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拭松已一剑挥了过来,陆寄风身子一晃闪过,略有些吃惊,道:“云公子,您这是……”“不必废话,负心薄悻的禽兽,看剑!”云拭松挺剑向陆寄风刺去,众人纷纷惊呼,云萃忙道:“不可!住手!”云拭松的剑已像狂风暴雨般,尽往陆寄风身上劈刺挑划,陆寄风只闪避而不还手,两脚都定在原地,没有移开半步,云拭松接连著剌出二、三十剑,陆寄风闪了二、三十招,云拭松的剑不是从他耳边画过,就是在他肩旁虚劈,根本刺他不著。看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倒觉得云拭松好像故意声东击西似的。众人都发出了“咦?”、“喔?”等等惊愕之声,不知杀气腾腾的云拭松怎会只是虚张声势。云拭松却心里更急更怒,攻势也越见凌厉。但陆寄风故意站定,只要身子轻轻一动或是肩膀一晃、腰身微闪,就可以避去云拭松的剑法,还不必移开一步。对他来说,云拭松的剑快虽快,招式也很刚猛,但是驳杂不纯,又不够沉稳,要破他的剑是很容易的,故也不必特别去对付。陆寄风一面闪避,一面观察,他的剑法凌乱,可能是因为云府收养了不少武林高手,他跟这些高手东学一招西学一式,兼各家之长,却不得各家深义,才会这么乱七八槽。但是他著实下过不少苦心练过,因此也算是个二流高手了。云拭松一连几十招伤他不著,更加心浮气燥,嗤嗤嗤接连三剑,往陆寄风的脚部攻去,这三招奇快无比,整个封住了陆寄风的下盘,陆寄风赞了声:“好剑法!”右足一点,往後一踏,在云拭松一剑追刺而来时,陆寄风伸脚便踩住了他的剑刃。云拭松一怔,用力拔剑,剑被陆寄风稳稳踩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云拭松完全不敢相信,瞪大了眼,更用力拔剑,陆寄风脚一抬,正在拔剑的云拭松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後一仰,差点就要跌倒,踉跄了几步才算稳住。“啊!”他看著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陆寄风,张口结舌。陆寄风没出半招就让云拭松自己退却,众食客看在眼里,虽都了然於胸,但也不便在面上表现出什么,毕竟云拭松还是少爷,一家之主,不能太让他没面子。因此,见云拭松退後了,便有人忙上前挡了一下,道:“少爷您住了手,别为难陆公子了。”也有人藉著扶他,顺便把他给抓紧不放,道:“您体谅体谅老爷心绪悲痛,别再激老爷,收剑吧。”云萃见没出事,松了口气,道:“快收了剑,跟陆寄风道歉!你这莽撞的小子,气死我也!”云拭松被好几个食客拉著,无法再与陆寄风决斗,气恼得声音微微颤著,道:“你……你武功这么高强,竟眼睁睁看著若紫……”陆寄风心口一痛,但也没说什么,明知云拭松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他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或者是他也不想解释。自云若紫死後,陆寄风除非必要,根本绝口不提“云若紫”三个字。云萃命人去传消息给他时,早就料到这个莽撞的独生爱子会惹事,所以考虑了好几天之後,才让人送信去给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当初陆寄风被支离骸带走,下落不明,云若紫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哭著要等陆寄风回来,云拭松便也陪她不吃不喝。云萃为了让云若紫死心,只好谎称找到了陆寄风的衣物,可能是被野兽吃了。云若紫悲恸欲绝地过了好几年,这几年之中,云拭松已渐渐成长,也间接得知云若紫不是亲生妹妹,对她爱慕渐生,言听计从。虽然他有了官位之後,娶了不少姬妾,已有几个儿女,但是在他心目中,云若紫才是唯一完美的化身,他虚置正妻一位,就是等著有朝一日,云若紫肯嫁给他。就算云若紫终生不允,他也就永远不娶正室。想不到突然之间,会接到虎牢传来的消息,而且还是云若紫的死讯,云拭松再三逼问送信来的家人,家人将当日的情景略述了一遍,一听到舞玄姬以云若紫的生命逼陆寄风,而陆寄风竟不相救,云拭松就认定了是陆寄风害死云若紫。