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最后一个至字,云漫流的声音不住拔高,愈尖愈细,当琴音都完全消失时,她的啸声仍未止息,简直要穿透了屋顶,破空而去。在座听曲者无不动容。
尚雨虽极力忍住,背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两只耳朵奇痒难忍。忽听咚咚、咚咚咚几声鼓响,云漫流的一名侍姬面无人色地敲了两记鼓,敲得尚雨的心都跟着一跳。云漫流匪夷所思的啸音终于在鼓声中隐去了。
吊了如此久的嗓子,她居然还长出一口气,才真正收回心神。适才吟唱之时,她倾身向前,面前罩着的纱被气息吹乱了,此时缓缓坐回,一名侍姬熟练地为她整好面纱。
周南风举起酒樽,叹道:世人都道云漫流大师琴艺妙绝天下,七弦一拂,万般皆醉。每次到这里,都能见到云漫流大师,今日却才知道,原来大师的歌声才真正是天籁之音,不似人间之物。听此一曲,足慰平生。在下敬大师一杯。
云漫流接过侍姬奉上的玉石小杯,浅笑道:周公子过奖了,妾身放肆一曲,公子不见怪已是妾身的福分。妾身敬贺公子万福。
宇文锦老大不耐烦地道:哎,喝酒就喝酒,哪那么多废话?不过兄弟一句话说得好,听此一曲,足慰平生!哈哈!我也来跟一杯!
尚雨忙举起杯子,跟着周南风干了酒,心道:我可得悠着点,等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她不时偷偷打量宇文锦,见他举止间病态十足,若真有功夫,恐怕也强不到哪里去吧?但凡事小心为上,既然周南风说他功夫厉害,一定有道理的
说起来,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准备杀人,而且要杀的人就坐在几丈开外,谈笑风生,喝酒斗乐,这样的情景真是从来也没想到过的。因为心里说不出的紧张,然而又不能表现出紧张,所以一直刻意地装着不紧张。她面上微笑,腰身僵直,十根脚指头死死抓紧,这样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脾都开始痛起来。见鬼,可不能露出马脚她装着好奇,仔细观察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进来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这间两层楼房几乎处在整个景园的正中,一左一右各有一栋偏楼。前面是宽阔的庭院,几棵参天大树,可惜都隔楼有十丈左右,没有绳索,很难从屋里直接纵到树上。后面是一大片荷塘,一条九曲回廊横过塘面。然而回廊的起始处却不与房屋相连,而是需要穿过几排翠竹形成的天然门拱。设计此楼人很精心地将整栋楼与外界隔离,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出此楼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在楼周围广阔的青石路上走上一段距离才行。更有甚者,连楼梯都别出心裁地分作数段,要上楼得绕着楼走一圈才行。这样一来,上下楼梯的人也时刻处在外界的注目之下。
屋里看似装饰得如寻常富贵人家那般奢华复杂,但注意观察,尚雨也直皱眉头。首先是柱子、房梁等都被包上了鲜艳的绸,即便是大白天,也到处点着灯火,使整间屋子几乎没有阴暗的角落。特别是房梁间悬挂的灯笼,让人无法在梁上藏身。没有隔间,两侧的门被推开后,周围苍翠的松林、远处黛色的山峦尽收眼底。当然,作为刺客,更有无处藏身之感。尚雨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暗叹:如此谨慎,看来只有拼了老命了。
屋里的格局基本按南北对称安排,周南风坐在南面,宇文锦坐在北面,他的榻身故意高出周南风一截,殷奉和娄昌两人侍立在榻后。中间更高的平台上坐着云漫流大师。想来若客人更多时,仍会采取回字形布局,让歌舞表演处在正中,才能让每位客人都赏心悦目想要刺杀宇文锦的人,也必须先得想法越过中间的云漫流才行了。
尚雨越想越觉得此人真是谨慎得过头,亦越发佩服周南风布下的局。只有亲身在此,才能体会到他的心思慎密绝对没有其他法子比让宇文锦自己送上门来更好的了。
他布了几年局?三年?还是八年?他又陷入被刺的恐惧中几年了?八年?还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如此尚雨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果然大富人家的难处,非是自己所能想象的呀。
雨姬为何叹气?忽听宇文锦颇有兴趣地道,难道如此美妙的琴音歌声,还不能令你满意?
