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形势,在片刻之间,已然成了一团僵局。
神教三人缠住了何疯,斗在一起。
何疯知道,自己若是真与神教翻了脸,只怕再要想实现称雄武林的野心,是万万不可能了。
所以,他出手时处处留情,并不欲击伤三人,而只是想能尽快摆脱三人的纠缠,出去对付李、吕二人。
而神教三人也不欲伤何疯,只是使他无暇抽身,阻拦柳长歌与李梦遥。
双方各有目的,纠缠不休,已成僵局。
而那边,李师道、吕王孙与燕平沙、何落花之间,却是真刀真抢,苦拼苦斗。
一方是想尽快击倒对方、趁何疯未及抽身之际,尽快救走柳、李二人。
而另一方,则是拼尽了力气,也要将对方拦住。
四个人武功本就难分上下,又都起了必杀的念头,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天衣盟其余盟众,没有何疯的号令,一个也不敢乱动。
唐独一只手拉住小蝉,一只手扣着暗器,走了过来。
他一直走到柳长歌和李梦遥的身边。
然后,他暗器出手。
唐独出手便是三枚暗器,分别击向远处正苦于不能脱身的何疯,和近处正苦苦拼杀的燕平沙、何落花。
唐独的暗器,快,快如闪电,一闪就已到了三人.跟前。
何疯正自苦斗之际,忽觉耳边风响,知有暗器袭来,他知唐门暗器均有剧毒,且毒性奇异,非唐门解药无救,以他的毒术,也不敢沾边。
他身子一斜,向侧面跨出两步,但谁料唐独发暗器,不仅在于快,更在于方位、角度捏拿准确。
他发暗器之时,早已计算好了应有的角度。因此,他暗器射空,却正好撞上了一柄飞回的月牙飞刀。
“当”的一声脆响之后,暗器被月牙飞刀中所含阴柔旋劲所激,一下子换了方向,飞旋而至。
何疯正受三大高手围攻,怎来得及躲过这唐门暗器,他头堪堪一低,却发现一柄月牙飞刀正斫向双脚。
他情急之下,身子拔在半空,避过飞刀,但唐独的暗器,却已到了。
何疯猛一咬牙,竟在半空双掌硬接,想用内力隔空将之震落。
但这一枚唐门暗器之上,经唐独的巧妙计算之下,竟聚合了唐门独特的发暗器手法,与安公子阴柔怪诡的月牙飞刀的内劲,远非寻常暗器可比。
何疯继承了其师十年的功力,在内力修为上与柳长歌不分上下,一掌击出,强大的掌风硬是将急旋的暗器在空中滞了一滞,几乎坠落。
但唐门暗器讲求一个“准”字,安公子的月牙飞刀手法讲求一个“巧”字,二者结合,已不是单凭内力,就可以阻住的。
只见那枚小小的暗器,在半空中略滞之后,竟然一个急转,虽力道已失大半,仍是划中了何疯手心。
何疯大惊,忙闭气运功,默将内力引入掌中,一面躲避神教三人进攻。
好在神教三人并不欲伤他性命,见他已处劣势,便不再紧紧相迫。
何疯见三人不再紧逼,也知三人心意,当下更是全力逼毒。
但他不运功则罢,这一运功,顿时他的七经八脉一阵麻痒,手心已开始隐隐发黑,再过得片刻,手心黑点已渐渐越来越淡,只剩一粉红小点。
何疯大惊,他记得当年师父曾对自己说起过,在唐门之毒中,有一种“阻魂散”。一中该毒,千万不可运功,否则毒性会立即被体内血液吸收,运至周身,最后侵入心脉,使人不治而亡。
但寻常人一中暗器,岂有不运功相抗的道理?这“阻魂散”正是抓住了人们的这个习惯,出奇制敌。
何疯看着手心在一点一点越变越淡,心头的恐惧在一分一分地增加。
他知道,一旦手心伤口无颜色,便是毒素已入周身之征兆,到那时,便有解药,也已无力回天了。
唐独射向何疯的暗器,用了足有七分的内力。
而他射向燕、何二人的,却只用了不到二分的内力。
他的目的,只是将这二人拖住,给他们点麻烦,并没下重手。
但燕平沙和何落花哪里知道,况且飞来的又是先声夺人的唐门暗器。
所以,他们一下子飞退。
暗器之上本就没有多大内力,一击不中,便落到了地上,但李师道的剑和吕王孙的透骨针,同时追了上去。
燕平沙果然冷静。
他出剑,迎上了李师道的剑。何落花的水袖,也击向了从吕王孙折扇中飞出,正破空飞来的透骨神针。
燕平沙的剑,招式简单,但杀气却少有的沉重。
只是,这已不是李师道第一次与他交手了,在泗州驿桥镇和华山绝顶,二人早已较量过数次。
所以一上来,李师道就发现燕平沙的剑变了。
剑还是那把剑,招式还是那样简单,杀气也仍在,但李师道总觉得,燕平沙的剑中,有了变化。
以前,他们交手时,燕平沙的人与他的剑,是合而为一的,或者说,你根本感觉不到他的人,有的只是他的剑,和阵阵剑气所带来的死亡。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在剑的里面,分明有一个人。
李师道不明白燕平沙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有了何落花,还是因为他服了至尊归心丸?