他立刻上禀文帝,要求以驿马赶路。为了妹丧而要动用到官府驿马,虽有些夸张,但是魏晋时代并不特别讲究这些礼法规范,他又得文帝刘义隆的宠爱,此举明明是特权,在京里也被说成了率性任真。刘义隆特地下旨,让他以驿马星夜赶回。只花了不到三天,他一路换马不换人,追奔驰速,以最快的速度只身赶来,已是风尘仆仆,唯一的念头就是:杀陆寄风,替云若紫报仇。陆寄风的武功却高得令他惊愕,让他败得灰头土脸,他更加痛恨陆寄风了。云拭松收了剑,怒道:“陆寄风,你对若紫见死不救,还有脸以她夫君的身份住在此地?真是不知羞耻!我绝不承认你与她有任何关系!”云萃怒道:“你给我住口……”没说完,一道白色身影快若闪电奔入堂中,劈啪两声,云拭松脸上已被打了两耳光。“不许你骂陆大哥!”迦逻怒气冲冲地望著云拭松,他连公主都敢打,一个云拭松自然更不放在眼里。众人见云拭松被打,都吃了一惊,气氛尴尬。云拭松被打得倒不痛,但是一看清楚竟是个美丽的少年,更是火大,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云萃道:“不许无礼!这位是你封伯伯的公子。”云拭松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迦逻好几眼,才道:“怎么……这么小?”迦逻仍然横眉怒目地反问:“小什么?你说我什么小?”云拭松道:“当然是年纪!这么小不隆东的……”迦逻冷笑道:“你以为我多大了?”“最多不过十五岁,毛都还没长齐!”迦逻道:“有眼无珠的东西,我已经六十二岁了!”当然,他是连在母亲腹中没生出来的时间都算进去。云拭松听了,反而大笑:“哈哈哈……好笑,你六十二岁?倒过来看再除去一半,还差不多!你不要以为封伯伯不会说话,戳不了你,就在这里胡乱吹牛,和陆寄风两个一起招摇撞骗!”“你…………”迦逻气得又要动手,被陆寄风抓了住,道:“好了!你安份些,这是乱打人的地方吗?跟云公子请罪!”云萃忙道:“不,是拭松不知好歹,该打。”云拭松不服地看著云萃,但见到父亲已经被自己气得脸色铁青,只好强忍住不服,硬是把话吞进肚子里。云萃冷著脸道:“你跟我来!”云萃把云拭松带往後堂封秋华的丹房内,云拭松已闻到那股习惯的药香,迳自长跪在榻边,恭敬地说道:“封伯伯,拭松向您请安……咦?”他见到封秋华气色充盈,不禁发出疑声。向来封秋华虽不能言语行动,但是云萃把他当作好好的人一般对待,云拭松远行或返家都一定得向他禀报问安,礼仪不得稍减。由於封秋华救过云若紫,当初武功又十分高强,云拭松对他的敬意倒是出自真心。不过,从前十年来见到的他,都是枯槁的样子,今天竟大不相同,让云拭松吃了一惊。云萃道:“看见了没有?是陆寄风每日为他运行血气,封伯伯才渐渐复元,你方才说得那些混帐话,真要气死我!”云萃所指的“混帐话”,自然是指云拭松说陆寄风以云若紫夫君的身份赖在此地,不知羞耻,招摇撞骗什么的。云拭松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救若紫?为什么?!”云萃长叹,道:“你这个浑人,当时怎救得了?罢了,我慢慢对你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云翠将当日发生之事,细细地对云拭松说明,云拭松听了也没说什么,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当晚,云府中摆下简单的小宴,为云拭松洗尘,平日养在府里的武林高手们及清客都知道云拭松虽然爱好热闹,但是他最钟爱的妹妹丧中,他自是心情低落,小宴里并无娱乐歌舞,只有这些食客相陪。宴席才开始,当著众人之面,云拭松举起酒杯,对陆寄风道:“陆寄风,今天我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陆寄风道:“没什么,误会解开了就好……”云拭松道:“不,你费心医治封伯伯,我并不知道,言语间羞辱了你,士可杀不可辱,我自罚这三碗酒!”陆寄风举杯道:“却之不恭。”云拭松仰首面不改色地饮乾了三大碗,便重重地放下,沉声道:“然而我还是恨你没有救紫妹!我与害死若紫妹妹的人誓不两立!”说完,他便往外大步而出,有人忙道:“少爷,您去哪?”