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皇宫内,笼罩着一层沉重的空气。宗爱将所有的侍臣都遣了出去,只有自己守在拓跋焘身边。虽然平时就常常由宗爱侍寝,但是这回却不大一样。自从拓拔焘北征回来,夜里在寝宫中休息的他,就几乎不见外人。拓跋焘一样上朝、一样临幸妃子、一样打猎搏击,但是,却在夜里就寝时,时常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寝殿。究竟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可是拓跋焘本来就常会做些出人意表的决定,内臣们也不敢乱说。只有宗爱知道拓跋焘发生的变化。“宗卿……宗卿……”不可一世的拓跋焘,在纱帐中发出惊恐的呼唤。“万岁,奴才在!”宗爱连忙上前,隔着黄纱,拓跋焘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撑起手肘,却又软倒了下去,急促地喘着气。“过来……”宗爱膝行上前,掀帐抱住了拓跋焘,道:“万岁,您怎样了?”拓跋焘紧紧抓着宗爱的背,他褐色勇壮的大手上,沁着冷汗,深深吸了几口气,仍忍不住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宗爱以自己的衣裳接住拓跋焘的血,惊道:“万岁!您……您龙体保重!”拓跋焘吐过了血,虚弱地倒在御榻上,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道:“去……去唤紫妃来……”宗爱跪着叩头道:“万岁龙体不宁,请为国保重!”!拓拔焘怒道:“朕没事!朕一点都没事!”宗爱叩头流泪不已,拓跋焘气愤得一脚踢开宗爱,喝道:“不许哭!再哭朕斩了你!”宗爱被踢滚出几步,翻过身爬了回来,仍叩着头,道:“万岁尽快求医诊治吧!微臣死不足惜,但应以龙体为重呀……”拓跋焘深吸了几口气,道:“朕没事,朕好得很……朕……”但是,说着这些话时,他却只有惊恐。他想起先帝也是这样,呕尽最后一口血,死时只有三十二岁。死前的先帝,犹如一具骷髅,那是呕尽了全身的血,活活地吐出最后一点生命,痛苦万分的死!他的祖父也是这样,据说曾祖父也是这样……自己才二十余岁,这绝命的征兆,却出现得比先帝们都快。或许是他比历代先帝都要来得认真,征讨天下,亲冒矢刃,也都比历代先帝更频繁,所以他耗损得更快,生命比别人耗费得更快。不管怎样,他都不敢追究原因,更不敢相信这就是魏帝代代的宿命。以往他以为自己体力过人,天下大小之事无不在他手中,掌握翻覆,无可遗漏。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如此脆弱,以往的体力,不过是等于凡人一生寿命的预支。他比常人多做了三倍以上的事,所以他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生命。他,和平凡人没有差别。但是,拓跋焘绝不愿承认是这样。自己才要一统天下,才要完成自古未有的霸业,怎能在此时就死?拓跋焘也不想求医,如果治得好,历代先帝早就治好了。如果让外人知道他竟已生命不久,政局一定会起变化,他的天下就会分崩离析,一切都成灰尘。他不甘心,就算给他七十年的寿命,他犹觉不足,更何况只有二十几岁……实在太短暂、太短暂了!有没有长生不死的方法?只要他知道任何保命的方法,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他的江山。愤怒发泄过后,拓跋焘冷静了下来,喘着气靠着床缘,道:“你起来,宗卿……”宗爱颤颤惊惊地起身长跪,拓拔焘望着他,叹了口气,道:“只有你知道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你说,可有什么法子救朕?”宗爱道:“还是请御医看看吧……”拓跋焘苦笑道:“你多方试探过,拿朕的征状去问知了不下数十名的医者,都没有结果,再请御医,又有何用?”宗爱道:“也许是奴才辞不达意,不能完整传达万岁的病况。御医来了之后亲自看过,或许会有所得。”拓拔焘怒道:“别再说这不切实际的话!朕不要听!”