:“芝儿,怎的还不睡!这么晚了!”庞怀芝从楼阁暗处,斜斜窜出,凌空飞跃,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石梁上,粱上霜滑,那身形却毫不晃动,她抬手略理云鬓,娇声道:“爹,你想什么?我看你好一会了!”“抱松居士”莞尔微笑,心下明白她话里有话,虽被察觉,还要强嘴;说是已经潜近好一阵子,并非当场拆穿,不算差劲!因为,照“中州一鼎”的身手来说,十丈之内,岂容他人潜形?“意思是说,你本领还顶不错呢?”庞剑豪调侃的道。庞怀芝双手娇憨地夹在背后,眼睛睁大,秀鼻“呢呢”出声,俏脸频点当仁不让,她的艺业自许顶不错呢!不是乱盖!庞剑豪“呵呵”微笑,笑声中充满长辈善意的面容也不驳她,自脱下临时披上的皮袍,铺在石梁上,父女肩盘膝坐下!“我至少还有女儿,而她连孩子也不在身边!”“抱松居士”无限爱怜,瞅着他出落如花似玉的女儿,才心动又飘飞千里,不觉幽幽长叹!盘膝不很舒服,庞怀芝的玉腿,渐渐像条水蛇,滑溜到石梁外,丢当着道:“爹,你究竟是想什么呀!”她老爹徐徐摇首,算是回答!小猴精目睹斯状,了然于心,遂禁不出声,不便再问了!师父与老爹之间的那桩公案,她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有点明白,但,这事不是她应该置啄的,只好缄默,呆了一会,她也幽然长叹!“昭然而叹,必有所谓,可得闻乎?”作老爹的故作轻松,试探地问问女儿的心事!“我有心事,我很烦恼,我不能对你讲!”庞怀芝一字一字,重重说出,说时垂在石梁下的秀腿,像擂鼓似的前后摇动!女孩子家大了,会有什么烦恼,总是那回事!不得了!本来康松筠有意要上一代的缺陷,在下一代完成!但,这猴儿精和梅应龙,兄妹之情则有,男女之爱似无!“抱松居士”看在眼里,自己身受“师长严命”之害,自然不愿女儿重蹈覆辙!故听任其自然,不硬要两小订婚!也许在他心中,有不愿把心肝女儿,嫁给情敌之子的念头在作祟也末可知!“还有呢!”庞剑豪怕女儿害羞,不敢启齿,遂俯首望着九龙柱下淡淡的身影轻声的问她。小猴儿精急急刹住,道:“喔,我们不谈这个!”“抱松居士”一想,也是有理,女儿大了、有些事情连父亲也不好问起,还是让她去同她师父讲去吧!遂道:“你少阳掌也学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天气好转些,回师父那去吧!”庞杯芝随同老爹回原籍,原是回来学几手绝艺的,她垂下眼皮,漫声应“是!”忽然顾左右而言他,问道:“爹!你出去那么几天,听到些什么?”这话问到庞剑豪心上,本来这回重入江湖,除“武天子”外,不作第三人想!“思齐庄”不设围墙,不派巡夜,可见其自视之高!但,自“紫符秘笈”行将出土的消息传出后,一些归隐二十年,甚至谣传已归隐道山的高手,竟纷纷神龙一现,在各处露脸!看来重作出山泉水者,大有人在,这些高手,任挑一个,都是劲敌,如此一来,他的如意算盘,不得不打个折扣了!庞剑豪剑眉一展,长须一翘,说道,“有十来个好手,重入江湖,看来‘紫府秘笈’是要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了!”他不将那些魔头,一一点名道姓,这是留给小猴儿精向他讨教,她对武林名家,江湖凶残最感兴趣,真会打破沙锅问到底!