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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弱子戲我側

    雲拭松已一劍揮了過來,陸寄風身子一晃閃過,略有些吃驚,道:“雲公子,您這是……”“不必廢話,負心薄悻的禽獸,看劍!”雲拭松挺劍向陸寄風刺去,眾人紛紛驚呼,雲萃忙道:“不可!住手!”雲拭松的劍已像狂風暴雨般,盡往陸寄風身上劈刺挑劃,陸寄風只閃避而不還手,兩腳都定在原地,沒有移開半步,雲拭松接連著剌出二、三十劍,陸寄風閃了二、三十招,雲拭松的劍不是從他耳邊畫過,就是在他肩旁虛劈,根本刺他不著。看在不明就裏的人眼裏,倒覺得雲拭松好像故意聲東擊西似的。眾人都發出了“咦?”、“喔?”等等驚愕之聲,不知殺氣騰騰的雲拭松怎會只是虛張聲勢。雲拭松卻心裏更急更怒,攻勢也越見凌厲。但陸寄風故意站定,只要身子輕輕一動或是肩膀一晃、腰身微閃,就可以避去雲拭松的劍法,還不必移開一步。對他來説,雲拭松的劍快雖快,招式也很剛猛,但是駁雜不純,又不夠沉穩,要破他的劍是很容易的,故也不必特別去對付。陸寄風一面閃避,一面觀察,他的劍法凌亂,可能是因為雲府收養了不少武林高手,他跟這些高手東學一招西學一式,兼各家之長,卻不得各家深義,才會這麼亂七八槽。但是他著實下過不少苦心練過,因此也算是個二流高手了。雲拭松一連幾十招傷他不著,更加心浮氣燥,嗤嗤嗤接連三劍,往陸寄風的腳部攻去,這三招奇快無比,整個封住了陸寄風的下盤,陸寄風讚了聲:“好劍法!”右足一點,往後一踏,在雲拭松一劍追刺而來時,陸寄風伸腳便踩住了他的劍刃。雲拭松一怔,用力拔劍,劍被陸寄風穩穩踩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雲拭松完全不敢相信,瞪大了眼,更用力拔劍,陸寄風腳一抬,正在拔劍的雲拭松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一仰,差點就要跌倒,踉蹌了幾步才算穩住。“啊!”他看著手中的劍,又看了看陸寄風,張口結舌。陸寄風沒出半招就讓雲拭松自己退卻,眾食客看在眼裏,雖都瞭然於胸,但也不便在面上表現出什麼,畢竟雲拭松還是少爺,一家之主,不能太讓他沒面子。因此,見雲拭松退後了,便有人忙上前擋了一下,道:“少爺您住了手,別為難陸公子了。”也有人藉著扶他,順便把他給抓緊不放,道:“您體諒體諒老爺心緒悲痛,別再激老爺,收劍吧。”雲萃見沒出事,鬆了口氣,道:“快收了劍,跟陸寄風道歉!你這莽撞的小子,氣死我也!”雲拭松被好幾個食客拉著,無法再與陸寄風決鬥,氣惱得聲音微微顫著,道:“你……你武功這麼高強,竟眼睜睜看著若紫……”陸寄風心口一痛,但也沒説什麼,明知雲拭松一定是誤會什麼了,他卻不知該從何解釋起,或者是他也不想解釋。自雲若紫死後,陸寄風除非必要,根本絕口不提“雲若紫”三個字。雲萃命人去傳消息給他時,早就料到這個莽撞的獨生愛子會惹事,所以考慮了好幾天之後,才讓人送信去給他,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趕回來了。當初陸寄風被支離骸帶走,下落不明,雲若紫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哭著要等陸寄風回來,雲拭松便也陪她不吃不喝。雲萃為了讓雲若紫死心,只好謊稱找到了陸寄風的衣物,可能是被野獸吃了。雲若紫悲慟欲絕地過了好幾年,這幾年之中,雲拭松已漸漸成長,也間接得知雲若紫不是親生妹妹,對她愛慕漸生,言聽計從。