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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冷寂然闪电般收回右腿,左肩微沉,保持着平衡之势。寒山子体内儒、道、释三道真气却是混浊复杂,心知是受了天亡气劲的冲击,以致功法大退,难展其长。他踢出的足踝一个旋转,僧鞋已倏地点回雪面上,轻飘灵动处,直不似有伤在身,哑然失笑道:“大道无处不在,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又有何分别?宗主囿于表面化,注定屡战屡败。”又是一脚踢出!便在这时,赤影迫近,剑气惊临。虬髯客的粗犷形相依旧冷静如恒,亦狂亦侠剑则快疾无伦地横过雷电笼罩下的虚空,一剑劈出!就是这一剑,击败了当年横行邪道的邪道神应苍天,奠定了他的宗师地位。剑一劈下,剑气已隔空划过冷寂然微沉的左肩。冷寂然因要保持平衡,结果露出了这一瞬即逝的破绽。冷寂然心中大懔,晓得这位最神秘的年青宗师高手的伤比他预料轻,更糟的是,寒山子这秃驴,似乎也没有甚么伤势威胁着他。喇喀喀一声响,百结锦袍立时应声破裂开来,泛着奇异光泽的肩膀处现出一道五寸长的剑痕。同一时间,冷寂然与寒山子交击了十多记脚踢,最后一脚踹在寒山子右足处,后者腿骨折碎、气血翻涌时,他人已借力腾空,避过两人的攻击。其时血气运行不绝,一旦生出宣泄的口子,鲜血立即自冷寂然左肩伤处洒了出来。“叮!”雪玉剑的上半截此时才飞插雪地,发出一声清音。诡异肃杀的黑木轿子内,易狂邪又再响起那把破哑铜钹般的残年声调,可惜地道:“冷寂然啊冷寂然,便是你这种不甘屈服的性格,使你泥足深陷,一去不返……咳,杀了四僧,你其实已心力交瘁,若趁那时抢出气墙,必能保命,那时再觅地疗伤,东山再起实属易事,此刻嘛,咳……难矣,你不肯走,人家可要把你留下。”病老大吃一惊道:“冷寂然会败?”事实上,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冷寂然无论那一方面,都显得游刃有余、挥洒自在,身上带伤,那也只是皮肉之创,横看竖看都不似穷途末路,尤其先以劲气杀绝四僧,碎了他们的天竺金刚身,后又单以双掌,把名震天下的雪玉剑硬生生断为两截,这份功力着实惊天动地,怎也不如圣主所言,冷寂然会被人留住。病老因留心战局,情不自禁便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始醒起自己出言过急,恐怕已冒犯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无上圣主,这一惊醒,双膝一软,连忙跪将下去,噗噗噗,其余三仆也跟着跪下,颤声齐道:“老仆失言,请圣主原谅。”易狂邪桀桀怪笑,沉声道:“本座不杀忠心之人,况且你们还有利用价值……”四仆直吓得不敢动弹,圣主说到“本座不杀忠心之人”时,四仆同时感到轿内的无上圣主透过帷幕朝他们望来,但心头压力亦不禁轻了,知道圣主不会妄动杀机,当说到“况且你们还有利用价值”,声线则遥远了些,有点像从天边降下,可想像圣主说这话时,正抬头望着轿内顶子,情况就像仰首向天。四仆那四张满布皱纹的苍桑苦脸本已略见曙光,那知圣主一句利用价值,又把四人拉下万丈深渊,但四条性命总算给留下了,连忙磕头感恩:“圣主宽宏大度,作仆从的自是忠心耿耿,粉身碎骨亦要报圣主知遇之恩。”