尚雨一惊,忙道:不、不!我妾身只是她斜着眼瞧周南风,见他自顾喝酒,心中暗恨,却也因此镇定下来,伏身道:妾身只是突然有所感悟,惊扰公子听琴,真是罪过。
哦?宇文锦推开一名侍姬,坐得更加不成体统,笑道,感悟?这他娘的真有意思雨姬,说来大家都听听嘛。
尚雨道:妾身所想所感,哪里能登大雅之堂?不过是瞧见远远的山色茫茫,楼外松柏高俊,感慨人生渺小,性命亦如白马过隙,与天地万物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她这般说出来,周南风微微发怔,云漫流长长的手指划过琴弦,勾起一串绵长的颤音。
宇文锦挪着屁股,重新坐回两名侍姬的怀抱,哈哈大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兄弟呀,你这女人可真有意思,坐在这里观风品酒,竟然想到白马过、过隙,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天才续道,白马过隙,人生苦短嘿!一竿子将我等俗人统统打死了,哈哈哈哈!
尚雨吓了一跳,忙道:妾身不敢!妾身胡言乱语罢了!
耳边听周南风平淡地道:宇文兄何出此言?难道不正是如此么?若非人生苦短,现在这里坐着的,只怕轮不到宇文兄呢。
尚雨心里一跳,想:他要激怒宇文锦了!
宇文锦听了,果然沉下了脸,抿着薄薄的嘴唇不语。他既不开口,下人丫环们一个个心惊胆战,不敢稍动。厅里就只有云漫流一个人慢吞吞喝着茶,末了轻叹一声。
半晌,宇文锦放下了酒杯,开口道:兄弟,今天不知怎的,大哥我心中乱得很,怦怦地跳呢,看来怕是大限将至。
尚雨的额头骤然暴出层冷汗,伏在席上,连根小指头都不敢妄动。周南风只略一顿,便从容地道:大哥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小弟敬大哥一杯。
宇文锦右边的侍姬忙端起酒杯送到他面前。宇文锦盯着酒杯看了半天,道:你做什么?
妾身为大人奉酒
话音未落,宇文锦抓住她的衣服,猛地高高举起,向前扔去。那侍姬还没来得及尖叫出来,已越过云漫流的头顶,重重撞在一根柱子上,当即昏死过去。她胸前的衣服被宇文锦扯破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却有拳头大小的一处地方渐渐暗红起来,显是受了内伤。
宇文锦尖声叫道:他说敬酒,你就举酒杯,你是他的女人还是我的?真他娘的不识时务!你说!你们说,这是不是犯贱,嗯?
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下人们跪了一地,不住磕头。殷奉和娄昌两人始终保持笔直地站着。另一名侍姬吓得泪流满面,一迭声地道:是,是是!
宇文锦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到自己面前,冷冷地道:是么?你说是么?
那侍姬浑身都已瘫软,不明白宇文锦的意思,茫然地点点头,又转而摇头。宇文锦摸着她白得发青的脸,眼中露出不忍,叹道:你呀,你呀你瞧瞧自己吧,为了一己之命,连姐妹之情都不顾了。那日你犯了规矩,难道不是她替你求情,还与你一起受罚,才免了重责么?你瞧瞧,她现在受了重伤,你却可谓人性鄙陋矣!
那侍姬拼命想要弯下身子磕头,但被宇文锦揪着头发,动弹不得,哭道:妾妾身死罪!求求求求求你说到后来,牙关咯咯连声,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尚雨从来没见过这样突然间狂暴的人,心怦怦乱跳,但随即见那名侍姬胸前的样子,受的伤不轻,又勃然大怒。她紧张地看着周南风这该死的家伙仍然道貌岸然地坐着喝酒,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云漫流的面纱纹丝不动,也算得大家风范。
要趁现在动手吗?尚雨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吓到了。等等现在出手,周南风的立场将更加艰难,让这混蛋紧张一下也好。尚雨擦擦手心的汗,慢慢摸向藏在大腿内侧的匕首
忽然间,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摸到了腿上,随即往下伸去,就要摸到自己大腿深处尚雨全身寒毛倒竖,尖叫一声,反身狠狠一巴掌,打得上前偷袭的周南风翻了个滚,待得爬起来时,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这下子轮到宇文锦发傻了,呆呆地道:兄弟,你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所有的下人都惊恐地盯着尚雨,尚雨张大了嘴,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周南风呸地吐口血丝,失笑道:见到大哥神勇,掌劈侍姬,兄弟我本不服气,也想摸摸自己的女人,没想到我早说过,这是匹野驹,要驯服还早得很呢。让大哥见笑了。
宇文锦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道:什么?
他丢开侍姬,几大步走下榻,大声道:你说什么?
周南风嘶嘶地倒抽冷气,连声道:大哥见笑了,见笑了。都是兄弟家教不严。喂,小雨,还不向大哥磕头谢罪?
尚雨眼见宇文锦径直向自己走来,血一下冲入脑中,匍匐在地,颤声道:妾身该死该死,大腿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那匕首的尖几乎要刺入肉中就是这个时候了
她伏着身,眼见宇文锦的脚大步迈向自己,近了,更近了近得只有三步、两步蓦地宇文锦放声尖叫,连连后退,尚雨耳边嗡的一响,心道:坏事了!