宗爱道:“那么……崔侍中智谋见闻,世所罕见,也许他知道什么延命之法……”拓跋焘道:“他是朕的股肱,有长生不死之法,早就告诉朕了,还要朕去问他?”宗爱无奈地说道:“那……崔侍中是智慧绝顶的人,连他都无法,奴才智浅,又怎能为万岁分忧?”拓跋焘心浮气燥,又兼忧心,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备驾!朕要去看望国师!”宗爱也宛如看见一线曙光,寇谦之受天师所指导,有与天地相通之能,他应该会知道长生不死之法,或至少知道如何延长寿命。拓跋焘的车队又在深更半夜奔出宫城,像平常那样,没有臣子会觉得有异样。而临时被通知皇上要来的寇谦之,也很习惯地立刻更换朝衣,备置香案,迎接圣驾。拓跋焘轻车骏马,直入天师观中,寇谦之与众弟子们跪地相迎,长呼万岁。拓跋焘下马拉起寇谦之,道:“国师,朕有极要紧之事,要与卿商议。”寇谦之恭敬地将他迎入丹房,炉烟袅袅之中,拓跋焘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寇谦之从没见过的,他也感到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匆忙地前来。自从北征之后,拓跋焘还会有什么烦心之事?拓跋焘望着寇谦之炼药的鼎炉,道:“国师,你们道家常说贵体养生,又说与天地同寿,难道人真可以永生不死吗?”寇谦之不明白拓跋焘为何突然间问他这句话,笑道:“禀圣上,道家所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这精神并不是指肉体永存,而是指生生死死,天地间运转不绝……”拓跋焘道:“但你们炼丹练功,服食求仙,不就是为了追求一身不死?”寇谦之笑道:“长生不死,自由变化,谓之地仙。但成仙也是需要机缘,非强求可致。”拓拔焘冷冷地说道:“天下没有什么是不可强求的!”寇谦之一愣,拓跋焘的神情、语气,似乎都和平常不一样,难道他心中有什么念头,是自己以前没想到的?拓跋焘回过头,望着寇谦之,果决而中肯地徐徐说道:“朕要长生不死!”寇谦之惊退了一步,道:“万岁,这……”拓跋焘道:“万岁,万岁,天下又有谁真的能生存万岁?朕就是自古的唯一之人!”寇谦之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道:“启禀万岁,天下无不死之人,只有不死之仙,仙者,非人间所谓权人也。万岁是天下之大权,怎有可能成仙呢?微臣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拓跋焘道:“胡说:既然凡人能成仙,朕也可以!”寇谦之吸了一口气,道:“万岁对臣之恩遇,盖世无匹,万岁对道教之扶持,亦已积下无穷福量,可是这是不可能变为阳寿的,如此逆天之举,也必不容于神。万岁若执意要逼臣,臣宁愿将这条微命,偿还万岁,以维持天地之道如常运转。”拓跋焘怒吼道:“朕不要听这些!你办不到,炼这些丹药做什么?”他一把推翻了丹炉,万岁龙颜大怒,就连寇谦之都为之胆颤心惊,没想到拓跋焘会突然间这样疯狂。拓跋焘发了盛怒,推翻丹炉,吼叫之声连丹房外极远处侍立的臣子们都听得见,众人也都感到可怕,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会让拓跋焘以这样的声音对国师说话。寇谦之仍很坚持地说道:“微臣不以丹药取巧,练丹只为济世救病,那些企图练长生不死之丹的术士,谁能真正青舂永驻?最后不是都化作枯骨了?先帝临终,服五石散,却疯狂吐血而死,形容枯槁,这就是所谓的不死仙丹,穿肠毒药!微臣从来都不炼那种东西!”拓跋焘狠狠地说道:“把你的头斩了,你会死吗?”寇谦之一愣,硬着头皮道:“会。”拓跋焘道:“那么你也只是个凡人,为何能通天地?难道你是在欺骗朕?你们道教只是一群装神弄鬼的术士?”寇谦之倒是不怕拓拔焘的威胁,道:“微臣以至诚通天感地,是否有验,万岁最清楚,不必微臣狡辩。只是长生之法,确实不能给予大权之人。万岁若因此要杀微臣,也是微臣的劫数。”拓跋焘见他这么坚持,反倒束手无策了,道:“你……国师,求求你告诉朕,如何求得长生?朕愿息放弃一半的江山!”