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怔住。
屋中竟没有一人,也没有他们想像中会有的死尸。
无相与解小龙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转身、出屋,又闯入了第二间上房。
仍是空无一人。
这时,中原众豪杰都已惊醒,纷纷抢了上来,一见这场面,也不禁面面相觑,心中一片茫然。
一连五间上房,竟然没有一个人。
解小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窗下一望,脸上已有失望之色,院子中明明放着的十几匹骆驼,已全没了踪影。
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商队行踪奇特,面且处事也处处让人怀疑。他们五间上房在过道最里面,要下楼,必然要经过解小龙屋前,决无人去楼空,却无一丝声音之理。
这里的众人,在中原不是一派宗师,便是一帮之主,但却让人悄无声息地从眼皮底下溜走了,不禁个个心中,都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一夜无话。
第二日,众人起身后,便收束停当,问明了路程,离开了小客栈。
走出小城不到半里路,忽然前面的几个人轻呼一声道:
“小心。”
众人立即四下散开,放眼望去。
只见在一个高大的沙丘下面,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十具尸体。
众人待看清这几十具尸体,心中更是惊诧不已。
原来,这几十具尸体上,每人都穿着黑衣。
黑衣的上面,各绣着一团红色的火焰。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地方,突然发现几十名魔教教众的尸体。
一排密密的驼印,从尸体旁边,远远地伸向了远方。
众人一路赶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竟然一直跟在驼队之后。
原来,这支神秘的驼队,竟然也是向血海谷方向前去的。
众人越走,心头的疑团越浓,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出,这支驼队会是一支什么样的力量,抱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风沙漫天、鸟兽绝踪的血海谷的。
夜幕再次降临时,众人正要找个地方躲避风沙,忽然,在远远的夜空之下,闪动着几点亮光。
众人开始还以为是一个小绿洲。但直走了又约大半个时辰,临得近了,却不禁全然怔住。
原来,那亮光,是几堆燃得旺旺的篝火。而篝火的中央,竟然塔着一座大大的穹顶大圆帐蓬。
而那十几匹骆驼,那两个只会干活的又聋又哑的仆人,是那么熟悉。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拿不定主意,是上去呢,还是走开。
空桑和无相走上几步,朗声道:
“中土少林寺方丈无相在此。”
“中土武当山掌门空桑在此。”
他二人,一个用了佛门狮子吼的绝顶内力,另一个则用了武当派独传的千里传音的罕见功力。
两个声音在夜空下的沙漠之中,直如打了两个震雷,向着空旷死寂的大漠中,远远传了出去。
以少林无相与武当空桑的名头,在中原武林之中,可说无出其右了,任何武林中人,只要见到二人中的一位,都已是恭敬有礼,倒屐相迎了。
但,这大帐中的人,竟似对这二人闻所未闻一般,隔了半天,才有一个白衣武士走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话道:
“少林无相,武当空桑进帐。”
中原众人都是心中气极。空桑的脸色,更是难看,自他任武当掌门之后,已没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无相却坦然一笑,毫不挂怀,手中禅杖一挥,已走了过去,空桑见无相如此,也强忍怒气,跟了上去。
中原其余众人也跟上前去,却不料那白衣武士一挥手中刀,道:
“你们,没过来。”
他汉话显是才学不久,竟将“别过来”说成了“没过来”。
这中原十九人中,个个均是独据一方的豪雄之士,怎受得了他这样颐使指气,当下已有人走了上去。
那白衣武土口中忽然一声呼哨声起,只见大帐之中,立刻又出来了五名与他一样的武士,手中已各持了一把刀。
司马空见状,一下子拉住众人,道:
“现在敌友难分,不宜意气用事。”
众人见无相和空桑,尚且隐忍未发,也便不响,只是心头的怒气,却都是久久难以平息下来。
无相和空桑走进大帐时,第一眼,但看见了端坐虎皮之上的那西域商人。
见二人进来,那人竟毫无谦让之礼,点头示意二人坐下。
无相合十称谢。
空桑强抑怒火,勉强坐了下来。
二人坐下后,打量了一下帐内,都是心中一动。
只见这大帐内布置得甚是华贵的气派,哪里像是在沙漠之中,但是在西域一般都邑之中,也属罕见。
那商人手持一羊脂玉杯,杯中斟满了红色的波斯酒。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完,看着二人,道:
“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二人一愣,全然没想到,这西域豪商,竟有一口流利的官话。无相和空桑此时心中,戒意更增。
无相心想,此人不论是敌是友,要想瞒他恐怕是瞒不住的,不如直言相告。
于是,他双掌合十,口念佛号,道:
“施主,在下乃中土少林寺方丈,法名无相。这位真人,乃是武当派现任掌门人空桑道长。”
那人闻言,竟是毫无表情,似乎少林、武当的威名,在他耳中,与一般的人名,没什么两样。
空桑终于忍无可忍,道: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这样一味装神弄鬼,意在何为?”
那人闻言,脸上顿现不悦之色。他一双眼睛,冷冷地扫了空桑一眼。
空桑被这人眼睛冷冷一扫,心中竟然也有了一种感觉,一种他当了武当掌门后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感觉使他怔在那里,竟然再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冷冷道:
“我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们还没有回答我。”
空桑脱口道: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似乎并没有必要,一定告诉阁下。”
那人的脸色忽然一变,道:
“你去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但若是你想去血海谷,我劝你快快回头。”
此言一出,无相和空桑已同时站起。
无相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不瞒施主所说?我们此行,正是要去血海谷!”
那人闻言,忽然眉头一挑。
“想不到,少林寺的和尚和武当山的老道也是利欲熏心的人。”
原来,他并不是不知道少林、武当,他刚才的态度,分明是没有将少林与武当放在眼里。
空桑心中有气,叱道:
“你既知是少林、武当,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贫道今日,倒想领教一下阁下的武功。”他这明明已是在向那人公然挑战了。
那人微微一笑,神色傲慢地道:
“少林、武当,原也不过如此,不但武功不怎么样,气度也未见得好。”
空桑正待出言反驳,那人已双手一拍。
站在他身后的另外六名白衣武士,已一下子,将无相与空桑,围在了中间。
无相见状,知今日一战,似乎已是在所难免。他双掌合十,道:
“既然施主武功高强,在下也想拜领几招,不知施主可否赏光?”
