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后面大仓库之中,不禁都是一声惊叹。
只见在摇曳的火把光照之下,大室之中满是物件,堆了一地。
正中,是几面大旗,旗上都是黄布做底,中间的大圆圈之中,均写着一个斗大的“夏”字。
再看左侧,整整齐齐堆放着大堆的金盔与甲衣,虽然隔了两百余年,但洞中空气干燥,金盔与甲衣均未生锈,火光照耀之下,熠熠生光。
右侧,则遍地横放着长矛、钢刀、弓箭与盾牌。
这大室之中堆满了这些东西黑压压的,直堆到顶上。
众人见状,人人咋舌不已,心中都暗叹哥啸天当年复国之志。
众人穿过甲衣与兵刃的大堆黑影,将竖放的几十杆大旗一一搬开,便现出了一道同样的石门。
这次,众人再不犹豫,争抢着,将石门一下推开。
几十道内力同时击在石门之上,只听“吱呀”一声,石门已向后被推开了足足有几尺之远。
众人顿时呆住。
在火光映射之下,石门后面,顿时射出了几十道耀眼的金光。
石门背后,竟是整整一满屋子数也数不清的金银与珠宝,在火把光亮之中,闪闪发光,宝气冲天。
场中众人之中,不乏中原武林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中财富自也不少。
但,还没有一个人,一次见到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几乎同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几十道目光中,全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在闪动着。
一下子,石室之中寂静无声。
渐渐的,那些目光中的震讶之色,变成了贪婪与占有欲。
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一步一步,向这财富的海洋中走去。
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那目光中的贪婪,也在一点点地加深。
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几十个人一下子狂扑了上去,争先恐后地,扑入了这珠光宝气的小屋。
众人一进入石屋,便开始大把大把地往自己口袋中塞满金银。
口袋一下子满了,但地上的奇珍异宝,依旧数也数不清。
有人又急着将袋中的金条银块统统倒出,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抓起地上的珠宝,大把大把塞入袋中。
有人带头,其余的人纷纷效仿。
一时间,地上又响起了倾倒金银的声音,和争抢珠宝的声音。
不到片刻,每个人的衣袋,都已变得鼓鼓囊囊的了。
然后,那疯狂的争抢声,才渐渐平息下来。每个人都开始低头,寻找那错过了的却更值钱的宝物。
柳长歌没有进去。
他站在小屋门口,看着石室中间混乱不堪的场景,不禁叹了口气。
难道,这些便是自命侠义道的中原武林高手们吗?
此刻,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贪婪的守财奴。
柳长歌的心头一阵发冷,他预感着,更加疯狂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他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彭笑在地上,发现了一件令他心动的东西:一串由几十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串成的长项链。
平时,哪怕是一颗夜明珠,便已是无价之宝了,更何况了一大串大小相仿、晶莹剔透的夜明珠!
他欣喜若狂,手伸了过去。
但他却扑了个空,一把剑,已将那串珠子挑起。
彭笑抬头,便看见了峨嵋派掌门青松子和他剑头兀自发亮的珠子。
彭笑不笑了,他大怒:
“你干什么?这串珠子是我先发现的,是我的。”
青松子冷冷地看了彭笑一眼,怪笑一声,道:
“这里这么多东西,谁先拿到就归谁,难道,我先看到这房间,这里的珠宝便全是我的了?”
彭笑气极,手已握住了刀,道:
“你给不给我?”
青松子脸色一寒,长剑猛转,已将一串珠子,挑入自己袋中。
彭笑大怒,也不打一声招呼,手中的刀已呼呼生风,斩了过去。
青松子挺剑迎上,刀剑相交的声音,惊动了屋中其他人。
他们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贪婪地寻找起来。
青松子道:
“彭笑,你不用使狂,别人怕了你的刀,我却不怕。”
说着,他刷刷几剑迫得彭笑后退,脚尖又将一块玉印挑入袋中。
彭笑大怒,竟不顾自己危险,手中的刀,已一连串地攻了过去。
二人顿时又缠斗在了一起,刀光剑影中,均已下了杀手。
柳长歌待劝,却已不能,短短一刻间,已有五、六对好手,因为彼此争夺宝物,厮杀了起来。
一时间,满屋中只闻金属相碰之声与喝斗之声。
柳长歌头一摇,朗声道:
“众位,先请住手,犯不着为了几件珍宝,伤了武林和气。”
但此时众人不是在苦斗,便是在拼命寻宝,哪里有人睬他?