寇谦之为难地搓着手,拓跋焘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太强人所难了。寇谦之轻摇着拂尘,沉思着该如何应对拓跋焘,拓跋焘突然间这么心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拓跋焘会出什么事?他风华正茂,怎会突然汲汲于长生不死?寇谦之想了一回,道:“也不是完全无法……”听见有一线生机,拓跋焘大喜过望,有如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道:“什么法子?”寇谦之道:“长生不死的方法,不是微臣能决定的,但是微臣却能请天师亲自启示,让天师答覆万岁之求!”“天师……?”寇谦之点了点头,道:“微臣受天之启,而能通神,这干预天地伦常之事,非臣能决定,请万岁向神仙请求吧!”拓跋焘半信半疑,道:“朕……朕能够见仙?”“只要心诚意正就能够。”拓跋焘大喜,拉住了寇谦之,道:“好:很好!要见神仙之前,朕应怎么做?你快告诉朕!”寇谦之道:“请万岁秘密沐浴净身,经过七日斋戒,每日心静意定,七日之后,微臣作法请乩,问道于神,或许便能请动天师。”拓跋焘颤声道:“七天,好,朕会做到,七天后朕会再来!”拓跋焘神意恍忽地离开了,这场秘密的会面,真正的目的也只有宗爱知道。但是,这七天的天师观和皇宫,却为此忙碌了起来。天师观的天坛又被重新布置安排,皇上也突然间下令七日不朝,一切政令皆为之停止。群臣们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发生了什么事,而深深的深宫,根本也无人可以一窥究竟。就连拓跋齐几度入宫,都见不到拓跋焘,他感到奇怪和不安,跟从皇兄这一生以来,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怪事!“我要见圣上!”拓跋齐直闯后殿,内臣们见到是他,都不敢拦阻,让拓跋齐一路直奔至内殿,已经快到后宫了,这是绝对禁止臣子外人进入的地方。内臣们纷纷出来拉住拓跋齐,而拓跋齐见到这样全不放人的严密阵仗,想到的只是皇上被谁胁迫了,所以行动不能自由。一想到这个可能,就算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他也要闯进去—解原因。拓跋齐不管内臣们的拉扯,喝道:“放开!”他自幼习武,外表虽文弱,身手却十分灵活有力,轻易甩开禁军,便要闯入殿中。“站住!”喝住他的人是宗爱。宗爱立在前殿高阶上,妖丽的脸孔上充满了威严,俯瞰着拓跋齐。拓跋齐立刻被数名禁军扑上来制住,他仰望着上方的宗爱,怒道:“宗爱!你这个阉奴,也敢对我号令?我要面圣!”宗爱道:“此地是深宫大内,跨入十步者,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是不赦之罪。奴才是为将军生命着想,才阻止将军,若是将军犯了国法,恐怕万岁会伤心不已呀。”拓跋齐道:“皇上呢?为什么皇上已经五日不朝,只要让我见到万岁,我宁愿负罪!”宗爱道:“是万岁不想见任何人,将军请回吧!”拓跋齐道:“你这狗仆,还不够资格跟我说话!”他又要甩开禁军,冲上阶时,一道人影令他怔住了。拓跋焘穿着斋戒的素服,走了出来,看起来精神厥烁,不像是被控制的样子,可是他怎会穿着斋戒的服装,又怎会已经五天不见任何人了?拓跋焘双手背负在后,慢慢地说道:“你太冲动了,朕会有什么事?”拓跋齐见到安然无事的兄长,一时悲喜交集,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拓跋焘笑了笑,道:“后宫你不能进来,去御书房候命,朕会与你谈谈。”拓跋齐依言退了下去,回头见到拓跋焘,转头离去的拓跋焘和宗爱一起消失在高阶上,他真的会来书房吗?拓跋齐又不安了起来。但是,当拓跋齐来到书房时,书房内已经有别人了。那极为年幼的身形,却有股挺拔高致。那是太子拓跋晃,此时年方八岁,聪明机敏,英明早发。平时住在东宫,没有皇上的传唤,不能轻易进入宫里,此时他一个人在此地,居然没半个侍臣,令拓跋齐感到很奇怪。拓跋齐道:“参见太子。”拓跋晃连忙道:“请起,叔叔。你也是来求见圣上的吗?”拓跋齐道:“是,但不知殿下……?”