那人淡淡道:
“少林、武当,根本不需我自己出手。”
他话音刚落,六个白衣人已然发动。
那主人的话音未落,六名白衣人已是脚下疾走,运转阵势,将空桑与无相,给围在了阵中。
看他们的架式,竟是要与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同时一决高低。
无相心知此刻再说什么,也是无益。当下气沉丹田,一掌缓缓拍出。
他本不欲伤人,更何况现下这驼队主人的身份也远未弄明,所以,他这掌拍出,却只用了三分力。
但一掌甫出他心中便已一凉。
原来,周身那六名白衣人越走越快,竟到了快步如飞的地步。无相只见一条白带围住了自己,却已看不清其中的人影。
单这一手轻功,就可独步中原武林了。
但更怪异的是,六人身形飞转之际,无相感到了一股如巨流般的真气,同时在自己周身环绕,从这股真气中发出了一种怪异的粘力,竟将他攻出的一掌,消溶得无影无踪。
无相心中大奇,第二掌拍出时,已不再手下留情,使上了七成功力。
但这一掌与上一掌一样,已然消失在无声无息之间。
而此时,那几个人却仍是一招未发,却已使少林方丈无相大师的两下掌力,没有丝毫效果。
空桑心中的震讶,丝毫不亚于身边的无相大师。
他也感到了那股围绕着自己周身循环不息的真气。
他出剑。
空桑的剑法,在当今武林之中,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
而二十年来,他更是将武当派太极心法,溶入了剑术之中,不仅可以以弱驭重,还可以收放自如。
但他那如些水微澜的剑法,一遇上那似大坝决堤、大江入海的真气,竟丝毫发挥不了作用。
更令他心中震讶的是,这六个人所发出的真力,竟与武当的内功修炼之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他心中不禁一片疑惑,只有更快地出剑,一瞬间,他已连攻了九剑。
但九剑,连一片衣角也没有沾到。
每次他的剑,眼看就要刺入那白色的影子时,便会有一股莫名的大力,从旁边将剑尖推偏。
空桑已有汗。
正当无相和空桑均出手无功之时,那六个人出招了。
刀光,无处不在的刀光,竟已将二人,围裹在其中。
二人顿觉空气一滞,一团杀气,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向二人扑来。
他们已无法防守,因为这漫天漫地无所不在的刀光,是根本防不住的。
但无相和空桑毕竟是中原武林中两大泰斗领袖,在防无可防的时候,他们索性完全放弃了防守。
他们进攻。
他们的拳和剑,几乎同时发了出去。
漫天的杀气,一下子被逼住。
直到此时,那静坐观战的驼队主人,才略微点了点头。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觉得无相和空桑,并非浪得虚名。
六个白衣人第二次出招。
这次,不再是六刀齐发,而只有三把刀,斩向了空桑。
而其余的三双手,则击向了无相。
他们的身影实在太快,虽只有三把刀和三双手,但在无相和空桑的眼里,却似乎漫天又都是刀影与掌影在翻飞。
无相出拳。他的拳才击出了一小半,便蓦然顿住。
因为,他不能击出。否则,另外四只掌,就会印上他的胸口。
所以,他只出了半招。但这简简单单的半招,虚中带实,实中含虚,既可攻又可守,乃是他从少林七十二绝技中自己独创的一招,是他毕生武学之精华。
果然,漫天的拳影,一下子又消失在白色之中。
但无相仍忍不住心头暗惊,虽然他用自己这半招击退了对手,但对手竟能识破他这半招的厉害,及时收招,这又是何等的眼光与反应啊!
空桑面对着漫天的刀影时,他的剑却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有几十支刀尖,如漫天的流星一般上下翻飞,而其中,却只有三支刀尖,才是真的。
如果他击空,便只有一条路,死路。
他索性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他要等到真的刀尖逼近自己的胸口时,才出招。
那时,对方已不可变招,击出的那个,一定是真的刀。
只是,他能不能在短短的瞬间,认出并及时挡住那三把凌厉的刀,连他自己,也毫无把握。
但他不出剑,对方的刀影,也在刹那间全部消失。
“好,不错。”
那观战的人一面悠闲地品了口酒,一面随口赞道,但他语气中殊无敬佩之意,倒像是师父在看弟子练武。
但他话一出口,围绕着无相与空桑的白圈,便忽然消失了。
六名白衣武士,已停下了身形。
要在那么迅疾的奔驰之中,同时收步停下,不仅没有一丝混乱,而且面不改色,便是无相与空桑,也自叹不能。
那人点点头,道:
“二位果然有些功夫,比起一般的中原武林人士,确有过人之处。”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淡淡,但那六名白衣武士却知道,这已是他对别人少有的嘉许赞美之词了。
但他话锋一转,道:
“不过,二位不知想过没有。如果刚才无相不用半招,而是用崆峒派的‘峙岳停云’,空桑不用停剑,却反之以一招‘华山九式’中的‘起剑式’,那么,不但这个阵法伤不了你们,只怕早被你们破了。”
他说来轻描淡写,双手却一比划,将刚才所说的那两招比划了出来。
无相和空桑都是一怔。
那人所说的两招,并非什么精深的武学,前者乃是崆峒派入门弟子都会的招式,而后者乃是华山剑法中的起手式。
无相和空桑虽未学过崆峒与华山二派的武功,但这基本的两招,自是见过,二人凝神一想,不禁失色。
那人所说的两招,正好可解刚才二人所面临之困境。
只是,又有谁能在如此生死关头,竟想到去用别派的武功对敌呢?
空桑双眉一竖,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人神色悠然,道: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告诉二位,这血海谷,还是不去为妙。”
空桑怒道:
“原来你是神教中人。”
他此言一出,那六名白衣武士已齐声喝叱道:
“不得胡说。”
空桑也随即知自己猜错了。如果此人是神教中人,又怎会将五十名神教教众,弃尸于沙丘之下?
可是,他若不是神教中人,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一行,前往血海谷呢?
他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解小龙等人留在帐外,精神却全都集中在帐内。
无相与空桑,和六名白衣武士交手时,声音也传出了帐外。
外面的十九名中原武林高手,立即冲了上去。
外面的六名武士,面对三倍于己的中原顶尖好手,竟然毫不退缩。一声呼哨声响,竟将十九人围在于中间。
谁也没有见过这种景象,六个人,竟然将十九名高手,围了起来。
中原武林群雄见状,已纷纷亮出了兵刃,向大帐口冲去。
这时,六名白衣武士发动了。
只见六条白色的身影,在一瞬间竟忽然飞动了起来。速度已是越来越快,片刻间,已不见了六条人影。
一条白龙,出现在夜色下的沙漠中,将中原群雄,围在了当中。
十九名中原好手互使眼色,十九条身影,几乎同时,向四面扑去。
但当他们的攻势扑到时,那条白龙似的旋风,已不见了。
十九名中原高手一出招,那六名白衣武士便退。
他们已经发现,这十九个人,远远比昨夜那五十名黑衣人要厉害得多。
所以,他们几乎心意相通,已一下子撤到了大帐的口上。
大帐只有一个入口,十九个人不可能同时出招,他们一次至多,只能有三个人同时去进攻。
而白衣武士的六人刀阵,足以应付三个人的同时进攻。
僵持,还在继续。
空桑和无相依旧被那六名白衣武士,围在了当中。
他们没动,白衣武士也不动。
但杀气仍在,只要二人一发动,那六人的刀阵,也会同时发动。
那驼队主人笑了,道:
“你们破不了这个阵的。破不了这个阵,你们即使到了血海谷,也没有用。”
无相低吟一声佛号,道:
“施主,你究竟想要我们怎样?”
