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渊那枚黑棋子后发先至,嗖地穿过七觉、十劫两人脸庞间的空隙,锐不可当的突击冷寂然咽喉。其实以冷寂然护体魔气之霸道牢固,一颗小小的棋子,是搔不着痒处,但冷寂然仍是放轻了左边身子的重量,右足急顿,巧妙地一个旋身,转移开去。望着黑棋子破空越过,卜的一声,一枚白子竟从黑子底下弹了出来,并迅速循着一道妙若天成的轨道,脱离了黑子的掩护,往左边弯去,绕了半个圈子,打向冷寂然的左边耳鼓。就在这时,又是卜的一声响,一枚黑子竟又从那枚白子底下弹了出来,绕击向冷寂然的右边耳鼓。与此同时,那枚先前的黑子在虚空一个回旋,也配合无间的打往冷寂然脑门。正是在水亭园独门心法“三分天下势”!巧妙地运用外间的风势、气流,借腕力统一而成就出来。难怪以易狂邪深不可触的内功武学,也要拔去他这口眼中钉,失去内力的诸葛渊尚且如此,假以时日,此人的武功定会登峰造极,威胁到自己的霸业。不出十年,易狂邪心里甚至已有个大概。狂飙斗卷!七觉、十劫虽早已听到师伯的呼喝,也亟力倒步抽退,但几乎与棋子错身而过的一刻,冷寂然已发动起惊涛裂岸般的狂猛攻势。那是气机暴然引发下而生出来的可怕攻势,就像一个汹涌澎湃的漩涡遽然出现在大海海心之中,把周遭的舟楫牙舰一并卷将进去,就此碎沉海底。这股气机以冷寂然为中心旋卷而出,操纵着四周八尺内的气流,一经发动,他敢肯定可把一众高手牵涉在内,逐一击破!他的气海本是盛如汪洋,但剧战人天,此际已是强弩之末,再难不可一世的傲战群雄。这一击是他最后的一点保留,之后他便要觅地疗伤。但见在紫电裂空下,气机怒卷大地,彷佛要把天地万物摧毁,寸草不生,性命不留。天亡诀!不止七觉、十劫,高明者如虬髯客、寒山子或次之的传灯四僧,皆感到身周的气流陡地盘转不断,根本不能不为所动地立桩站稳,虬髯客、寒山子也许可勉力以一身骇俗的修为抽离气漩,不过亦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至于寒山剑派的传承血脉、拾得大师的六大弟子恐怕也就此断送于寒山雪岭上。适才有目共睹,天亡诀的威力足以亡天,借拳势轰出,连苍天也忌惮七分,风、雷、电、雪也寂止了好一会儿。目下虽改变了出招的形态,融诀入旋,其威力却有增无减。只见气机盘旋不绝,带动周匝的风雪揽个混混沌沌、呼呼啸啸。白茫茫、凄苍苍中,整个天地日月无光,仿如末世来临。霎时之间,每一人都身陷险境。偏在此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候,七觉的心境静如空山梵寺,无念无虑,无忧无惧,双掌更微一合什,目凝虚空。真空妙有!非空之空为真空,因果历然;非有之有为妙有,一毫不立。蓦地,七觉像置身于暴风核心地带,无论身外的气机如何横旋纵倒,千变万化,他始终如一,玄虚一点,活脱突破了目下的空间,去到另一个神秘领域里,不受外间任何气流的冲击和影响。十劫则虎目通红,暴喝一声,整个人沉凝不动,形相更变得凶猛威武,完全不像受伤重创的疲惫样子。激烈的气流,竟不能动其分毫。状如猛虎,势若沉龙。是一十六年风雨不懈的锻练和修行的总成果,使得十劫创造出连虬髯客和寒山子都不能轻易办到的奇迹。黑白黑三枚棋子这时应势被绞个粉碎。虽破了诸葛世家的三分天下势,冷寂然却殊无喜悦神情,眼中只闪过冷利如剑的杀气。这两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一禅一武,一空一实,走的路虽不同,却偏能恰如其分地化解了这股狂暴的气机,简直是不可能的。