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誉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正待坐起,却发现手脚酸软,动弹不得。这才想起昨夜之事,心头大惊。
他仔细打量,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山洞中,阳光透自洞口照在洞壁上,洞中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时,洞口脚步声响。王誉忙闭上眼睛装睡,一动也不动。
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长之人走了进来,他身披黑色披风,赫然正是昨夜掳走王誉之人。
那人进得洞口,见王誉仍是一动不动,冷笑两声,走上前道:
“中了我的‘昏风倒’毒的,不出六个时辰必醒。你还装什么?小心惹恼了我,让你睡上十天十夜。”
王誉心头一凛,忙睁开眼,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那人“桀桀”怪笑两声,道:
“我乃毒王老人家唯一传人,江湖人称‘杀人不见血’伊青。”
王誉心头一惊。他生长在天衣盟,自然知道毒王便是十年前人人闻之色变的谢百衣。不过近十年来,毒王已绝迹江湖,许多人以为他不是已死,就是远走苗疆了。在中原武林使毒使得最有名的,便是毒王的嫡传弟子伊青,和血旗门青旗令主,“毒手”周元膺了。
这伊青,据说原不姓伊,乃是一武林世家之后,后来不知为何,竟入了黑道,又成了毒王弟子,成为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又惧之至极的魔头。
王誉见自己落入伊青之手,自知无幸。他虽从小出生武林名门,但从不曾过分娇惯,自小便有一股硬气,又常听人讲武林故事,每每都对那些大侠仰慕不已,心中早存效仿之念,今日既知不能幸免,心想也不能让姓伊的小看了,竟毫不动容,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惊惶。
伊青见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听了自己的名头竟毫无惧色,也是一怔。
“你的天罗刀,已在我手里,我听人说,这天罗刀里藏着一个大秘密,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仅放了你,还可以送你回南阳。如果你不说,哼哼……”
他话音甫落,已是一掌击在了洞壁上,洞壁丝毫未动。
但伊青手一拿开,王誉这才看清,洞壁上赫然一个碧蓝的手印,已深深嵌了进去,手印四周一丈方圆内的两只蜈蚣、一只蟾蜍、一只蜘蛛,竟纷纷掉地而亡。伊青见王誉眼露惊异之色,心中得意。
“怎么样,说吗?”
王誉哪知什么大秘密,开口道:“你要我说什么?”
伊青一皱眉道:
“天罗刀的秘密。”
王誉突然哈哈大笑。伊青一愣,怒道:
“笑什么?”
王誉忍住笑,道:
“哪有什么大秘密。你以为里面有什么藏宝图吗?”
“没有?那一定是武功秘笈了,你快说。”伊青眼中全是贪婪之色。
没料到,王誉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武功秘笈,哈哈……”
伊青大怒,喝道:
“笑什么?不许笑!”
王誉道:
“我在笑你。你想,如果真有什么武功秘笈,我不早练了吗?如果我练了武功秘笈,你又怎能这么轻易就抓住我呢?即使真有秘笈,我练了还是一招,就让你抓来了,那秘笈上的武功自然不如你的武功,你还练它干什么?”
伊青愣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细细啄磨王誉的话,越啄磨脸色越难看。
王誉心中突然一凛,暗想:王誉呀王誉,你这呆子。你要再说没有秘笈,那毒家伙一发怒,把你毒死了,岂不冤枉?不如骗他说有秘笈,慢慢讨价还价,与他周旋,寻找脱身之策。
他主意已定,正待开口,突听伊青吼道:
“你撒谎,一定有武功秘笈,不然,为什么这些天,吕咏蝉打发了那么多上门找你的人,昨晚他又为什么悄悄站在你门外,鬼鬼崇崇的,害得我只好冒险下手。”
王誉心中一凛:这些天,难道真有人上门寻衅吗,自己为什么从未听师父讲起,除了拜师那天的丁炳?