但他却从那以前几乎没有一隙可乘的剑中,看出了破绽。
李师道出剑。
李师道的剑,用的仍是他自创的一剑分心之术。
两道剑气中的一道,逼向了燕平沙;另一道,则分袭何落花。
而何落花此时,正被吕王孙的折扇,和扇中不时发出的透骨神针攻碍手忙脚乱,已无暇分心。
所以,她无法避开李师道的剑气。但燕平沙却能够。
在何落花生死一线的关头,燕平沙的剑忽然又变了,变得多情而又凌厉。
以往,他只是一把无情的剑,而今,在无情的剑上,又多了一颗多情的心。
心剑合一,阴阳化生,他的剑一下子便变了。
变得像海潮澎湃,不容阻拒。
所以,他的剑很快便击碎了李师道正面攻来的剑气,他的剑,从李师道的右胁下,穿了进去。
但燕平沙可以刺伤李师道,却不能阻止他攻向何落花。一剑分心之术,李师道会,他却不会。
只见他在长剑刺入李师道身体的同时,将左臂挡了出去。
臂断,李师道的剑气已消失。
何落花和吕王孙斗得好苦。
她的水袖,从一开始,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她怎么也无法进攻,因为,只要她的衣袖一离开胸前,吕王孙的神针,就会又快又准地飞来。
正在苦斗之时,何落花忽然变色。
她变色,是因为她感到了李师道的剑气,而李师道的剑气却忽然消失。
她一瞥之间,已看到了地上燕平沙那血淋淋的断臂。
她心头一痛之下,手上内力一松,吕王孙的一枚透骨针,已悄然洞穿了她的衣袖,射中了她,离心口仅偏了半寸。
何落花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情急之下,已顾不上再防守了,手中水袖全力击出。
吕王孙见一击得手,正想欺上,却不料何落花陡然变招,竟会全力反击。
幸好他轻功甚佳,脚尖在半空中虚勾,内力收回一半,身子已轻轻向后跃开。
但何落花的水袖,已击中了他左腿的踝骨。吕王孙闷哼一声,着地时已站不起来,忙运气减少疼痛。
场上一番争斗,至此才算罢手,双方一下子两败俱伤。
何疯身已中毒,危在旦夕之间,而燕平沙断臂、何落花中针,已无力进攻。
这边,柳长歌与李梦遥已内力全失,李师道中剑、吕王孙腿折。只有唐独,尚可再放手一战。
而神教三人见何疯已不再出手,已纷纷围了上来,防止唐独带小蝉逃走。
场上又是一片僵持。
唐独首先开口道:
“何盟主,在下有个要求。”
何疯不敢大声回话,唯恐血流加速,只是无力地道:
“你是要用‘阻魂散’的解药,来换他二人的解药,是不是?”
唐独点头道:
“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唐门暗器,只有唐门的人才会解。若你自己胡试,只会适得其反。”
此时众人已到生死关头,都已不再虚打招牌,何疯点头道:
“好,我答应,可你怎么能保证,你给的是真解药呢?”
唐独斩钉截铁道:
“我不能。”
众人一怔,唐独已说了下去:
“我唐独说话,向来算数。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何疯也是一怔,他的眼睛死死地看了唐独好半天,忽道:
“好,我相信你”
这时,一个声音道:
“不行。”
何疯回头,见是安公子,不禁心中一凛,刚才他阻止神教三人用柳长歌和李梦遥换小蝉,现在,这三个自也不会让自己与唐独互换解药,只怕,在他们眼中,教主千金的命,比自己值钱多了。
唐独脸一沉,道:
“安公子,你如果刻意刁难,我就一刀先杀了她。”
说着,他手中的匕首,在小蝉的脖颈之中轻然一晃。
小蝉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安公子顿时慌了,如果教主知道,自己没能救出他的宝贝女儿,只怕自己这颗脑袋都保不住了。
他连连摇手,道:
“好,我答应放你们走,但你得答应,放了小姐。”
唐独哈哈一笑,道:
“好,一言为定。”
小蝉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别人只道她是心中害怕,唐独则以为她在演戏帮自己,只有柳长歌心里知道,小蝉为什么要哭。
他的眼中也已有泪。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何疯那怨毒、仇恨的目光。
唐独和何疯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约有三四丈的距离。
唐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何疯一看,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瓶子,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小蝉已不在唐独手上,却已被柳长歌用刀抵住了后心,这是做给安公子看的。
小蝉的眼中仍有泪,但耳边却响起了柳长歌的轻语:
“小蝉,你跟我走,好吗?”
小蝉的脸埋在了手中,泪水横流,哽咽着问:
“你……你不怪我?”
身后,传来了柳长歌的叹息,道:
“我怎么会怪你?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跟我走吧。”
小蝉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欢乐。但这瞬间的欢乐,立刻又被忧愁笼罩。
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自己一走,安公子绝不会让柳长歌出这道院门的。
而唐独一人,是敌不住神教三位高手的联手进攻的。
更何况,叶世禅是柳长歌的对头,却也是自己的父亲。
她该怎么办?
这时,何疯和唐独,已各自将脚边的小瓶向对方踢了出去。
唐独拿到小瓶,刚要打开,忽听身后柳长歌道:
“不可。”
他立即会意,柳长歌是怕何疯暗中使诈,他立即后退,将瓶子交给了柳长歌。
柳长歌打开瓶盖,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他闻了几下,又细细察看了一下瓶中膏状物的颜色,点了点头。
这确是真的解药。
这时,何疯的脸上,也有了欣喜之色,显然,唐独的解药,也是真的。
但柳长歌正要将解药放好,忽然手中一动,对唐独喝道:
“快闭气,运功。”
原来,解药不假,但解药的瓶子上,却有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何疯在瓶子上,做了手脚。
唐独闻言,已觉手心微微一麻,幸亏柳长歌及时示警,他运气迅速,这才使毒性不至蔓延。
何疯哈哈大笑,道:
“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唐独脸上全是愤愤之色,语气却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激动:
“我们活不了,你也别想活。解药虽在你手上,但你仍不知解药的用法,这解药用多用少或用错了,身上毒性,只有发作得更快,更厉害。”
何疯的脸,一下子变了色,他顿时失去了自制,已如一个恶魔般挥舞着双手,口中狂喊道:
“你骗人。”
唐独不怒反笑,道:
“你若不信,就请试试。”
何疯的手一下子僵住,他不信,却又不敢不信,如果不是用毒心机巧妙,唐门也不会有今日的名声了。
他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冒险,决不能。所以,他只有交出第二份解药。
唐独本就中毒甚浅,所以他一用解药,马上就又活动自如。
何疯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道:
“你快告诉我,解药的用法。”
唐独脸上神色古怪,好像发现了天下最奇怪的事一样,哈哈大笑道:
“解药就在你手上,只须往手心上一抹,立刻就没事了。只是在十日之内,你仍不能运功。”
何疯急急地追问:
“用多少?”
