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有个老花匠病倒了,要他代理几天,去后花园中,修整花木,他才有机会第一次到内宅去。那花园是四方形,围在凤楼龙阁之中,园中央是一池莲花,团团青碧的莲叶,将水面盖住,叶子亭亭出水,风过时若楚官之舞衣。中间点缀着零星的白花,正是宫女的玉靥,翘首呈妍。池旁有一朱漆木榭,亭外是座假山,山下怒放着玫瑰,山上爬满了各色牵牛花,角叶长蔓满山全是,这喇叭花,有如星罗密布,红、青、白、紫,甚是醒目。任志欣出生以来,何曾见过这景色,不觉呆了。“这位兄弟,怎不打扫?”极细极柔的声韵,他忘了分辨是舒泰还是厌恶,反正是种异样的感受,把他吓了一跳,竟以为是变起突然,左手真气自然贯入,差点回身发掌!定神看去,却是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姑娘!“这位……”他脸红了,他本来想说:“这位姊姊,我就去扫。”但,她实在是个小妹妹,也没想过女人会这样细声细气的说话,过去两年,他倒是听惯了女人的狂号尖叫,便是来这里所碰到的一些姊姊,也没有这么柔细的语气。于是,他略微不好意思地露齿而笑,那倒不全为掩饰自己口齿不灵,而是自笑怎会变得如此胆小,一闻声就想出掌,庸人自忧了。他低头打扫着满地的落叶,心忖:“这个小使女丫头,怎的跟常去外院缠人的那几个不同,她也许是夫人、小姐的贴身丫头吧,偷闲出来玩耍的。”那丫头见他专心在做事,也不扰他,自坐在亭子里,眼中透着笑意,脸上却尽量不笑,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记起什么有趣的事儿!她那容颜玉面,像是用玫瑰花瓣做成的,吹弹得破,瓜子脸型,鼻子又尖又挺,秀目凤眉,如深潭秋水般的清澈,口如红菱……上身穿一件墨绿色无袖背身,露出浅绿色的薄衫长袖来,裤子也是水绿色,那鞋却是青绿色的绣花鞋,只露出半脚鞋尖儿。这是他在扫地时略不经意的偷望了她几眼,所观察到的,自信她不会发觉。那装束不算不好,但任志欣知道这只是使女的服饰。他看过甄荆两位徒少爷平日的装束,因此相信若是叶家的大小姐的话,断不会只作此种素净的打扮,也至少应有两名丫头在身旁照料着。只是他实在不相信使女丫头会有那种娴雅的风范!他扫完这假山后背面回来时,那少女已然不在亭中了,却走得一点声响也没有,虽然他一直在竖耳留心这边的动静!这令他暗自震动,这丫头的轻功不俗,能逃过他满心的关注!“那么,那两位徒少爷怎会不练武呢?是了,曾听人说甄自锐的父亲是朝廷命官,在京供职,若是光为享福大可不必赖在师父家呀!那么无独有偶,与自己一般是偷偷地在晚上练了,但会是在什么地方呢?”那天夜里,任志欣悄悄潜入内宅——叶家人丁不旺,等闲家人妇婆婢女,无事不能在老爷小姐闺房内室逗留,她们另有寝卧之房舍。这时夜已中宵,他很容易地发现了那专供练武的小厅子。那场子是在“田”字房舍的西北格,隔着一排横楼,跟他白天打扫的花园相对,宽广各十二丈,四面皆是高楼。故而,虽然周围明晃晃地点着数十把丈来高的火把,也不虑外面被人看到!地面上铺设以三尺见方的大理石,黑白相间,十分整洁。若天雨时,也可由四面高楼的屋檐下,张出大篷帐,由此也可见叶家深藏不露。谢玄机身穿员外燕居时的衣服,端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有茶几,两侧各两个家将,他一个也不认得,从未见过他们的面。稍下脚处是管家内总管之一的老态龙锺的叶震中,只他有把小椅子坐,再一个是那大胖子每日与他一起作息的厨师叶登!令他意外不已。