还有,师父昨晚真在自己房外?他要干什么呢?
他脑海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但这念头太过大逆不道了,他直想把它从脑中抹去,但记忆却越来越清晰,不断提醒他记起昨天与师父的谈话。
他已是汗流满面,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
伊青见王誉神色异样,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心想这小子不给他点厉害,看样子是不会说的。
王誉正在神情恍惚之际,忽见伊青神情诡异,向自己走来,顿时清醒过来,忙道:
“秘笈是有的。”
伊青见他自己承认了,心中一喜,也就不再出手。
王誉一口气说了下去:
“秘笈是有的,不过呢,并不在刀里。”
伊青一怔,这倒是他所没想到的。
“在哪里?”他虽急着问,但口气总是缓了许多。
“本来嘛秘笈是在刀里藏着,但后来我到南阳拜吕大侠为师,研习武当武功,但武当心法与天罗心法内功相克,我习武当心法,有害无益……”
说到这,他心头又是一跳: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想过,这武当心法有害无益,我练了这么多天,师父早该察觉了,他为什么始终没有留意呢?
“快说,怎么了?”伊青催问着。
“我告诉师父,他说天罗心法与武当心法相克。我就把天罗刀给了师父,让他看上面的心法,师父说天罗心法似乎没什么特别,不像江湖上传言那么厉害。”
王誉咽了口唾沫,见伊青瞪大了眼,显是极希望自己快讲下去,便故意打了个呵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伊青急了,催道:
“你快讲下去。”
王誉皱了皱眉头,道:
“我可快没力气了,你把我的毒解了,让我活动一下,免得睡着。”
伊青知他故意讨价还价,但一来他实在急于知道天罗刀中秘笈的下落,二来他自负武功极高,倒也不怕这少年能逃走。所以他手一挥,一阵清凉之气掠过王誉面门,他四肢竟然顿时活动自如。
“好了,快说吧。”
王誉手脚活动自如,便开始盘算脱身计划。同时,嘴里只顾一路说了下去:
“我听师父说,天罗心法并没传说中哪么厉害,心中自然不服气了。所以,我就拿出了武功秘笈给他。”
“糟了,你上了那伪君子的激将法了。”伊青急得直叹气。
“我当时怎么知道?师父拿去看了半天,说他看不明白,要拿回去好好看看。”
“你给他了没有?”伊青急急地追问。
王誉本是信口胡扯,此刻见伊青居然深信不疑,心冲一念闪起,便道:
“他是我师父,我当然给他了。”
伊青脸色沮丧,摇头道:
“坏了,坏了。怪不得,他见我掳走你,也不出来追。原来,他早已得到秘笈了。那他晚上去你那里,定是要杀你。”
王誉身子一抖,问道:
“他拿了秘笈,我又是他徒弟,他为什么要杀我。”
伊青冷笑两声,道:
“怪不得你会上他的当,原来你江湖阅历这么少。你想,这秘笈虽给了他,但终究是你的。即使你成心给他,他总怕你会拿回去。况且,万一传出去,轻则让人耻笑他偷徒儿的武学秘笈,重则引起其他武林人士垂涎,招致后患无穷。”
王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也许直至此刻,他才对江湖险恶,开始有了真正的体验。
回南阳的路上。
王誉慢吞吞地走着,伊青在后面不停地催着。虽则是中午,但道上人很少。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由远及近,愈来愈急。
伊青一把抓住王誉,其时两匹快马已从身边绝尘而过。右边马背上那人轻“咦”了一声,但毫未松僵,马逸跑而去。
伊青见两匹马没有停下,心中稍稍一宽,但他转念一想:这南阳乃是武林人士众多之地,王誉太过扎眼。