那知庞怀芝一反常态,梨涡一现,侧脸撒娇的问道:“还有一些新手吧?”她原是为何沧澜才问起,因此赶忙把话题一带、要他老爹,言归正传,讲些她爱听的,想听的消息!这些女儿家婉转的心事,隐匿的情怀、真非庞剑豪所能猜出,当下略感意外,道:“经过二十年培养,自然是新人辈出,但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有比你强的,也强不到那里去!”对于女儿的身手,庞剑豪非常自信,但话又说回来,若真遇上潜修一甲子的老手,他们至多能够自保不失,何足言胜?真正能上大场面的,只有自己一人,然而独木不成林,这正是困难的症结!庞剑豪痛苦地承认:“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又是答非所问,庞怀芝脊梁一耸,像只发威的小猫,差点开口问出!却忽然泄了气美目望着秀鼻,赌气的道:“哼!紫符秘笈,有什么了不起!”庞剑豪自己满腹心事,并没注意到她,肩膀也一耸,双眼遥望着对面发光的屋瓦!迟迟地道:“谁知道呢?”“谁知道呢!”这就是江湖中人闻之心动的“紫府秘笈”的真象!注:这事说来话长,原在两百年前后,年代稍后于武当祖师张三丰,武林中出现了旷世奇才——费尚,他学究天人,包罗万象,胸中有十万绝招,当其于一年之内,遍走大江南北,连败天下特能高出八十一人之却,没有一次的招术是雷同的。他持才傲物,却不妨害他精益求精之志,对阵之时,纵或敌方技不如己!亦必默记其招术,探索其深奥之处,反覆思维,弗明弗止!数年之间,所获极多,身通百艺,隐然而集中土武技大成之志!他极渴望能有一个传人,事实上也几乎有了,但这个年纪极轻的聪慧女孩子,不幸天妒才人!而竟兰聪惠折!在伤心之余,誓不收徒,他以为天下灵气独钟此女,余子皆碌碌,不堪传其艺,遂费五年时间,将其毕生所学,书成秘录,打算藏之名山,传之后人!这本巨著,世称“紫府秘笈”!书成,将其寄存在一位则颈之交的朋友那里,就云游四方,不知所终!这本“紫府秘笈”的命运,也跟他一样,下落不明!那位知交好友,身遭横死,秘笈同时失踪,再无人知其下落!从此,传说纷云,秘笈再无出世,武林中也没有个曾受其惠的高人露脸!虽然不久,宋室南迁,邪派为虎作张,正派维护正义,双方为了增加实力,谋求秘笈甚急,但却宛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而望风扑影,受害者大有人在,直至最近,不知因谁传出,此宝行将出土!这“紫府秘笈”从它存在那天开始,从无人曾经见过,但无可怀疑的,它并非府品!其中记载有一些今日已经失传的技艺,只要能将之参透,则天下第一人垂手可得,是以外人见猎心贪,一至若此!那些新兴的门派自然不用说了,便是一些源远流长之辈,亦企思一睹是书,意欲一窥本门绝艺之本来面目!因为经过一两百年,难免有些技艺失散,他们更想了解,费尚究竟凭何技艺打败了本门师祖辈们!这是个耐人寻味,值得争夺的,不是空穴来风的大宝藏!时序轮回,已是二月上旬!天气逐渐转佳,只在夜里才有风雪,白日里,天上总是红红的太阳!平野空旷,皑雪处处,经大太阳一照,明亮异常,刺人眼目!这日,也是这般的好天气!何沧澜已经上道好几天了,驰马穿过原野,官道婉蜒,路中心常经人马践踏,泥浆合雪翻飞,两旁积雷皑皑,如砌成两道矮垣似的!