那人脸色一板,道:
“我要你们回去,以后,也再别到血海谷去。”
空桑道:
“要我们回去可以,但必须得让我们把人质带走。”
那人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奇怪与惊讶的神色道:
“什么人质?”
空桑怒道:
“难道你想抵赖吗?我武当派三十七名弟子,和中原武林十三名好手,现下都被关在血海谷中。”
那人的神色忽然一变,愤然道:
“这是魔教干的?”
空桑与无相见此人竟称“神教”为“魔教”,心中都不禁一宽。
不管他是谁,至少他不是神教中人。
那人见二人神色,已知自己所猜无误,又问道:
“那么说,你们到血海谷中只是想救回人质,并没有其他目的?”
他在问话的同时,一双眼睛已紧紧盯在二人脸上,想从二人的表情之中,推出二人所答是否属实。
无相道:
“不错。此外,神教教主叶世禅,已向中原武林下了战书,我们此次前去,便是要与神教,一决生死。”
那人见二人所言并非假话,但仍不放心,又追问道:
“那你们并不知道其他的事了?”
二人见他一再追问,显是有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但二人却不知道,脸上已是一片茫然之色。
那人忽然放声大笑,道:
“在下不知二位是为救人而来,多有得罪,莫怪。”
说着,他手一挥,示意那六名白衣武士退下。
“且慢!”
空桑一步跨前,道:
“适才蒙阁下赐教这阵法,贫道还有一个请求。”
那人点头,道:
“你想再试一试,看能不能破了这个阵,是不是?”
空桑心中一惊,怎么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他竟似早已知道?那人淡淡一挥手,对那六名白衣武士道:
“既然空桑道长看得起你们,你们就再练一次吧。”
那六人答应一声,又重新站好了阵法。
原来,空桑虽性情有些高傲,但他天资极好,于武学一道,悟性甚好。
刚才交手之时,他已发现,这阵法的原理,竟似与武当镇山的“混元一气功”心法,有相似之处。
只是,一个是武功心法,另一个却是阵法,二者竟能如此相似,实出乎他意料之外,而心法可化为阵法,更是中原武林之中,闻所未闻之事。
后来,他听那驼队主人讲起崆峒与华山二招时,心中已是一动,若有所悟。
他此次提出要再试刀阵,自己心中也并没有肯定的把握。但以他的性情,总是要试上一试。
六名白衣武士已然布好阵势,空桑却依旧凝眉苦思,脑中运思如飞。
片刻,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只对身边的无相,说了两句话:
“一阴一阳,化生万物。”
在一般人听来,这两句话与面前的阵法,根本是毫无关系。
但无相一听此话,眼中也是一亮,也说了两句话: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二人相视一笑,已然出手。
原来,空桑刚才细思默想之下,已然领悟,武当“混元玄一功”,讲求的是阴、阳二气化生成发物之道家至理,将人体内阴阳二气融会贯通,则一般武学中人视为畏途的小周天经脉,不打自通。
而现下这个六人阵法,在阵理上,也暗含三阴三阳之数。三阴与三阳,互化互生,才有生生不息、包容万有而不为万有所包的无间默契。
空桑一语,便将此阵的关键道破。
而无相乍闻之下,也是豁然开朗,他讲的两句话,却是破阵之关键。
既然此阵是六人各将三种阴柔内力、三种阳刚内力巧妙配合而形成的一个天罗地网,则硬闯是闯不出去的。
相反,闯得越是厉害,对方的反击之力,便越是到了实处,阵中人所受的压力,反而也更大。
但若阵中人根本就不想闯出去,不用一丝外力硬闯,那围攻的六人,也就失去了攻击的意义。
二人一明此理,旋即出手。
白衣武士飞转,在飞转中,他们的每股内息,都已布满了圆形的空间。
三道阴柔的内力,与三道阳刚的内力,在运行中融合无间,已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场,将二人困住。
但二人出的第一招,却只是为了诱发白衣人的阵形。
所以,他们甫出手,便已收招。
他们已无招,不仅无招,他们身体的每个部位,几乎全是空门。
全身都是空门,便等于没有一处是空门。
本来,只要二人出招,就必有破绽,有破绽,则六名白衣武士,就会同时,向着同一个方位出手。
这样,六股阴阳和合无间的真气,便会击垮无相和空桑。
但现在,二人全身都是空门,六名武士,反倒已不能出手。
因为,即使出手,他们每个人攻击的方位,可能全部都不相同。
而一旦他们不能心意一致地出招,他们那原本不可摧破的真气,就会分化成六股不同的内力。
若是单以六股不同的内力,他们就无法击败内力深湛的无相、空桑。
他们的阵法,已不攻自破。
“好。”
那主人叫了一声,这一次,他已不再那么倨傲了,他的声音之中,已有了一种真正的佩服。
六名白衣武士立即住手,退开。
那主人哈哈大笑,道:
“果然不愧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在下刚才倒失敬了,多多恕罪。”
空桑和无相见此人虽开始时神情倨傲,但此刻坦言认输,毫无不快之色,心中也暗暗称道此人的气度。
无相笑道:
“虽然我们没有受伤,但这阵将我们围在其中,我二人只怕也轻易无法出去。”
那人一笑,道:
“大师何必自谦?人人内力均有耗尽之时,二位只须不出手,过得半个时辰,阵势也自会瓦解。”
他此言之意,虽然无相与空桑一时无法脱阵而出,但只要他们隐忍不发,那白衣武士疾速换动身形,内力消耗极大,只怕过不多时,阵势就将瓦解。
空桑道:
“斗了这么多时候,不知尊主,是否肯将姓名见告?”