正在这时,忽听几声巨响,从洞口处传了进来。
柳长歌心头一怔,情知不妙,人已向外狂扑而出。
在扑出的瞬间,他已狂喊道:
“不好,有情况,大伙儿快住手,别再争了。”
但室中众人已是红了眼,怎会注意到那几声响,还有人以为,这是柳长歌引他们出去,好自己独占。
因此,饶是柳长歌声如巨雷,却仍无一人理睬。
柳长歌一咬牙,只有用最快的身法,向洞口奔出。
离洞口只有不到一丈远了,柳长歌心中暗叫一声:
“苦也!”
原来,最外面的那道石门,不知何时,已开始合拢。
现在,双扇石门之间,已只剩下了一人左右的空隙。
柳长歌抢上一步,双掌已搭在了石门之上,狂喝一声:
“开!”
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内力,足可将石门从中推开,但不料这石门乃受机关控制,虽被柳长歌浑厚的内力一阻,却依旧向中央,慢慢合拢过去。
柳长歌身子一纵,已出了石门。
但他心中担心那些在里面的人,只见他双手不离石门,内力一运,竟使石门阻在了那里,一时半会不会关上。
柳长歌内力一运,声音已响亮地传入了洞中:
“各位,石门马上就要关上了,还是快些出来吧。”
但里面的人却更认定柳长歌是在骗自己,没有一个人放手的。
柳长歌连叫数遍,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他双臂所受到的内力,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了。
柳长歌长啸一声,道:
“诸位,快走。”
但他的喊声,依旧没有起到一丝效果。
柳长歌长叹一声,再撑下去,只怕他自己也要内力耗竭,被石门紧紧夹死,所以,他只有松手。
“轰”的一声巨响,两道石门已紧紧撞在了一起,将石室的出口,严严实实地给封了起来。
而里面那些争抢珠宝的人,却依旧没有发现什么。
柳长歌心中一酸,他为自己没能阻止和救这些人,感到心中不安,负疚的感觉,正慢慢升起。
在柳长歌心中怦怦之际,一道掌风,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向他悄然而又迅猛地袭来。
柳长歌刚出石门,心中正担心着里面众人的安危。
正在这时,他背后偏偏受袭。
他回身已晚了,两股诡异的掌力,已击中了他的胸口。
他身子一晃,已摇摇欲倒。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
偷袭之人正待再次发掌,忽闻一股腥气冲天,正要闪避却已来不及了,被柳长歌吐的血喷了满脸。
那人一下子目不视物,心中一慌,已退开了数步。
柳长歌借机已运功护体,但刚才那掌,还是击得他心中血气翻涌,半天才勉强定住心神,一眼望去。
只见一个蒙面人,一击得手之后,已站在了数步之外。
柳长歌狂喝道:
“什么人?”
那人不答,半天才在黑暗之中冷笑一声,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柳长歌怒道:
“你说什么?”
那人阴恻恻地一笑,在黑暗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叶世禅在此设伏,是想将中原武林尽数一战扫平,但他没料到,哥九王已准备好了擒他。哥九王自以为这次算无遗策,却没想到你柳长歌会突然闯来。现在,你自以为控制了局面,是不是?告诉你,我一直都在做这出戏的观众,现在,该我下场了。”
柳长歌听此人声音,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
那蒙面人见柳长歌不语,突然身形一侧,已从洞口飞了出去。
柳长歌心头一怔,纵起轻功,也已追了上去。
乍出洞口,甫见阳光,柳长歌不禁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
那蒙面之人显然早已料到,无声无息之间,又是一掌击出。
柳长歌目不见物,耳朵却听得真切,他一闻掌风响处,已在全然不见敌人的情况下,出刀。
刀光一闪,已将柳长歌周身护住,杀气四伏。
那人见天罗刀乍出,也是心头一凛,不敢再行强攻,他双掌在半空之中陡止,生生将掌力收住。
这时,柳长歌已睁开眼来。
柳长歌睁开眼来,便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但与他刚才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
只见此人刚才半途之中硬生生收回掌力,内力反噬,他竟双脚深陷土中,将反噬之力尽数化解。
单凭这一招,柳长歌心头便是一凛。
他知道此人内功非同寻常,若不是刚才偷袭之际,他怕自己反击而只用了五成力,只怕自己早已身受重伤。
当下他凝神静气,天罗刀交在右手,朗声道:
“看阁下身手,在中原武林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何以却用黑布遮面,做这藏头藏尾之事?”