雖然他有了官位之後,娶了不少姬妾,已有幾個兒女,但是在他心目中,雲若紫才是唯一完美的化身,他虛置正妻一位,就是等著有朝一日,雲若紫肯嫁給他。就算雲若紫終生不允,他也就永遠不娶正室。想不到突然之間,會接到虎牢傳來的消息,而且還是雲若紫的死訊,雲拭松再三逼問送信來的家人,家人將當日的情景略述了一遍,一聽到舞玄姬以雲若紫的生命逼陸寄風,而陸寄風竟不相救,雲拭松就認定了是陸寄風害死雲若紫。他立刻上稟文帝,要求以驛馬趕路。為了妹喪而要動用到官府驛馬,雖有些誇張,但是魏晉時代並不特別講究這些禮法規範,他又得文帝劉義隆的寵愛,此舉明明是特權,在京裏也被説成了率性任真。劉義隆特地下旨,讓他以驛馬星夜趕回。只花了不到三天,他一路換馬不換人,追奔馳速,以最快的速度隻身趕來,已是風塵僕僕,唯一的念頭就是:殺陸寄風,替雲若紫報仇。陸寄風的武功卻高得令他驚愕,讓他敗得灰頭土臉,他更加痛恨陸寄風了。雲拭松收了劍,怒道:“陸寄風,你對若紫見死不救,還有臉以她夫君的身份住在此地?真是不知羞恥!我絕不承認你與她有任何關係!”雲萃怒道:“你給我住口……”沒説完,一道白色身影快若閃電奔入堂中,劈啪兩聲,雲拭松臉上已被打了兩耳光。“不許你罵陸大哥!”迦邏怒氣衝衝地望著雲拭松,他連公主都敢打,一個雲拭松自然更不放在眼裏。眾人見雲拭松被打,都吃了一驚,氣氛尷尬。雲拭松被打得倒不痛,但是一看清楚竟是個美麗的少年,更是火大,道:“你又是什麼東西?”雲萃道:“不許無禮!這位是你封伯伯的公子。”雲拭松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迦邏好幾眼,才道:“怎麼……這麼小?”迦邏仍然橫眉怒目地反問:“小什麼?你説我什麼小?”雲拭松道:“當然是年紀!這麼小不隆東的……”迦邏冷笑道:“你以為我多大了?”“最多不過十五歲,毛都還沒長齊!”迦邏道:“有眼無珠的東西,我已經六十二歲了!”當然,他是連在母親腹中沒生出來的時間都算進去。雲拭松聽了,反而大笑:“哈哈哈……好笑,你六十二歲?倒過來看再除去一半,還差不多!你不要以為封伯伯不會説話,戳不了你,就在這裏胡亂吹牛,和陸寄風兩個一起招搖撞騙!”“你…………”迦邏氣得又要動手,被陸寄風抓了住,道:“好了!你安份些,這是亂打人的地方嗎?跟雲公子請罪!”雲萃忙道:“不,是拭松不知好歹,該打。”雲拭松不服地看著雲萃,但見到父親已經被自己氣得臉色鐵青,只好強忍住不服,硬是把話吞進肚子裏。雲萃冷著臉道:“你跟我來!”雲萃把雲拭松帶往後堂封秋華的丹房內,雲拭松已聞到那股習慣的藥香,逕自長跪在榻邊,恭敬地説道:“封伯伯,拭松向您請安……咦?”他見到封秋華氣色充盈,不禁發出疑聲。向來封秋華雖不能言語行動,但是雲萃把他當作好好的人一般對待,雲拭松遠行或返家都一定得向他稟報問安,禮儀不得稍減。由於封秋華救過雲若紫,當初武功又十分高強,雲拭松對他的敬意倒是出自真心。不過,從前十年來見到的他,都是枯槁的樣子,今天竟大不相同,讓雲拭松吃了一驚。雲萃道:“看見了沒有?是陸寄風每日為他運行血氣,封伯伯才漸漸復元,你方才説得那些混帳話,真要氣死我!”雲萃所指的“混帳話”,自然是指雲拭松説陸寄風以雲若紫夫君的身份賴在此地,不知羞恥,招搖撞騙什麼的。雲拭松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他為什麼不救若紫?為什麼?!”雲萃長嘆,道:“你這個渾人,當時怎救得了?