唐独忽然。扮了个鬼脸,道:
“用多用少都可以,我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解药?”何疯几乎真要气疯了,他那双阴毒的眼,已直直地盯在了唐独脸上。
柳长歌和李梦遥服了解药之后,体内的烦恶不适顿时消失,但要运内力,仍然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柳长歌知体内之毒,非一日便可尽解,好在解药在手,并无大碍。
唐独手一分,柳长歌、李梦遥、李师道和吕王孙二人,一步步向院门外走去。
安公子等三人紧随其后,他们的目标,自是柳长歌手中的小蝉。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何疯那双眼睛中,闪动着的凶光。
眼看着离院门只有数尺之遥了,忽然,何疯一咬牙,挥了下手。
顿时,院墙上突响一片弓弦之声,上百支羽箭,出其不意地射向了已在院门边上的柳长歌等人。
柳长歌等人和神教三大高手,均是猝不及防,处境危急。
原来,适才何疯见了小蝉与柳长歌二人的神色,已经猜出了他二人之间,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因此,柳长歌绝不会真的以小蝉为人质,更不会杀了小蝉。
而他,则正好可以借这个时机,将柳长歌与李梦遥,还有那令自己难堪的唐独,丧身乱箭之下。
箭起时,谁也没有想到,何疯竟会不顾小蝉的死活,勒令狙杀。
上百支箭,从神教三人头顶掠过,密集似雨般射向了柳长歌等人。
而柳长歌和李梦遥内力尚未恢复,李师道、吕王孙又都受了重伤,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已是险象环生。
当先的十支箭,已经射到了李梦遥和柳长歌的身前,而他二人,却连舞动兵刃抵挡的力气,都没有恢复。
一声惊呼后,两个人缓缓倒下。
惊呼声是安公子发出的。
倒下的,是小蝉与吕王孙。小蝉挡在了柳长歌的身前,吕王孙则遮住了李梦遥。
柳长歌的眼中金星直冒,一个响雷在他心底深处炸开,他的心狂喊:不!不!
他的手狂抖,几乎无法抱住小蝉那软软的身躯,那软如落叶,已没有了生命重量的躯体。
小蝉在被死神带走之前,只说了一句,一句柳长歌一生也无法忘记的话:
“我好喜欢。”
然后,她那动的人脸上,已没了血色。她带着平静的笑,飞入了天国。
看着小蝉那已如纸般苍白的脸,柳长歌忽然明白了。
小蝉早已有了死意。命运,残酷地将她放在了父亲与情人之间,她别无选择。
而能为她所爱的人去死,她已死而无怨,她去时,心中满是欢喜。
柳长歌心痛如绞,他也倒了下去。
小蝉那已没有了生机的身躯落地时,发出了轻轻的响动。
那是柳长歌那夜赠她的金铃,在诉说着江湖的悲凉,命运的不公。
柳长歌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
他不知道,在这两日之中,发生了多少事情。
吕王孙和小蝉一倒下,安公子等人已出招,他们的漫天暗器,已将院墙之上几十名天衣盟的弓箭手,纷纷击落。
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带走了兀自昏迷的柳长歌身边,那已没了生命的小蝉。
神教与天衣盟的关系,从那一刻起,彻底改变。
李梦遥带着柳长歌一行,也退出了大院,他们已均是伤痕累累,无力再战。
而何疯,也没有追击,他的伤也没好,更主要的是,他本没有想要小蝉死,他手下人的箭,并没有对准小蝉。
但小蝉却主动心甘情愿地迎了上去,替柳长歌挡住了致命的箭。
这是何疯怎么也没想到的,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权力、名声、地位与肉欲,却从没有过这种感情。
他不懂。
他懂的只有一点:现在,神教与天衣盟之间,不但不再是合作的关系,而且已是势同水火了。
柳长歌今夜的一行,不仅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武林的命运。
但何疯不会认输,他的野心一定要实现,即使再付出无数人的鲜血,也无法阻挡他。
武林江湖,血雨腥风依旧。
只是,柳长歌的心中,却已有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
少林寺。
解小龙坐在方丈室内,在他对面的老僧,正是柳长歌数年之前随柳七上山之时见过的少林方丈无相大师。
旁边,一个峨冠高服,神色淡然的道人,六十开外,已是须发皆白。正是武当派掌门空桑道长。
解小龙知道,空桑道长鉴于数十年来武林纷争,代代无穷,三十年前乃师死于神教一役后,继任掌门时,便号令武当弟子,不得擅自卷入江湖纷争。
而此次,空桑竟然第一个打破自己的禁令,赶来少林,乃是因为当年,其师玉阳子,便是群雄歼灭神教的领头之人,便是身死是役,此次魔教卷土重来,武当派自是义不容辞,再不能不管了。
无相大师听解小龙讲完君山丐帮大会之事,叹口气,道:
“魔教未除,又来了个何疯,看来天下武林,是难免一场劫难了。”
空桑道长虽习道颇久,但他生性高傲,当下哼道:
“魔教不过是昔日的败将,何疯更何足道哉?只要我们像昔日八大门派一样,不愁祸患不除。”
无相听空桑提起昔日八大门派会战神教之役,心头不禁一震,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昔日惨烈的战况。
他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昔日,若不是八大门派联手,只怕魔教难除。但今日,八大门派不少已衰败,现下江湖上,像丐帮这样实力的组织,也已很少了,而各帮派之间又纷争不断,怕是难有昔日的力量了。”
他声音一顿,又道:
“况且,昔日虽然八大门派将神教赶出中原,但自身也死伤殆尽。三十年来,武林之中高手甚少,不少有名望的门派都一蹶不振,追根溯源,还是因为三十年前那场大战。说来,令人不安。”
空桑望了无相一眼,心中微微不以为然。但无相终究是少林方丈,自己不便当面忤逆,便不言语。
解小龙却深知无相外柔内刚,决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他宅心仁厚,不忍见武林再来一场大劫。
解小龙轻咳一声,道:
“二位前辈,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二位赐教。”
无相道:
“解施主不必客气,尽管请讲。”
解小龙问道:
“三十年前围歼神教之事,江湖中尽人皆知。但在下却有一点不明,三十年来,八大门派为什么要围歼神教?”