他口上一面说,心中却在疾速思考,已将中原武林一流的高手,前前后后想了足足有三遍。
但他依旧猜不出,此人到底会是哪个门下的高手,刚才那人攻的两招,也丝毫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柳长歌心中一面在转动,眼睛却已同时扫视了全场。
他不禁又是一惊。
只见哥九王的十二名白衣武士,已然倒地毙命,每个人的头骨之上,都挨了重重一击,脑浆四溅。
再看李梦遥与解小龙、司马空等人,则正坐倒在地,头顶之上冒着白气。
看样子,三人不是中了毒,便是受了极重内伤。
而先前已经受伤的无相、空桑与叶世禅三人,都已被点了穴道,倒在草地之上,动弹不得。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蒙面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杀十三人、伤三人、擒三人。而这十八人,又都是当今天下武林之中,数得着的高手。
他心头一凛,脸色已是十分凝重,刀也缓缓提起,道:
“你到底是谁?”
那人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柳长歌,忽然出口道:
“你不必多问,我在杀你之前,会告诉你的。”
这时,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叶世禅,忽然开口叫道:
“是你?!”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也有不解,伤心与失望。
那蒙面人身子一震,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叶世禅,道:
“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叶世禅点点头,道:
“是的,你刚才说话的声音与口气,和三十年前救我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一听就知是你。”
他一顿,又迟疑道:
“可是,你为什么一上来,就封住我的穴道呢?”
柳长歌一听叶世禅的话,心中不禁一凉,难道,此人便是三十年前救了叶世禅,又请叶世禅回中原报旧仇的那个人?
他的眼前、耳边,又出现了那晚在天衣盟窗下,偷听到的话。
如此说来,这个人便是萧弘景的师父,便是这一次武林大劫难的元凶首恶,那位神秘的幕后人了?
他心中一念既起,已喝道:
“叶前辈,小心!”
但已经晚了。
那人的手掌,已击碎了叶世禅的头骨,叶世禅都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已然丧命。
柳长歌大怒道:
“你想杀人灭口?”
那人哈哈大笑:
“不错,我不仅是想,而且已经做了,你待怎样?”
柳长歌的手已握住了刀,一字一顿坚决地说:
“我要报仇,为所有被你的阴谋牵连致死的人报仇。”
当年,他父亲王珏被杀,乃是因为萧弘景故意泄秘。而萧弘景的幕后主谋,便正是这个人。
他的一家,归根结底,全是此人阴谋的牺牲品。
而他心爱的小蝉,也正是在这场阴谋中,失去了自己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并带走了柳长歌的爱情。
他现在,就要为了这一切来复仇。
尽管他连对方是谁,也还不知道。
柳长歌的刀,已是蓄满了真力,面对着自己一生的首敌。
而此人,也正是武林中,最大的一个阴谋家。
他的心中充满了怒火,但他的头脑,却异常冷静。
这一战,关系的不仅是他个人的生死,也是整个武林的前途。
他若输了,这个奸恶的元凶,便将实现他独霸武林的野心。
不能,不能让他的野心得逞,即使牺牲自己生命,也决不能。
柳长歌的心中,已是意志坚决。
天罗刀在他手中,似也感染了这份决绝而嗡嗡作响。
柳长歌心头的仇恨,竟引动了天罗宝刀数百年蓄积的杀气。
杀气,已经充溢了整个的房间。
正在疗伤的李梦遥、解小龙与司马空三人,都忽觉一股冷冷的杀气袭来,不禁都是一寒,身子微微发抖。
而无相与空柔,则凭着几十年的修为,才没有倒下。
这一股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的杀气,竟来自柳长歌手中,那把在江湖上已是传之若神的天罗刀。
蒙面人不禁后退了两步。
虽然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心中却已是一惊。
他没想到,柳长歌在中了自己一掌之后,却仍能发出如此凌厉无匹、充塞天地之间的杀气。
这杀气,迫得他竟然只好后退。
他原来心中有充分的把握,来对付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但现在,这个已受了伤的年轻人身上,却带给了他生平之中,从未遇到过的强大的压力与危机感。
他知道,单凭自己的双掌,已无法再抵住天罗刀了。
他一翻掌,已从背后拔出了剑。
蒙面人拔剑。
剑光,几乎眩得所有在场的人,眼前都是一亮。
只有柳长歌例外。
明艳艳的剑光,一到天罗刀刀光所及处,便黯然失色。
而天罗刀的光芒,也似乎被一滞,微微一暗。
无相与空桑手脚虽不能动,哑穴却未曾被点,二人一见此剑,脸上顿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齐声惊呼道:
“地极剑?”