云拭松道:“别跟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往外疾奔,将众人都抛在身後了。事实上他听了父亲的一番解释,心中还有一万分的不服气,但他是有话不说清楚不行的人,对陆寄风道过了歉之後,他就只想去云若紫坟上哀悼,不愿再看不相干的人了。云拭松奔至云若紫所葬的小山里,离云府并不远,此处方圆五里很久以前就已被云萃购下,建成一所静谧端庄的花园,想不到後来却成为云若紫的坟林。云拭松打发走看守及随时祭拜的庄丁们,看著墓碑上刻的“爱妻云氏之墓、夫吴郡陆寄风……”等字,眼前一黑,差点站身不稳,颓然跪坐在墓前,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滴在衣服上。不知落了多少泪,云拭松才抓了一把上,用力地抛去,叫道:“你就这样跟了他!你就这样跟了他!他弃你不顾,让你苦等十年,你却就这么跟了他!”他一面吼叫,一面随手抓起土或拔起花草来乱摔,叫得声音哑了,才俯地痛哭,久久不能自己。云拭松痛哭了一回,终於收泪而起,仍郁郁不欢,取出怀里的一把金刀,道:“紫妹,为兄插刀为誓,将来一定替你报仇,把负心的陆寄风给杀了,拿他的人头来祭你!”这把金刀削铁如泥,乃天山铸刀名家玉海玲珑门不传之宝,云拭松向来珍爱。他握紧了刀,将之重重插入地中。金刀深没入柄,云拭松说过了狠话,心情略为平抚了些,正欲转身离去,突然“波”地一声,那把金刀竟跳了出来,飞过云拭松的肩头,落在地上。云拭松吓了一跳,转头看看墓前,金刀所插的上缝还在,刀怎会弹了出来?云拭松拾起刀,再度插入土中。才一转身,刀子又弹了出来,落在他脚前。云拭松满头雾水,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握著刀对云若紫的墓道:“紫妹,你……你这是不要我为你报仇的意思吗?”他胸中一阵凄苦,又道:“你若有灵,现身让我一见,好吗?紫妹。”周遭寂然无声,云拭松大惑不解地想了半天,这回有点迟疑地把剑再插入原地,盯著看了一会儿,正转身要走,金刀果然又弹了出来。这下子云拭松也惊骇难言,眼前这绝对不合理的事,难道这是灵异事件?云拭松颤声道:“紫妹,你……是死不瞑目吗?为兄只是……只是想替你报仇啊!”盯著地上动也不动的金刀一眼,云拭松拾起了刀,默默想了一会儿,才将刀合在掌中,念道:“紫妹,你禀受天地钟灵而生,或许死後芳魂未灭,因此示警於兄,但是为兄愚昧,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是要我杀陆寄风,到地下与你相伴,你就让这把刀子落地时,刀尖插地;若是你不要我杀陆寄风,你就让金刀横躺;若是你要我与陆寄风化敌为友,暗中相助於他,那你就……就让金刀嵌入你的墓碑中!”这个问法未免太过於强“鬼”所难了,金刀落地,怎么可能嵌入碑里?云拭松故意这么问,可见居心已定。他将刀握在手中,定下心来,刀尖向下,用力地将刀往地上一掼!照这样看来,绝对是金刀插地一途。不料突然吹起一阵强风,风势强得连云拭松都往前踉跄移了一步。这急风一吹,竟硬生生地把刀吹向墓碑,“啪”地一声,金刀整个贴在碑上!云拭松惊呼了一声,张大了口,瞪著那墓碑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云拭松的嘴开得老大,好半天才慢慢阖上,抓了抓头,长叹了一声,认了命地二话不说,转身走了。云拭松一走,隐藏在树上的迦逻终於忍不住放声大笑。一点小小的法术,就可以把云拭松整得团团转,让他得意万分。不过正常人一看见金刀弹出来的怪事,应该就已经会自动落荒而逃了,云拭松竟会一个人自言自语那么久,不禁让迦逻觉得:云拭松算是很能自得其乐的人吧?这件以金刀问卜於鬼的事,不知为何流传了下来,演变成後世的掷爻之俗,又因为金刀难求且易伤人,经过历代的演变,遂以木片刻成金刀之状,做为问吉凶时的爻杯。如果发生了立爻或是黏在供桌上的情况,更是被视为鬼神有特别的某些启示。此一说尚未经民俗专家证实过,故聊备於此,以待後世学者考证有据。云拭松满头雾水地回到府中,家宴的主人不在,因此早已匆匆散了席,云拭松独自回房,仍感闷闷不乐。但是,他又无法解释金刀镶在墓碑上的原因,只能说是天意。