宇文锦退得仓皇,一下绊倒在中央的平台边,尚雨正想着要不要扑上前去,他却飞快地爬起。尚雨一下警觉,发现他喊叫得虽然慌张,脚步却并不慌乱,那一下绊倒倒像是故意她重新死死伏在席上,道:妾身死罪!
宇文锦退回了座,拍着胸口道:哎呀,真的,真是匹野马驹,险些踢我一脚兄弟,你可真够贱啊,找女人也找如此凶蛮的,哈哈,嘿嘿嘿!有意思,有趣有趣!我最喜欢看人犯贱!来来,喝酒喝酒!
周南风笑道:一样一样,同喝此酒。
宇文锦踢了那侍姬一脚,道:快些倒酒!那侍姬忙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汗水,爬起来给他倒酒。她脸上厚厚的胭脂被抹散了,东一块红西一处白的,花得不成模样。宇文锦趁她奉酒上来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笑道:美人儿!吓着你了?哈哈!瞧你的丑样,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下去下去!
侍姬连滚带爬地下了榻,倒爬着出了门。宇文锦犹不满意,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小几,菜碟酒壶摔得到处都是。他大声吼道:你们他娘的统统给我滚出去!我自与周兄弟喝酒,谁也不许上来!
下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尚雨瞧着他们的背影,脚心痒得发毛,差点冲动地跳起来跟着跑。这屋里有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还有个比疯子更可怕的冷酷的混账东西,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着,她真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从屋里看出去,松柏之后的天幕已变得暗淡,那些起伏的山峦也渐渐隐入暮色之中。
楼上一时寂然无声。
宇文锦大咧咧地坐在榻边,提着酒壶,望着外面的天色自顾自喝闷酒。周南风正襟危坐,自斟自饮。殷奉和娄昌两人继续当着木头柱子。尚雨起身也不是,继续伏着也不是,头上的汗出了又干,干了又出,好不难受,在心中不住痛骂周南风和宇文锦两人。
忽听铮铮两声,云漫流随意地拨着琴弦,道:宇文公子,容妾身弹奏一曲如何?
宇文锦啊了一声,似乎才发现原来云漫流还在,迟疑了片刻,道:还是不弹了吧,我与周兄弟有话要说。
云漫流躬身行礼,在两名侍姬的服侍下起身,徐徐而退。尚雨羡慕地瞧着她从容退场,忽地心中一动:为何宇文锦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周南风待云漫流出去后,道:宇文兄在想什么,小弟大概也猜到了两分他把大拇指向天上指指。
宇文锦声音第一次沉稳起来,叹道:不错。反正你迟早也得知道昨晚传来的消息,岳台大人已经不能进食,仅靠参汤吊着。左右也就这两天了。
尚雨心道:岳台大人?啊对了,是李林甫。原来这奸臣要归天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周南风道:李阁老的状况,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听说年前他曾找高僧算解,须得见到天子圣颜才可好。此事虽越礼而非,然天子仍然与他隔院相望,圣眷之隆,海内无一了。拖到今日,已属不易。望宇文兄看开些。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尚雨觉得以宇文锦的脾气,定是又要发作,忙伏得更低。谁知过了半晌,宇文锦才道:兄弟,喝酒。两个人认真对干了一杯。
宇文锦提着酒壶,一步一顿地向周南风走来,说道:兄弟,这么些年来,我们两家争也争过,和也和过,其实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眼见大树欲倾,就要猢狲散尽了,哥哥有些掏心窝子的话要跟你说说。
周南风道:宇文兄但讲无妨。
宇文锦用手指着周南风,道:我听到一个消息,你要投靠安禄山,是不是?
周南风眼角抽动两下,想要保持镇定,可是宇文锦死死盯着他,须臾,终于憋不住,失笑道:宇文兄哪里来的消息?
宇文锦咄咄逼人地道:你别管哪里来的,是也不是?
周南风提起酒壶想倒酒,没想到壶里已经干了。他拍拍尚雨的背,道:还伏着干吗?去拿点酒来。尚雨哦了一声,爬起来就跑。
宇文锦也回头对殷奉和娄昌两人道:你们且退下吧。那两人施礼而去。
等屋里空无一人了,宇文锦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也无所谓,哪家不吃饭?难道要跟着岳台大人到地下吃去?只不过兄弟,难道你看不出安禄山的狼子野心么?
哦?什么狼子野心?
没有岳台大人镇着,我敢跟天下人赌,安禄山这条野狗来日必反!宇文锦突然提高嗓门大吼,将酒杯使劲扔出,在墙上摔得粉碎。碎屑反弹回来,却被两人骤然爆发的杀气悉数挡回。
周南风与宇文锦四目对视,宇文锦高高地翘着下巴,道:你不相信?