地极剑,这名字一出,场上的李梦遥等人,原本闭着的眼睛,都一下子睁开了,脸上已有了惊色。
这是柳长歌第一次从李梦遥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他并不知道,在一百多年前,地极剑的地位,只在天罗刀之上,而决不在天罗刀等名器之下。
大约一百二十年前,当时的恒山独孤师太,便正是凭着这一把地极剑,夺得了当时天下武功第一的称号。
只是,地极剑不仅是一口传了数千年的宝剑,由于它饮过了太多人的血,武林中纷纷传说,此剑已有魔性。
地极剑究竟有没有魔性,谁也不知道,但持有地极剑之人,却往往个个心狠手辣,杀人无情。
当年,独孤师太便是以剑压人,最后死在三大世家反叛之中。
后来,地极剑一直为神教所得。但三十年前八大门派消灭神教之后,却始终没有找到那把剑。
当时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之中竟会有人暗中救了神教教主叶世禅。
而叶世禅为报救命之恩,竟将地极剑送给了此人。
更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地,地极剑与天罗刀竟会有一场生死之斗。
地极剑与天罗刀,在柳长歌和蒙面人手中,各自嗡嗡作响。
这两件天下武林的至宝利器,此刻竟像是也有灵性,在相对之际,各自激起了对方数百年的血光与杀气。
天罗刀的刀身,开始变色。在吟吟声中,刀身已由白变粉,由粉变红,直至变成了殷红的血色。
而地极剑却由白变灰,由灰变青,直至成了古铜之色。
即使是柳长歌与蒙面人,也不曾料到手中的兵刃,竟会有这样的神异,心中不禁同时一动。
风,从山谷中掠过。
两个人依旧面对着面,谁也没有出手。
无相与空桑的眼中,都已有了惊异之色。
他们惊异的,不是那天罗刀与地极剑的变化与诡异。
他们惊讶的是,对阵的这两个人,都是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但两人周身上下,都没有一丝破绽。
可杀气,却越积越浓,直逼得受伤众人都感到了窒息。
无相与空桑身为中原两大武林圣地少林与武当的领袖人物,面对着这二人那似乎随意却无破绽可寻,似乎平静却杀气逼人的武功,都自叹不如。
这样的高手,中原武林之中,竟然一下子冒出了两个。
而且,这两人一个天罗刀、一个地极剑,更属难有的巧合。
若合二人之力,只怕是哥啸天复活,也难敌其一。
可偏偏命运安排,今日这两个之中,有一人已注定要没命。
只是,死的会是谁呢?