家仆前来禀报,道:“少爷,老爷请您到兵器房一趟。”云拭松随家仆前往练功的兵器房,里面早已坐了不少府中的高手,都专注地在听陆寄风和云萃的谈话。云拭松进入房内,云萃便招手叫他过来,道:“松儿,你来看看。”桌上铺著一卷薄纸,上面绘了简单的图象,竟是一套剑法。“这是……?”陆寄风道:“这套剑法,我在匆促中想就,或许不是那么周密,但是也还能有点用处。”“用处?”云拭松不解地看著他。事实上,在云拭松离开宴厅後不久,陆寄风便对云萃提出了一定要离开的事,云萃如何挽留也没有用。陆寄风并私下告诉云萃,自己这几天揣摩柳衡的剑法,已得其意,所以另创了一套剑法以破柳衡的剑招,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後,云萃能让府中的高手学习这套剑法,以预防刘义真灭门。陆寄风之所以不当众宣布此事,乃是顾虑到武林高手门各有师承,随便要别人来学自己的剑法,实为触犯武林大忌,所以他只对云萃说起。云萃听了,连声要他不必顾虑这么多,府中的群侠,多的是豁达之士。因此,一下子就聚了这么多人在房中,听陆寄风解说这套剑法。在当日他追杀舞玄姬时,出手连毙十几人的快剑,令人羡慕不已,能得他几招传授,谁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再说,柳衡的剑法就能上邀王宠,若能打败他,对自己来说也是一项优势。而陆寄风的剑法也不完全是自己想的,他只是越想越发现柳衡的剑法是学得不三不四的游丝剑法,只要自己将游丝剑法的其中几式略加修饰,就足以打败他了。云拭松一面听陆寄风解说,一面看他示范,不由得目眩神迷,实在想不到他为何能学得如此精妙的功夫。等陆寄风将这套剑法讲得每个人都大略能理解时,已是深夜了,众人各自回房就寝,只剩下云萃仍和陆寄风在室内谈话。陆寄风道:“云老爷,我无法护著您回到南方,只能传这一套剑法让您防身,聊表心意,请您不要见怪。”云萃道:“你千万别这么说。”陆寄风道:“此地太过危险,不知会不会落入魏国的手中,您还是与拭松兄一同回建康吧!”云萃道:“但是若紫之墓……”陆寄风道:“躯体不过是具易朽之物,脓血骷髅,不值得为此耽误了活人,您不愿意回去,这云府中上上下下数百人,谁不想安居乐业?还是到南方吧!”云萃叹道:“唉!想当年收复长安,是多么令人欣慰!想不到短短一年,长安又失陷在胡夏手里,这十年来没一日安宁过!退到洛阳,又退到建康,越退越到蛮夷之邦了。难道汉人的气数,真的就这么不济?将要让胡人践踏中原吗?”陆寄风道:“难道今上也不足以挽救江山?”云萃身在江南已久,接近朝廷,也略知些深宫之事,便道:“皇上并不糊涂,但是胆识勇略,还嫌不足。更何况魏国有位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胸罗万象,有经天纬地之才!有他在魏国,我看大宋想恢复天下,更艰难了。”陆寄风奇道:“真有如此人物?”云萃道:“绝无夸大,经他所推算过的局面,无不应验,有了他,魏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夏、秦、燕、柔然,都将他列为首敌。有人说如此聪明绝顶的人物,应该是寿命不长,他若是早逝,魏国也就完了。”陆寄风失笑,道:“他是谁?竟被如此神话?”云萃道:“他是个汉人,乃清河大姓,姓崔,名浩,字伯渊。”陆寄风想起弱水道长的话,讶然道:“是他?”“你也晓得此人?”“不,只是听说过。”云萃道:“我听说那位崔伯渊,不但胸有万兵,而且还貌若美女,不染尘俗,是个神仙似的人物。也不知是否真实?”陆寄风听了,更加好奇,暗暗想著:“若是见到了这位崔浩先生,便可知传说是真是假了。”次晨,陆寄风便吩咐千绿去叫迦逻,准备动身,千绿知道陆寄风坚决不肯带她同行,十分伤心,但仍强打起精神侍候他梳洗,没多说什么。陆寄风见她神情悲伤,也有些过意不去,道:“千绿,我走後,云老爷应该会举家迁回南方,你跟著去,我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千绿低声应道:“是。”陆寄风也不便再说什么了,便静静地等著她去请迦逻过来。等了半天,都不见迦逻的影子,他只好先将封秋华移入车中。车厢安稳轻软,配以两匹骏马,原本云萃还多派了两批马驮了无数财物,赠予陆寄风作为路资,被陆寄风推辞了大半。