周南风忽地一笑,双肩沉下,全身杀气顿时消失无踪。他淡淡地道:信,怎么不信呢?其实我们两家争斗算什么?不过是蝼蚁打架,抢些米粒而已。朝堂上那些人你争我斗,跺跺脚就天下震动。古往今来,哪朝哪代没有叛臣逆子?说穿了,也就是在朝廷上面抢不下来了,大家用刀子说话。
他退后几步,避开宇文锦的锋芒,道:兄弟我也知道宇文兄的打算。早在去年,你就开始与杨国忠大人密会了,是不是?树倒猢狲散,大家都要找条出路啊。李阁老把持朝政十几年,门生满天下,可是人走茶凉,谁能保谁一辈子?如今贵妃娘娘恩宠有加,投到杨府,也是大势所趋。
宇文锦盯着他瞧了良久,道:你也这么想?虽然咱们过去为了岳台,跟杨国忠暗地里斗过,王贲的案子伤了他,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们在反对储君之事上总是一致的。我想,杨国忠要说也吃不下你我两家,如果我们一起向他示好,这分量他不能不考虑,毕竟现在举国上下已无人有能力再与他争,和气是最重要的了但安禄山就不同,当年若不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收他为义子,他能有今天?张守珪一失势,他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这个狼养的崽子,小心被他吃了,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周南风沉吟半晌,道:宇文兄如此开诚布公,兄弟也没啥好说的。安禄山这两年在京师到处拉拢人心,也确实找过我周家。按说咱谁也得罪不起。诚如宇文兄所言,此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又岂能轻易投怀送抱。但形势比人强啊!当年王贲一案,我周家出力最多,得罪杨国忠的也最多,怎可能说变就变?杨国忠也非等闲人物,被他暗中捅一刀,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周家在这长安城历经百年,坚持到现在,我是怎么也不会让祖宗的牌子栽在我手上的。
两人面对面坐了,都皱起眉,突然之间,竟是同病相怜。各自沉默了半晌,周南风诚挚地道:宇文兄,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大家的处境一样,都到了转圜关键之际了。眼见阁老昔日门生纷纷另寻门路,你我两家最亲信者的确只有团结一致,相互扶持,才有办法。
他站起身,拍拍宇文锦的肩,道:我先去见见世伯,家父还有东西要交给他呢。等一下咱俩再好好谈谈。说着走出门去。
宇文锦坐在窗前,眼见得外面越来越暗淡,说不出的愁闷。天已经黑下来,只在松林之后,极远的天边尚有一丝残红。他喝着冷酒,心里明白,大唐辉煌盛世,其实跟这天一样,就要彻底落幕了。
李林甫是个什么角色?说他祸国殃民真是一点儿不为过。杨国忠什么角色?只不过比李林甫年纪轻点,论到心术邪念,只有更坏。安禄山?人人都知道他是咬人的狼崽子,这么个人,却身兼骠骑大将军、平卢节度使、范阳节度使三职,雄踞北原,以窥皇室。如此人物,不反岂非怪事?他素来与杨国忠不和,以往李林甫在朝中,还能压服得住,等到杨国忠登堂入室,掌了相权,那可就有好看的了。
他仰头猛灌着酒,一壶干了,随手丢到一旁,又拿一壶灌。
他不是看不明白,他比谁都清楚,可正因如此,心中才苦闷不甘。正如周南风所说,形势总比人强!他家里虽然富有,却左右不过是个磕头小吏,被丈人提拔才扶摇直上,丈人一倒,谁他妈还鸟他?论到家族,也无法与根深叶茂的周家相比。别人拔周家,还担心拔起萝卜带起泥,拔他,像拔根独苗
所以他今天生平第一次对周南风低声下气,想要两家携手,一起投奔杨国忠。凭两家的势力,即便是杨国忠也不得不考虑。若周南风不是傻子,应该懂得现下的形势,但听他的口气,模棱两可,不知深浅。难道他已经找到了门路?
不可能当年周家与杨国忠结怨,还是自己的主意或者说,周南风真的狗急乱钻,投到安禄山怀里去了?
那他娘的不是找死是什么?不对!周南风这个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的人,绝对不会把宝押在安禄山身上。他有时看起来似乎爱走险着,其实骨子里,他仍然是个小心谨慎的生意人。
宇文锦愈加烦躁起来,全身上下火烧一般难受。他分明从周南风镇静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难道他早已安排好了路,而自己竟一无所知?这条路,与自己有关吗?如果无关,在李林甫命在旦夕这样的关键时候,他为何仍然要赴这个约?
他越想越糊涂,越喝越烦闷,渐渐头晕脑胀,忽听有个丫头的声音道:啊公子呢?他回头一看,却是周南风的新宠雨姬。
宇文锦的神志已经模糊了,见到尚雨娇小的脸、白皙的脖子,不觉笑道:你家公子不是下去了么?你怎么又上来了?