无相的心中默念佛号,已是一片空明。
但空桑却做不到,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场中的二人。
这时,场上的二人,几乎在同时,已然出招。
他们已不得不出招,太重的杀气,就连他们自己,也已承受不了。
更何况,他们手中那一对神异的刀剑,也似有了灵性,在牵引着各自的主人,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柳长歌的刀,已斩了出去。
殷红的刀影,似数百年武林的血雨,使天空为之一暗,人心为之一惨,已然笼罩了他的周身。
蒙面人的剑,也刺了出去。
古铜斑驳的剑光,似有上千年江湖的腥风,使大地为之色变,人眼为之流泪,卷入了刀光之中。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
这确实是武林中罕见的一战,是以后数百年中,都很少再有的“绝”战。
没有人能形容刀剑相交那一刹那的辉煌与光芒。
仿佛是在血雨之中,突现了一道古拙的光亮。
又像是在一面千年古铜镜上,染上了滴滴鲜血。
刀剑相交,刀的光芒与剑的色泽,都一下子被对方所衬出,更加夺目,又都被彼此所遮敝,暗淡了下去。
刀剑一分,已是各自带着自己的光芒与奇艳,在半空中似流星掠过夜空,划个弧线,又交击在一起。
众人很快便已看不清二人的招式了,唯一可以看清的,只有纷飞的刀光剑影,满场的奇艳与凄美。
感到的,却是浓得似乎化不开来的凶机与杀气。
刀剑的碰击声响了大约几十下之后,一下子停了下来。
刀与剑分开,人影又浮现出来,杀气却依旧未散。
适才,两人各出全力相搏,却始终不曾分出高下。
甚至,谁也没有捕捉到对方,哪怕是一丝的破绽。
现在,他们住手,是因为他们在准备,准备那全力的最后一击。
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但今天的形势,两个人的心中,都仿佛看到了命运的预示只有一条,那就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蒙面人不想死。
他花了三十年的心血,才盼到了神教的反攻,才收罗到了何疯这样的部下,才等到了今天的机会。
他决不能死,否则,他这三十年来的心血,便是乌有。
柳长歌也不想死。
虽然他的心已伤,他的人也已伤,但他不想死。
他一定要击败这蒙面人,他要用他的天罗刀,来维护武林的正义。
他要用他手中的刀,向天下武林证明,一切罪恶,终究是逃不过的,武林中的正义,是永存的。
两个人谁都不想死,所以,他们只有再度相峙。
在对峙之中,寻找到对方哪怕一丝的可趁之机。
无相也已看出了阵中的形势。
他知道,这是一场武林中几百年才会有的“绝”战,任何人想要帮忙插手,都不会起作用。
能决定这一战的,只有冥冥之中未知的命运。
历史的进程,岂非往往如此?在每一次最最关键的转折点上,决定历史的,究竟是人力多一些,还是命运的力量更多一些?
谁也不知道,正如此刻谁也不知道,这一战的结局会是什么。
柳长歌与蒙面人的对峙,在突然之间,已被打破。
原因很偶然。
一直在运功疗伤的李梦遥,此刻竟忽然站了起来。
在几个人中,他受的伤最轻,而他的内力又很好,所以,别人需一、二个时辰的伤,他才半个时辰,便已好了。
他一站起来,他体内的杀气,便在瞬间发了出来。
刚才,他在疗伤的时候,便已听到了场上的一切。
他已明白,这蒙面人,便是何疯的背后指使者,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敌人。
所以,内息一恢复正常,他的体内,便因强烈的愤怒,而发出了凌厉难当的杀气。
他已动了杀机。
李梦遥的武功,虽未必及得上对阵的二人,但也相差无己。
更何况,他此刻的怒火与仇恨,已使他体内功力一切的潜能,都已在片刻之间,挥发到了极致。
所以,他的介入,他的杀气,使场上局势顿时改观。
蒙面人的心中,已是一沉。
他知道自己今天轻敌了。
他先是忽视了柳长歌的武功,认为他不是自己的对手,结果是,柳长歌的刀,成功地挡住了自己的剑。
他也忽视了李梦遥,他低估了李梦遥的实力,结果是,李梦遥的伤,好得比自己预料中的快。
两次低估对方的实力,已使他一下子处于被动。
他苦心计划的这个机会,竟然变成了自己的灾劫。
但,他从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现在,他还只不过是处于劣势。