空桑轻轻一笑,道:
“这有什么不明的,魔教乃旁门左道,化外之徒,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天下武林正道中人,自有驱逐的义务。”
解小龙笑道:
“但是据在下所知,魔教当时并未有统一武林的野心,而是以传神教为责,于武林纷争甚少插手。而且,据闻昔日神教之中,颇有不少中原武林有才识之士,神教陷落之日,教中弟子誓死不降,最后全部殉教。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空桑见解小龙语气,颇有回护神教之意,心中渐渐不满,大声道:
“不知这些谣传,解帮主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解小龙轻轻一笑,道:
“从哪里听来并不打紧,重要的是,这些话究竟是否属实?”
无相闻言,沉默半晌,忽然长叹一声,神色寂寂,道:
“解施主所言,老衲不敢妄言,处处据实相告。当时,神教来我中土,确是为了传教,习武乃是为了自卫。日后,中土信奉神教之人渐多,其中自免不了有几个武林中的有名气的高手。”
“神教以传教为本,习武为末,但当时官府对异土教派禁压甚严,惩治尤为惨酷。所以,神教渐渐重视习武,不知不觉竟成了武林中一大势力。”
解小龙心中一动,道:
“那他们是想以武力传教了?”
无相摇了摇头,道:
“不是,他们习武只是为了自卫。但信教之人,行事与我中原之人大异,故素为武林中名门正派所轻视,再加上神教之大,自不免良莠不齐,出几个败类,也属正常。”
解小龙忽然一颤,道:
“但在中原名门正派眼中,却将神教整个看作了邪门外道,是不是?”
无相哑然,半天才道:
“解施主所言甚是。”
解小龙又道:
“但一些过节恩怨,乃是武林中人身所难免。但似乎仅凭这些许过节,不致于导致与八大门派的冲突。”
无相神色黯然,道:
“解施主所言,正是老衲多年来苦苦所思之事,本来,神教所为虽不尽无错,但罪不至灭教,老衲隐隐觉得,当年八大门派的气量,未免小了一些。”
解小龙看着面前这个不怒自威的老僧,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他深知刚才无相的话,听起来不过平平尔,其实,显然已将当年八大门派之举,提了个大疑问。
空桑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了。他的师父玉阳子,乃是当年八大门派之首,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武当派三十年来没入江湖,却仍在武林中声名不坠。
他开口时,已有些不快:
“无相大师,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魔教多行不义,我中原武林八大门派之举,实是天意使然。”
无相双掌合十,道:
“空桑道长所言,老衲也曾想过,神教的教义、习俗,与我中土大异。教中又有不少武林中怪诞之辈,行事与我正道人士大不相同。难免会引起一些罪责,但讨平神教一役,双方不但高手死伤无数,连一般的教众也生灵涂炭。更有甚者,当年许多与神教有仇之人,在八大门派之后趁火打劫,将神教教众的家人孩子都杀了。”
他说到这里时,神色已有些激动,又道:
“佛门讲究慈悲为怀,老衲三十年来,于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心不能安。”
空桑冷哼一声,道:
“那是其他武林败类所为,与八大门派义举,没有关系。”
无相摇头道:
“若没有八大门派之战,又怎会有后面的惨祸?再说,神教若以此为由,以定中原武林皆是残暴无良之人,那么此次神教复仇,乃事所当然。”
空桑心中怒气更甚,道:
“他神教敢来我武当挑衅,我定让他有去无回,只是大师所言,难道我们竟该向神教投降吗?”
无相修养再好,听到这些话,也是隐隐有了怒气,道:
“老衲扪心自问,是在凭良心说话。我怕的是武林中又是一场浩劫,死伤无数,这难道对中原武林不是件好事?再者,神教与中原武林若再交手,双方的仇恨只有越结越深,如此冤冤相报,又到何时才了?”
解小龙见空桑、无相之间竟有争执,一时委实难办,此次三人会首,乃是为了使少林、武当与丐帮结盟,统领天下武林,共同对付神教,现在自己先闹翻了,又谈什么共商对敌之策呢?
他正待劝解,无相已然开口。他毕竟是有道高僧,适才情绪激动之下一时失控,立刻,他又顿时醒觉。
只见无相双手合在胸前,道:
“空桑道长息怒。老衲所言,决无贬低昔日八大门派之举,只是,如一味苦斗下去,中原武林,何时才有安宁之日?”
以无相身为少林方丈之尊,竟向空桑说出这番话来,空桑的怒气,自也没了,他也是有道之士,只是在武当山上被奉承惯了,又天性高傲,却也不是不识大局之辈。
他手挥指尘,道:
“贫道不能识破迷津,道术不深,还请大师见谅,少林慈悲为怀,为天下众生着想,贫道怎能不敬?贫道所担心的,只是神教不知中原宽恕仁义之道,反倒继续步步相逼,却该如何好?”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少林弟子在门口高声道:
“方丈大师,山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叫司马空。”
无相等人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是一怔:南海苍梧岛岛主司马空,很少涉足中原,今日怎会千里迢迢从南海赶来少林?其中必有缘故。
无相道:
“速速请罗汉堂首座、戒律院首座两位出迎。”
那弟子应声而去。
过不多时,脚步声传来。
无相点头,道:
“果然是司马岛主。”
说完,他已从蒲团之上起身,和空桑、解小龙,一起迎了出去。
只见外面两个老僧,正是达摩院罗汉堂首座无心大师、戒律院首座无念大师。
二人陪着一个高大威猛的老者。只见老者青衣青衫,显得十分清雅。背上,是一把古铜色宝剑。
正是南海苍梧岛的岛主司马空。在他身后,跟着三个年轻人,依次是司马南乡、司马仁与司马义。
解小龙当时,中了何疯的毒,幸亏司马父子叔侄相救,见面之下,大是亲切。
寒暄数句,解小龙道:
“司马岛主,那日扬州一别,您不是回了南海苍梧岛吗?怎么又来了这里?”