尚雨道:妾身给公子送酒上来既、既然公子不在,妾身下去了。她见偌大的厅房里只有宇文锦一人在,顿时慌乱起来,浑然忘了自己真正的任务是来刺杀他的,只想远远逃离这个疯子。
她刚走上两步,忽地眼前一花,宇文锦闪身拦在面前,嘻嘻笑道:既上来了,何必急着下去呢。周兄弟说不定马上就要回来,你且坐着等会一边说,一边伸手摸到尚雨脸上。
尚雨连着退了五步,直到背心重重撞上墙壁,没见宇文锦如何动作,却如影随行跟着自己,摸到脸上的那只手没有任何偏移。宇文锦笑道:嘿,好轻功。你的步法真不错呢。周南风这个兔崽子,养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猛,真他娘的嘿!手陡然向下,一下摸到了尚雨胸前。
尚雨的心怦怦剧跳,几乎将宇文锦的手弹开。她惊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颤声道:你你做什么?
宇文锦的手慢慢在她裸露的胸脯上抚弄,小指头勾起抹胸,道:雨姬,你的肌肤可真嫩
啪的一声脆响,宇文锦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他嘴角出血,兀自咧嘴笑道:打得好!再来,再来!
啪!啪!啪!接连三下,宇文锦硬生生受下来。尽管用上了十成功力抵挡,还是被打得耳中嗡嗡作响,一边脸肿得不成模样,尚雨的手也痛得厉害。她甩甩手腕,就要第五次打去时,宇文锦手中劲力发出,啪啦啦一阵乱响,尚雨顶破了墙壁,飞身而出,落在绕楼而上的楼梯间。她胸口痛得气都出不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只听楼下有人大声询问,宇文锦喝道:是谁?滚!滚他娘的!谁上来搅老子的好事,老子可不饶他!他呸地吐出口血,嘶嘶倒抽冷气,只觉半边脑袋都肿了起来,心中怒火欲火一起狂烧,什么也管不了,一纵身跳到尚雨身旁,将她抱回房中。
殷奉在楼下叫道:少爷,周南风说有事,突然离开了。是否
宇文锦顺手抓起一根碎木扔下去,怒道:去他娘的!他走就走了,难道要老子去求他不成?他周家不肯跟老子合作,老子总有天要弄得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们谁再乱叫,老子可要翻脸了!滚!都给我滚!
殷奉等人知道他喝了酒,疯劲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但周南风突然离去,定然有诈。殷奉便对娄昌道:我立即去通报老爷,你在这里盯着,小心少爷
娄昌阴恻恻地道:我省得。周南风留下女人,多半想阻住少爷,自己去干什么勾当。殷兄一定要转告老爷,京师恐会生变,要早作准备。
殷奉应了,转身向马厩疾奔而去。娄昌呆呆地站在楼下,忽听身后一人道:那女子恐也非寻常人物。却是云漫流。
娄昌叹道:是啊。可惜少爷的脾气,一旦疯起来,天王老子的话也不会听。我们只有在此静观其变了。云漫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有侍女掌了灯前来引路,娄昌道:大师,左右无事,在下新进了些茶,还请大师赏脸。云漫流点点头,于是两人到一处偏院里,一边心不在焉地品着茶,一面等宇文锦的动向。
宇文锦将尚雨抱到榻上,瞪着醉眼瞧了半天,喃喃地道:真漂亮见他娘的鬼!为什么老子样样都比周南风强,就是女人总也比不上?好,好!你,你要拆老子的台,老子就来拆你的女人
一面说,一面动手来脱尚雨的衣服。他先扯开尚雨外面的纱衣,可是尚雨压住了。宇文锦血气酒气统统往脑子里冲,已经无法想事,一手将尚雨掀开,将纱衣远远扔出去,骂道:滚!碍眼的东西都给我滚!
纱衣飘飘悠悠,被一盏铜鹤灯架突出的一角勾住。风从窗外刮来,带得它不住晃动。宇文锦正要动手扯尚雨的抹胸,那纱衣在他眼角晃来晃去,像个飘忽的鬼魂。他终于勃然大怒,吼道:王八羔子,老子就杀了你又怎样?几步冲到纱衣前,一掌横切,劲风到处,铜灯应声断作两段,滚落在地。宇文锦犹不解恨,用力在纱衣上踩着,道:与你八拜为交?老子恨不能死了算了!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称兄道弟?你去死,去死!