但他还没有败,也没有死,甚至连身份也没暴露。
他还有机会,他可以等,比起过去的三十年,他再等上一年半载,根本算不上什么。
所以,他已决定:逃。
柳长歌感到自己对面的压力,正在一点点减少。
他甚至也预感到了,对方一定会乘机,逃离血海谷。
他没猜错,只是他仍然没有来得及,阻住对方的去路。
蒙面人出手了。
他没有攻向柳长歌,而是全力挺剑,刺向李梦遥。
李梦遥内伤初愈,他可以挡住这一剑,却无法不受伤。
这蒙面人的武功太厉害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有一把任谁与任何兵刃都挡不住的地极剑。
只有柳长歌手中的天罗宝刀,才能挡住地极剑。
所以,柳长歌立即出手,他虽知对方之意不在李梦遥,但他却不能不出手,替李梦遥挡了这一剑。
“当”的一声后,刀光与剑影,几乎同时消失,而柳长歌身前的蒙面人,也已是踪影全无。
在刀剑相击的那一瞬间,蒙面人已经向谷外纵去。
但李梦遥仍旧追了上去。
李梦遥的掌,在江湖中并不出名。出名的是他的剑。
但凡见过他出掌的人都知道,他的掌功远比他的剑法更好。
所以,他的掌击出后,蒙面人始终没有摆脱他掌力的追击。
蒙面人只有反身,出剑。
他的剑,击破了李梦遥掌力的杀气,迎了上去。
李梦遥只有撤掌,否则,剑光就将刺中他的身体。
但李梦遥没有收招,因为,只要一收招,这个他心中恨极的元凶,就可能一下子无影无踪。
所以,他咬着牙,宁受对方一剑,也不能放过他。
李梦遥中剑,鲜血立时便已染红了他大半件衣衫。
但他那集聚毕生功力的一击,也已打在了对方身上。
只是他中剑在前,击中对方时,掌力已只剩了一半。
但饶是这样,蒙面人也被他击得胸肋皆折,一口鲜血喷出,已将他蒙在嘴巴上的黑布浸得发红。
这时,柳长歌的刀,也已到了。
蒙面人身子一翻,已然闪开。
但,凌厉的刀光,仍在他的背后,奇艳的一闪。
他背后的衣衫裂成了碎片,背脊之上,已有了一道浅浅的刀伤。
他连喊都未喊三声,身子借凌空之力,已然几下翻出。
落地时,他已在数丈之外的一匹汗血宝马之上。
这匹马,乃是神教为教主所备的宝马。两名神教教众赶上前去,正待阻拦,却听一声长嘶,汗血宝马从二人身前,似闪电般飞过。
同时,剑光一闪。
两名教众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便已然倒地身亡。
再看那汗血马,早已冲出谷去,成了天边,一个小点。
柳长歌欲追,但见汗血马之神速,知自己终是追赶不上。
他回头忙看李梦遥的伤势。
刚才蒙面人那一剑,正刺中了李梦遥的肩头。幸好他意在逃脱,又时时防备柳长歌的刀,所以手上并未用全力,否则,李梦遥只怕要武功全废。
柳长歌当下替李梦遥止血疗伤,过得半刻,李梦遥才从昏迷中醒来。
柳长歌又忙替无相、空桑二人推宫过血,解开了穴道。
直到这时,他才从二人口中,知道了刚才的情景。
原来,柳长歌等人进洞之后,留在外面的众人,均知洞中必有一番是非,是以均不愿下去。
几人在上面四下一转,无意之间,突然发现在一棵罂粟的下面,暗伏着一个地洞的开关。
只要将此开关一扭,只怕里面的人,便再也出不来了。
众人刚发现此事,便猝然受袭。
来人一上来便用毒,毒倒了李、解、司马三人。
三人一倒,剩卞的叶世禅与无相、空桑二人本来均已受伤,无力抵抗,被来人点中了穴道。
那十二名白衣武士正欲上前,不料那人忽然出掌,举手投足之间,竟将十二名白衣武士尽数杀死。
然后,那人一按暗室的开关,便纵身跃了下去。
如不是柳长歌反应快,此刻只怕早已死在洞中了。
柳长歌心中一动,忽叫:
“不好。”
众人一怔之际,他已一下子扑上前去,将秘室机关重又打开。
然后,他的人,便从那暗室的洞口,又冲了进去。
柳长歌冲入秘室,心中已是忧急如焚,万一,里面的人要死了……?
他的脚一下子站住。
他所担心的“万一”,此刻正出现在他的面前,方才还你争我抢的十几名中原好手,均已倒在了地上。
柳长歌大恼,他用手试了一下每个人的鼻息,却无一人还活着。
他心中一动,再看各人身上,满是鼓鼓囊囊的口袋。
想来,众人见财心动,连危机都不知,没想到蒙面人此举,竟将十几名中原好手,尽数斩除。
柳长歌心中只觉愤然。
身后脚步声响,无相与李梦遥,也已到了柳长歌的身边。
面对着满地的尸体,连身为一门之主的李梦遥,都已震讶。
无相高诵佛号道:
“阿弥陀佛!金银钱财乃身外之物,岂可为了这些而送命!”