一念及此,他顺手拿起些泥巴,替王誉满脸涂了,又将他衣服弄污,头发蓬乱,俨然一少年乞儿。
伊青收拾停当,二人继续出发。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两匹马从南向北,飞驰而来。
伊青低声道:
“别看他们,自管自走。”
两骑马已到身边,一眨眼便已掠过了伊青和王誉。
这时,伊青突然眼睛一亮,原来他听到了,二人谈话中,有“吕咏蝉”的名字。
伊青突然提气,纵身,几个起落,向马上之人扑去。
二人正在谈话,说的均是湖南口音,忽听背后风响,二人心知不妙,正待跃离马鞍,肩头已被人轻轻一按。
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旋即发现肩头之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并无受伤,也无其他异样感觉。
正自惊疑间,伊青已借一按之势,挡在了马前。
他双臂一伸,硬生生拦住了两匹白马,再看马上之人:
左首那人身材瘦小,黑色劲装短打,腰间密密一排鹿皮镖囊;右首那人却是文儒打扮,长衫方巾,背上斜背了一把长剑。
“二位,请了。”伊青一拱手。
二人见伊青衣衫破败,脸上也尽是些泥灰,心知此人定是不愿让人见到真实面目。刚才伊青出手迅捷,马上二人面面相觑,拱手算是还礼。
伊青继续道:
“刚才二位骑马经过在下身边,在下似乎听得二位提及‘吕咏蝉’,不知二位上南阳,找他有什么事?”
二人神色略微一变,道:
“这与你有何相关?”
伊青怪笑一声,道:
“如今到南阳吕府的人日多,想来都是为了他那新收的徒儿吧。”
“住口,”右首那人怒叱一声,“我们这次去南阳,是吕大侠请去的。现在江湖中人人知道,伊青那魔头劫走了王誉,吕大侠已传帖正道武林,救王誉出来。”
他话音刚落,左首那入神色已变,低呼一声道:
“葛兄,那……那就是伊青。”
右首那人一愣,旋见王誉站在一旁,心头也一动。
“嘿嘿,”伊青一阵怪笑,道:“果然有些眼光,不愧是连云水寨的稽寨主。”
左首那人一凛,他正是湘江连云水寨的寨主稽通海,他开始不过是胡猜,而伊青却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
右首那人一惊,道:
“你真是伊青?”
伊青哈哈一笑,道:
“当然,我自己冒充自己做什么?你司马少侠,怎么这么罗嗦?”
南海苍梧岛岛主司马空,长子司马义,其幼子司马仁,因拜衡山派剑客莫潇湘为师,常年住在湖南。
司马仁面色一变,已反手一握,“呛啷”一声抽出了手中长剑。
伊青神色一凛,眼角瞅见稽通海的手已按在了镖囊两侧。他狂笑两声,道:
“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动手。”
说完,他松开勒住马缰的双手。
两匹快马竟同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司马仁、稽通海二人急运气离鞍。但甫一提气,二人陡觉刚才肩头被按处一阵酸痛麻痒,不禁哼了一声,身形摇晃,险些摔下。
“怎么样?我的‘阻血手’还可以吧?”
二人一不运气,肩头的不适顿时没了。司马仁怒道:
“姓伊的,你想怎样?”
伊青一笑,道:
“我不想怎样,只劝二位不要上了吕咏蝉的当,白白替他卖命。还有,如果二位肯告诉我,去南阳的有些什么人,我自当替二位疗伤解毒。否则,十二个时辰后,你们肩头血脉受阻,气流不通,形同废人。”
司马仁怒道:
“你这阴险小人,我司马仁堂堂正正,岂能受你支使?”
伊青不怒反笑,仰头道:
“什么君子,小人!现在你落在我手,只有听我的话,等以后万一我落在你手中时,你再当你的君子罢,只怕在我面前,你是没当君子的机会了。”
司马仁正待开口大骂,稽通海赶忙拉住,谀媚地一笑,道:
“伊大侠武功高明,佩服,佩服,只是不知伊大侠,是否真肯替我二人解毒?”