轿内再无半点声息,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四仆中心细如尘的病老却晓得圣主有个习惯,每逢仰首观天,总会有片刻宁静,那是圣主屈指计算的光阴,倘若一个不知机,在此时出言打扰,必赴阴曹无疑,四老一般心思,当下仍保持着伏身的姿势,头却不敢磕了,生恐就这么一点声音,影响了圣主仰问天机。“酉时!”易狂邪如夜枭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冷寂然你这狂妄自大的家伙,一念之差,便注定你过不了今晚的酉时,日落西山后,便是冷寂然你毕命之时……咳,今夜的日落格外肃杀,也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看来是天意让你多活一个时辰……”四仆虽无抬头,也感到天际渐次漆黑,这时雷声隐闻,紫电稍稀,看来冷寂然毕命之时已不远矣。易狂邪顿了一顿,又阴森森的道:“冬雷天降,万物俱焚,斗转星移,唯我独尊!冷寂然乃破军命格,正应了今日的焚身之灾,诸葛渊宫坐武曲,顷刻殁落,本座惟一的忧虑也将烟消云散,三十年了,该是时候出外走走!”帷幔掀动,杀气勃发!无上圣主易狂邪赫已欠身走出了黑木轿子,四仆心惊胆颤,虽欲一睹自己追随了半年的无上圣主,但颈骨偏是如上枷锁,转动不得,雪地上阵阵寒冻送来,这时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了。雪岭上冷寂然、虬髯先生、寒山子这三大顶尖高手精神互锁,出手凌厉,已到了不死不休的惨烈阶段。天色渐黑。此时,天亡诀的气漩已灭,冷寂然披头散发,状如末路魔王。最后一击虽杀了传灯四僧,却杀不了眼前这两大高手,更使冷寂然战意崩塌的,是七觉、十劫的惊人潜力。兵败如山倒!冷寂然挡去寒山子仗以成名的一式雪意禅诗剑,龙行虎步的虬髯客已欺近自己的右后侧位置,一剑劈出!冷寂然这时体内伤患纷至沓来,根本斗不下两人的联手围攻,更别说在两人的精神紧锁下提气潜逃了。当下奋起残余的劲气,拚着五内俱焚的险况,横掌封格。“呛!”剑掌相交,击出一下金属交鸣声。虬髯客嘴角溢血,万想不到冷寂然战至目前,仍有这般余威,一个旋身,亦狂亦侠剑把握着敌人移动的途径,划出一道剑势。寒山子足骨断折,纯凭佛境的澄明支撑着痛楚和挪身能力,彷佛已摆脱了肉身的范畴和束缚,雪玉虽折,但在其手里,仍是一柄佛门宝刃,心中则存想着颜回坐忘的儒学心境。颜回乃春秋时期大儒学家孔子的弟子之一,问礼于孔子,一日,他说他进步了,孔子便问他如何进步,颜回竟说他忘了礼乐,孔子也不奇怪,只说这还不足够,数日后,颜回说已忘了仁义了,孔子仍道这还不足够,又过数日,颜回说因坐忘,连自己也忘了,孔子一惊,忙问坐忘是怎么的一回事,颜回便应以“忘去形体,忘去心智,使心中空明,万物生灭,任他去来”,谓此乃坐忘矣。孔子听后,还反过来要向他请教。儒、道、释三家学派看似迥然不同,宗旨是殊途同归,外修大自然之道,内通天人之道,皆欲让人突破身体的限制,遨翔虚空,得到解脱此一真理。其中的玄奥微妙,实非常人所能探讨和了解,更不要说付诸效行,修成正果了。寒山子生性孤傲不群,先后习得三大宗教的义理阐释,反而开辟了心境思域,觉大自然为人的依归,因此五十岁后弃剑,四出游历寻真,从此埋首自然之道。与冷寂然交锋,实是他出道以来最艰苦的一战。“啸!”只见雪玉断剑寒光点点,冷芒纷纷,占据了每寸空间。正是道家剑式“长生久视”。俄然间,暗黑的大地凝光万点。与稷下道陵古剑下的万道金光,有异曲同工之妙。剑芒漫天吞吐,洒向冷寂然,每点寒芒都彷佛是剑气所在,让人不知其所攻、其所及、其所取。禅心、儒境、道剑在寒山子手底下运转如法,棱角分明。