他眼见纱衣被踩得碎裂,满心高兴,仿佛真见到周南风的脑袋被自己践踏,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听说越是贱人越不易死,那可不成!老子老子找火来烧了你。左右看看,就要去拿旁边的蜡烛,突然之间,一股杀气袭来。
宇文锦只来得及略一侧头,噗的一下,冰冷的刀刃错过了他后颈要害,狠狠刺入右边肩头。
尚雨怒道:你才该去死!使劲拉扯匕首,谁知匕首刺破了宇文锦锁骨,陷在里面,尚雨激愤之下,一掌拍在匕首柄上。宇文锦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尚雨刚要赶上再拍一掌,宇文锦右腿一弹,正中她的小腹,顿时飞出三丈开外,越过平台,撞翻几面屏风,痛得声音都发不出。
刹那之间,两人同时身受重创,各自咬紧了牙关拼命忍住痛楚。宇文锦喘了两口气,抬起头哈哈大笑。尚雨痛得全身散了一般,见他笑得仍然中气十足,不禁心中骇然,看来周南风说的话不假,此人武功真的深不可测忽听楼梯上有人叫道:少爷,你还好么?她惊出一头冷汗。
宇文锦嘶声叫道:你他娘的把老子的话当放屁么?叫你们不许上来,是不是要老子开了杀戒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小人听见响动
宇文锦道:不要你们管!嘿,这是匹野驹,老子要亲自驯服!给我滚!谁再上来咳咳咳老子咳咳呸!老子就打断谁的腿!
那人唯唯诺诺,下楼去了。尚雨小心地抬起身子,只见宇文锦半跪在地,左手正试图将那匕首扯出。但匕首插入的角度向外,他的左手不易握住,就算握住了,也无法顺利往外扯。灯火跳跃,可以清楚地看见宇文锦太阳穴高高鼓起,那原本干瘦的手臂竟粗壮了一倍有余,其上青筋暴出。
他紧咬着唇,不发一声,汗水一滴滴落下,地板上湿了老大一摊。刚才尚雨那一掌,将匕首拍得穿透锁骨,刺入肺中,已经不是骨肉之伤了。
尚雨逐渐缓过了劲,心道:这下不想杀他也只有杀了,若等他恢复过来,我命休矣!当下伏身在地,悄无声息地向他身后爬去。她爬到平台下,考虑到宇文锦右肩受伤,正打算从右面绕过去,忽听宇文锦道:喂,雨姬,你是周南风叫来杀我的吧?
尚雨一顿,不敢开口。宇文锦痛哼两声,仍然无法将匕首拔出。他的呼吸越来越粗,开始咳起来。尚雨听惯了母亲的咳嗽,只听了两下,就知道宇文锦的肺里已经有了积脓,看来他病殃殃的样子可不是装出来的。
宇文锦道:原来我明白了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嘿嘿,嘿嘿嘿咳咳原来他早就把老子卖了我明白了!咳咳咳!
他翻转身子,一屁股坐下,叫道:雨姬!雨姬!你来出来吧,我伤不了你了咳咳
尚雨偷偷探出头,见宇文锦靠在柱头上,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体。她心中怦怦乱跳,那匕首果然是杀人厉器,相信宇文锦已经封了穴道,却完全没有效。那一刀刺进去,大概跟枪头扎入身体差不多。
宇文锦向她招手道:来,来呀,过来瞧瞧战果。这个周南风真他娘的阴险,居然对老子使美人计嘿,他怎么知道老子的弱点?
尚雨不知所措,茫然地走上几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下。宇文锦道:你咳咳把灯灭了吧。呆会儿他们若见到我身上有血,就要冲上来了。快些快!
他厉声一吼,尚雨浑身一哆嗦,本能地扯下腰间所佩玉蝉,手一紧,捏碎了玉蝉,跟着信手挥出。噗噗数声,蜡烛悉数被打灭,厅里顿时一片漆黑。
尚雨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宇文锦却不见了。她脑袋上骤然暴出冷汗,忽听宇文锦道:这里来吧。我我喜欢看月亮,可惜,还没有出来
尚雨走到露台上。天幕已完全降下,大地一片黑暗。没有星光,园子里的灯火也很少,以至连近处的松林都看不见。宇文锦半躺在地上,左手撑起身体,见尚雨出来,便道:雨姬,你的名字是什么?
尚雨略一踌躇,宇文锦道:说吧,我不想死在无名之辈手中。尚雨于是老老实实地道:我叫做尚雨。
尚雨尚雨多好听的名字周南风给你什么,能让你这样的高手来杀我?夜色中,宇文锦的眼中幽幽发光。尚雨叹了口气,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还不知有没有命回去呢。
宇文锦点点头,又道:别相信周南风咳咳这小子阴损得紧,总想做无本的生意天下人若都像他那样算计,老子可宁愿早死,哈哈!我是坏人,他他是小人嘿嘿嘿咳咳他猛地咳两下,吐出大口血。他忙用手捂着嘴,只咳得胸膛里通通通地乱响。
尚雨道:你你咳出来呀,这样捂着岂不更痛?话音刚落,楼下有人叫道:少爷,你在咳么?要小人叫大夫来么?