司马空神色凝重,道:
“这正是我今日上少林的原因。”
无相心中一动,忙请司马空入内。无念与无心,则领着司马兄弟,前往后院僧房安排住宿去了。
四人回到屋中坐下,司马空便开口了,他神色肃然,道:
“大约一个月前,我父子叔侄四人,与解帮主一别之后,本想回南海。谁料,才到武夷山一带,便发现了许多怪事。”
众人知司马空所言之事必是事关重大,否则他也不会巴巴的从千里之外赶到少林,所以谁也没有打断。
司马空接着说了下去。
原来,司马空他们才到武夷山下的青田小镇,便遇到了一批人,一批身穿黑衣绣火焰状图形的魔教教众。
司马空等人立即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在暗中观察这一干人。
这批神教教众约有三十余人,从青田出发后,竟上了武夷山。司马空等四人,悄悄跟在了后面。
山路盘旋,走了大约两个多时辰,忽然山路一转,现出了一个大大的山谷,那批神教中人,便直走了进去。
司马空等人在山谷四处小心查看,见无埋伏,便也摸了进去。
一进山谷,他们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山谷之中,神教教众竟用大大的条石,垒起了一座方坛。
方坛之上,一无所有,而方坛的正面,则用石条垒起了大约十几张石桌,每个桌子后面,都有一把石椅,谷中空地非常宽阔,足足可以容下几百人。
看到这架式,江湖经验老道的司马空立刻猜出,一定是神教教众,不日要在此举行什么大的集会。
四人正待出谷,将此消息尽快通知左近武林中人,却听山路之上人声嘈杂,大队神教教众竟已上山。
四人已无退路,只好趁几名神教教众不注意,点了他们的穴道,将他们的黑衣扒下穿上,混在了大队人马之中,来到谷内。
一到谷内,他们不禁又是一惊。本来神教此次重返中原,除教主叶世禅等个别人外,其余均为异族武士。但司马空等人在谷中所见,短短一年左右,神教之中的中原汉人,便已占了有三成,其中竟有许多,是武林中多少有些名气之人。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神教的人才到齐。除了安公子等四大高手与几百名西域武士外,其余人竟全到了。
(笔者按:是时,安公子正在海边小渔村之中,与血旗门苦战。)一直到夕阳完全落山,月儿初上时,大会才真正开始。
只听满山号角连声,山回鼓应,气势之大,只怕连历来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都望尘莫及。
号角声落,山谷四周,顿时点着了足足一百只火把,火光将四周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清清楚楚。
接着,便有一个头戴金冠的老人,出现在石坛前,他,便是三十年前就己任教主的叶世禅。
只见叶世禅双唇微动,叽哩咕噜说了一番异邦话后,又用汉话道:
“今日我圣教大会,乃是要祭告神明,永赐大福,保佑我等复仇之举,如秋风扫落叶,一举完成。”
说完,他身后出现了六个人,六个西域打扮的人。
他们六人所穿不是黑衣红焰,而是恰恰相反,在火红的大袍之上,绣上了黑色的火焰。
司马空等人事后才偷听到,原来这六人,是西域康居一带神教分支的六名护教使,是叶世禅用了重金和两套秘传武功,从康居的神教法王那里借来的。
六名护教使纷纷坐定在石桌后面,个个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叶世禅手一挥,只见五十名神教弟子,从谷口涌入,每人手里,都推着一辆木制的小囚车,车中空无一人。
叶世禅看着这五十辆囚车,忽然嘴角肌肉抽动,道:
“我们此次大举行事,已有了严密的计划,各位即日便自己备好一个月的干粮与足够的水,另外能带马的,也带上几匹。”
说完,他的目光转向六位护教使,神色凝重,缓步走上了石坛。
坐着的六名护教使见状,纷纷站了起来,都分别站定,将石坛围在了中央。
六人口中默念咒语,双目中的神光渐渐变得朦胧迷离,仿佛精神已到了另一个全新的境界。
叶世禅默立石坛之上,轻声祈祷,然后,他双臂回环,如内含巨球一般,连转了数圈,忽然双手猛然发功。
“轰”的一声响,石坛中间,竟有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深坑。
几百名神教教众齐声高呼,纷纷跪伏在了地上。
司马空等四人见状,也伏在地上,心中却暗暗吃惊。
想不到,叶世禅的武功,竟然有这么大的声势!
叶世禅收手,重新默立轻祈,两旁走出四名教众,将一堆黑油倒入了石坑之内,又依次退下。
叶世禅手一挥,忽然用西域话大声说了些什么。
六名护教使闻言,那渐渐闭拢的眼睛同时忽然张开,六道目光,牢牢地盯在了石坛中的凹坑。
接着,他们出招。
六名神教护教使在出招的同时,一起已盘腿坐下,六双手掌推至脚前,一动不动。
起先,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山风,从谷中掠过。
但司马空却明白,这六人一定是在共同运功,使六种十二道不同真气互相冲撞,产生极大感力。
渐渐的,谷中之人都开始嗅到了一股焦烟的气味。
这气味越来越浓,而六名护教使的头上,也已白气蒸蒸。
接着,便听到了轻微的“毕爆”之声,像是有人在用火点柴时发出的声音,但这声音开始时只零星两声,不多时便已密集不断传了开来。
这时,六名护教使忽然同时大喝一声,将双掌击在了石坛之上。
石坛岿然不动,但闻“蓬”的一声,一团火焰,从圆坑中冲天而起。
谷中数百教众齐声高呼,跪伏在地,双手伸向半空。虽听不清他们在念些什么,但语声激荡,显是人人心中激动已极。
司马空一面嘴里念念有词,一面心中暗自吃惊:这六名护教使,竟能用六人合力,将火点燃。
本来用内功引火,只要有相当功力之人,必能办到。但这六人合力引火,但凡有一个配合慢上半步,真力不能与其他五人同时调好就有极大危险。
由此可见,这六人之配合,已是严密无间。他们与人动起手来,只怕也是用六人之力,共同拒敌的。
司马空自忖,以自己的武功,去对付其中任何一个人,虽未必定胜,但也不致于打不过对手。
但若是六人联手,只怕中原武林,找不出几个人来了。
他混在人群之中,有意想打探一下神教的行动计划。但怎料神教虽人数庞杂,却是组织严明。每一个人的任务,都有上面直接的头目个别告诉,彼此之间守口如瓶。
因此,他一直打听了数人,都没能探听到什么,反倒几乎被人识破。
叶世禅祭神之后,众人便在谷中席地而坐,顿时觥筹交错,饮酒切肉,直至天光大亮,方才一哄而散。
叶世禅早在祭神之后,便与六名护教使一起,无影无踪。
司马空出得谷来,欲待再打听一些什么消息,但自料难有所获。不过,总算知道了神教的实力,还有他们即将发难的消息,便连夜上了武当。
到得武当,方知空桑已往少林,他又星夜赶来。
空桑闻言,脸色陡然一变,道:
“果不出所料,神教狼子野心不去,终是武林大患。”
无相沉吟半晌,道:
“多亏司马岛主的消息,只是,不知神教此次发难,第一个目标是谁?”