罷了,我慢慢對你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雲翠將當日發生之事,細細地對雲拭松説明,雲拭松聽了也沒説什麼,不知聽進去了沒有。當晚,雲府中擺下簡單的小宴,為雲拭松洗塵,平日養在府裏的武林高手們及清客都知道雲拭松雖然愛好熱鬧,但是他最鍾愛的妹妹喪中,他自是心情低落,小宴裏並無娛樂歌舞,只有這些食客相陪。宴席才開始,當著眾人之面,雲拭松舉起酒杯,對陸寄風道:“陸寄風,今天我誤會了你,我向你道歉。”陸寄風道:“沒什麼,誤會解開了就好……”雲拭松道:“不,你費心醫治封伯伯,我並不知道,言語間羞辱了你,士可殺不可辱,我自罰這三碗酒!”陸寄風舉杯道:“卻之不恭。”雲拭松仰首面不改色地飲乾了三大碗,便重重地放下,沉聲道:“然而我還是恨你沒有救紫妹!我與害死若紫妹妹的人誓不兩立!”説完,他便往外大步而出,有人忙道:“少爺,您去哪?”雲拭松道:“別跟過來!”他頭也不回地往外疾奔,將眾人都拋在身後了。事實上他聽了父親的一番解釋,心中還有一萬分的不服氣,但他是有話不説清楚不行的人,對陸寄風道過了歉之後,他就只想去雲若紫墳上哀悼,不願再看不相干的人了。雲拭松奔至雲若紫所葬的小山裏,離雲府並不遠,此處方圓五里很久以前就已被雲萃購下,建成一所靜謐端莊的花園,想不到後來卻成為雲若紫的墳林。雲拭松打發走看守及隨時祭拜的莊丁們,看著墓碑上刻的“愛妻雲氏之墓、夫吳郡陸寄風……”等字,眼前一黑,差點站身不穩,頹然跪坐在墓前,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滴在衣服上。不知落了多少淚,雲拭松才抓了一把上,用力地拋去,叫道:“你就這樣跟了他!你就這樣跟了他!他棄你不顧,讓你苦等十年,你卻就這麼跟了他!”他一面吼叫,一面隨手抓起土或拔起花草來亂摔,叫得聲音啞了,才俯地痛哭,久久不能自己。雲拭松痛哭了一回,終於收淚而起,仍鬱郁不歡,取出懷裏的一把金刀,道:“紫妹,為兄插刀為誓,將來一定替你報仇,把負心的陸寄風給殺了,拿他的人頭來祭你!”這把金刀削鐵如泥,乃天山鑄刀名家玉海玲瓏門不傳之寶,雲拭松向來珍愛。他握緊了刀,將之重重插入地中。金刀深沒入柄,雲拭松説過了狠話,心情略為平撫了些,正欲轉身離去,突然“波”地一聲,那把金刀竟跳了出來,飛過雲拭松的肩頭,落在地上。雲拭松嚇了一跳,轉頭看看墓前,金刀所插的上縫還在,刀怎會彈了出來?雲拭松拾起刀,再度插入土中。才一轉身,刀子又彈了出來,落在他腳前。雲拭松滿頭霧水,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握著刀對雲若紫的墓道:“紫妹,你……你這是不要我為你報仇的意思嗎?”他胸中一陣悽苦,又道:“你若有靈,現身讓我一見,好嗎?紫妹。”周遭寂然無聲,雲拭松大惑不解地想了半天,這回有點遲疑地把劍再插入原地,盯著看了一會兒,正轉身要走,金刀果然又彈了出來。這下子云拭松也驚駭難言,眼前這絕對不合理的事,難道這是靈異事件?雲拭松顫聲道:“紫妹,你……是死不瞑目嗎?為兄只是……只是想替你報仇啊!”盯著地上動也不動的金刀一眼,雲拭松拾起了刀,默默想了一會兒,才將刀合在掌中,念道:“紫妹,你稟受天地鍾靈而生,或許死後芳魂未滅,因此示警於兄,但是為兄愚昧,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是要我殺陸寄風,到地下與你相伴,你就讓這把刀子落地時,刀尖插地;若是你不要我殺陸寄風,你就讓金刀橫躺;若是你要我與陸寄風化敵為友,暗中相助於他,那你就……就讓金刀嵌入你的墓碑中!”這個問法未免太過於強“鬼”所難了,金刀落地,怎麼可能嵌入碑裏?