拓跋晃道:“是父皇要我来的。”拓跋齐道:“为何太子孤身一人?师傅太傅呢?”拓跋晃道:“父皇要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不许别人在场。”拓跋齐看了看周围,果然只有远处禁军保卫着,没有别人。这种情况太不寻常了。两人站着,恭敬地等了一会儿,拓跋焘的足音才传了进来,身边还是跟着宗爱。对于宗爱能这么得到拓跋焘的宠信,众人其实都很不以为然,可是既然他只是个侍寝的贱臣,又没有干预国政,便也没人说什么。但看现在这样的情况,拓跋焘也太信任宗爱了!太信任一个人,就等于把性命交在他手里。拓跋齐为了拓跋焘这样的作风隐隐感到不妥。拓跋齐与拓跋晃双双拜见过拓跋焘,拓跋焘才招手命他们上前,道:“此地只有家人,不必拘礼。”拓跋晃道:“君臣父子亦是家人,微臣不敢无礼。”拓跋焘笑道:“好,很好,阿孩你越来越像汉人了。”这也不知道是褒是贬,但是拓跋焘样子十分愉快,让拓跋齐放下了不少的心。北征回来之后,拓跋焘有好长一段时间心情烦闷,脾气暴燥,动不动就杀人降罪。现在心情大好,或许是陆寄风带回了九个属国,让他国威扬于西域之故?还是武威公主终生有托,他放下了心头大石?拓跋焘道:“库奇思,你实在不该硬闯,若犯了大不敬之罪,朕也救你不得。”“是,微臣自当请罪。”拓跋齐道。拓跋焘叹了口气,招手命拓跋晃上前,抚了抚太子的头,道:“魏国国俗,立子杀母,太子的母亲与朕情感深厚,原本朕不想这么早立太子,好保她几年的生命,她却为了让阿孩早日确定名位,情愿自杀……”拓跋焘突然说出这件事,让拓跋齐、拓跋晃都感到心情一沉,拓跋焘又道:“立子杀母的习俗,倒底是为了什么?以前朕不明白,只知道那是祖宗家法,是就祖宗家法又怎样?朕认为不对的,有什么不可以废!”只有气概不世的拓跋焘说得出这样的话,拓跋齐知道这是他的作风,也不以为奇。拓跋焘接着却道:“但是,朕现在却明白这样的家法用意了!唉!先人真是用心良苦!”难道拓跋焘几天不朝,就是为了此事?一时之间拓跋齐有点莫名其妙。拓跋焘道:“立子杀母,那是因为皇嗣都有个重大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以免引起无谓的不安。”拓跋齐道:“这个秘密有这么重大吗?为何前朝都没有听说过?”拓跋焘道:“如果有太后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但我魏的政权可能被女主控制,也可能让异国找到我们的弱点。”拓跋焘和拓跋晃见他说得这么严重,都静静地听着,不敢再开口。拓跋焘道:“朕青春少壮,本以为还大有可为,可是,最近却时常呕血,体力不济,终于感到死亡的可怕……”一听他这么说,拓跋齐与拓跋晃都大吃一惊,拓跋齐道:“万岁!这……怎有这样的事?”拓跋焘苦笑道:“朕也不愿让人知道,只有宗爱一人夜夜服事朕,隐瞒真相。若是知道朕的身体不宁,你们想,有异心的邻国还会乖乖归降吗?”这确是不能公开的大秘密,拓跋焘说道:“先帝也寿命不久,这似乎是魏帝代代的必然现象,朕又操劳过于先帝,竟更早发作,这几日以来,朕只想着补救之法。天下未定,太子年幼,朕不能就这样崩逝!”拓跋晃流下眼泪,跪了下来,抱着拓跋焘的膝道:“儿臣愿代替父皇,愿把阳寿转予父皇!”拓跋焘摸着他的头,道:“世间寿命启能随人授受?阿孩的孝心,为父很感动。”拓跋齐道:“这……只要延请名医,或许能有保命之术……”拓跋焘笑道:“不必了,朕这几日斋戒,就是为了此事。”见众人一脸疑惑,拓跋焘续道:“国师已经答应朕,只要朕静心斋戒七日,就能以至诚通神,他要为朕请下天师,启朕长生之钥。所以朕这几天在后宫静心修意,不问世事,只要七天过了,朕便能得新生。”拓跋齐整个人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道:“这……这是国师说的?万岁!这恐怕其中有什么不对……”拓跋焘笑问:“什么不对?”拓跋齐道:“哪有世俗中人能够通神?神灵渺渺难知,怎么可能请下来与世人相见?国师常说生死有命,不能乱其序理,可是竟然要请天神来延长万岁的寿命,这实在太奇怪了!”拓拔焘听了,不禁产生几分不悦,道:“你认为朕不必活那么久?”拓跋齐连忙道:“为了我国长治久安,微臣当然渴望皇上长命百岁,但有养生之法,不闻以仙术延命!