那人脸上一愕,犹豫了一下,道:
“既然二位才识过人,在下也不想相瞒。”
他先喝止了外面的六名白衣武士,无相与空桑也劝退了外面众人,那人方才坐下,脸上已有愤然之色,将自己的生世和故事,讲了出来。
无相与空桑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神情高傲的西域富商,竟与两百年前一代怪侠哥啸天,有着极深的渊源。
哥啸天,乃是西夏国的王子,西夏国灭后,他只身一人,逃到了中原,由于种种机缘巧合,竟成了一代大侠。
但哥啸天初到中原之时,满脑子所想的,只是要复国称帝,因此,他在西夏国都陷落之际,将大批的财物与兵械,暗中转移。
因此,西夏国破之时,王宫之中,竟找不出一种像样的宝物来。
而西夏国藏宝的地方,也成了两百年来无数人不惜冒生命危险寻找的地方。
哥啸天在逃亡中原之前,原有一个爱妃,正好怀孕已七个月了。哥啸天只身逃亡,无法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走,便暗中派了当时王宫中的六名侍卫,将王妃送往西域避祸。
在去西域的途中,王妃难产身亡,而哥啸天的儿子,却呱呱坠地。
过了大约二十年后,哥啸天已成了中原武林一代大侠,其时,他复国之志已淡,也就没有再动过取出宝物的念头。
但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哥啸天临死之前,却遇到了当年护送王妃的六名侍卫之一。
哥啸天临死才得知,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喜不自禁,将藏宝之所,与自己潜心研究的天罗刀法,都告诉了来人。
只是,当时的天罗刀,已传给了哥啸天的徒弟,也就是柳长歌的远祖。所以,传到西域的只有天罗刀法,与哥啸天自创的一些武功,和一张藏宝图。
此事发生时,柳长歌的远祖正好不在,待他回来时,哥啸天已然故世,因此,这件事,中原武林并没人知道。
临死前,哥啸天感激六大侍卫的忠诚,将自己独创的一套阵法,稍加改动,成为六人合守合攻的“六合阴阳阵”,(此阵,便是刚才六名白衣武士所练之阵。)传给了那名侍卫。那名侍卫后来返回西域,将天罗刀法与藏宝图,传与哥啸天之子。
哥啸天之子的为人,却与乃父大不相同。他习得天罗刀法,又有了藏宝图,却从不恃强凌弱,也从不曾去掘宝,他死后,这天罗刀法与藏宝图,便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个驼队的主人,便是哥啸天的第六代后人,哥九王。
他从父亲手里,继承了天罗刀法与藏宝图,此时的哥家,已是西域一带有名的地方富商,地位极隆。
也正为此,当哥九王听父亲讲到远祖哥啸天的故事后,第一件事,便是查出了藏宝的所在,正是西域血海谷。
此次,他前往血海谷,便是要将哥家的藏宝,重新掘出。
无相与空桑闻言半晌无语。
无相长颂佛号,道:
“想不到当年哥大侠居然有后,而且又传承了他的天罗刀法,真是因缘巧合啊。”
空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富商,竟对中原武功如此精通。
无相道:
“承蒙哥施主坦言相告,但老衲仍有一事相问。”
哥九王道:
“大师有话,尽管直言。”
无相道:
“依老衲之见,哥施主武功见识自不必多谈,地位身份在西域又受人敬重,手下个个精明干练,又富裕豪奢,哥施主为何要长途跋涉,去取那藏宝呢?”
哥九王略一沉吟道:
“这财宝,本是我哥家所传,自当由哥家子孙去取出。”
无相道:
“但眼下神教已占了血海谷,哥施主前往,难免一场纷杀。”
哥九王脸色一沉,道:
“神教已数次派人袭击我,我即使不去取宝,也要将之歼灭。”
哥家在西域一带地位的尊隆,自也难免有仇家。
当年,叶世禅只身逃出中原时,曾受过哥九王父亲的一个仇家庇护,为报当年之恩,他曾替那人,杀过哥家的几个手下。
眼下,叶世禅又率神教大批人马重返中原,自然给哥九王在西域的势力,带来了威胁。更何况,哥九王还有更大的雄心,叶世禅的神教,在无形中,已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所以,神教在与中原各派闹得不亦乐乎的同时,也与哥九王发生了冲突。
只是,叶世禅的注意力,先前一直集中在中原,二者的冲突,还没有完全激化。
无相意味深长地看了哥九王一眼。他心中已经明白,这高傲的哥九王的目标,远不止称雄一方武林。
无相淡淡地道:
“王道雄图,终归尘土。哥施主,以你的智慧,怎会看不透这一点。”
哥九王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竟一语道破了自己的野心。
他的目光中,已有了一丝深意。
出了大沙漠,就到了戈壁滩。
遥遥上千里的大戈壁上,竟然看不到一棵树,一株花。在沙石怪砾之间,只有一株株矮小的沙漠草。
但至少,太阳不再那么灸热,脚下的行走也不再那么艰难,夜间也不用再担心沙丘的移动。
无相与空桑率领中原武林诸雄,与哥九王的人,前后大约隔开了几十丈远。
每个人的心中,都已有了心事,出关之前,谁也不曾料到,这深入沙漠救人的举动,竟会成为一场似乎漫无止境的跋涉。
而哥九王的出现,使原本错绦复杂的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三日后。
晴天。晴朗的天空中,却依旧耳听风声呼呼。
众人已经是精疲力尽了,整整三天的跋涉,使每个人的心中,都开始怀恋那依旧是秋意盎然的中原。
但在这里,夜晚却已是冷风似刀,割得人的脸生疼。
渐渐的,在二十一名中原武林群雄中,不少人的心头,都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了疲倦。
甚至有人已开始怀疑,是否一定有消灭神教的必要?
解小龙,便是这其中,最早提出疑问的一个,只是到了此刻,他反而不再去想它了。既然人质都已被带走,神教也已公然挑战,不战怕是不行了。
但战的后果呢?
别说中原群雄已是精疲力尽,败多胜少,便是胜了,也必然双方均免不了大的死伤,又何胜之有呢?
难道,一定要用刀子捅了别人,然后再被别人捅死,才算是英雄好汉吗?
不,那只是市井无赖,真正的英雄,该是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宅心仁厚,以和平来阻止流血的人。
解小龙想着,却只有苦笑,这江湖中,身不由己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少过。
忽然,走在中原众人前面的驼队,停下了脚步。
众人望去,心头都是一凉。
只见在西北的天空下,在一望无际莽莽苍苍、空旷孤凉的戈壁之上,一座山,竟平地而立。
山并不很高,但很陡,很险,只是,冲着众人的方向,是一个不知有多大的山谷的入口处。
众人心中一动,莫非,这便是他们要寻找的血海谷?