司马仁脸色拂然不悦,怒道:
“这种用毒小人,算什么大侠?这种人,又怎肯真为我们疗毒?你何必去求他。”
伊青看了司马仁一眼,冷笑道:
“用毒不算大侠,我本也没想当什么盗世欺名的大侠,至于疗毒,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伊青许下的诺,可从未反悔过”
稽通海见伊青并没发怒,心中一宽,道:
“如果您真肯给我二人解毒,我自当全部告诉你。”
司马仁脸色大变,怒叱道:
“住口,稽通海,想不到你如此没有骨气,他姓伊的再厉害,大不了给他杀了,大丈夫岂能贪生怕死。”
稽通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道:
“我也是为了救你性命。你既这样说,我不说便是了。”
司马仁心中一宽,道:
“稽兄,小弟多有得罪。我们虽不一定能打得过姓伊的,但也不能让人小瞧了。”
伊青狂笑道:
“有骨气,你们来吧。”
稽通海忽然低头轻语几句,司马仁未听清楚,正待相询,忽然腰间一麻,坐倒在地。
他怒视稽通海,道:
“你……你……”
稽通海将暗器放回镖囊,谄媚地对伊青一笑,道:
“司马仁这小子不识好歹,我让他休息一会儿。”
他本想一举击杀司马仁的。稽通海自知决非伊青对手,但如答应伊青的条件,日后司马仁传将出去,自己怎能再在武林立足呢?他杀心已起,反正只要脱身后,把杀人之事往伊青身上一推就是了。
但他中毒后无法运气,无力发暗器,只好假意咕哝几句,待司马仁靠近相询时,他便借暗器之力,点中了司马仁的穴道。
伊青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管问:
“快说,有谁?”
稽通海忙报出了一串人名。
伊青眉头微锁,心知要再闯吕府,困难可就大了,像信阳国禅寺马宝大师、巫山会主水上清、崆峒派掌门云起,都是扎手的人物。对付一个自己还行,但几个一起上,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稽通海报完了,谀笑着等着伊青给自己解毒,孰料,伊青抬步,双手连翻,已点了司马仁十九处经脉。
司马仁大怒,道:
“姓伊的,要杀便杀,你想折磨我,我变了鬼也饶不了你。”
伊青点完,冷笑几声:
“你要死,凭什么要怪我?”
司马仁一愣,这才发觉,自己不仅没有什么异样,反倒可以运气自如了,而刚才被稽通海点中的穴道,也已解开了。
他呆呆的,一时不知所措。
稽通海初时以为伊青要杀司马仁,心中窃喜,但现在一看,不禁一惊,脱口道:
“伊……伊大侠,你可不能不守信用。”
伊青脸一板,道:“刚才我早说过,只要你告诉我吕府帮手的名字,我便替你们两人解毒,现在我先解了他的毒,你怎敢说我不守信用。”
稽通海一张脸上,哭笑不得。伊青已解开了他的毒,而司马仁已站到了面前。
“出招吧。”司马仁脸色铁青,手中长剑遥指稽通海。
伊青笑了一下,转身待走。
“站住。”司马仁喝道。
伊青陡然转身,脸色已很难看。
司马仁还不留意,道:
“你不能走。你得把那少年放了。”
稽通海见伊青脸色陡变,心中已有主意。他怒叱一声:
“司马仁,你不要太嚣张,你决不是伊大侠的对手。”
司马仁叱道:
“住口,即便我不是他对手,也得让他放了那少年。”
伊青脸色更难看了。
“哦?你是想要武功秘笈?”
司马仁一怔,道:
“什么武功秘笈?我只想把这少年,送回他师父那里。”
伊青久久地看了司马仁一会儿,道:
“你动手吧。”
话音刚落,他已闪电般出手。
惨叫声起,陡停,人倒地。
稽通海倒下时,已然绝命。但他的伤口,只是喉头针尖大小一点。黑色的血,却汩汩不断涌出,渗入地下。
四周的草,一下子便失去了生命,眨眼间已然萎黄。
“我讨厌他。”
伊青只说了四个字。
司马仁点头,道:
“是。”
伊青道:
“现在可以开始了。”。
司马仁长剑平举,一股凉意陡起。
兵器破空声。
伊青脸色一变,陡喝一声:
“谁?”