雲拭松故意這麼問,可見居心已定。他將刀握在手中,定下心來,刀尖向下,用力地將刀往地上一摜!照這樣看來,絕對是金刀插地一途。不料突然吹起一陣強風,風勢強得連雲拭松都往前踉蹌移了一步。這急風一吹,竟硬生生地把刀吹向墓碑,“啪”地一聲,金刀整個貼在碑上!雲拭松驚呼了一聲,張大了口,瞪著那墓碑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雲拭松的嘴開得老大,好半天才慢慢闔上,抓了抓頭,長嘆了一聲,認了命地二話不説,轉身走了。雲拭松一走,隱藏在樹上的迦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一點小小的法術,就可以把雲拭松整得團團轉,讓他得意萬分。不過正常人一看見金刀彈出來的怪事,應該就已經會自動落荒而逃了,雲拭松竟會一個人自言自語那麼久,不禁讓迦邏覺得:雲拭松算是很能自得其樂的人吧?這件以金刀問卜於鬼的事,不知為何流傳了下來,演變成後世的擲爻之俗,又因為金刀難求且易傷人,經過歷代的演變,遂以木片刻成金刀之狀,做為問吉凶時的爻杯。如果發生了立爻或是黏在供桌上的情況,更是被視為鬼神有特別的某些啓示。此一説尚未經民俗專家證實過,故聊備於此,以待後世學者考證有據。雲拭松滿頭霧水地回到府中,家宴的主人不在,因此早已匆匆散了席,雲拭松獨自回房,仍感悶悶不樂。但是,他又無法解釋金刀鑲在墓碑上的原因,只能説是天意。家僕前來稟報,道:“少爺,老爺請您到兵器房一趟。”雲拭松隨家僕前往練功的兵器房,裏面早已坐了不少府中的高手,都專注地在聽陸寄風和雲萃的談話。雲拭松進入房內,雲萃便招手叫他過來,道:“松兒,你來看看。”桌上鋪著一卷薄紙,上面繪了簡單的圖象,竟是一套劍法。“這是……?”陸寄風道:“這套劍法,我在匆促中想就,或許不是那麼周密,但是也還能有點用處。”“用處?”雲拭松不解地看著他。事實上,在雲拭松離開宴廳後不久,陸寄風便對雲萃提出了一定要離開的事,雲萃如何挽留也沒有用。陸寄風並私下告訴雲萃,自己這幾天揣摩柳衡的劍法,已得其意,所以另創了一套劍法以破柳衡的劍招,希望在自己離開之後,雲萃能讓府中的高手學習這套劍法,以預防劉義真滅門。陸寄風之所以不當眾宣佈此事,乃是顧慮到武林高手門各有師承,隨便要別人來學自己的劍法,實為觸犯武林大忌,所以他只對雲萃説起。雲萃聽了,連聲要他不必顧慮這麼多,府中的羣俠,多的是豁達之士。因此,一下子就聚了這麼多人在房中,聽陸寄風解説這套劍法。在當日他追殺舞玄姬時,出手連斃十幾人的快劍,令人羨慕不已,能得他幾招傳授,誰都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再説,柳衡的劍法就能上邀王寵,若能打敗他,對自己來説也是一項優勢。而陸寄風的劍法也不完全是自己想的,他只是越想越發現柳衡的劍法是學得不三不四的遊絲劍法,只要自己將遊絲劍法的其中幾式略加修飾,就足以打敗他了。雲拭松一面聽陸寄風解説,一面看他示範,不由得目眩神迷,實在想不到他為何能學得如此精妙的功夫。等陸寄風將這套劍法講得每個人都大略能理解時,已是深夜了,眾人各自回房就寢,只剩下雲萃仍和陸寄風在室內談話。陸寄風道:“雲老爺,我無法護著您回到南方,只能傳這一套劍法讓您防身,聊表心意,請您不要見怪。”雲萃道:“你千萬別這麼説。”陸寄風道:“此地太過危險,不知會不會落入魏國的手中,您還是與拭松兄一同回建康吧!”雲萃道:“但是若紫之墓……”陸寄風道:“軀體不過是具易朽之物,膿血骷髏,不值得為此耽誤了活人,您不願意回去,這雲府中上上下下數百人,誰不想安居樂業?