柳长歌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嘴角露出苦笑。
这次,中原武林高手前来血海谷,本是为了救人质,与神教决战而来。
谁料到命运弄人,一下子遇上了这么多事情,乃至西夏宝藏,遂使许多宗师高手,丧命西域异地。
柳长歌、李梦遥、解小龙、司马空与无相、空桑等六人离开血海谷时,心中均是愁云难消。
只剩下他们六个人,其中三人带伤,返归中原。
他们离开血海谷时,谷中已是一片混乱,神教的几百名弟子,与五十名中原武林的人质,都为了那一室的珠宝,正大肆抢掠、互相残杀。
甚至连空桑,这一武当派的掌门,也无法喝止武当三十七名弟子的行为。
众人心中均是一片落寞与萧索。
出得谷来,但见残霞满天,已是夕阳将落,远远的,夕阳仍留恋着一望无尽的戈壁,不肯一下子隐去。
这时,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响。
众人回头,却见一匹快马,正在夕照之下,追了上来。
马上一人,僧袍飞舞,正是神教仅存的一名高手楚尔布赤。
众人一怔,均不知楚尔布赤这么急急地追来,是为了何事。
不一刻,楚尔布赤的马已飞驰到了众人跟前,只见他马未停,便已翻身下马,一下跪在了无相面前。
众人一愣,不知他是何用意。
只听楚尔布赤道:
“大师,弟子今日经历这般劫难,方始明白我佛提云的佛法真义。恳请大师将弟子带入中原,侍奉左右。”
他这一番话说来,无相等人均是一愣。但无相随即道:
“不必多礼,你即已悟了佛法大理,便无须再去中原。”
楚尔布赤道:
“弟子修习佛法,但见识浅陋,终至坠入邪门外道而不觉。若非大师经常赐教,怕是难以为继。”
无相道:
“既如此,你先请起,我这里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楚尔布赤闻言,面现喜色,道:
“大师请说。”
无相道:
“你且将你心中所悟,说将出来,给老衲听听。”
楚尔布赤神色恭谨,道:
“是。”
然后,他双手合十,道:
“弟子今日始知苦、知空、知因缘聚散,一切本空,知佛门慈悲之心。”
无相笑道: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定要与我前往中土少林?”
楚尔布赤道:
“弟子愚鲁,在神教日久,怕一时不能将邪教教义忘光。”
无相口称佛号,道:
“神教据我所知,本非一味胡闹,教中真义,有不少也与我佛法大义相通,只是为害日久,渐渐的却将神教原先的教义忘了,你可知道?”
无相此言一出,不仅楚尔布赤,众人心中均是肃然起敬。
他此言,竟能不受偏见,直指神教教义之本心,实要有大智慧与大勇气,丝毫不下于他今日准备以身赎当年杀戮神教之责的大义凛然。
楚尔布赤闻言,心中先是一片茫然。
但随即,他早先学过的神教教义与佛经,皆一起涌入脑中。
他的神色越来越茫然,但片刻之后,茫然之色渐去,眼中已有了欣然的光影。
无相颔首微笑,他知楚尔布赤已然明白了,所欠的,只是缺少一人,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当下,他忽然用起佛门狮子吼的内力,大声断喝道:
“佛法大义,一切归空,佛言是空,神教亦空,何来强分彼此,入势相魔降。”
此言一出,楚尔布赤便如头顶一声炸雷,已然惊醒。
他头顶大汗淋漓,在电光火石瞬间,豁然大悟。
只见他朗声大笑,也不向无相行礼,转身便走。
甚至连马也不要了。
众人心中只道他疯了,却见无相满脸喜色,方知刚才一喝之下,楚尔布赤竟猛然顿悟,遂成正果。
众人只见夕阳之下,楚尔布赤宽大的袍袖迎风摆舞。风中传来他兀自不断的大笑之声,渐去渐远。
从此之后,楚尔布赤足迹走遍西域,遂成一代高僧。
众人眼见日头已沉,昏昏的暮霭,已逐渐笼罩了大地。
众人纵马疾奔,跑了大约一个时辰,天已全然黑了,方才找了戈壁之上一处避风的所在过夜。
如此,众人一日一日兼程赶路,过得六、七天后,已到了玉门关外。
遥遥的,远处只见在阳光之下,玉门关城楼高耸。
阳光照在城楼之上,反射出金光点点,甚是威武。
眼见又回到了中原,众人不禁心头均是一松,只觉得过去这几日,真是恍如隔世之感。柳长歌却发现,无相近日来,似乎有着一件什么心事。
因此,他一赶马,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无相。二马并排,柳长歌道:
“大师,恕在下鲁莽,大师心中,可是有什么心事?”