而最使他惊奇的是,白天那个在花园中看到的小丫头,竟然是叶玄机的掌上明珠——叶茹茵!她穿起劲装,也许因年纪尚小,婀娜而不丰满,说话他在楼上听不清,满脸笑吟吟的,但并未真的笑出来,有那股子“甜”味儿!任志欣实在不懂她白天怎会身着婢女打扮,连说话口气也是。今夜,因他来得略迟,又加是演练“围字诀”八招的最后一天,他听不懂,遗憾也!但只次夜起,就复习“粘字诀”了。任志欣第九次跑来“偷剑”。他伏身在二楼走廊外栏杆旁的地板上,侧耳倾听——叶玄机把“乙字剑”旧剑中第五十六招到六十四招的“粘”字诀,讲解得透澈极了。这“粘”字诀原是用来对付敌手的奇招怪式,将其武器制佳,使其出手无功,但对方也可趁此施展内劲相拼,故非高手不敢乱用!在这里,就可看出“乙字剑”的佳妙了,因它手脚一动一闪,皆恰到好处,其中又多了些看似不必要的小动作,但,妙就妙在这些小动作上,“乙字剑”藉此抵消对方内劲,故学时一板一眼都得在意,不能马虎,务必要做到与古法所传的身段,维妙维肖,方算学会,学通!这几天,任志欣日夜皆浸淫在那八招——二十四式“粘字诀”中,他虽不能蒙叶玄机亲自指点,但因讲得又清楚,甄、荆两名高徒练习时,动作又极慢,他已将“粘字诀”的创意、身段、剑招、变式,记得滚瓜烂熟了!希望凭此把敌人任何招式,一笔勾消,化为斗拼内力,这设计在任志欣觉得,是大大的便宜,因为他学的招式太也贫乏,没有几招可用之学!叶玄机讲解完毕“粘”字诀最后总则,自坐在太师椅上,对他三人说:“今夜不要个别练习了,你们玩玩‘双击单防’吧!”甄自锐、荆其归、叶茹茵,依次上场,先向叶玄玑行了敬师之礼,算是谢师,就站成一个三角形,彼此也行了礼。甄、荆两人仍是黑色夜行衣,叶茹茵则装束夜夜不同,今夜身穿白色劲装,胸前缀着一簇珠花,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任志欣想不通,她怎么老是这种表情?三人在火把烛照的场地上,穿梭如织,跃闪如电,刹时间满场尽是人影纵横……像是不止三人,三支宝剑,银光辉耀,每把剑都向其他两把剑招呼,剑路互异,变化无穷!任志欣缩在楼头低头向下细看,只觉两黑一白,化身而为明珠,滚动在宝盒之中似的!他知道各自剑路不同,是因为“乙字剑”每八招为一组,共分十二组,外加四绝招,每组能任意前后承接的缘故!忽然三剑相聚合击,“铮”的一声,冒出星射千百个火花!叶茹茵借劲一弹,娇躯拔高四丈多!甄、荆两人知道紧接这“化鹤归去”之后,就是小师妹最喜欢玩的“天女散花”,那剑式撒开来,他们可有得苦头吃,忙打点精神,准备全力应付!叶茹茵飘飞空中,快活非凡,忽然瞥目栏杆雕花空隙中有一对精亮的眼睛,吓得她花容失色地娇喝:“什么人?”甄自锐旱地拔葱跃飞两丈,荆其归自后跟上,踏在师兄伸出的剑身上,借力数步冲上楼来,俊目四扫,如老鹰之搜寻脱免。任志欣看见人影耸上来,起先楞住了,还想赖着不动,不认为那一声娇呼因他而发呢,直至看见荆其归看到了他表现出那股子见猎心喜的神色,才清醒过来,自己又被人家抓到了,只好随手硬拆下一支木栏杆用以自卫。此时,叶茹茵也已纵落楼上走廊中,不过距他尚远!荆其归潇洒地超过栏杆,落脚走廊中,先弹弹剑,才扑身而上,一出手就是“问鼎中原”,直刺向任志欣的左胸!任志欣施出“粘字诀”中的一招“泾渭合流”,木栏杆硬生生将剑缠住,“卡”的一声,剑身入木,而那木栏杆却未被削断一截去!荆其归“咦”了声,内力涌出,气贯剑端,转腕扭动剑叶,他失手一招,甚不是味儿。任志欣手里的栏杆已飞出数寸,力无消处,被闪得差点滑倒,但那荆其归也被那股陡来劲力踉跄着震退了三步,才拿住桩,这证明敌人的内力比他强!