有朝一日,这两人定会超越虬髯客和稷下道陵,成为青出于蓝的卓绝宗师。非杀不可!虬髯客这时踏着奇异绝伦的步伐,似在气机里随波逐流,但任何人包括冷寂然在内,都清楚看到虬髯客乃是拚着一身功法逆流而行,亦狂亦侠剑隔空一挑。寒山子神僧亦是白须飘飞,古容肃穆,再不是那一派游戏人间的嬉笑性情,禅功运转至极,雪玉奇剑飘逸轻忽,如流水,如风送,不到最后一刻皆不知其剑锋所砍处何。传灯四僧睁目如盲,饱受着气流的凌厉冲撞。同时四剑同心,组成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剑阵,纯凭感觉辨别敌人的杀势。冷寂然仍是那副君临天下的宗主傲态,独立狂雪暴风之中,天眉剑目狠狠爆出电闪般的凌厉精芒,百结锦袍下的左掌遥拍七觉,浑然不理会亦在亦侠和雪玉的幻变招数。七觉立生警兆,自个儿举步在那非空之空、非有之有的禅境空间,左移开去,但冷寂然掌势一出,转眼奔雷而至,七觉虽朝左跨出了一大步,仍觉避无可避。“蓬!”地一声闷响,七觉也是挺掌相迎。一道电光随即劈下。任谁都知,以七觉的功力,根本是禁受不起冷寂然的一拳一指,何况是适逢与服部为皇交战之后的七觉?怎料七觉交掌后只一个虚幌,便嚓嚓一阵响倒步出八尺开外,竟像没事般呆站一旁,触目处就像给冷寂然的掌力轻轻送出天亡诀的气机外,反而解了他的厄困危机。诸葛渊还道七觉的五内已被震碎,触目所见的一切都是假像,连忙趋前掺扶,喝道:“七觉,如何?”但甫触撞七觉的身体,只觉一股强大无匹的劲气压顶传来,惨哼一声,哇的狂喷出一口鲜血,仰跌地上。七觉这才苏醒过来,叫道:“师叔,你怎么了?”反过来抱起诸葛渊,试着用师尊昔时传授的行功疗法,按掌为他渡气还虚。连七觉也不知道,适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原来在适才两掌对碰间,他忽然想起师尊入灭前的一句话:“万物皆有佛性,众生皆可成佛。”心如是想,奇妙不可思议的异事也随之发生。七觉不但把自己看成是万物的一部分,就连冷寂然那含着杀灭势道的一掌也视之为万物的一部分,两掌交击,并没有两军对垒的杀伐感觉和血腥味道,反之是佛性相近下的一种融通。冷寂然的一掌再不是那么可怕,而是可悟出佛门妙谛的桥梁,所以当天亡诀攻入他掌心之际,七觉像忽然间不存在似的,代之而起是天地万物,变成他不是他,万物不是万物,而是心与万物冥合为一,无分彼此,冷寂然狂雷惊电的天亡杀诀是打了出来,但将之接下的却是天地万物。七觉结果是毫厘无损,但其布于身周的气墙却把诸葛渊震伤了。当然,七觉绝无一步登天的意图,也不认为自己可以独步古今,继释迦后成为第二个肉身成佛的例子,只是由拾得大师圆寂前的一刹光景开始,他逐渐对生命观有所改变,警悟到用更透澈的平常心去看和感觉事物,是理所当然。当冷寂然一掌推来时,他有种圆融贯通的感觉,那是面对强烈庞大的死亡气息下骤然而生的奇异感觉,既没有成败得失,也没有生死荣辱,更没有恐惧忧虑,但又不似已超越了生、老、病、死的枷锁,只能勉强说成是死亡来临前的一个考验。考验自己如何去面对死亡。当下他也不加思索推出一掌,慷慨地接受了死亡。从冷寂然的角度看,七觉的一掌毫无威力可言,远逊于自己的掌力,但偏就在双方掌势交拚的刹那,他长驱直进的霸道掌劲竟然如泥牛入海,落得个无影无踪,俨然七觉成了百川巨海,有容乃大,把自己的凌厉魔掌照单全收、弭于无形。更惊人和唬人的是,在那短暂的一刻,电光一闪,七觉整个躯体赫然不见了。在虚空中消失!然后他又再次降临寒山之上,这才应掌飞退开去。