他身形飞起,两点寒光向声音来处激空而去。这招是为了滞敌而非杀敌,故暗器破空之际,尽是“呜呜”声响。
身形甫定,伊青已觉寒气迫人。他连退三步,已拦在了王誉身前。
只见眼前空地上站着二人,正是刚才第一批骑马之人。只见二人三十上下,青衣短靠,头顶大黄斗笠,面目被斗笠阴影盖住,看不十分真切。
再看二人手中,各拿了一把奇形兵刃。左首那人的兵刃,似剑非剑,似钩非钩,右首那人的则刀非刀、钩非钩。
王誉却是认得这二人的,便是当日在鸡公山上伏击吕咏蝉的温家堡温氏兄弟——温同和温达。
温同和温达,自败于鸡公山后,心中一直愤愤难平,后听人说吕咏蝉新收了个弟子王誉。二人顿时猜出,定是那鸡公山上喊破自己埋伏的少年。
他二人心中对王誉恨之入骨,再加上江湖传言的武功秘笈、洛阳天衣盟的重赏,遂决定再探吕宅,伺机擒住王誉。
不料,二人竟在道上撞见了王誉,只因当日在鸡公山已是深夜,眉眼看不真切。这回,虽路上相遇,二人心中也殊无把握。
待二人拨转马头,遥见伊青杀稽通海,便知这少年多半便是王誉了,二人心切,不待伊青与司马仁动手,便欺身抢上。
伊青冷冷地扫了温氏兄弟一眼,他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眼光到处,温氏兄弟禁不住心头都是一惊。
“你们想要干什么?”
伊青的问话也是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气。
温同突然瞳孔收紧,手中剑护住前胸,小心翼翼地问道:
“伊青?”
伊青点头道:
“是我。”
温达的脸抽搐了几下。他们谁也不想惹这个魔头,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僵在当场。
伊青见温氏兄弟不动手,正欲带王誉离开,忽听温同道:
“这位仁兄是……?”
司马仁一拱手,道:
“在下司马仁。”
温同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场面话,话题一转:
“不知司马兄,为何与伊兄动手?”
伊青心里明白,温氏兄弟是想与司马仁联手,虽未必能赢了自己,但只要有两人缠住自己一时半刻,另一人便可趁机劫走王誉。
他面不改色,竟双肘抱胸,任凭温氏兄弟与司马仁一问一答。
司马仁一拱手,道:
“在下与伊兄,略有些小小口角,既然二位来了,我们岂能为一点区区小事,再大动干戈呢?”
温同仍是脸上带笑,心中却已气得要死。司马仁这话摆明了,他是不会再与伊青动手的了。
温同哈哈一笑,道:
“既然这样,大家便都是朋友,有话好说。不知司马兄、伊兄这是要去哪里?”
司马仁略一迟疑,道:
“在下本想去南阳吕府的,但现在已改了主意,打算回衡山了。”
伊青则一言不发。
温同心知今日已无善了的可能,但又自忖实力绝非伊青对手,看样子只有相机行事了。于是,他干笑两声,道:
“既是如此,咱们大家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他与温达倒退三步,正待上马。
“慢!”
温氏兄弟都是神色一变。
伊青似笑非笑,看着二人,道:
“二位这就要走,是要去前面埋伏呢,还是想去搬救兵?”