驼铃声响,一名哑仆,已赶着一匹骆驼走了过来。
只见他走到无相面前,用手遥指对面那座山,指手划脚一番。
无相神情一肃,道:
“众位小心,前面西北处那座孤山,便是血海谷。”
果然已到了血海谷,众人的心中,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血海谷,已在众人面前越来越近,都已能看到那怪石的样子了。
这时还正是午前,太阳的光正好射在血海谷的入口处,众人望去,却见山谷寂寂,但闻朔风呼呼。
忽然,一阵震天动地的声音,从山谷之中传了出来。
足足有一百匹骏马,在突然之间,分两队冲出了山谷。
一队驰向东北方,一队驰向东南方,两队骏马狂奔,马蹄之声,使片刻前死气沉沉的戈壁,为之一变。
两队马队驰出大约一里地后,又向中间收拢过来。
渐渐的,两支马队的头上几匹马,会合在了一起。
马嘶,人立而起。
那轰雷般的奔跑声停下来的时候,这一百匹神骏,已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周,将众人围在中间。
马上之人,个个黑袍猎猎,上面红色的火焰,在风吹之下,似乎仍在微微抖动。
一百把明明晃晃的弯刀,在太阳之下,闪动着杀气。
中原众人虽早知是深入虎穴,但没想到神教中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气势,相顾之间不禁有些骇然。
戈壁,狂风,怒马,烈刀。
号角齐鸣,也不知一共有多少只号角在吹。直吹得地撼山摇。
哥九王却兀自懒洋洋地骑在骆驼背上,斜侧着身子,一付无精打采、恹恹欲睡的模样。眼前那剽悍的马队,在他的眼中,竟视若无物。
但暗中,他的瞳孔却已收紧,紧紧地注视着山口处的动向。
烽烟起。
从山谷的四周,滚滚黑烟,像四条黑龙,直扑入云端。
烽烟,本是在沙漠、边陲示警的工具。到了神教手中,却也成了他们制造声势、先声夺人的手段。
在号角声动、烽烟滚滚的时候,谷口,出现了人影。
一匹棕栗色的汗血宝马,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突然间,围在四周的那一百名神教骑兵,纷纷挥舞着手中的钢刀,齐声狂喊,喊声震撼了戈壁。
汗血宝马之上,正坐着头戴金冠的叶世禅。只是,司马空发现,比起不到一个月前武夷山谷中,神教大会时,现在的叶世禅,显然老了许多。
他心中纳闷。
他自然不会知道,女儿的死讯,对叶世禅的打击,到底有多大。
叶世禅骑在马上,第一眼便看到了已是风霜满面的中原群雄。
他的心头暗暗高兴,这些中原武林中人,一旦到了这瀚海大漠、流沙飞石之地,便全无用武之地。
但他的第二眼,却看见了哥九王。
叶世禅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哥九王竟会是哥啸天的后代。他只把哥九王,当作了大漠中一个显赫的富家商人。
但这富家商人不仅在武功上不容轻视,而且在政治上,也是这西域大漠之中,少见的高手。
叶世禅隐隐的,早在心中就已猜出了哥九王的图谋,一定很大。但他却不知道,哥九王的野心,竟是要彻底复兴那已亡国三百年的西夏国。
这次,他与中原群雄一起前来血海谷,为的又是什么呢?
叶世禅的身后,是那六名神色冷傲的白衣护教使,看着这六名护教使,哥九王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对自己身边的一名白衣武士吩咐了几句。
那名武士点头答应,退了开去。
这时,叶世禅已开口了:
“有劳哥九王和中原武林众位英雄,不远千里,来到我这边陲蛮荒之地,在下已安排妥当,请各位随我来。”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反应如何,只自顾自一勒马头,胯下座骑缓缓地掉过头去,走回了谷中。
一瞬间,那围着众人的一百名铁骑,也纷纷纵马狂奔,撤阵回谷。
不到一刻工夫,刚才声势浩大的场面,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风依旧,戈壁空旷依旧。
众人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入谷。
叶世禅的示威,已告诉了众人,这谷中会有种种意想不到的危险与安排。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众人跋涉千里才来到此地,又怎能不进。
中原群雄开始向血海谷口走去。
而哥九王的人,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路过哥九王的身边时,空桑道:
“阁下怎么还不进去?”
那哥九王忽然狡黠地一笑,道:
“我又没有人质要救,自然不必着什么急了。”
众人闻言都是脸色一变,哥九王的话,意思已是十分明白:他要坐山观虎斗,到二虎俱伤之际,再渔翁得利。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公然不讳地讲出自己的打算。
无相不动声色,只是在走过哥九王座骑前时,合十道:
“哥施主,世间万物,总是难逃一个‘空’字,哥施主请三思。”
哥九王一笑,道:
“多谢大师指点,但既然一切皆空,那我此时所为是个‘空’字,大师又何必那么着急呢?”
无相听他言语,心中默想,此人实是精明过人、胆识又好的难得人物,只可惜误入了岐途,便又道:
“但兵端一起,少不了要百姓流离失土,哀鸿遍野,施主于心何忍?”
哥九王笑道:
“流离失土、哀鸿遍野,也左右不过是个‘空’字,大师佛门高僧,却为何事事如此着急?”
无相面色庄严,道:
“佛门以空为本,但又不执于空,况且,空,有不过是教义,是点化众生所假的方便,也非有实名,但佛心,却是长驻不衰,方是我佛门至上境界。”
哥九王道:
“何谓佛心?”
无相道:
“慈悲为怀,广渡万千众生脱离苦海。”
哥九王道:
“这大漠千里,本是为我族所有,现在我不过是将之取回罢了,况且,西域之大,戈壁之广,不知有几人称孤,几个称王,搞得盗贼四起,烽烟遍地。”
他神光闪动,心意已决,接道:
“若是我哥九王复兴大夏,不但可以保住这祖上基业,而且可以广招疆土,成千秋万古之雄图霸业。”
无相心中喟叹一声,他眼前的哥九王,眼中已有一种狂热在燃烧。
无相知道,哥九王的野心,决非一日之间便能消除,当下不再多劝,拱手告辞。
哥九王目送着二十一名中原豪杰走入谷中,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无相、空桑、解小龙等二十一人,毅然进了血海谷。
一进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都禁不住惊叹起来。
面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植物,叫不出名字,只见东一堆、西一堆,竟似在山谷各处都有。
这种植物很矮小,但开的花却极其美艳,花是血红色的,一朵朵竟相开放,全山谷到处都是奇艳的红色。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血海谷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竟是来自于面前这一大片美丽的植物。
(作者按:这戈壁之中的大片植物,便是罂粟,俗称鸦片,只是当时中土尚无此陋习,故无人识得。罂粟极耐旱,而开的花又极其美艳。)
众人在花丛之中,见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正蜿蜒伸向前方。
四周山谷静悄悄的,谁都难以相信,刚才那金戈铁马的阵势,竟是从这样一个让人富有幻想的山谷中出去的。
又走了有一顿饭工夫,前面的小路越来越窄,忽然,一道巨岩挡住了去路,竟似已到了尽头。
众人此刻身涉险地,都是异常的精神戒备,丝毫不敢大意,见前面路似乎已被大石阻绝,都是心头一凛。
也许,这正是神教的计谋。
解小龙见状,对无相与空桑道:
“我看,还是我一人上去看看。”
无相点头,道:
“也好,只是现在深入虎穴,你要加倍小心。”
解小龙点头,身子已拔空而起,向数丈外的巨石奔去,不多时,他便奔了回来,对众人道:
“前面确实已没了路。”
众人闻言,忙四面观看,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无相沉思半刻,道:
“刚才进来时,我好像发现还一条岔道,不妨一试。”
众人于是又沿着原路返回,走了半天,才到了无相所说的岔道口。
众人换了右边那条道,走了下去。
叶世禅坐在石椅之上,脸上却并没有兴奋之色。
本来,这是他报三十年的之仇、称雄中原的大好机会,是他盼了足足三十年,才盼到的一天。
但他的心里,不但殊无欢意,反而心痛如绞。
他是三天前,才知道女儿叶小蝉的死讯的,这消息,使他几乎要发疯。
现在,报仇、称雄,这贯串了自己后半生的两件大事,在他眼中,却一下子变得不真实起来。
如果他能重新选择一次,他宁可不要复仇,宁可不要称雄,而只要小蝉依旧能活着,在波斯陪自己度完余生。
但现在,报仇和称雄的良机到时,他心爱的女儿,却偏偏死了。
他一口吞下了杯中的酒,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老了。
从他三十年前逃离中原,到三十年后卷土重来的今天,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老过。但直至此刻,当杯中的酒冲下他的喉咙时,他才第一次感到了苍老。
甚至,在他心中,连为女儿报仇的心,都没有了。
报仇?即使自己将何疯,还有什么柳长歌、唐独之流杀光,又有什么用?小蝉是再也不会复活的了,这才是最伤的一刀。
他咳嗽了两下,无意识地拉紧了自己身上的大袍。
在他身前,石阶的下面,坐着六名红衣如火的护教使。
在他身后,石坛的里面,正燃烧着神教的圣火。
而他,兀自坐在这高高的石椅之上,俯看着红花遍地的山谷,等待着仇人的到来与灭亡,心中却殊无快意。
解小龙终于明白,自己这二十一个人,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石阵中间。
他是连转了几次圈,至少碰了六回壁,才明白的。
满山红艳的花,使石阵暗藏的杀机,被人忽略了。
解小龙忙去找无相,而无相这时候,也正想找他。
他们同时发现了这石阵,但看出它是一个阵是一回事,要想安然走出这座石阵,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幸亏有司马空与空桑在。
空桑是武当的掌门,又是全真道教的掌教真人,天下的阵法不论多巧妙,终脱不开阴阳五行,两仪四像八卦九宫之理,而空桑早在二十年前,便精通此道。
司马空是南海苍梧岛的岛主,他幼时便酷好奇门数术、六壬遁甲。自当了苍梧岛主后,便在岛上无事之余,摆弄阵法,让儿子去破,以作一笑。
二人在一起,一个根据易理阴阳推测方位、阵理,一个根据巨石小树推断可能的途径与方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司马空与空桑,终于领着众人,来到了石阵的边缘。
两道峭壁仍立两侧,中间是仅可容三人并排走的一条小路。
峭壁之后是什么,谁也看不清,密密的罂粟丛,挡住了每一双向里面窥视的眼。
解小龙玉杖在手,道:
“大家三人一排进去,分别护住左、中、右三路,防止敌人偷袭。”
众人点头称是。
当下,由众人之中武功最好的无相、空桑与解小龙三人开路,众人转过那两道陡壁,走了进去。
一转过挡住视线的陡壁,众人心头都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这峭壁后面,竟是一个比先前更大、更亮的山谷。
这血海谷的外形,竟是一个葫芦形。众人刚才所走的石阵,乃是外面的半个葫芦。现在,才真正到了谷底。
只见对面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垒着一个高高的石坛,石坛之上烈火熊熊、浓烟冲天而起。
而在石坛之前,一把石椅之上,巍然端坐的,正是叶世禅。
他的腰挺得很直,神情凛然不可侵犯,但神色中竟似有一些疲倦。
在石坛的下面,六名红衣似火的护教使,端坐不动。
而在石坛的两侧,各停放着几十辆囚车。
众人一见这几十辆囚车,心中都是一酸。车中所囚禁的,正是被掳的三十七名武当弟子与其他十三人。
众人一下子,冲了上去。
叶世禅面对着中原武林二十一名好手,神色自若。
他就像一个王者,正不怒自威地坐在自己的宫中,看着一群外来者,闯入自己经营已久的王国。
他的心中淡淡的,面对这些昔日的仇人和仇人的儿子、徒弟,他的心中,居然一点都激动不起来。
难道,我真的老了吗?
他喃喃轻语,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在别人眼中,他是不可一世的神教教主,西域乃至中原最有权势的一个人,而在他那颗久尝了风霜而日渐风化衰老的心中,却只是一个孤单的老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败了,败给了时间,这永恒的君主。
即使今天他把这些人全部杀死,又能给自己带来些什么呢?小蝉已死,而面对他的,将是今生未来的漫长寂寞与孤独。
叶世禅忽然打了个寒噤。
无相等人来到离石坛约十数丈远的地方,站住,道:
“叶世禅,我们中原二十一门派,都已到齐,你可以放了人质吧。”
众人此刻最担心的,并不是那武功高深的叶世禅、神秘莫测的护教使,和随时随地会出现的偷袭。
他们担心的,是叶世禅以这些人质,来要挟自己。
但叶世禅又岂会轻易就将这些人质——他手中的王牌——放走?
叶世禅抬眼时,眼中已有了一丝别人难以理解的神情。
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看着那些人质时的目光,竟与自己以前看小蝉时的目光,是那么相像。
如果这些人质死了,他们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样伤心?
他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因为,他苦苦等了三十年的报仇,要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仇,还有三十年前全军覆没的那上千名神教兄弟的仇。
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使三十年的心血白白浪费,更不能让神教那么多兄弟的仇不报。
叶世禅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去年他初入中原时的那种狂热。人们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衰老的痕迹了。
在这瞬间,他觉得自己,又重新成了一教之主,复仇的使者。
他冷笑,道:
“当年你们中原所谓的名门正派,残杀我神教兄弟时,有没有想过亲人被杀的滋味?你们没有!因为你们在自傲,以为你们自己的亲人不会被杀。但老天有眼,今天让这些人落在我的掌中。”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
“今天,我要让你们,也尝一尝亲朋好友被杀的滋味。”
他手一挥,已有两名神教弟子,将一名武当年轻弟子的囚车,推了过来。
中原众人都是一惊。无相更是用了全力,大喝一声道:
“不可!”
这一声乃无相情急之下陡然发出,用的又是纯正的少林“佛家狮子吼”的功夫,顿时山鸣谷应。
那两名神教教众一怔,手中的钢刀,几乎坠地。
无相已跨上两步,道:
“阿弥陀佛,叶施主请刀下留人。”
叶世禅看着无相,道:
“原来是无相和尚,你有什么话说?哼,你们少林左一个慈悲,右一声宽恕,却只是骗别人慈悲,宽恕你们,我问你,当年八大门派攻袭神教,有何宽恕可言?事后又大杀神教教众亲友,岂是慈悲?”