叶茹茵适时接应上来,清脆的“嘿”了声,算是招呼,宝剑幻起银虹,在胸前剑花疾掠,浪涌而前!任志欣又要使出“泾渭合流”,小妮子不上当,收剑环走,剑花掠向任志欣侧胁,但这招“小桥流水”,还没使满,眼睛却睁得又圆又大,惊呼:“是你!”原来,任志欣闪她这一剑,身倚背后栏杆,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是宽额高鼻,明暗分明,叶茹茵认出他正是那天在花园相见一面的园丁,竟没有再出招!任志欣趁这一时的冷档,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跑去。荆其归怒叱一声,竟欲飞纵追击,却给叶茹茵横身挡住,也不知师妹要向师父说什么,只好硬将去势刹住!走廊的这头,由甄自锐把关,他宝剑一挥,“雪”的划出一条银河,横切过任志欣胸前一寸,端的厉害。任志欣来不及使出什么招式,胡乱将木栏杆一挡稳住身形,蓦然看见甄自锐人矮了下去,同时感到下盘生寒!敢情人家变招攻到,志在取腿,忙沉下木栏杆,由下撩起,这是“粘字诀”中的一招“风动草偃”的变式。“卡”的一声,接实了,甄自锐见长剑削不断木栏杆,猛然惊觉,“难道这贼人手中木栏杆真气密布?”心中思忖中手却不闲,骈指点向任志欣的胸前“鸠尾穴”。任志欣凝气于臂,左手击出杀手锏“劈空掌”,一道劲风,猛冲出去,雄浑无俦,若是甄自锐被这一掌击中要害,九成呜呼哀哉!甄自锐忽觉强风袭身,他是叶玄机开山弟子,武功已达名家境界,自然知道厉害,转身让过那股掌力,右手长剑仍自缠住木栏杆,左指原式不变,直逼“鸠尾穴”!任志欣见对方身形已变,招式末换,心中一阵慌乱!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凌空点穴术是一窍不通,在衡州吃过老黄的亏,记忆犹新!而今又见敌人伸出指头,志在必得的样子,忙胡乱急躲!甄自锐化指为掌,拍出一掌,栏杆被掌力震断一片,任志欣被连带着跌下楼去,成了网中之鱼、陷中之兽,楼下有高手数人,他在空中哀叹一声,死活由人了!自始至终,叶玄机负手伫立中场,仰首观战,并示意四个家将不必上去!走廊虽甚漆黑,但,对他那等身手的人,自然不算什么!叶玄机看到敌人是个生手,大孩子,三度施展近日正在复习的家传剑术“粘字诀”,不禁诧异自道:“十几年来,无人上叶家生事,这次是谁,照理不该派个生手来偷艺呀?”任志欣并没有给点中穴道,只是左胸中了一掌,喉头发甜,但神志仍清,他身在半空中,看厨师叶登,正奔了过来,就在身下七八尺处,等着打他的落水狗。他朝叶登头上作势要发掌,叶登果然中计,双掌上翻,全力拍出一掌迎敌!那知任志欣待他发掌后,他的掌力方始吐出,身形借着反弹的劲道,斜势上升,飞向屋角,若是如愿以偿,不难越屋顶而逃!那知经过荆其归左边又被他立在楼头,补上一掌,把他拍了下来!叶茹茵看见那园丁被大师兄打下楼去,惊得尖叫了起来,现在再看他又被二师兄补上一掌,她真的尖叫起来,人也跳下楼去,在空中,她看见园丁落地时,被管家伯伯提住后领一抖,然后摔向场角,跌得结结实实。叶登像只猪般的叫了起来:“叶通!”这是任志欣卖身叶家为奴的新名子。他方才接了任志欣一掌,人扑通半声坐了下去,屁股下的大理石被坐裂了一方,两臂麻木,现在他才看清楚这个满脸血债的人是谁。“叶通,我们家里的人?”叶玄机皱眉寻问大总管叶震中。老管家说是一月半前,自行卖身的新人,在厨房里做些杂事!任志欣颤巍巍地挣扎站起来,他发掌借力时,本就涌出一口血来,上面补来的那一掌,和摔在地上,使他血吐得满脸满衫,像是把所有可能吐出的血,都吐完了,人则反而有点清醒!对面二楼上,有个婢女手中擎着蜡烛,自暗影中走出说:“夫人要我来问,是怎么回事啦?”