远处的村庄,村妇呼儿唤女的号声,随风传闻,吹过田野,既淡又轻,似爱又叱,勾引起一个昔日淡淡的梦幻,刚已亿起,旋又掠过……何沧澜沿着路,信马随缰,想起远在南方的母亲,在到金陵之前,他原回去过一次,继父不干小贩了,开起豆腐店,自当老板:屋面也已翻新,慈母两鬓已有苍发,见了离家多年的爱子归来,悲喜交集!老怀甚慰,异父异母的姊姊也已有了婆家……他也想起了尹青青,要是她在身边,看到这郊野景色,不知要怎么娇媚高兴了!突然,就在身边,空气中响起阵阵马铃声“叮吟!叮吟!”其声清脆悦耳!同时,疾风忽起,吹得他衣抉飘飞,胯下健骑,腾骏旁跳,吼嘶不已!何沧澜惊愕之余,定睛一看,那飞骑已腾云驾雾般的超过他二十丈外去了,马上倩影,腰身婀娜,缟衣青巾,一袭红绫披风,随风飘扬,像是展翼之翅!“铃声远来,怎不预闻,岂非怪事?”何沧澜望着远去的背影,深觉纳罕,眼光收回时,又发现一怪事,路心居然没有马蹄的痕迹?他满腹狐疑仔细俯首一看,千真万确,后路上只有两道痕迹,那是属于自己胯下坐骑的,大太阳底下,难道真有“天马行空”?何沧澜是有些不信邪,遂勒马回奔,跑了一程,路面逐渐零乱,可以辨出曾有三匹健马驰过!两匹紧靠道旁,蹄痕极深,这自然是自己的坐骑留下的,中央的蹄痕,较浅较疏,无疑是属于那匹天马!何沧澜“嘘”了口气,猛一抖缰,骏驹回头破风飞驰,赶了一里光景,路心又现蹄痕,当下了然于胸,那骑士乃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已未午初,他进入了──杨柳集。只见三十来家,土墙汲砖的房屋,围着一条瘦瘦的街,街旁枯柳残雪初融,雪水已湿透树干,新芽梢头,尚待初发!这时正是打尖时分,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堂倌模样的汉子,张手成八字型,拦在路心,他们一见何沧澜,远远的迎上前来,攀住辔头,操着土腔口音道:“老乡,歇歇午,打个尖吧?”骏马摆首,把堂倌惊退,何沧澜轻抚马鬓,心想:“何殷勤若此?”一面跨下马鞍,拉过驮马,从匣里掏出一些碎银,疾手将命根子墨剑,握在手中,随堂倌走进馆店!“来了!来了……?”堂倌宛如士人登科时报喜的地保,拉高嗓子直叫,一路飞奔!这饭馆门面很大,似是村中枢纽所在,当时天下太平,商旅往来,不绝于途,杨柳集地段适中,乃旅客打尖之处,是以村中店大,并不可怪!何沧澜以为现在这时节,商贩少旅客不多,饭店生意清淡,因此堂倌死命拉客!那知进门一看,才知大谬不然,大大小小十来张桌面,坐了个满堂,人头浮动,语声骤低,都把眼珠子投到他身上来?怪事还不止此!满膛食客十足是个杂牌,黄发垂髻,鹑衣百结的乞丐,手抱乳婴的妇女等等,一应俱全,从衣着看来,皆似村中人!何沧澜手中低低抛着碎银,像玩着铁胆,见门口有一空座,桌上虽有包子,椅中却无人坐,遂缓步走过去!陡的,身后有人急急超前抢坐──竟是方才拉客的堂倌!大腹便便的店主跳了起来,像似鸭子叫般的道:“客官,雅座还有一个空位,小三子怎不带路!”他老也是间杂在座位中,令何沧澜心中直呼怪事不已,举头看去──所谓的“雅座”,乃是面临后窗的一副桌椅,果然有个空位,空位对面是位女客,秀发高盘,绿云披肩,身穿雪白的罗衣。她纤柔的背影,像是火星,点亮了何沧澜的脑门:“方才超身而过的骑者!”当下一征一思,亦想一睹芳容真面目,因为人家既有意示威,布下了这一绝局,自己说什么也逃不了。