解小龙道:
“事不宜迟,我看不如两位前辈、岛主和我四人,就此离开少林,我速命丐帮弟子,将神教大举进攻的消息遍传各帮各派。”
“一来,大家都能有所提防,早作准备,二来,不如索性通知各门派,调集力量,会师少林,神教一下子没了目标,不是不战而退,就只有来少林,与天下各门派对阵,那时,再谋善策。”
空桑点头,道:
“这个主意很好,不如以少林、丐帮、苍梧岛与敝派四大掌门的身份,联名送帖给天下武林。”
解小龙点头道:
“有二位前辈和岛主的联名帖,天下英雄一定会赶来。”
无相点点头,道:
“目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我有一言相劝,还请各位包涵。”
他神情庄重,道:
“各大门派聚集少林,是为了自卫,而不是为了将神教赶尽杀绝。一旦神教赶到少林,若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免去武林一场浩劫,希望各位不要反对。”
空桑点头,道:
“若能少流些血,自然更好,但若谈不成,这一战便免不了。”
无相长叹一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血流成河、尸体遍野的惨状,口中轻念佛号,面有不忍之色。
脚步声响。
无相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刚才还是慵因的眼中,忽射两道厉光。
“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果然,一个年轻僧人奔到了房间门口,低声道:
“方丈大师,方丈大师。”
无相宝相庄严,声音平和而内含浑厚的中气,道:
“什么事?这么慌张。”
来人道:
“据弟子慧可道,昨日他路经武当山时,山上已空无一人。”
空桑闻言已是心中一惊,一下子便蹿了出去。一把将前来报信人的手抓住,他厉声喝问道:
“你说什么?”
那僧人见空桑武功如此匪夷所思,惊讶之下,话已不顺口了,道:
“武……武当山上,已空无一人。”
空桑心中暗叫一声苦,他的目光收紧,嘴里咬牙切齿道:
“肯定是魔教。”
从武夷山出来,中原武林最近的大门派,便是武当了,何况,当年武当派,又是灭魔教的对头。
他心中一急,追问道:
“还有线索没有?”
那僧人道:
“听附近农户说,武当群雄,是被人放在几十辆囚车上带走的。”
“他们朝什么方向去了?”
空桑急问。
那少林僧人忙道:
“似乎是向西北方走了,我们已请左近的江湖人士,注意追查了。”
空桑坐下时,脸色已难看至极。
十日之后,少林寺。
十日之间,解小龙已号令丐帮弟子,将无相、空桑、司马空与自己联名的红帖,送遍江湖各大门派。
到得第五日时,已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赶到少林。
因为大队人马行进缓慢,所以先到的,往往是各派的首脑人物。
以后的五日之中,来的人越来越多,到第十日中午,已共有十七个门派帮会与四十余个小帮派的首领到了。
少林大殿之上,寂静无声。
大殿正中的两把椅子之上,上首坐着空桑,下首是无相。
其余司马空、解小龙和十七个大门派的首领,坐在两旁。
另有几十名小帮派的头目,站在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两旁。
空桑首先开口道:
“各位想必已经知道,这次少林、武当与丐帮、苍梧岛联名发帖的目的,现在,魔教已然发动。”
他略一顿,道:
“实不相瞒,十日前,敝派武当山上的留守弟子门人,共三十七名,已落入魔教手中,生死不明。”
他说到这里时,已是满脸悲愤之色。
无相开口道:
“据司马岛主的消息,魔教近日将有大的计划,将各位请来,便是要使中原武林同仇敌忾,共商对策。”
见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无相又道:
“不过,三十年前之惨事,老衲记忆犹新。因此,此次与神教对垒,老衲主张先礼后兵。此其一,倘若上天保佑,我们胜了神教,任何人不得大开杀戒,违者,武林中人,人人得讨之,此其二。”
无相此言一出,座中众人均觉无相不但心怀慈悲,而且也使一些阴谋小人不能乘机得逞,纷纷赞同。
空桑见状,朗声道:
“既如此,从此刻起,我们少林、武当、丐帮与苍梧岛,和前来的这几十个门派的英雄结成盟约,共对魔教。”
少林、武当招集天下各大门派掌门,共同对付魔教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一次,其实是三十年前八大门派讨神教的延续。
只是,当年一役,血流成河,中原好手凋零殆尽。
不知这一次神教与中原武林的对抗,将是怎样一个结局?