他三十年的怒火,此时终于得以发泄,神色威怒,似凶神一般,两道愤愤的目光,射了下来。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几个通情达理的人,心中都隐隐有些觉得,叶世禅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无相心中一沉,道:
“叶教主,实不相瞒,在下对教主所说的话,也曾反复思考过许多年,对当年八大门派围攻神教之事,我心中也早觉不妥。但,事后对神教教众亲友的杀戮,纯是一些江湖宵小趁机所为,与八大门派的本意无关。”
无相此言一出,除解小龙、空桑二人外,其他人心中都是一震。
叶世禅也没料到,无相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他仔仔细细的将无相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心中也有了一丝敬意。
但三十年的血仇,又怎是无相几句话,所能化解的?
叶世禅冷笑一声,道:
“我神教上千兄弟的性命,你淡淡然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可以掩盖了吗?况且,杀戮我神教亲友之举,即使不是八大门派所为,但若不是八大门派毫无理由地乱杀开戒,又怎会给那些图谋报复的江湖宵小可趁之机呢?”
无相闻言,道:
“叶教主,即使三十年前的旧帐,算是我中原武林对神教不够宽容,但人死不能复生,现下这五十名人质却是无辜之人,你又怎能乱开杀戒呢?”
叶世禅听到“人死不能复生”之言,心中不禁重又想起女儿叶小蝉,心中一痛,又是一片惘然。
但他强撑着心中迷茫,道:
“三十年的帐,难道就可以不还了吗?不错,这五十人都是无辜之人,但我就是要杀这些无辜之人,让你们中原武林,也尝一下失亲丧友的痛楚。”
无相合十道:
“阿弥陀佛!叶施主,你杀了这五十人,固然会让中原武林人人心伤,但这于你,难道真有什么快乐吗?况且,滥杀无辜,你的心中,难道就不会内疚吗?再者,今日你杀了这五十人,中原武林怎会再放过你?今天你杀我五十人,明天我杀你五十人,难道神教后代与中原武林,世世代代都要这么仇杀下去吗?”
叶世禅闻言,心中的迷惘更甚,但他知大敌当前,怎可稍有心慈手软?
当下,他一板脸,道:
“中原武林,又何曾有一日放过我?再说,不杀这五十人,又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解小龙断叱道:
“叶教主,好汉做事好汉当。是什么人杀的神教人,你就该去找他们报仇。你找不到真的仇人,却拿这些人来泄愤,又算得上是什么英雄?”
叶世禅道:
“笑话,我叶世禅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你中原武林,又将我神教称之为魔教。既是魔教,又讲什么你们‘名门正派’的什么江湖规矩与义气了?”
无相朗声道:
“如此说来,叶教主今日无论如何,是不肯放过这些人了?”
叶世禅冷然道:
“要放这些人,也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要你们答应。”
无相道:
“叶施主尽管请说。”
叶世禅道:
“要么,放了他们,你们二十一人,与我公平比武,生死由天。”
无相道:
“但这样一来,神教与中原武林的仇,就越结越深了,难道,这旧仇新怨,就无法化解了吗?”
叶世禅看了无相一眼,沉吟道:
“要化解仇怨,除非有当年进攻神教的人中,有人甘愿一死,来赎旧日的罪帐。”
叶世禅此言一出,人人心中均知,今日想化解这般恩怨,是彻底无望了,看来,今日之战,已在所难免。
忽听佛号高声,无相竟又走上两步,朗声道:
“叶教主,老衲当年虽非少林一流高手,但也曾随敝师,参加了八大门派进攻神教的举动。因此,如果教主肯放了这五十名人质,并化解神教与中原武林之间的新仇旧怨,老衲甘愿受死,以泄教主之愤。”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早有几个人喊了出来道:
“大师,万万不可。”
无相回转身子,目光中满是悲天悯人之意,缓缓道:
“佛门有言。‘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既然现在以老衲无用之身,可以换回这五十名人质,又可以化解双方之间的旧愁新怨,老衲岂可贪生怕死?”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但要眼睁睁看着无相送死,众人心中又怎能安心?
叶世禅心中一片茫然,难道,这少林和尚,竟真是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回这一纸和平吗?为什么?
他心中苦苦思索,一时不知是该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无相见叶世禅兀自犹豫不绝,回身又对众人道:
“万一今日老衲命丧于此,乃是老衲自己甘心领受,与叶教主无关。烦请各位作证,回中原后,转告少林门下,任何人不得再以此事为我报仇。”
叶世禅的心头,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抓住,剪不断,理还乱。
无相回身抬头,语气坚定,道:
“叶教主,你的条件,老衲都已答应了,还请叶教主也不要食言。”
叶世禅面对无相那无限热烈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退缩的想法与念头。
无相见叶世禅久久不开口,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惨然一笑,道:
“若是叶施主不信老衲,不妨可以先派任何一名高手来,先封住老衲全身要穴,不知怎么样?”
叶世禅抬头时,又恢复了那份威严。
“我要你死,你明白吗?”
无相神色不变,道:
“自古人生,谁能不死?老衲身入空门四十余载,虽非有道高僧,但一点生死,还是看得透的。”
叶世禅的双目,紧紧盯着无相,道:
“好,我答应你,不过条件,必须再改一改。”
中原众人见叶世禅如此得寸进尺,都是大忿。早有数人已拔出了兵刃,要冲上前去与神教一拼。
无相伸手,示意众人退后,回头对叶世禅道:
“老衲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叶教主还有什么条件,一次都请说出来吧。”
叶世禅笑道:
“好,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武林的领袖。”
他笑容一敛,道:
“我答应你的两个条件,也不杀你,但你必须答应一点。”
无相见他答应自己两个条件,心中已是一松,这两件事一了,自己便是今日死了,又有何憾?
他点头道:
“叶教主请讲。”
叶世禅道:
“我要与你比武。”
叶世禅此言一出,中原众人心头更是莫明其妙。
明明叶世禅已占了上风,却又为何要提出这个要求来?
叶世禅不顾众人反应如何,冷然道:
“我叶世禅虽被你们称为魔教,但也是堂堂正正七尺男儿,我岂能杀一甘愿受死之人,为天下人诟骂?”