等一切装柬停当,迦逻也才走了过来。陆寄风道:“你怎么这么慢哪?”动身之前,云萃等人又是执手相送,殷殷叮嘱了许久,送出了一大段路,陆寄风与迦逻才得以挥手相别。马车缓缓驶向城外,迦逻道:“陆大哥,你要不要先到北门的墓上,对云小姐告别?”陆寄风淡淡地问道:“有必要吗?”迦逻叹了口气,道:“您这样是冷酷呢,还是豁达?云小姐已化做了一具脓血骷髅,固然没错,但毕竟……夫妻一场,就算是她亡灵无知吧!做个念想也好的。”陆寄风诧异地看了看迦逻,有些奇怪他会说这样的话。迦逻闭口不再说了,陆寄风将马车慢慢地直驶向云府在郊外的园子,还在林外,便停了下来,道:“你在这里等等。”陆寄风一个人进了墓园,望见那方孤坟的一瞬间,本以为不会触动的心,却像是被一根针剌了进去一样,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说不出任何话来,远远地看著墓地,甚至不愿意走近。他怕这几天的动心忍性,会在见到孤坟的那一刻前功尽弃。失去了云若紫之後,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练功会变得那么困难,反倒是什么也不想的时候,才觉得平静了一些。难道那一刻起,自己就随著云若紫而死了吗?他确实会有这样的念头,死也许轻松一点,这些日子以来,他只是在过著心如死灰的日子,木然地依照前辈们的叮咛而活下去而已。如今他的心愿,也只是和舞玄姬决战後,同归於尽。舞玄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心已死去的敌人。他就这样远远地站著,望著那远处的坟茔,不知过了多久,才能挪开步伐,转身离去。这次回到马车上,迦逻便没有再说什么,望著陆寄风御车,驶出北门。一路之上,迦逻都不发一语,陆寄风只顾驾车,也没说什么,两人无话地驶出了几里,眼看就要出虎牢城门了,陆寄风才回过头看著车後,脸上有些疑惑。迦逻道:“陆……陆大哥,你在看些什么?”“没什么。”陆寄风耸了一下肩,继续驾著马车往城外而去。迦逻也回头看了老半天,看不出什么值得看的,暗觉得奇怪。等马车一出城门,来到郊野,官道旁植著白杨,苍翠幽静,只闻马蹄。陆寄风突然眼前一亮,在官道的树边,立著一道人影,正是迦逻。迦逻高兴地招手道:“你总算来了!怎么让我等这么久?”陆寄风转过头,看著车厢内的迦逻,车厢内的“迦逻”对他微微一笑,陆寄风突然明白了,张大了口,作不得声。车内的“迦逻”掀帘而出,站在官道边的迦逻一见,诧异地指著他,道:“你……你是谁?”“迦逻”将头发解了下来,转身抹去脸上的脂粉,那张面孔,除了千绿还会有谁。她不必解释,陆寄风也猜得出她一定是对迦逻谎称要迦逻在此等自己,然後便扮成了迦逻的样子,跟了过来。陆寄风万万没想到她会出这一招,只得苦笑。迦逻怒道:“果然是你!你竟然冒充我,陆大哥,把她赶走!”陆寄风轻叹了一口气,道:“千绿,你何必……唉!”千绿下了车,哀愁地说道:“陆公子,婢子是跟定了您,不得已出此下策,请公子见谅。”迦逻怒道:“谁要你跟,你快走!”他伸手便要去拉千绿,被陆寄风止了住,道:“你别动手动脚,千绿姑娘,我已说过千遍…………”千绿道:“婢子知道前路艰难,可是我已背离了云家,若公子不许我追随,婢子也会在後面跟著,绝不回头。”迦逻一跃上车,确认封秋华也在车上,才转头对陆寄风说道:“她爱跟就让她用走的!我就不信她会走多久,最後还是要乖乖回去,陆大哥,咱们走!”陆寄风依然婉言劝道:“你回去吧,云老爷不会怪罪你的。”“公子您不让婢子随行,婢子绝不起来。”千绿说著,便跪了下去。陆寄风道:“这…………”眼见千绿长跪不起,陆寄风想了想,其实她是不会有危险的,因为他知道在不远之处,其实有人会保护著她。陆寄风只好狠下心来,说道:“千绿姑娘,我们就此别过,你善自珍重。”千绿脸色苍白,望著陆寄风真的扬起鞭子,轻轻一抽,马匹便往前而行,卷起一阵黄尘。迦逻第一次见陆寄风对千绿这么绝情,高兴万分,道:“我不知你今天便要走,还以为你约我到这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陆寄风道:“我有什么话,用得著约你出来说?”迦逻道:“随便什么话,总之,不要在云家就好。”