正值秋季,西域已是一片萧瑟肃杀,已有了冬的寒意。
在烈日之下的白天,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灼热的太阳像一个暴君,将他的怒火,倾洒在漫天一望无际的沙漠中。
沙漠,沙漠,还是沙漠。
解小龙远远望去,四周所能看到的便只有数不尽的黄沙。
他摸了摸身边的水袋,已只剩下不到小半袋水了。
他们已走了五日五夜,可谁也说不准,剩下的路,还有多长。
这时,他们才开始明白,神教的险恶用心了。
七日前,留在少林的二十一位各大门派的掌门,收到了一份大大的请帖。
这大红的请帖,是被人用极强的臂力,从少室山下,一箭射中半山亭的柱子上时,附在箭上的。
一打开帖,众人便是一凛。原来,帖上整整齐齐明白无误的,将二十一人的身份、姓名写得清清楚楚。
显然,这里的一举一动,对方竟似了如指掌。
帖上的语气傲慢不恭,声称已将武当派三十七名弟子,和其余十三名武林人士,作为人质,押往西域血海谷。
帖子上神教竟公然向中原武林挑战,声称若一个月之内,中原武林不派人前往应战的话,这五十个人质,就会被统统杀掉。
而这五十名人质,除三十七名武当子弟外,其余十三名与这中原武林二十一名高手,都有着关系。
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情人,有的是亲戚或徒弟。
总之,这二十一人,没有一个,会忍心看着五十人被杀死。
因此,他们已没了选择。
去西域血海谷,在座的人中,倒是有四、五人去过,但都只是路过,谁也不曾进到里面去过。
而前往血海谷,光中间的沙漠,就得走至少七天七夜。
所以,去的人不能多。只能是这二十一名,中原武林的顶尖人物。他们心里明白,这一去,只怕比当年八大门派主动攻打神教一战,更要凶险。
但如果不去,等于是在魔教的挑战书上写下了“投降”二字。
所以,他们终于动身了。
空桑紧赶几步,追上了解小龙,道:
“眼看水要不够用了,怎么办?”
但不等解小龙回答,他便知道答案得自己想。因为,解小龙的双眼,也正盯着水袋在发愁。
一个中年大汉走了过来,道:
“以前我走过这条道,往北再走上半天左右,应该有一片绿洲,有几个小城镇,可以去休息一下。”
解小龙认识此人,便是山西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彭笑。
彭笑早年初入江湖之时,曾误杀过一个人,被仇家追杀,因彭笑是受人唆指,理屈词穷,故一直在江湖上落得个骂名。
他有家难投,便曾只身前往西域,在那里躲避仇家追杀。后来,他悄悄返回中原,将当年挑唆他的那人杀死,他的仇家才放过了他。
但,那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彭笑的记忆力,是不是还那么准确?何况,在沙漠之中,判断方向的标记,除了太阳外,一个也找不到。
但眼看手中的水袋已是瘪瘪的,解小龙深知,只怕凭这些水,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大沙漠的。
与其渴死,不如一试。
于是,他们便改变了出发前定的路线,向北边走去。
当时谁也没有料到,这突然改变行动路线的举动,竟救了他们的命。
日出日落,又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但彭笑所说的绿洲和小城,却毫无踪影。
每个人水袋中的水,都已喝完了。沙漠的太阳,却依旧拼命地灸烤着大地。
风起时,尘沙漫天。
忽然,在漫天的尘沙中,远远地,伴着风声,传来了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越来越近。
众人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漫天黄沙,灸热依旧。
有人已拔出了兵刃。难道,是魔教安排的埋伏吗?
但彭笑却笑了,道:
“是商人的驼队,我们可以向他们讨些水喝,还可以打听一下路程。”
正说着,铃声更近了,一头骆驼,正慢慢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个大沙丘上。
接着,是另一匹骆驼,跃着同样稳健而有节奏的步子,带着驼铃声声,出现在了沙丘之上。
不一会儿,一支长长的驼队,向众人驶来,片刻的时间,已到了众人面前。
当中的一匹骆驼背上,挂着的鞍子,竟是用半条波斯的毛毯制成的。毛毯之上镶着珠宝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骆驼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西域商人,手指上的戒指,足足有半个卵石大小。
众人见这商人的气派,都是一惊,想不到在这风沙遍野的沙漠之中,竟会有这样一个豪富的商人。
驼队足有二十余匹,除中间几匹都驮着重重的东西外,其余的几匹之上,都坐着浑身白衣的青年人。
无相等人一见这些年轻人,心头一动,只见这些年轻人个个神光充足,腰间配着弯弯的胡刀,显然身手不差。
那商人见众人情形,忽然一挥手,两个上身赤裸的仆人走了过来,将十几袋水,往众人面前一放。
众人一愣,只见那两个仆役打了几个手势,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这几袋水乃主人所送,而这两个仆役竟是哑巴。
众人久旱见水,都已是渴得难耐,正要喝个痛快,空桑忽道:
“且慢,这商队来的蹊跷,小心水中会不会有手脚。”
他这一说众人都是心头一凉,但看着手中的水袋却不能饮,人人心中都比往常更难受了十倍。
马上那商人见状,忽然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一挥手,那两个仆人又走上前去,将十几个水袋竟一下子,又全部都拿了回去,一个不剩。
众人正诧异间,只见其中一个仆役,已打开了水袋,大口大口往下灌,喝了足足有半袋之多。
他喝完之后,向众人看了一眼,伏下身,将十几袋水重又装上了骆驼,手脚灵利,全无异样。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驼队主人是见他们起了疑心,心中发怒,才将这些水袋又令人收回。
但他还是要自己两个仆人,当面喝水袋中的水,其用意显然是在告诉众人,这水袋之中其实没毒。
早有几个人已忍不住了,叫道:
“请等一等,给我们几袋水吧,”
那商人不理不睬,一挥手,驼队又开始开拔了。
解小龙忙迎了上去,一礼道:
“这位先生请了,在下等一行已断了一日的水了,还请您能给些水喝。”
那商人低头,从高大的骆驼之上,俯视了解小龙几眼,默然不语。
解小龙知事已至此,只有好言相求了。他原是丐帮出生,对这种事,倒不觉什么,在他心中,讨饭要饭,远比打家劫舍,夺人财富,来得光明。
当下他道:
“刚才是我们错怪了先生,还请您原谅,在下代所有人陪礼了。”
那商人冷哼一声,却并不言语。
这时,后面已有人着恼了,有人已嚷了起来道:
“解帮主跟这种蛮邦夷人多说无用,不如大家将他杀了,夺了他的驼队。”
循声望去,说话的乃是崆峒派的掌门人张伯光。
那马上的商人,竟像是听得懂汉话,目光也向张伯光射去。
张伯光双目与那人的目光一接,心中顿时一突,不知怎的,竟有些发毛。
他只觉得这眼神之中,竟似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与威严。
他一下子怔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相挺身而出,道:
“阿弥陀佛,张施主,此次我们远道前来,乃是以救人为主,岂可自己胡乱杀人?那不是与魔教无异了吗?”