還是到南方吧!”雲萃嘆道:“唉!想當年收復長安,是多麼令人欣慰!想不到短短一年,長安又失陷在胡夏手裏,這十年來沒一日安寧過!退到洛陽,又退到建康,越退越到蠻夷之邦了。難道漢人的氣數,真的就這麼不濟?將要讓胡人踐踏中原嗎?”陸寄風道:“難道今上也不足以挽救江山?”雲萃身在江南已久,接近朝廷,也略知些深宮之事,便道:“皇上並不糊塗,但是膽識勇略,還嫌不足。更何況魏國有位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胸羅萬象,有經天緯地之才!有他在魏國,我看大宋想恢復天下,更艱難了。”陸寄風奇道:“真有如此人物?”雲萃道:“絕無誇大,經他所推算過的局面,無不應驗,有了他,魏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夏、秦、燕、柔然,都將他列為首敵。有人説如此聰明絕頂的人物,應該是壽命不長,他若是早逝,魏國也就完了。”陸寄風失笑,道:“他是誰?竟被如此神話?”雲萃道:“他是個漢人,乃清河大姓,姓崔,名浩,字伯淵。”陸寄風想起弱水道長的話,訝然道:“是他?”“你也曉得此人?”“不,只是聽説過。”雲萃道:“我聽説那位崔伯淵,不但胸有萬兵,而且還貌若美女,不染塵俗,是個神仙似的人物。也不知是否真實?”陸寄風聽了,更加好奇,暗暗想著:“若是見到了這位崔浩先生,便可知傳説是真是假了。”次晨,陸寄風便吩咐千綠去叫迦邏,準備動身,千綠知道陸寄風堅決不肯帶她同行,十分傷心,但仍強打起精神侍候他梳洗,沒多説什麼。陸寄風見她神情悲傷,也有些過意不去,道:“千綠,我走後,雲老爺應該會舉家遷回南方,你跟著去,我事情辦完了就回來。”千綠低聲應道:“是。”陸寄風也不便再説什麼了,便靜靜地等著她去請迦邏過來。等了半天,都不見迦邏的影子,他只好先將封秋華移入車中。車廂安穩輕軟,配以兩匹駿馬,原本雲萃還多派了兩批馬馱了無數財物,贈予陸寄風作為路資,被陸寄風推辭了大半。等一切裝柬停當,迦邏也才走了過來。陸寄風道:“你怎麼這麼慢哪?”動身之前,雲萃等人又是執手相送,殷殷叮囑了許久,送出了一大段路,陸寄風與迦邏才得以揮手相別。馬車緩緩駛向城外,迦邏道:“陸大哥,你要不要先到北門的墓上,對雲小姐告別?”陸寄風淡淡地問道:“有必要嗎?”迦邏嘆了口氣,道:“您這樣是冷酷呢,還是豁達?雲小姐已化做了一具膿血骷髏,固然沒錯,但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她亡靈無知吧!做個念想也好的。”陸寄風詫異地看了看迦邏,有些奇怪他會説這樣的話。迦邏閉口不再説了,陸寄風將馬車慢慢地直駛向雲府在郊外的園子,還在林外,便停了下來,道:“你在這裏等等。”陸寄風一個人進了墓園,望見那方孤墳的一瞬間,本以為不會觸動的心,卻像是被一根針剌了進去一樣,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他説不出任何話來,遠遠地看著墓地,甚至不願意走近。他怕這幾天的動心忍性,會在見到孤墳的那一刻前功盡棄。失去了雲若紫之後,他自己也不知為什麼練功會變得那麼困難,反倒是什麼也不想的時候,才覺得平靜了一些。難道那一刻起,自己就隨著雲若紫而死了嗎?他確實會有這樣的念頭,死也許輕鬆一點,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是在過著心如死灰的日子,木然地依照前輩們的叮嚀而活下去而已。如今他的心願,也只是和舞玄姬決戰後,同歸於盡。舞玄姬將要面對的,是一個心已死去的敵人。