冷寂然冷哼一声,入目的景象没一点能逃过他的法眼,但见雪玉断剑呈菱角状,白玉的锋刃通透晶莹,内藏剑骨,虽被自己以重手拗断,断口处仍是锋利无比,这时幻出点点锋芒,乍看每一点都是剑气所在,其实真正的劲气正藏于剑芒核心,且剑雨洒来的速度有点懒慢,与自己运行的速率比较,是判若云泥,心知肚明这位身兼三门的神僧的毕生功力精华,还跟自己的魔功有着一段距离,要非刻下他真气不继,破此剑法是随心所欲,易如反掌。现在只能仓皇移退。刚热剑气斜划袭体。是虬髯客的亦狂亦侠剑!以冷寂然的对敌立场,亦不得不赞叹虬髯客这一剑的高明,已达到剑术的平衡,时间掌握更准确精微,算准自己避过寒山子的剑芒后,必然倒踩步伐,来到他剑气大盛的范围里,任他的剑刃切割。最厉害的地方,是他的剑招没有规模型式,极难捉摸,但往往能专钻敌手的空隙和破绽,若在平时,虬髯客会是天下难寻的对手,现在却成了自己最大的死敌。“啪!”“嗤!”亦狂亦侠剑在冷寂然的左掌斜引下,虽汤开半尺,仍贯穿了他右边的胸膛,剑气透体冲入时,冷寂然狞笑一声,魔体斜摆,运功收窄一身肌肉,竟以血肉之躯夹紧对方剑身,同时空出一双魔拳,狂捣向虬髯客的左右太阳穴,犹自张口狠狠笑道:“本座今日有难,只好找你来陪葬了,虬髯先生,你是虽死犹胜!”猛地里听得一人叫道:“使不得!”禅心剑飞掷而出,嗤的一声,自冷寂然的前颈划过,掠往另一边的雪地上。冷寂然竟未能避过!虬髯客在电光火石间,亦放开剑柄,一个沉身,闪躲过冷寂然双拳必杀的一击,微一凝气,单掌按地,蓬蓬两声,侧脚踢中冷寂然的小腹。冷寂然这时已被虬髯客攻入的刚热剑气杀灭体内生机,五内俱焚,那还能控制到拳势的一收一放,轰的一声震天价响,冷寂然双拳互撼,拳骨俱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后,应腿劲连着胸前的亦狂亦侠剑错开三步,却未倒下。紧接着一道黑影掠入阵中,嘿的一声,一掌重击在冷寂然的前额。冷寂然再退三步,邪异俊伟的脸容已回复一张七十来岁、枯槁皱老的衰败面貌。颈前血痕渐现,霍地喷出一蓬惊心动魄的血雾,显示出七觉禅心剑的锋利。冷寂然老态毕呈的脸容上露出难以相信的错愕神色,心中先是流转七觉那一剑掷出的声势,然后才怒目狂瞪着了断自己性命的黑衣僧人。十劫!寒风吹袭,仍有阵阵肃杀之意。十劫劈出一掌后一个空翻着地,半点不让地与冷寂然对峙当场。虬髯客与寒山子这时都负伤分站两旁,战冷寂然,耗损他们极钜真气,衣衫染血,伤势亦自不轻,七觉则跪地喘息,身畔是生死未明的在水亭园派主诸葛渊。一时间万籁俱寂,天地静止!冷寂然紫色的瞳仁怒瞪十劫,那股气势无可抵挡,是魔门第一人独有的气势,常人与其眼神一碰,怕已心胆尽丧,命赴九泉。十劫却神不动、气不败,硬是瞧进他的瞳仁里去。两人之间相距尺许。观战者如嬴千秋、易狂邪、白衣汉子,都十分佩服十劫的勇猛无畏,魔门第一人的垂死一击,可不是闹着玩的,尽管他一对拳头长城自毁,再无威力,不过以其无人能阻的巅峰境界,一身气机任意,投足皆诸武器,他临死前决心要杀一个人,是没有甚么理由能令他办不到的。十劫倒似没有这份顾虑,两手握拳垂下,神色坚毅,悍不畏死地仰脸凝视着中了自己一掌的大魔头。冷寂然仍是一动不动,偶尔冷风吹卷他的长发,才予人一种“动”的感觉。嗤嗤连声,百结锦袍陡地裂成漫天布碎。碎布散满虚空间,冷寂然的眼神亦由盛转衰,渐渐黯淡下来,十劫最后那掌是致命一击,完全切断了他的百脉生机。“砰!”这位有君临天下气度的魔宗派主终继血染山林一役后再败于寒山,气绝倒下!——版权保留,非授权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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