宇文锦憋了半天,才把涌到喉头的血吞进去。他大声道:叫你们滚怎么还不滚?都给老子滚出园去,别来耽误老子的好事!滚!
立即听见下面脚步声紧,下人们纷纷向大门涌去。尚雨不知他为何一再庇护自己,怔怔地道:你你不恨我么?
恨你做什么?你以为我没脑子吗?宇文锦身上的血越涌越多,没了力气,渐渐伏下。他喘着气道:这些都是周南风欠老子的,跟你什么相干。这个王八蛋算得准,知道以老子的脾气,一定会逼着你出手。这么说来,他他已经算计我三年了?好啊!老子做了鬼,要跟他一一算来雨姬,你来时,他告诉你怎么逃走没有?
他他让我沿着后山山脊走,说两边太危险
嘿,这个贱人老子要是有这样的可人儿,宁肯自己死了,也不会不会咳咳
我我已经知道他会杀我灭口了。
哦?
尚雨看着宇文锦,道:看穿他本质的人,可不止你。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算计,可是临到要来时,却说什么宁肯不成功,也不要我死。他只不过想让我感动,不临阵脱逃而已要是我真的跑了,他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定眼睛都会气得暴出来。
宇文锦哧哧地笑,扯动伤口,眼前金星乱闪。他忍住不叫出来,仍然笑道:你你看得很准那你打算怎么逃?
尚雨道:来时周二给我看了一张地图,那张地图很详细,更重要的是,上面记载了许多你的生活规律和秘密。周南风赶紧夺去,我却已经见到其中一句是马厩后有路与断崖相通。周南风告诉我,断崖不可下,其实反过来,他说的不可信,那么断崖就一定有路可寻了。
不错不错那那你打算怎样呢?
尚雨咬着牙道:他许诺了的,我便要索取。我先不负他,若他负我,我必十倍报回!
宇文锦道:好好得很我放心了可你得快些走才行就算所有的人都走了,他们三人仍然在,要逃得想办法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尚雨凑到宇文锦面前,他费力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道:就是这样我眼睛一闭,就帮不了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左手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扑在地上。
尚雨见他倒下,心中竟慌成一团,只好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只见他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却歪着,仿佛微笑。尚雨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一一滴落在他脸上,颤声道:你你真的不恨我杀你?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宇文锦道: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死呢?怎么死呢反正活着也累,我的内伤好不了了我好不了,周遭的人便更累能死在女人手上,多好。我刚才想羞辱你我羞辱每一个女人,每个被我羞辱的女人都想杀我,可是只有你真的动手了,嘿嘿
他勉强睁开眼,道:雨姬,月亮出来没有?
尚雨茫然抬头看天,道:还没有我想大概快了吧?
她仰得脖子都酸了,月亮还是没出来。等到低下头来,宇文锦已经死了。
两骑马奔驰在下山的驿道上。林间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各举着支火把,但火光亦只能勉强照见前方一两丈的距离,所以他们骑得分外小心。照这个速度下山,只怕得到天明了。
当他们经过脚下的树丛时,周二一动,就要出手,不想手腕一紧,被周南风抓住了。他冲周二使个眼色,两人于是又慢慢缩回树叶丛中。
骑手中一人警惕地往树上瞧了几眼,所幸并无发现。另一人道:殷大人,李阁老真的已经
殷奉沉声道:不可乱说。这种事,我们这些人只可听之,不可传之,明白么?
那骑手忙道:是。
殷奉觉得自己口气过于严厉了,又道:总之,这几天是我们最关键的几天,你懂吗?一旦出事,恐就不可收拾了。
那骑手道:我懂!如果李阁老那可是天塌下来呢。我们这些下人都知道,若主子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外冒,欠人的,别人欠的,该还的,还不了的那可多糟糕?说到底,都得各奔前程,顾不了别的了。何况少爷,背着多大的干系呀。
殷奉笑了一声,随即叹道:是啊。我们都瞧得清楚,何况少爷?他的身子骨越来越差,我怕他唉。把后面几个字强行吞进肚子里。
那骑手小心地道:大人,我听说老爷正在探杨国忠杨大人这条路,是么?
殷奉道:你从哪里晓得的?
那骑手道:不瞒大人,小人的一个远方堂兄就在杨大人府上当差,他说,老爷已经三次登门拜访,可是到目前为止都只见到了管家。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以
殷奉打断他道:别去瞎猜!这个时候,哪一方我们都得罪不起。朝廷上说话管事的又不止是杨国忠一家,老爷要做什么,我们哪里管得着?