他就這樣遠遠地站著,望著那遠處的墳塋,不知過了多久,才能挪開步伐,轉身離去。這次回到馬車上,迦邏便沒有再説什麼,望著陸寄風御車,駛出北門。一路之上,迦邏都不發一語,陸寄風只顧駕車,也沒説什麼,兩人無話地駛出了幾里,眼看就要出虎牢城門了,陸寄風才回過頭看著車後,臉上有些疑惑。迦邏道:“陸……陸大哥,你在看些什麼?”“沒什麼。”陸寄風聳了一下肩,繼續駕著馬車往城外而去。迦邏也回頭看了老半天,看不出什麼值得看的,暗覺得奇怪。等馬車一出城門,來到郊野,官道旁植著白楊,蒼翠幽靜,只聞馬蹄。陸寄風突然眼前一亮,在官道的樹邊,立著一道人影,正是迦邏。迦邏高興地招手道:“你總算來了!怎麼讓我等這麼久?”陸寄風轉過頭,看著車廂內的迦邏,車廂內的“迦邏”對他微微一笑,陸寄風突然明白了,張大了口,作不得聲。車內的“迦邏”掀簾而出,站在官道邊的迦邏一見,詫異地指著他,道:“你……你是誰?”“迦邏”將頭髮解了下來,轉身抹去臉上的脂粉,那張面孔,除了千綠還會有誰。她不必解釋,陸寄風也猜得出她一定是對迦邏謊稱要迦邏在此等自己,然後便扮成了迦邏的樣子,跟了過來。陸寄風萬萬沒想到她會出這一招,只得苦笑。迦邏怒道:“果然是你!你竟然冒充我,陸大哥,把她趕走!”陸寄風輕嘆了一口氣,道:“千綠,你何必……唉!”千綠下了車,哀愁地説道:“陸公子,婢子是跟定了您,不得已出此下策,請公子見諒。”迦邏怒道:“誰要你跟,你快走!”他伸手便要去拉千綠,被陸寄風止了住,道:“你別動手動腳,千綠姑娘,我已説過千遍…………”千綠道:“婢子知道前路艱難,可是我已背離了雲家,若公子不許我追隨,婢子也會在後面跟著,絕不回頭。”迦邏一躍上車,確認封秋華也在車上,才轉頭對陸寄風説道:“她愛跟就讓她用走的!我就不信她會走多久,最後還是要乖乖回去,陸大哥,咱們走!”陸寄風依然婉言勸道:“你回去吧,雲老爺不會怪罪你的。”“公子您不讓婢子隨行,婢子絕不起來。”千綠説著,便跪了下去。陸寄風道:“這…………”眼見千綠長跪不起,陸寄風想了想,其實她是不會有危險的,因為他知道在不遠之處,其實有人會保護著她。陸寄風只好狠下心來,説道:“千綠姑娘,我們就此別過,你善自珍重。”千綠臉色蒼白,望著陸寄風真的揚起鞭子,輕輕一抽,馬匹便往前而行,捲起一陣黃塵。迦邏第一次見陸寄風對千綠這麼絕情,高興萬分,道:“我不知你今天便要走,還以為你約我到這兒,有什麼話要對我説呢!”陸寄風道:“我有什麼話,用得著約你出來説?”迦邏道:“隨便什麼話,總之,不要在雲家就好。”陸寄風道:“雲老爺這十年來,照顧封伯伯,你半點恩都不懂得感謝?”迦邏怔了一下,道:“感謝?為何我要感謝他?”“人有恩於你,自然該感謝他。”“那要怎麼感謝?”陸寄風正要解釋,又忍不住頭往車後看。迦邏拉著他,道:“你在看什麼?”“沒什麼…………”“你在擔心那婢女,對不對?”陸寄風道:“擔心也是人之常情,她一個弱女子……”迦邏不悦地説道:“我不許你擔心她!”陸寄風道:“你真是越來越蠻橫,我得好好教你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坐在他身邊的迦邏撐著臉,喃喃道:“為人處世還要學嗎?我對喜歡的人好,不喜歡的我就不理,這不就夠了嗎?”問題是你喜歡的人太少了!這樣下去,早晚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的。陸寄風把這些話放在心裏,只是有些無奈地想著。此時,突然隱約聽見一聲尖叫,似乎是千綠髮出來的,雖然陸寄風已駛出一段距離,但是他內力深綻,就算隔得十分遠,還是聽得到驚叫聲。