再说,自古以来,想求见神仙的,有谁成功过?最多只召出鬼魂罢了!”“大胆!”拓跋焘大怒,一击几案,道:“库奇思,你是朕的手足兄弟,竟这样嘲笑于朕,难道你有异志?”“微臣该死!”拓跋齐退后低头,不敢再说,只是心中大为不服。拓跋焘愤怒地起了身,道:“朕会见到天师的!库奇思,你若敢将此事外傅半句,朕不会对你容情!”说完,拓跋焘大步跨出书房,连头也不回了。拓跋齐怔立在地,现在拓跋焘满脑子都是长生不死,根本听不进任何话,甚至劝他理智一点的人,都会被视为别有居心,死亡的威胁,真的能令英主变暴君?而立在一旁的太子,也有点惊慌,道:“叔叔,皇上真的会……会有大变吗?”拓跋齐收拾起纷乱的心,道:“太子请宽心,皇上或许是太累了,所以才……”拓跋晃叹道:“这真是怪力乱神,昔汉高祖屡次受妖道所骗,甚至不惜杀害太子,兴巫蛊之祸,孤以为那是书中的事,常笑汉武帝一生英武,唯有晚年不智。想不到,今日却……”后面的话他也不敢多说,想不到拓跋焘年纪轻轻,也信起这个来,怎不教他们痛心!拓跋齐安慰道:“或许皇上是心神不宁,让国师为他除祟安心也好。”太子毕竟年幼,有想法不吐不快,道:“国师设坛作法,这本来是投民间愚夫愚妇之所好,为安民心也就罢了。我大魏国人世世信奉世尊,修来世业报,实在不应该降格迷信,也跟百姓去相信那些江湖妖道!”拓跋齐道:“这……信仰自有道理,国师能安天下之心,太子不必耿耿于怀。”拓跋晃道:“等我登位大宝,我一定要恢复佛教,屏弃道教!”直到出宫,拓跋齐心情仍十分沉重。虽说斋戒不朝,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拓跋齐总感到哪里怪怪的,让他非常不安。就算是寇谦之要使弄法术,变什么花样好了,那也只能求他一身的富贵,其实是起不了危害国家的作用的。但是,多少朝代都因术士的使弄,而造成朝野不宁。他以为那是离他很远的史书上的昏君如此,作梦也没想到皇上也会做这样的事。拓跋齐叹着气,以前他以为寇谦之是个正派的人,现在,他却不敢这样把握了。拓跋焘经过七天的斋戒沐浴,恭恭敬敬地前往天师观。这七天以来,天师观也大肆整修,多了许多秘密的布置与陈设,包括整个天坛的上方,都围上了重重紫纱,变得非常神秘,外人无法一窥究竟。在覆满了白纱白帐的道路中,拓跋焘亲自以双足登上数十层高的天坛。以往是软轿抬上,但现在谁也不能靠近天坛,以免世俗之气污秽神仙。拓跋焘向来身骨强健,这数十层的阶梯,他硬是一级一级,拾步而上。登上天坛之后,高旷的四面八方都被纱帐遮住了,根本就看不见外面的景象。拓拔焘跪坐在蒲团之上,静心等候着。他前方的香炉,香烟袅袅,似乎随着远方寇谦之在地面上作法起坛的吟声而缭绕。不知过了多么久,也不知天色是否转暗为明,或转明为暗,在拓跋焘眼里,只有一阵阵的香炉轻烟,就像神仙飘然的姿态。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翩然身影,像是风一样地吹了进来。拓跋焘一怔,真的有人影飞入?不,那不是人影,那是一道光,一道柔和的光,像是流星所组缀而成,那么的冰清,又那么的似幻似真。拓拔焘情不自禁就想上前掀开帷帐一窥究竟,他硬生生忍耐了住,端坐在蒲团上,望着前方那道幻影。随着微风轻飘,他渐渐看清楚了,那修长的身形,就像迎风的青竹一般,只是衣摆的微动,都有着无限的风韵。他的脚下似乎有隐隐的幻光,或是云雾,缠绕着周身,让他更加真幻莫辨。那身影轻轻一回,拓跋焘感觉到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正在注视他,那双眼睛虽隔着层层迷障,却透出一种莫名的悠长之感,不但让拓跋焘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更让他整个人都在那双眼眸的眼波中,无法自己。如果那是神仙,也是一个人世间无法想像的俊美神仙。人是不可能美到如此程度的。他的声音,也有如天籁一般:“你已经见到我了。”微风吹起了纱帐,半掩半现在飞舞的轻纱之中,拓跋焘看见了一张绝世的面容,一张星月般皎洁出尘的天人之面——逸云OCR、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