张伯光脸色通红,道:
“大师说的是。”
说完,退到一边。
无相心中暗叹,想当年,崆峒乃八大门派之一,掌门人铁剑先生更是才识胆略过人,堪称一代宗师。
想不到,他的继任人,竟是如此一个人物。
那商人听无相口中提起神教时,突然目光一闪,但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但只片刻工夫,却也没能逃过身前解小龙的眼睛。
解小龙心头一动:莫非,这商队,竟真与神教有关?
那商人却不愿再说些什么,手一挥,驼队已从众人面前驶过。
因有无相大师开言再先,众人中虽不乏暗骂之人,却终究不敢动手去抢。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希望在面前走过,众人心中都已不是滋味。
驼队走远,但铃声,却随着风,远远飘了过来。
解小龙忽道:
“行了。”
众人一愣,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见解小龙面有喜色,道:
“前面一定会有水源。”
众人均觉他此言实在纯属猜想,有人甚至怀疑解小龙是不是已有些神智不清了。
但解小龙却毫不理会,问彭笑道:
“彭掌门,凭你的记忆,到那个绿洲,该向哪里走。”
彭笑看了看日头,犹豫了半天,道:
“似乎是向那边。”
他手向远处一指。
众人望去,但见沙丘之上一片驼印,竟是与刚才那驼队所走,是同一个方向。
解小龙点头,脸上已有笑意:
“我也这么想。”
众皆愕然。
沿着驼队的脚印,众人继续向前,口唇越来越干,汗却依旧如雨而下。
走不多时,便已有人道:
“解帮主,你是不是在猜,可光凭猜,我们哪时才能走出沙漠?”
解小龙却神色轻松,道:
“放心,只要沿着驼队的方向走,我敢保证在天黑之前,一定会有水源。”
众人听他语气这么肯定,虽心中将信将疑,但毕竟别无他法,只好继续向前走。
又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彭笑,忽然放声狂笑。
众人一惊,心想莫非彭笑也与解小龙一样,中了邪了?
但彭笑已回过头来,大声叫道:
“到了,到了。”
众人一怔之下,方才明白,原来是彭笑所说的绿洲到了。
狂喜之下,人人只觉脚下有劲,一口气跑上一个沙丘,远远望去。
只见落日斜照之下,竟是一片碧绿碧绿的绿洲。
一点点水坑,此时在众人眼中,都已是天下最美的景观了。
绿洲之上的小城并不大,四面用黄泥土垒成不高的城墙。
进入城中才发现,原来所谓城,不过是两条长街而已,一桌由南至北,一条由东至西,在城中心相交。
而小城唯一的门,便是南门。
众人进得城中,已是疲惫不堪。却见城中人虽不多,但各种各样肤色、头发之人皆有,也有不少中原来的商旅。
众人在城中绕了半天,才算找到了这小城中唯一的一家旅店。
这是一家小小的客栈,四周是一人多高的泥墙,破败的木门,但门口却有一根长长的木杆,独自竖着。
店小二竟是一个中原人氏,众人一见,倍感亲热,当下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原来,院中停了十几匹骆驼,两个仆人正在往下搬运东西。
众人心中都是一动,原来,这十几匹骆驼,赫然便是刚才在沙漠之中,所见到的那支驼队。
两个仆役见众人进来,脸上毫无表情,继续搬着东西进进出出,竟似全然没有见到众人一般。
中原众人要的,是三间楼上的上房,和两间一楼的客房。
店小二是中原人氏,掌柜的竟然也是。因此,客栈外观虽与中土大异,但内中的结构与布局,却与中原客栈一般无异。
解小龙等人,便住在二楼最靠近楼梯的那间客房,而里面的五间上房,却已被那驼队老板给包了下来。
众人上楼时,只见里面五间上房房门紧闭,悄无声息,只有两名白衣的西域武士,守在门口,对众人瞧也不瞧。
众人心中暗自戒备,各自回房。
夜,在沙漠中,充满着呼号的风,流动的沙。
月夜,月光照着沙漠,死寂的沙漠。
忽然,城外的沙丘之上,在月光之下,出现了人影。
一排人影,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借着月色,他们无声无息却又迅捷无比地从沙丘之上滚了下去。
然后,他们便到了城墙外边。
解小龙并没有睡着。
彭笑正坐在那里,好奇地问他:
“解帮主,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解小龙笑了,他已经知道彭笑想问什么了。所以,不待彭笑问,他已把问题的答案全部说了出来。
“那商人开始给了我们十五个水袋,可他自己的骆驼上,一共只有二十个水袋,他们十几个人,却只剩下五袋水,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不久就可以找到新的水源。”
“我问你,是因为我还不敢确信,但你说绿洲在这个方向,我便知道自己所猜的,是没错了。”
彭笑心中暗暗惊叹解小龙观察力的细致、准确。
他正想再说上几句,忽然解小龙的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
彭笑心头一动,知道解小龙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情况。
果然,解小龙的手在唇边轻轻一竖,示意彭笑不要出声。然后,他便悄悄地,把头凑近了门板。
而这时,彭笑也听到客栈木梯的板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他的手,已紧紧握住了身边的刀。
这时,解小龙已拉开了房门,事先没有丝毫预兆。
房门猛然拉开,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无相。他的手,已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楼道的那边。
解小龙一怔,旋即会意。原来,无相的意思,是说楼道上的两名白衣武士,好像忽然不见了。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又继续向楼道里面逼进。
他们越走越慢,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已绷得紧紧的。
以轻功而论,他二人在中原武林中,堪称一流,二人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最里间的上房,竟没发出一丝声音。
但他们的心中,同时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静了,不仅二人没有一丝的声音,五间上房里,竟都是悄无声息,没有人打鼾,没有人说梦话,连呼吸声似乎都已没有。
二人心一沉,难道,这偌大的驼队,竟在这里遭了毒手?
解小龙已有汗,他冲着无相使了个眼色,忽然破门而入。
解小龙破门而入,撞倒门板的瞬间,无相已冲到了他身边,他的“般若神功”,已护在了二人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