陸寄風拉住了馬,道:“千綠姑娘出事了!”迦邏也聽見了,道:“她是裝的,你別理她!”“不行,我得回頭看看。”迦邏拉著他道:“不要去。”陸寄風把疆繩遞給迦邏,道:“你在這兒等我,別走開。”説完,身子一拔,便飛空不見了,迦邏氣得跳腳,叫道:“陸大哥!”陸寄風幾下凌虛御空,足點葉尖,便見到前方路面上兩道人影鬥得正激,幾下刀劍相格之聲,鄉鐺不絕。千綠退在一旁,躲在樹後,臉色發白地看著。那相鬥的兩人之一,正是雲拭松,另一人則是一名青衣漢子,一張方瞼,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看起來十分平凡。雲拭松長劍挺出,直取中宮,向那人胸口疾剌。那人側身避了開,雲拭松的手腕一振,再度橫劍劈去,那人卻面露喜色,道:“你會武功,好,很好!”雲拭松喝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沒有王法了嗎?”雲拭鬆口中斥責,手上劍勢不斷,那人身若游龍,一連閃了數招,道:“公子,您誤會了,我並未強搶民女……”“當街拉扯,還説沒有?”“公子,誤會一場,我是請這位姑娘與我同走……”“呸!那還不是強搶?”“不,不,絕非如此,請和搶是兩回事,在下要這位姑娘心甘情願地跟我走,是姑娘不知為何叫了起來……”雲拭松越聽越氣,道:“沒廉恥的東西!”雲拭松又是接連幾劍,橫劈直刺,劍法緊搠快速,那人竟然越閃躲越歡喜,全不作還擊,道:“請姑娘去過好日子,如何是沒廉恥?公子您也可以與在下同去,保證您不會後悔…………”雲拭松罵道:“胡説八道些什麼!”那人被雲拭松越來越凌厲的劍逼得沒法子,才舉刀一格,將雲拭松震退一步,道:“公子,且慢動手,聽我説來。”千綠顫聲叫道:“少爺!”便奔來躲在雲拭松身後。雲拭松檔在千綠面前,道:“你説!若不能交待清楚,本公子要你的命!”那人一臉堆笑,道:“是這樣的,二位,如此亂世,人人生命朝不保夕,今朝紅顏,明日便可能化作屍骨,真可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有話直説!”雲拭松喝道。那人笑道:“在下先自報名號,在下乃是一二五三員,王振明是也。”“什麼一二五三?”那人道:“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亂世,人人生命朝不保夕,今朝紅顏,明日便可能化作屍骨……”千綠在雲拭松背後小聲道:“少爺,他剛剛也對婢子重唸了好幾遍一樣的話,會不會……是個傻子?”雲拭松低聲回道:“不會吧,他武功不差!”千綠道:“那……是個會武功的傻子?”雲拭松轉過頭看著那名自稱“一二五三員,王振明”的人,道:“你倒底要説什麼,有話直説!”“一二五三員,王振明”道:“你信教嗎?”“啥?”雲拭松愣了。“一二五三員,王振明”從懷中抽出兩張黃紙,塞在他們懷裏,道:“公子,姑娘,你們知道未來的人生嗎?知道該如何安身立命嗎?在此亂世之際,人人生命朝不保夕……求求你們加入紅鴿寨吧!”“紅……紅鴿寨?”雲拭松和千綠兩個面面相覷,不知他在説什麼東西。樹上的陸寄風差點沒摔下來,敢情是百寨連在拉信徒?自從很久以前,那個到處自稱“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教被滅了之後,居然還有人在這樣子拉信徒?“一二五三員,王振明”道:“是的,紅鴿寨在繁華的金墉城裏,裏面有最完善的組織,有最高強的寨主,還有最偉大的聖女以及最温柔的託嬰乳母。