叶玄机如接纶音,纵身飞起越过栏杆跃上二楼,进入内间,不见了!老管家叶震中想到自己责任最大,引狼入室,那天竟给这小厮蒙过,怒从心上起,一抬手就要打巴掌煽他几个耳光!任志欣并未避让,口齿有点含糊的道:“偷招学拳,江湖多有,自有规矩!”那口角处又沁出血来。叶震中真不好打下去,但任志欣还是挨了一下,又是数口血水喷出。那是荆其归出手的,在师父面前他被这奴才震退了三步,实在太不光彩!“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叶茹茵气急败坏的尖叫着,令这个表哥扬起来的手勉强垂了下去。若因揍这臭小子一顿而得罪了小师妹,那可是得不偿失,这恨只有埋在心里了。叶玄机在卧房中会见了夫人,将事情经过合盘说出,这事在叶家来说尚是首次碰上,事无前例!“官人,江湖事妾身虽然不懂,但,人命关天,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为夫一生未入江湖,自是没有仇家。”“若这孩子没有奥援,只是慕名前来偷招,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尚幸发觉得早,看一眼便能学会,妾身有些不相信,咱们的孩子们夜夜刻苦勤练都不易领会!”“夫人之见甚是!不过这厮内力深厚,招式生涩,那‘粘字诀’看过一遍,已运用得中规中矩!”“唉!妾身不敢多言。”“那厮相貌堂堂,不类邪恶之徒,可惜了!咱们已不能留下他来!”“让他走吧!是非曲直,冥冥中自有天心在!”叶玄机又自楼上飘了下来,刚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任志欣主动向他走近,但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差点跪了下去!叶茹茵跑到父亲身旁,想说什么,却未曾说出口来,叶玄机握住她的手道:“你娘都给吵醒了!”这话的含义,则是说已与你娘商议过了,她只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任志欣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叶玄机真想不到有此一说,想了片刻才道:“叶家已不在江湖中,谅阁下亦有所闻!”语气和平,你我界限已划分清楚,不承认他属叶冢的人了,要知江湖上,偷招者被发觉,要就是拜失招者为师,这当然已不适合于眼前的场合,而另有的处置,则要偷招者吐招,比武一场,规矩是得让失招者三招,生死不论!任志欣宁肯如此,不愿倒地求饶,或任人宰割。“有没有人受伤?”叶玄机问明了这个,还是不能决定如何处理!“乙字剑”本有非叶姓血亲不传的遗训,到他曾祖父时,才收外姓之徒。他的大徒弟是世交之子,二徒儿是夫人荆氏娘家的亲侄儿,奉闾命收的,两处都是源渊深厚,如今平白为外人学去,虽说来人不像是特意受命而来,但也不能罢休,然则杀了他吗?与心不忍;若说重打一顿,他现在伤势还轻吗?叶玄机向叶震中咬了一会耳朵,细声征求老管家的意见!“你打算怎么办!”任志欣在问他了!表情豪烈不群!叶家父女被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再过了半晌,叶震中回来,散落一些衣物在地上,那是任志欣的!其中除了随身换穿衣裤外,只有些碎银子和残本史记,再有就是卖身的百两银子,没有别的可疑事务。“你是何人门下?”任志欣不答,只摇摇头。“哼!你也知道背师偷艺,为人不齿吗?”