那名骑手不敢多言,闷声跟着殷奉赶路。马蹄嘚嘚,火光跳跃,两个人慢慢去远了。
周南风与周二纵身下地,周二道:少爷,我们是直接回去,还是再到景园一趟?
周南风道:还去景园做什么?走吧,今晚就回长安。
周二于是也掏出火折子,点燃火把,在前引路。他们踩在满地松针上,咯吱咯吱作响。
周二道:少爷,您说尚姑娘得手了么?
周南风道:谁知道?也许得手了吧。那丫头疯起来可不得了,不过以宇文锦的性格,又一定会把她逼疯。哈哈,这可真有意思。
周二默默走了一段。他有话本不敢说,可是在心中翻来覆去,憋得好不难受,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道:那您说,她能逃出来么?
嗯?周南风警觉起来,道,二叔,你说呢?
周二沉吟半晌,斟词酌句地道:少爷不知道宇文锦最厉害的保镖是谁,我我却无意间知道了,没告诉少爷,实在罪过。
嗯。周南风冷冷地哼出一声。
就是那云漫流大师。据说她的武功已臻化境,连宇文锦许多功夫都是她传授的。尚姑娘的功夫可能比您稍逊。少爷曾说宇文锦与您不相伯仲,如果是真的,那尚姑娘的胜算就不太大了,况且还有娄昌呢。
嗯。然后呢?
周二忽觉背上一阵冰凉,脑门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颤声道:没没有了。
周南风大步越过了他,走到前面又停下。他背对着周二,两个肩头倔强地耸得很高,沉声道:今天,今夜,对我周家至关重要。当此重要时刻,谁敢婆婆妈妈英雄气短,坏了我的大事,不论是谁,我一概不饶!
周二浑身一抖,扑地跪下,道:少爷,老奴不敢!老奴绝没有其他意思老奴看着少爷长大,这一辈子埋也要埋在周家祖坟旁,怎会再生二心?老奴只是一时唉见那姑娘孤苦无依,怪可怜的当然!她自己找上门来,生意归生意,少爷给她指明了生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周南风冷冷地道:生路?二叔明明知道我给她指的是死路,为何不敢说出来?我就是给她指的死路!
他突然举起从不离手的扇子,用力一扔,扇子远远飞出,刹那间融入漆黑的林中不见。他大声道:杀人灭口,我周南风做得出来,哈哈!为了我周家的存亡,别说死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赔上我的命又如何?仁义哼!仁义几斤几两?抱歉得很,我周某人的账册里没有!
他转过身,对周二道:我以宇文锦的性命,来换杨国忠的信任,其实傻子都知道,这是姓杨的玩驱虎吞狼,让我们俩先窝里斗,他再坐收渔利,对不对?二叔,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周二道:这这少爷自然有道理的,老奴不敢妄猜。
周南风道:哼哼,我就是要大家都这么想,越当我周南风是傻子,我们周府其实就越安全。此际形势大乱,暗潮汹涌。杨国忠阴狠毒辣,睚眦必报,他一旦掌权,朝中多少人要被清算?他自识过高,我们只能装傻卖乖,避过就算万幸了,还在乎什么名声?我再告诉你一些不知道的事吧。其实今晚宇文锦死不死,都没有关系的。
周二惊道:什么?
周南风道:刚才殷奉说过,难道朝中就真的只有安禄山、杨国忠说得了话、作得了主么?嘿嘿,这话说得见了真章,可惜宇文锦没脑袋,想不透这个道理。
他说到这里,心情重新好起来,道:二叔,起来吧,咱们走着说。杀宇文锦一来是向杨国忠示忠,毕竟这是两年前就讲好的。二来么,嘿,趁此机会灭了他,罪名还是别人来背,多划算!至于投奔杨国忠二叔,你知道什么生意利润最大吗?
不不知道。周二脑中一片混沌,尚雨清清淡淡的模样在他眼前一闪,又马上消失。他全身都变得麻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周南风身后。
你不知道?古往今来,天下最大宗的生意,莫过于吕不韦投资秦之子楚。奇货可居,那是多大的手笔?哈哈哈所以做生意,要舍得冒风险,投到那些现在看似不起眼,将来却会一鸣惊人的东西上。现在杨国忠看似呼风唤雨,安禄山咄咄逼人,但到头来天下是谁的天下?你明白么?你不明白?嘿嘿,二叔,你也不老实呢我们从小路下山。你说得没错,云漫流的功夫已臻化境,她要真追上来,可不好打发我说到哪里了?
他们走入林中小路,周南风的生意经渐渐被夜风吹散,微弱的火光也被茂密的森林遮住了。夜风越吹越大,呼啦啦、呼啦啦响个不停。
突然,天地间泛起一层光。这光虽然微弱,可是渐渐地,一点一点地,隐隐映出了沉睡中的骊山萧索的剪影。光引导生者,照亮死人。
白花花的月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