只要你加入了紅鴿寨,我們保證你未來的人生豐富美滿,充滿了喜樂和平,而且每個月都有銀兩可領,也可以換成米糧,還有固定的娛樂表演可以欣賞,結婚時還會發送高額禮金……”雲拭松和千綠兩個呆站了半天,同時將黃紙給拋了,道:“沒興趣,您請吧!”同時便轉身離去,那人身子一躍,擋在他們面前,道:“這位公子您聽我説完,像您這樣會武功的高手,加入之後立刻升為百人數頭,可以領一倍的優惠……”“不必啦!您另尋高明吧!”雲拭松有點火大,那人雙臂大開,攔在前方,愁眉苦臉地説道:“求求你們,我已經找了七八天,都從金墉找到這裏來了,你也可憐可憐我走了好幾天的路,再找不到人加入,我就慘了,您如果很忙,那也不必現在就親自前往寨裏,只要劃個押或蓋個血印,讓我回去交差就好了……”“我説不要,你聽不懂嗎?”雲拭松真的生氣了,一手拳頭握緊,準備那人再羅唆,就給他顏色瞧瞧。當然弄清楚只是個不明門派在拉人之後,他也不會隨便出劍傷人。“一二五三員,王振明”急得幾乎哭了出來:“這麼好的條件,您還不要?現在人怎麼這麼難找啊?我絕不能放兩位回去。”雲拭松沉聲道:“不放又怎樣?別逼我打人!”“當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那你就讓開,還是你要再打一場,逼我們入寨?”“不,不,您是未來的同志,在下怎麼會對您用強的?我只能……只能……”他説著,眼淚便流了下來:“用哭的,嗚……老爺,夫人,求求你們加入紅鴿寨吧!紅鴿寨是個好地方,我們有山有水,還有寨歌,還有體恤手下的寨主……您不加入,寨主會扣我銀餉啊?”雲拭松二話不説,手刀一劈,便往那人後頸劈了下去,他悶哼了一聲,登時昏倒在地。千綠驚呼道:“少爺……”雲拭松道:“讓他睡一覺!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千綠見他沒死,才鬆了口氣,道:“還好……”斑處的陸寄風見沒什麼事,也放心了,再度無聲無息地以輕功趕了回去,輕飄飄地落在馬車的座椅中。迦邏道:“怎麼了?”陸寄風道:“沒事。”“我就説沒事,走吧!”迦邏歡喜地再把疆繩交給陸寄風,陸寄風鞭馬緩行,一會兒才問道:“迦邏,百寨之中,有沒有一個紅鴿寨?’迦邏一怔,道:“你…………你怎知此寨?”“沒什麼,只是問問。”迦邏道:“是有這個寨,而且是最大的一寨。”“哦?”迦邏道:“我聽娘説過,這個寨的勢力遍佈金墉,是很可怕的!”“怎麼個可怕法?”“一般這種山寨都設在城外,有事才入城,但是紅鴿寨的寨徒,卻能在城裏大搖大擺地走,不用害怕官府,勢力已經深入了民間。此外,他們還能殺人於無形,化身千萬,你絕對提防不到他們!”“是嗎?”陸寄風有點意興闌跚。迦邏道:“我沒遇到過,但是娘説紅鴿寨就厲害在這裏,他們根本不會讓你知道他們何時潛入你身邊,當他們要害你時,就算是個三歲童子,也很可能是奪命的殺手!”陸寄風本來一笑置之,但在駕車之時,卻越想越是不對。他記得那個“一二五三員,王振明”閃避雲拭松的劍法時,身手俐落,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就被雲拭松一掌劈昏?就在他心中漸生不安之時,又聽見半聲驚呼,這次只隱約響了不到一聲,聲音便停住了。陸寄風急忙拉住了馬,道:“你再等等!”迦邏還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陸寄風已再度以輕功飛奔,身影頓時就不見了——will掃描夜鷹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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