无相微微一笑,道:
“柳少侠不仅武功盖世,眼力也是十分的敏锐。”
柳长歌忙道:
“不知大师的心事,可否说与在下听?”
无相神色一肃,道:
“不是老衲不愿说……”
他忽然长叹一声,道:
“实不相瞒,老衲这几日心中所想,正是那蒙面人。”
柳长歌心中一动,道:
“在下也是担心这个,这次他虽受伤而去,但他的真实身份并没暴露,而他的武功也是如此高深,以他野心之大,武功之高,我只担心……”
无相道:
“你担心武林之中,到头来仍是免不去一场血光之灾?”
柳长歌点头道:
“正是。”
无相沉吟半晌,道:
“柳少侠,老衲心中,此刻正在想着一个人。”
柳长歌道:
“大师认为他便是那蒙面人?”
无相点头,道:
“正是如此。”
柳长歌道:
“但大师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人,便是那蒙面人?”
无相眼中颇有嘉许之色道:
“柳少侠所言,正中老衲的心事。”
柳长歌道:
“所以,大师在没有证据之前,不愿轻易说出那人姓名?”
无相点头道:
“柳少侠莫怪老衲。”
柳长歌敬道:
“大师何出此言?大师这样做,乃是以佛家之心,宽厚为怀,不妄语,在下怎敢反对大师不敬?”
无相道:
“柳少侠这么说,实在是体谅老衲心中的难处,老衲不胜感激。日后一旦有所证据,老衲当尽早相告。”
二人相视一笑,纵马入关。
柳长歌等人回到中原的事,不出十日,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一役,虽然中原武林仗着柳长歌等人的努力,总算没有全军覆没,又使神教势力一下子瓦解,但武林中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首先,是大批武林门派的首脑人物,虽然没有命送神教手中,却也死得极不光彩,对武林名门正派,是一个更大的打击。
有时候,名誉与声望的丧失,在武林中,比死更可怕。
再者,人人皆知的蒙面人是谁,仍然不清楚,此人不除,中原武林的这场浩劫,还远没有中止。
第三,各大门派好手凋零,一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势力纷纷崛起,江湖中的混乱局面,比之此役之前,更有过之无不及,令有识之士不禁扼腕。
人人心中,既庆幸中原武林没有受神教的压制与控制,但又是惴惴不安,不知血雨腥风,何日再起。
因此,现在中原武林的局面,与其说是一片升平,不如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柳长歌等人的心中,又何尝不做如是想。他知道,这次由西域返回中原,并不是一场大战的结束。
相反的,最后关头的决战,才刚刚拉开了帏幕。
蒙面人与何疯,均在暗处,谁也无法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向武林中仅存的正义力量,挑起决战的信号。
只有等吗?
不,等待,有时候往往意味着死亡,柳长歌已不能等。
过去的岁月中,他们一直受着蒙面人与何疯的控制,被敌人牵着走,这次,他们决定要反击了。
在少林寺方丈无相大师的主持之下,中原各派武林势力,又在少林旧地,召开了一次武林大会。
这次前往少林的,除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无相、空桑、解小龙、司马空与柳长歌李梦遥之外,还有许多人,其中包括:
参加血海谷之战的十几个门派组织的新任首脑人物;
从川中赶往少林迎接柳长歌一行入关的唐门代表唐独;
武林黑白二道中的其他力量与高手;
武林中几大世家中硕果仅存的南宫世家的代表南宫子玉。
这些人,已是当今武林之中,所有有实力、有份量、有名气的人。
而这次武林大会,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查出神秘的蒙面人与何疯的下落,合武林之力,将他们一举消灭。
如果武林正道人士,不能在他们阴谋再次发动之前,予以有力的反击的话,必将会受到更加惨重的损失,甚至使蒙面人称雄武林的野心,成为事实。
最后决战的时刻,已然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