那女客人知有人走近,连忙低鬟埋首,竟把白碗当起脸盆来,掩护着娇容!何沧澜坐定之后,点了一斤黄牛肉,半斤汾酒,心中暗自窃笑,故意目不正视,侧脸向窗外观赏野景!厨师从座位中跳起,自下厨准备……何沧澜强自压下好奇心,誓不回头,因为他被人摆弄了这一道,必须争回主动,心中却老是在问:“这是何人,想找碴儿,花偌大的心机,安排下这么绝的天罗地网?”牛肉、汾酒本是现成之物,不多一会就端上来了!他顺理成章的才回转头来!那女客俯首良久,却不愿失去高潮,这时脖子已酸,苦头吃足,急急把秀脸一仰,玉脸俏生生的,眼波如水,正是小猴儿精──庞怀芝!何沧澜咬咬嘴唇,脸上一敛,毫无表情,暗自骂自己道:“我该想到啊!”他们一别七年,各自长大,才匆匆会过一面,又是在那种场合,他实在无法由背影上认出是她来!庞怀芝不哭不笑,咳意满容,乌溜溜的那对眼珠儿,死瞪着何沧澜,他们小时候原是玩过“瞪眼”的玩意儿!那是一眨也不眨,谁眨谁便输了!这次何沧澜不玩了,来个相见不相识,小猴儿精见状,微一顿足,似发娇咳,再度埋首,却发现那白碗里空空如也!她本是猴性!食量不大,故也不召唤堂倌,再添饮食!过了许久,觉得太没有趣,樱唇忽地一绽,“噗嗤”娇笑出声!不知怎的,何沧澜亦觉解释,竟忘记这笑会使自己头痛一辈子!满堂坐客鸦雀无声,全看他们这一对壁人的表演,只见庞姑娘一双欺霜赛雪的皓腕,伏桌支腮,一副行将启口的样子,等待何沧澜先开口!她好接腔!何沧澜只好摇头叹息一声道:“唉!天下其实很小……”庞怀芝俯首沾湿竹筷,在桌上胡乱涂鸦,双腮逐渐红晕如醉,突然眼皮一场,秋波勾人心肺,略带点自嘲的语气说道:“不小,我摸了好几天,才摸上这条路!”何沧澜一怔,放下酒杯,想道:“这女孩子别的不知怎样,至少还有坦白这个好处!”两人默默枯坐……庞怀芝实在希望他能问她,何以她的马在雪地上行走能马驰无痕?他倒想问问她怎生那白驹不在门口?否则自己也许机智,便不进来了!她想问他,何以今天改成士子打扮,这跟鲜丽豪华的鞍镫多驾不配衬,他原是锦衣狐裘的呀!这道理,她就是问起也是白问,他不会说明的!如是──两人都金人三缄其口,好不容易待何沧澜仰脖子“咕噜!咕噜!”酒尽杯干,推盘而起坐!店主人笑眯眯的走过来,这顿“鸿门宴”总算在观众期待中结束了!庞怀芝姑娘还是以手支腮,伏桌而坐,并没有会帐之意!何沧澜手指在桌面上轻扣:“嗒!嗒……”忽然把原放在桌子上碎银一推!店主人眼睛一亮,高声问道:“两位?”何沧澜背上像是挨了一刀似的,狼狈地点点头!庞怀芝素手一扯堆在膝上的聂巾披风,欢天喜地的跳起来──这顿饭虽是人家请客,点头会帐了,却还是花了她老子两百两银子换来的!庞怀芝头缠鬃巾,背拖披风,腰上百绕红带,佩着“帝子剑”,凤头小蛮靴,踩在金镫上,已盛装待发!她见何沧澜走出店门,笑容可掬的问道:“你上那儿?”何沧澜叩住马辔头,随口回道:“开封”,他以为她什么都打听出来了,诳诳她,免得庶烦,遂谎言相对!“好极了!我也到开封,我们正好同行!”庞怀芝踞上梨涡一现,喜声回应!她那句:“正好同行”是早预备好了的、至于长征何方,则随君意,去“开封”那是好极了,“洛阳”也一样,也是好极了的,其他地方更是好极了的……何沧澜像挨了一记闷棒,手一松,不上马了,回过头来就待大声对她说……但是那批拿工钱的食客,这时已团团围在四周,当了免费的临时观众,他只得按按住火气,一看“墨剑”尚握在手中,恶狠狠将之掷到空马腹侧的箱匣中跃上马鞍。