叶玄机会错了意,停了一下,声音稍微温和了些,道:“你说说身世吧!”任志欣刚要开口,胸头一阵急痛,眼前先是一黑,天旋地转,脑血下降,然后看见叶玄机的胸腹膝盖,最后躺倒地下!他站的时间太久了,没有适时疗伤,终于不支倒地晕死过去!醒来时,满头皆是水,是被冷水激醒过来的!天色有点发白,远处鸡呜可闻。叶玄机已经不在,他女儿叶茹茵正跟荆其归争吵,抢夺他手中一只白色玉瓶!叶震中看他苏醒过来,朗声宣布说:“奉我家主人之命,打你一拳,刺你两剑,永不准入叶家百里之内!”任志欣知道这等于全部接受自己的条件,而且流血难免,生命却无虑,不准再入叶家地盘之内的意思是等于说放你逃生去吧!若照江湖规矩算,起首三招,教他如何让得过,遂慨然说道:“这很公平!”停了一下,接着道:“若是昏倒了,抬我到大门外,放在路上,我不要药,区区不白受人的恩惠,还有,那百两银子壁还!”叶茹茵真不相信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交待得这般清楚,她不敢看,也知道这事非如此办不可,但不知怎的,有一种极近乎哭的心情,萦于胸怀,人已飞奔上楼去了!这时,任志欣结结实实地挺起胸膛,挨了一掌,又吐了口血,但那后面的两剑,只是划破衣服浅入皮肉流出点血,意思意思而已!他并没昏倒!待到任志欣身体复原,已是次年初秋!这近年之中,他在番禺(广州)珠江河岸夜市食摊酒肆里充当小伙计!对广东人的胃口充满尊敬之情,他们差不多是什么东西都能烹调成美味,吃下肚去,狈呀、猫呀、蛇呀、老鼠、猴子……都似凤肝龙胆般的喜欢,真是可喜可贺!任志欣明知是新创旧伤一齐发佗,但除了作息行功自疗外,却不敢抓药服下,生怕自己不明药性,阴差阳错,将他自行综合而成的内功,为药所克,失了灵效!闲时苦思招式,右剑左掌,反复练习,“粘字剑诀”和“劈空掌”并用,虽少得可怜,不满十招,但可重复使用,周而复始,前后参杂,自成一格!在武器店中买了一口剑,动身回江南去。他自觉已经出道,而今而后,便是江湖中人,要在刀口上舔血,管些天下不平事,有可能的话将自己毁家减族的大血案,报仇索债,将来得老死于江湖中!这天——他越过大庾岭,时近黄昏,山脚下的市镇,炊烟袅袅,沐浴在落日的氤氲中!任志欣小立回顾,忽闻在左近林中农舍里传出一阵金铁交鸣!甚感诧异,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何来歹徒,若是夫妻翻脸相仇,哪会动刀动枪,身不由己,循声疾奔而去。有条石铺小径,蜿蜒深入林中,任志欣拾级而上一处台地,到得草寮柴门,只见大厅正堂中,闪动着几个人影!两个高大汉子,背向正门,分站成崎角之势,手中兵刃翻金涌银,威猛无伦的向一把弦月刀招呼去!那女子面孔被挡住,他看不到,只见袖口卷起一截,裸露出粉藕也似的圆韵玉臂来!从他们的腿脚挪动时的空隙中,任志欣又看到有一对稚龄小孩缩在女子身后惊恐躲着。他见三人身手,竟是罕见的高手,明知这闲事他任志欣管不起,无奈,血气方刚又死心眼,自以为学艺初成,此身应具佩剑的道理,再加上在汉寿两年所见,刺激太深,淫恶之徒,肆行无忌,伤天害理人欲横流!深夜扪心,常自深责,而自身实无力干预,诚为憾事!而今,令他不能袖手,于是,任志欣豪气长天,把包袱掷在地上,抽剑出鞘,高喝一声!“还不给我停手!”剧斗中的那名道人,手中拂尘猛向弦月刀急攻三招,猛虎归山,退出战圈,嘴中淫猥“嘿”笑道:“王老弟,这小娘子真够劲,送你受用吧!”他面如金盆颜色腊黄,双眼下吊,描金紫罗八卦道袍,甚是华丽,看扮像便知不是个口宣“贫道”的方外人!手中拂尘乃紫金打造的,等闲兵刃,吃他一扫,不碎也断,吃他缠住,不弃下兵刀,便不易脱身,其出手招式中暗合擒拿,推穴,震脉之功!