他说话之时,已是凛然不可侵犯,俨如天神一般地又道:
“今天,我要与你们中原武林,公平一战。我精心安排三十年,一直要将中原武林尽数扫平。现在,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神教不是怕了你们中原武林,我神教比你们更强。”
他此言一出,众人心中,既觉得他行事固然出人意料,但也并非全然是阴险狡诈之辈,只怕比起中原武林之中的不少人来,更来得光明一些。
无相合十道:
“叶教主不杀老衲,老衲自是感激。但比武之下,难免互有伤亡,于双方和解之大计,有害无益,依老衲之见,叶教主所说的比武,还是不比为好。”
叶世禅脸色陡变,道:
“我已一再忍让,今日若不比武,则一切免谈。”
无相道:
“既然如此,双方不如各出几名高手,此次比武,不在争强好胜,双方点到为止。”
叶世禅道:
“不行。比武不争强好胜,还比什么?如果今日你们输了,就得尊我神教为天下第一大教,从此中原武林,不得再干涉神教之事。”
无相见叶世禅态度渐渐又趋强硬,心知今日此事也只能如此,道:
“那若神教输了呢?”
叶世禅猛然站起,高大威猛的身影,在火光映衬之下,令人顿然生敬。
他脸色决然,道:
“若我神教输了,从此绝不再踏进中原武林一步。”
神教与中原武林的比武,当下便在血海谷中排定。
按双方商定,比武先进行三场,凡先胜两场者,即为胜。
中原武林中,无相、空桑与解小龙三人,分别出战这三场。
而神教之中,由安公子、麻衣木家和叶世禅迎敌。
当下,双方在石坛之下对阵,叶世禅一声令下,数百名神教教众,已纷纷出动,不一会儿,便在石坛面前,垒起了一座高大宽敞的平台。
这,便是双方的擂台,只要落下擂台,便算输了一场。
第一场,由安公子与少林方丈无相大师对垒。
安公子已到了场上,弯刀,兀自挂在他的腰间,闪闪发亮。
无相一撩僧袍,身子平平跃起,又平平地落在了平台之上。
他这上台的身手,平实无奇,但从身形、姿势与功底来看,处处都能显示出他过人的内功底子。
叶世禅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少林寺方丈,毕竟不同凡响。以他的武功与地位,居然如此平实而不愿外露,实是有道高僧,只怕安公子要抵不住。
安公子见无相上得台来,脚步沉稳,知此人内功之沉雄刚正,绝非自己所能抵敌,只有出奇制胜。
所以,他不待无相开口,手中的弯刀,一下子向无相砍去。
只见刀光闪闪,在半空之上舞成一道炫人的白光,他越舞越快,台下众人只觉一团雪白的光影,已在台上四处翻飞,却已看不见安公子的身影。
安公子的刀法,来自西域,又经叶世禅亲自指点,融入了一些中原的内功与刀法。
西域刀法,本就与中土大异,他又揉合了中土的刀法与内功,出招之际更是神出鬼没、难以预料。
满台之上,尽是刀影闪闪。
无相的身影,均已在刀光的笼罩之下,但他低眉垂目,心念专一,丝毫没有任何慌张的表情。
台下众人暗自赞叹,若非少林佛门派收心之功与无相纯正博大的内力,只怕在如此刀光之下,难以收敛心神。
安公子一出刀,刀刀都掠起片片刀影,但这只是他的虚招。
他的刀法虽花,却非华而不实,他的这种招式,只是在试探。
只要对手被这刀光吓住,就会露出破绽,而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安公子那凌毒的弯刀,才会真正击出。
但他选错了对手。
他的对手无相,不仅是一名有很深厚武林造诣的高手,而且是一名精通佛学、慧智颇深的高僧。
无相,正如他的法名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之相。
安公子的手,已经有汗。
他的刀不能停,因为只要一停,他内力顿收的那一片刻,他的全身,都会笼罩在无相攻击范围之内。
但若不停招,他的内力,很快就会不继,那时,就怕自己不仅仅是败的结果了。
那时的后果,只有死。
他的额头也开始冒汗。
无相依旧不动。
其实,他对付安公子的办法,与那日对付哥九王的六合阴阳阵的阵法,是同一条道理。对手先发制人,乃是为了引自己出手,好“后发制之”,自己如果以不变应万变,来他个“后发制人”,对手便先机顿失不算,反会弄巧成拙。
叶世禅和台下众多武林高手,此刻均已看明了场上的阵势。
无相几乎已是不战而胜。
叶世禅几乎不能相信,但这却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在心里默默念道这几个字,看着无相的眼神中,已更多了一份敬服之意。
安公子的内力,正在一点点衰退。
他没有办法,只有收招。他拼着挨上一掌,也总比内力枯竭而死,要好受些。
他突然撤刀。
借着刀势后,撤的力量,他的人已倒飞了出去,手中已撤出一片白光。
白色的蝴蝶,一下子在擂台上下翻飞。
情急之下,安公子已发出了自己成名的暗器“漫天蝶飞”。
漫天的蝴蝶,在空中碰撞,不断改变自己的射向与速度。
一道防不胜防的暗器网,拦在了无相的面前。
无相出招。
他的招式朴实无华,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
但他那股纯正而博大的内力,却使台下许多人咋舌不已。
好像一道暖暖的阳光,一下子罩住了那上下翻飞的蝶影。
没有一只蝴蝶,能飞到阳光之外,飞到这暖洋洋纯和的内力场之外。
而无相的袍袖,忽然一抖。
煦风顿起,竟将漫天的蝶影,一下子吹出了擂台。
而无相的手掌,已经在片刻之间,印上了安公子的胸膛。
无相之招,几乎众人还未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台上胜负已定。
以无相雄厚的正宗佛家内力,这一掌下去,安公子即使不死,也会武功全废。
无相的手,按上安公子胸口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他的目的,是化解中原武林与神教三十年的恩怨。
若是今日自己伤了安公子,岂不与本意背道而驰。
他心中一犹豫,手上的掌力,在将发未发之际,全然撤回。
但掌力已出,再往回撤,必然会受到内力反噬,使自己受伤。
但无相为了化解双方恩怨,连性命都可不要,又岂在意这一记掌力?
他心中潜运内力,生生地受了一下内力反噬的功力。
一时间,他只觉胸口一闷,已退后两步,几乎要吐出血来。
不料,恰恰在这个时候,安公子竟突然出手。
安公子的刀,一下子封杀了无相回到擂台中间的路。
接着,一道白光,在半空中旋转着,飞向无相。
此时,无相的人,正在擂台的边缘,而安公子的月牙飞刀,已然攻到。
无相只有闪,他的身子猛然向旁一闪,右脚迈后一步。
但他刚刚硬受了一下自己反撤的内力,此刻又猛然提气,只觉胸口一阵烦恶,身子晃了两晃。
这时,安公子的第二把飞刀又到。
无相已无处可避,他身子微微一斜,落下擂台。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均是大惊。
明明无相已站了上风,安公子已输,但安公子却以德报怨,反而用两记飞刀,将无相逼下擂台。
无相身子站稳,道:
“这一阵,是老衲输了。”
他说完这句话,心中愤然,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