何沧澜一提缰绳,说道:“走吧!”他打算出了杨柳集,拣个无入处,好好开导她一番,请她走路。一群小孩子们纷纷扬手说:“庞姐姐,谢谢你。”小猴儿精回身摆手,脸上笑出一个春天,万里追风驴宛如脱缰,振鬓扬蹄已怒射出去。这万里追风驴脚程极快,远非何沧澜跨下良驹所可比拟,两人一上路很少并辔而行,小猴儿精总是一忽儿超前,远得身形只剩下黄豆大小!一忽儿回马后跑,错身之际,或微笑,或摆手,或简单的三言两语,纯粹为了儿时游伴得以重逢而高兴!何沧澜既苦于没有机会,实在也不好启口。人家一团天真,他凭什么往“歪”处想去?真要说起来,只有“男女授受不亲”那套大道理好讲!但这种话,依现在情况,既不授受,又未亲亲,由年青男子向妙龄女子说起,总有点那个文不对题?可是这又势在必行,并非他输不起,把胜负耿介于怀,他虽然曾发了半天疯,但,那是自恨,并非恨人!恨她!然而就算抛开对庞剑豪一家的厌恶不谈,他还是不能与她同行,事实上怎好无缘无故的带着人家的大闺女到处乱跑呢,这有拐带之嫌!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何沧澜来到一处交叉道口,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一面跃身离马,一示非摊牌的决心!庞怀芝腾云驾雾的驰驴自后赶来,远远就娇声叫道:“怎么了,马蹄铁掉了?”何沧澜待她勒住缰停在身边,大大吞了口气,说道:“庞姑娘,我实在要到洛阳,所以──”他伸手指着两条叉道再道:“我们只好在此分手,开封在左,洛阳往右。”其实他根本胡乱一指,不管那条是通往西天“极乐国”,那条是通往“阿鼻地狱”!“那更好!”庞怀芝开心说道:“我到开封也是游历,听说洛阳还更好玩,我一直想去,却怕路太远,现在有你作伴,就更好更方便了!”何沧澜摸摸额头,暗道:“再听三句这种话,我准吐血身亡!”说不得便只好图穷匕见,说道:“我们还是不能一起走!”庞怀芝秀眉一皱,鼻子一醒一醒的,低头不解看着这古怪的人,拖长语音道:“为──什──么?”“孤男寡女,结伴同行,容易引人闲话,所谓:人言可畏──”何沧澜接着引经据典,好好铺张地作了一篇新撰“朱子家教箴言”,当场交卷!那知这位大宗师眯逢跟睛,相应无动于衷的道:“没有这话,你在冤我,上次我回家,就是同师兄─齐走的!”何沧澜精神一振,紧紧抓住这话题道:“这就是了!师兄妹向行,师兄妹──”他心里一想,圣人们实在没有说过关于师兄妹的教言,说不得只好由“沅陵派掌门人”代拆行的道:“师兄妹也行、就是我们两人不行!”接下去又是一大套理由,因此……庞怀芝听得不对胃口,快刀斩乱麻的叫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离‘人言可畏’这四个大字,你真那么怕吗?”“怕!怕!怕!”何沧澜一字一顿,每一字都像头上挨了一棒了!“喔!不要怕!”庞怀芝轻嘘一声,安慰他说,说得像是个小母亲……何沧澜大光其火,怒道:“你老子除了武功之外,不教你别的了?”小猴儿精,脸色恍然一怔,不知他这话中其意安在,忽然玉手纤纤遥指其后惊道:“你看!”从他们的来路上,星驰电掣奔来五六匹人马,须舆之间,已在数伍之外!“这批家伙,准不是什么好人!”