旁人观之,只看到七觉对掌后一下虚幌,然后飞退开去。冷寂然却清楚目睹整个过程,更难以相信以七觉目下的修为,竟能达至佛门中无余涅盘的阶段。佛家有云:二乘之人,断三界烦恼,入火光三昧,烧身灭心而入空寂无为之涅盘,此称为无余涅盘,又名灰身灭智。灰身灭智,意指阿罗汉破除烦恼而得成正果。纵如历代高僧,甚至战庞之、丰干、寒山子、拾得这般级数的佛门高手,也不轻易得此正道,然而,七觉在对掌之际竟尔办到了,但他也迅即回到寒山,就像在某个不可言喻的空间流转了一趟般,再次重返人间,因而躲过了冷寂然必杀的一击。冷寂然的震撼可想而知。忽然间,这位盖代魔君觉得要杀死七觉是再没可能。金刃刺风声从后传来,虬髯客、寒山子两人的剑已攻及背门。冷寂然左掌极潇洒的朝天一翻,天亡诀的气漩斗然剧增,两剑顿时一歪,失了准头,变成斩在冷寂然背门前尺许处。冷寂然知气机既发,再不能有所保留,冷哼一声,杀气盈野!冷寂然终于都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十劫却突然觉得自己生出了特殊的变化,特殊至难以剖白出来,一时间眼、耳、鼻、舌、身、意这六种触觉敏锐了许多,不但可以感受到外间气机的流向变化,甚至卓立气机中心的冷寂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官世界,更惊人的发现,是他一对锐利如箭、冷静如山的眼神忽然看到了天亡诀气机的惟一出口。天亡诀竟尔会有破绽。他立时记起师尊在席上的话:“每一个人都有弱点,武学的诞生,就是要把这些弱点潜藏,修为越高,弱点便越匿迹,反过来说,则越显著,但这不代表着武功造诣不凡之士,便没有了自己的弱点,那只是藏得更巧更隐而已。”这念头迅速掠过,他已移身踏步,从那空隙走出这股气机之外。他心中仍有疑团:“冷寂然纵有弱点,但他的武学造诣如此高强,破绽没道理出现得这么显著。”心是这么想,人已走在阵外,只感喉头一甜,蓬的喷出一口血箭,手上的青钢长剑寸寸碎断。十劫之所以挺得这么久,凭着的是一番坚稳刚毅,现下走出了气机范围,压力急剧减下,人也相应放松了一身抗衡的机能和气势,像是一条弦线拉得极紧,然后得到松弛,必会生出波动一样。冷寂然那一声标志着杀戮意味的冷哼这时才传将出来。传灯四僧并没有七觉、十劫的机缘运数,能及时脱出气机的怀抱,当冷哼声传来时,手上的长剑应声折裂,也几乎在同一刻里面,四僧连禅门的绝学也来不及施展,已不分先后地身首异处。以虬髯客和寒山子之能,也不能挽回这惨不忍睹的战果。错非两人的武学各具参天之势,冷寂然这一击早稳取他们的性命,但两人气脉已乱,已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准。杀戳的气机更不住蓄积,使两人的立足之地逐步缩窄。濒临生死边防,寒山子长喧佛号,浑躯散发出广大圆满的禅门气势,雪玉剑一刺,波的一声,业已刺穿了冷寂然体外发动的气机,来到风眼核心处的冷寂然胸前。冷寂然嘴角掀动,流出一道惊心动魄的鲜血,阴笑道:“寒老,本座先送你上路罢!”双掌翻飞下,两股掌力一送,硬把雪玉剑夹在两掌之间,但见冷寂然左掌按着剑面,右掌按着剑背,交错吐劲,崩的一声清响,名震天下的雪玉剑已被其一断为二,冷寂然紧接着右脚踢出,蹴往寒山子小腹,端的阴险毒辣,诡异莫测。寒山子兀自握着连着剑柄的半截雪玉,像对它的折断毫不见惜,也毫不讶异。跟着回剑侧踢。“蓬!”两脚一记互撞!——版权保留,非授权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