陆寄风道:“云老爷这十年来,照顾封伯伯,你半点恩都不懂得感谢?”迦逻怔了一下,道:“感谢?为何我要感谢他?”“人有恩於你,自然该感谢他。”“那要怎么感谢?”陆寄风正要解释,又忍不住头往车後看。迦逻拉著他,道:“你在看什么?”“没什么…………”“你在担心那婢女,对不对?”陆寄风道:“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她一个弱女子……”迦逻不悦地说道:“我不许你担心她!”陆寄风道:“你真是越来越蛮横,我得好好教你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坐在他身边的迦逻撑著脸,喃喃道:“为人处世还要学吗?我对喜欢的人好,不喜欢的我就不理,这不就够了吗?”问题是你喜欢的人太少了!这样下去,早晚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的。陆寄风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只是有些无奈地想著。此时,突然隐约听见一声尖叫,似乎是千绿发出来的,虽然陆寄风已驶出一段距离,但是他内力深绽,就算隔得十分远,还是听得到惊叫声。陆寄风拉住了马,道:“千绿姑娘出事了!”迦逻也听见了,道:“她是装的,你别理她!”“不行,我得回头看看。”迦逻拉著他道:“不要去。”陆寄风把疆绳递给迦逻,道:“你在这儿等我,别走开。”说完,身子一拔,便飞空不见了,迦逻气得跳脚,叫道:“陆大哥!”陆寄风几下凌虚御空,足点叶尖,便见到前方路面上两道人影斗得正激,几下刀剑相格之声,乡铛不绝。千绿退在一旁,躲在树後,脸色发白地看著。那相斗的两人之一,正是云拭松,另一人则是一名青衣汉子,一张方睑,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看起来十分平凡。云拭松长剑挺出,直取中宫,向那人胸口疾剌。那人侧身避了开,云拭松的手腕一振,再度横剑劈去,那人却面露喜色,道:“你会武功,好,很好!”云拭松喝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没有王法了吗?”云拭松口中斥责,手上剑势不断,那人身若游龙,一连闪了数招,道:“公子,您误会了,我并未强抢民女……”“当街拉扯,还说没有?”“公子,误会一场,我是请这位姑娘与我同走……”“呸!那还不是强抢?”“不,不,绝非如此,请和抢是两回事,在下要这位姑娘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是姑娘不知为何叫了起来……”云拭松越听越气,道:“没廉耻的东西!”云拭松又是接连几剑,横劈直刺,剑法紧搠快速,那人竟然越闪躲越欢喜,全不作还击,道:“请姑娘去过好日子,如何是没廉耻?公子您也可以与在下同去,保证您不会後悔…………”云拭松骂道:“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人被云拭松越来越凌厉的剑逼得没法子,才举刀一格,将云拭松震退一步,道:“公子,且慢动手,听我说来。”千绿颤声叫道:“少爷!”便奔来躲在云拭松身後。云拭松档在千绿面前,道:“你说!若不能交待清楚,本公子要你的命!”那人一脸堆笑,道:“是这样的,二位,如此乱世,人人生命朝不保夕,今朝红颜,明日便可能化作尸骨,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话直说!”云拭松喝道。那人笑道:“在下先自报名号,在下乃是一二五三员,王振明是也。”“什么一二五三?”那人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乱世,人人生命朝不保夕,今朝红颜,明日便可能化作尸骨……”千绿在云拭松背後小声道:“少爷,他刚刚也对婢子重念了好几遍一样的话,会不会……是个傻子?”云拭松低声回道:“不会吧,他武功不差!”千绿道:“那……是个会武功的傻子?”云拭松转过头看著那名自称“一二五三员,王振明”的人,道:“你倒底要说什么,有话直说!”“一二五三员,王振明”道:“你信教吗?”“啥?”云拭松愣了。