“你怎可信口雌黄?”他正待再说下去,却已看清其中有些似曾相识,遂道:“找我的!”一面从箱匣中取出墨剑,准备应变,其中有一两人当日救尹青青时照过面!不料,庞怀芝亦惊道:“找我的!”此时、蹄声雷动中,这批人马已到,来势汹汹地将两人包围,勒马之际嘶鸣啸天!小猴儿精一看,有三个是认识的,中间一人,粗眉虬髯,眼射精光,太阳穴鼓起如豆,腰际悬─对千斤挺,正是“醉韦陀”陈朝!左侧,一个四十上下的瘦子,面作三角形,一身劲装,腰间庞然隆起,缠着金蟒软鞭,这是秦中五煞中的大煞仇洛西。大煞身旁乃是把兄弟二煞卫松、脸上斜横一道疤痕过鼻、把脸一分为二,手中持着一支风磨青铜五行轮!那轮上刀叶随时地都在转动!这三个乃河南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在地面上甚是活跃,是以庞怀芝有些风闻!其他名人,她均觉限生,只知都是一丘之貉,不是好来路!“嘿嘿!女庄主脚程好快?”陈朝满脸狰狞着,再道:“请借一步,跟兄弟们走─趟!”何沧澜一见竟不是自己的事,很懂江湖规矩地退下一步,避在一旁,以避干预人家过节之嫌!庞怀芝瞪他一眼,臻首连接着叱道:“不去,我有事……”“醉韦陀”陈朝仰天狂笑,笑时脸上横肉翻腾如蛇,笑毕狂傲的道:“思齐庄尚未开庄,女庄主就先塌台了么?”他这女庄主三字,下得极有学问,乃讥讽思齐庄人少势单,个个皆有职衔!“好!去就去!”庞怀芝吃不起人家这激将法,气冲冲的道:“陈朝,你替谁跑腿的?”说着勒马就道,一面回头偷觑了何沧澜一眼,他待怎样?何沧澜手按马鞍,沉吟不已!心忖:“庞怀芝总是旧识,而且现在就在身边,他于情于理,总不能让她独自涉险,听任这批强梁之辈将她带走,女人总是弱者呀!然而若伸手出面,则两人关系必增进一层,将伊置于胡底,现在原是甩掉她纠缠不已的最好时机!但,这其中道理不对!她是被人劫持……”庞怀芝见他毫无动静,─阵被遗弃的哀伤,涌上心头,这滋味她从没有过,芳心一酸,强自摆回头来!何沧澜一踩金镫,跨上马背,一手牵着空骑走向庞怀芝走的这条路!小猴儿精心中一甜,一笑灿然,急忙盘马,让他与自己并肩!包围在他们身后的一名角色,因自己并非正主儿,怕惹事端,始终闷声不响!这时见何沧澜无事找事,也跟上来了,嘿嘿冷笑道:“何沧澜你何处不可去,何苦不请自来?”何沧澜一听,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对他却不清楚,甚是满意,笑笑,却哑口不言,因为这一句话正问到他的心上!连他也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来?庞怀芝不忍他平白被人挖苦,伸手轻推他的肩头一下,提醒他道:“骂他一句呀!”何沧澜将剑佩向腰间,不愿说这无聊闲话!陈朝心有顾忌,怕庞怀芝临时变卦,将这煮熟的鸭子弄飞上天,故不把心中对何沧澜自动插上一脚的愤怒形诸神色!也不在乎多他一下,只一扬虎掌,推众上道!大队开拔,指向何沧澜所谓的开封方向!奔驰了十来里路,转入一片乳石岗中的小径!马匹首尾相接,串成一线,路湿颇为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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