在江湖道上,已混得响当当的恶名——紫罡道长是也!紫罡道长拂尘一摇,看见门口亮处,是个一身白衣的美少年傲然卓立,夕晖染衣,丰采照人,许为不俗!他心中少有嘉采之意,却并不在乎,这个冷不丁跑出来的冒失鬼,只认他太嫩!心中冷笑,那隗老儿的帮手,就只是这种货色,值不了几文钱,听那声断喝,分明丹田缺力,他自不量力,也敢来道爷前讨生活,那是活得嫌拌脚哩!“来者何人,道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紫罡道长,纵横江湖数十年,这句话成了对阵的开场白,心中只想一招解决,管你是谁家儿郎杂人种,叫什么名子皆可!任志欣一听口气心中微凛,勉强镇静冷冷地道:“爱管闲事的!”紫罡道长看不出来是何路数,竟敢如此狂言傲语,厉声喝道:“小贱人的姘夫么?等道爷收拾下你,让你亲眼看小淫妇一身细皮白肉,搂在道爷怀里快活!”任志欣苦皱眉头,他知道斗嘴拼舌,他不是人家的对手,平静无波的道:“咱们动手吧,打过了再说其他的!”也不用起手式,随随便便将剑剌出。紫罡道长,足下卓立如山,上身摇摆,拂尘“横扫千军”,迎上来剑,却是虚招,缩足沉手,拂尘却猛一倒钩,忽然毒蛇吐信般的,一招“推起黄沙”,疾似流矢星飞,扫向任志欣面前!任志欣胸前门户大开,为的就是要使“开门揖宾”,持冷风拂面,剑路一变,由缓而疾,平扫架开,正是“风动草偃”。紫是道长暗叫一声:“乙字剑”,仍将拂尘接上,意欲拂断那口破剑!看他还“粘”个什么“鸟”!那知剑上真气密布,只歪不断,心中反疑那剑并非凡品?任志欣踏上一步缩手曲臂,全身略作斜倾势,气凝两臂,蓄功力待发。拂尘马尾长须已纠缠在剑叶上,各不得脱!紫罡道长暗自一叱,道声不值,竟需凭内力取胜!如是,腹收胸突,纳气凝神,斜眼暴突,真气源源涌出,左手食中二指作钩,“二龙截珠”,疾取任志欣双眼。任志欣正要敌人于此,他自知所有的货色本钱只是“粘字诀”与“劈空掌”,若不能在这两绝艺上取胜,就得命丧于此,饮恨九泉!现刻,他出掌只达七成力,用以诱敌。紫罡道长,右手拂尘正与剑较上了劲,功力适敌,互不相让,不能闪避,也根本不想闪避,左手已化指为掌,厉喝:“去吧!”“砰”,两人都是一震,半斤八两,剑和拂尘却没有被震开!紫罡道长心中暗舒,真是棋高一筹,因为他是临机出掌战个平手,便算占了上风,但他也惊奇不已!“那里来小毛崽子,内力如此之强!”任志欣心中有数,左手缩回五寸猛向前推,再踏前一步,十成力地拍出“劈空掌”。紫罡道长先是一鞠躬,其后蹶步颠退,踉跄不及,最后仰面而倒,口中血柱狂喷,有一尺来高!任志欣这是第一次杀人,一丝恐惧掠过他全身,连忙一甩头,甩掉这感觉,急抬头遥望那边的战局。那少女隗家玲,今天正准备晚炊时,撞进两个煞神来,紫罡道长和紫金刀王,都是她父亲的宿仇,好在弟妹小强、小芳平时管教有方,乖乖躲在乃姊身后,紧靠墙壁以免隗家玲四面受敌!隗家玲武功虽已深得乃父真传,无奈来人身手太高,吃他们联手猛攻,早已香汗淋漓,娇喘不已!也是因为,那俩人准备将她累个半死不活的,让他们在床上再收拾她!正是猫戏老鼠,逗着她玩呢,否则怕不早已香消玉残艳血满地了!幸好,紫还道长及时被人引开,剩下紫金刀王,她已轻松多了,仅堪自保!这紫金刀王是个俗家汉子,并非食有采邑,乃是江湖浪人,只因他有柄紫金刀,名叫王居先,故名“紫金刀王”,不是山大王,他还不配!与乃弟王居展,江湖道合称他“紫金二王”,“三十三路连环刀”,在江北甚有名气,是个敢拼敢闯的脚色,床第功夫更称一绝!“嘿嘿!你这小娘们可真紧乎,俺老王可有些吃不消哩,香得馋死人!”已秽语连篇,诚是调倩能手!