“一二五三员,王振明”从怀中抽出两张黄纸,塞在他们怀里,道:“公子,姑娘,你们知道未来的人生吗?知道该如何安身立命吗?在此乱世之际,人人生命朝不保夕……求求你们加入红鸽寨吧!”“红……红鸽寨?”云拭松和千绿两个面面相觑,不知他在说什么东西。树上的陆寄风差点没摔下来,敢情是百寨连在拉信徒?自从很久以前,那个到处自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教被灭了之後,居然还有人在这样子拉信徒?“一二五三员,王振明”道:“是的,红鸽寨在繁华的金墉城里,里面有最完善的组织,有最高强的寨主,还有最伟大的圣女以及最温柔的托婴乳母。只要你加入了红鸽寨,我们保证你未来的人生丰富美满,充满了喜乐和平,而且每个月都有银两可领,也可以换成米粮,还有固定的娱乐表演可以欣赏,结婚时还会发送高额礼金……”云拭松和千绿两个呆站了半天,同时将黄纸给抛了,道:“没兴趣,您请吧!”同时便转身离去,那人身子一跃,挡在他们面前,道:“这位公子您听我说完,像您这样会武功的高手,加入之後立刻升为百人数头,可以领一倍的优惠……”“不必啦!您另寻高明吧!”云拭松有点火大,那人双臂大开,拦在前方,愁眉苦脸地说道:“求求你们,我已经找了七八天,都从金墉找到这里来了,你也可怜可怜我走了好几天的路,再找不到人加入,我就惨了,您如果很忙,那也不必现在就亲自前往寨里,只要划个押或盖个血印,让我回去交差就好了……”“我说不要,你听不懂吗?”云拭松真的生气了,一手拳头握紧,准备那人再罗唆,就给他颜色瞧瞧。当然弄清楚只是个不明门派在拉人之後,他也不会随便出剑伤人。“一二五三员,王振明”急得几乎哭了出来:“这么好的条件,您还不要?现在人怎么这么难找啊?我绝不能放两位回去。”云拭松沉声道:“不放又怎样?别逼我打人!”“当然,以和为贵,以和为贵……”“那你就让开,还是你要再打一场,逼我们入寨?”“不,不,您是未来的同志,在下怎么会对您用强的?我只能……只能……”他说著,眼泪便流了下来:“用哭的,呜……老爷,夫人,求求你们加入红鸽寨吧!红鸽寨是个好地方,我们有山有水,还有寨歌,还有体恤手下的寨主……您不加入,寨主会扣我银饷啊?”云拭松二话不说,手刀一劈,便往那人後颈劈了下去,他闷哼了一声,登时昏倒在地。千绿惊呼道:“少爷……”云拭松道:“让他睡一觉!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千绿见他没死,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斑处的陆寄风见没什么事,也放心了,再度无声无息地以轻功赶了回去,轻飘飘地落在马车的座椅中。迦逻道:“怎么了?”陆寄风道:“没事。”“我就说没事,走吧!”迦逻欢喜地再把疆绳交给陆寄风,陆寄风鞭马缓行,一会儿才问道:“迦逻,百寨之中,有没有一个红鸽寨?’迦逻一怔,道:“你…………你怎知此寨?”“没什么,只是问问。”迦逻道:“是有这个寨,而且是最大的一寨。”“哦?”迦逻道:“我听娘说过,这个寨的势力遍布金墉,是很可怕的!”“怎么个可怕法?”“一般这种山寨都设在城外,有事才入城,但是红鸽寨的寨徒,却能在城里大摇大摆地走,不用害怕官府,势力已经深入了民间。此外,他们还能杀人於无形,化身千万,你绝对提防不到他们!”“是吗?”陆寄风有点意兴阑跚。迦逻道:“我没遇到过,但是娘说红鸽寨就厉害在这里,他们根本不会让你知道他们何时潜入你身边,当他们要害你时,就算是个三岁童子,也很可能是夺命的杀手!”陆寄风本来一笑置之,但在驾车之时,却越想越是不对。他记得那个“一二五三员,王振明”闪避云拭松的剑法时,身手俐落,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就被云拭松一掌劈昏?就在他心中渐生不安之时,又听见半声惊呼,这次只隐约响了不到一声,声音便停住了。陆寄风急忙拉住了马,道:“你再等等!”迦逻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陆寄风已再度以轻功飞奔,身影顿时就不见了——will扫描夜鹰OCR、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