隗家玲忍辱负重,不去理地,一对一撕杀,不必负隅苦斗,连出绝招“玉免东升”,削敌右腕,反手又是一招“月满西楼”,砍敌左肩!紫金刀王的金刀,左照右顾,破绽自露!已不若两人并肩欺人那般自在了!隗家玲看得真切,“月落鸟啼”,弦月刀由金刀空隙中,御电排气疾点敌胸“膺窗穴”。王居先见弦月刀隐隐啸风而入,连忙纵身后退,要穴毫厘之差未被刀尖点到!此时,任志欣正跟紫罡道长对掌!隗家玲略有分心,望其胜负,这对她的安危屈辱是太重要了!紫金刀王趁这空子,力图挽回颓局,厚背紫金刀舞得密不漏水,抢占机先,在身体四周筑起一座刀墙,刹时一片紫气霞光的刀影罩向隗家玲!口中调侃道:“你那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几岁就有老公,好个早开的花儿啊!”隗家玲又气又羞,将她弟妹,当她儿女,句句吐邪心,眼眼生歹意!便皱紧秀眉,咬紧玉齿,心中归窍,不听他风言风语,挥出弦月银刀,刀风劲锐,丝丝银线已能透过那座刀墙。待到紫罡道士庞大身躯轰然倒地,王居先吓得全身冒冷汗,手脚半软,那里还记得早先要同这女子乐上一乐的歪主意,只恨不能插翅逃生。任志欣看两人杀得性起,心想:“只要我发一掌,那厮就得了帐,但身入江湖总要守规矩才好!”就在一旁踏起方步来,同时也防止他夺门而逃!紫金刀王虎吼一声,一招“霸王别姬”,刀墙面积缩小,最后刀影全然收起,化为流光闪电向隗家玲当头劈下!弦月刀不敢硬接,刀走空灵,人随刀动,及时闪开!他见“逆风张帆”奏效,转身企图夺门而出,冷不防任志欣的方步正错到门边,略作迟疑,不敢硬闯!陈家玲的弦月刀像长了眼睛,扫向他的喉头,刀入三分,又反手用刀柄打他的肩并穴,紫金刀王闷声倒下,却未断气!任志欣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仇家,勿留活口!”也不知这条规定是江湖道上第几章第几条,反正在在汉寿排教两年,这些他倒是学得不少。隗家玲自也知道,也恨这使金刀的出口相戏辱人,招式下流,但人既已躺下了,恨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她只两眼怔怔望着这高大的少年,陌生的救难者,说不出来!刚才看见他出面揽事,虽很感激,但还怕他不是紫罡道士的对手白送了性命!任志欣以为她怕污了房子,洗刷血迹麻烦,遂道:“等会儿我把他们带出去……”他看到她两颊飞红,才注意到这女子实在长得美极了,更想起紫罡道士的脏话,不禁也觉得不好意思。这时她弟妹跑到姊姊脚旁,扯着她的裤管儿,一个大姑娘家在异性面前这多不好意思,就不愿意让他们搂着腿儿,弯腰要捉住他们的小手,不要他们胡缠!小芳摇摆走向任志欣,他将小芳抱起来,她伸手要捉住任志欣的鼻子,他正用鼻子碰碰小芳的额头时瞥见隗家玲亲善的微微朝他笑!他也点首对她露齿一笑,这一笑才把刚才两人的不好意思一扫而光!“承蒙施以援手,相………”隗家玲还是不好意思问他姓名,又觉得“相公”这称谓不妥当,自已应比他大呢,虽然他高出自己一个头!“我姓任,任志欣!”“我们姓隗,我们姓隗!”小芳、小强同时抢着叫出来!隗家玲微微躬身,看着脚尖,又倏的抬头说了自己的名宇,再道:“你……”天色已渐渐暗了,现在赶到最近的周口镇,也要半夜才能到,但,家里没有长者,她觉得不便留他过夜!任志欣放下小芳说:“我该走了!”走过去将躺在地下的两具尸体一并夹起,接过小强递过来的包袱和剑!人到大路看到三人仍在门口挥手,那时已星月在天!——由Shean提供图档,卧虎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