温氏兄弟勃然变色,正待开口,伊青已飞身而上,黑色的披风迎风抖动,像一只黑色的大雕,凌空飞来。
温氏兄弟兵刃一摆,各自递出一招,已将伊青来路封死。
不料,离二人还有半丈远处,伊青已然着地,宽大的披风一甩。
一股腥气冲鼻而来。
温氏兄弟忌惮伊青运毒之术,早已全神戒备,见他长袍舞动,已知不妙,双双向两侧滚身翻飞开去。
“好!”
伊青立叫一声,两点流星疾似闪电,已分射二人后心。
温氏兄弟脚刚沾地,立即滚地趴下,两点流星从上面掠过。
二人正待起身,只听“啪”、“啪”两声响处,两点流星竟在半空爆裂,一团血色浓雾顿时罩住二人。
一旁的司马仁只觉腥风扑鼻,忙提气连翻三个跟斗,跃出丈余。饶是这样,刚着地时,也觉一阵轻眩。
再看温氏兄弟,已然倒地不起,只管大声呻吟。
司马仁骇然。他虽早听武林中人提及伊青毒术,但今日才得一见,竟是如此防不胜防。伊青冷嘿数声,道:
“你们不好好在川中温家堡呆着,偏要到这里找死。”
他迈上一步,黑色披风被风掀起,如死神的翅膀,向温氏兄弟走去。
“嗖”的一声,一支响箭破空激射伊青面门。
这一下变起仓猝,伊青猛一抬头,竟生生将响箭抓住。但他还是被箭上的大力,迫退了几步。
佛号声起,伊青已变了色。
“马宝大师?”
“阿弥陀佛,正是老衲。”
声音传出时,一行人已从林中走出。当先一人身披大红袈裟,手持八宝禅杖,杖环相击,竟有金石之音,正是信阳国禅寺的马宝大师,人称“笑面和尚”。
马宝身旁一人,劲装打扮,人虽瘦小,五十开外,但精神矍烁,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他双手垂下,手掌上青筋毕露,竟似铁铸的一般。
伊青心微微一沉,想不到崆峒掌门云起也来了。
他再看去,只见一半老徐娘,风情万种,笑靥星眸,却盖不住一股煞气。
这女子便是巫山会首领水上清。她手提一小巧的弯弓,刚才那一响箭,自是她发出的。想不到这样一个女子。发出的箭竟有那么大的威力。
最后一个神态隽逸,美髯飘飘,正是中州大侠吕咏蝉。
王誉乍见师父,却不知怎的,脚如扎根了一般,竟没有迎上前去,只是低声叫了声:
“师父。”
吕咏蝉见到王誉,神情激动,叫道:
“誉儿,终于找到你了!”
他声音亲切至极,脸上更是说不出的欣慰,王誉却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冒起。
伊青一见这四人,料得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遂停住脚步,凝神定气。
司马仁上前行礼,按辈份,这四人均与他父亲、南海苍梧岛岛主司马空是一辈的。他一一见过礼。
吕咏蝉气宇轩昂,道:
“伊青,你夜闯吕府,劫走小徒王誉。现在,你又滥杀无辜,害死了稽寨主,暗算温氏兄弟,还不认罪?”
伊青狂笑数声,道:
“吕大侠,果然是仁人君子,只不知,昨晚在下到你府上,深更半夜,阁下一人在徒儿门口,轻手轻脚,想干些什么?”
吕咏蝉脸一红,喝道:
“这是我门中私事,不用你管。”
伊青冷笑数声,道:
“好一个门中私事,你以为收了他做徒弟,那武功秘笈便是你的了吗?”
“什么武功秘笈?吕大侠,老衲怎么不知啊?”马宝和尚问道。
吕咏蝉也是一怔,道:
“哪有什么武功秘笈?这都是姓伊的胡说。”
伊青“嘿”的一声道:
“你从徒儿那里骗走了武功秘笈,自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你以为在骗小孩吗?”
吕咏蝉又是一愣,对王誉说:
“誉儿,你过来,你什么时候有过什么武功秘笈,快说!”
说到后来,他话中亲切之意渐去,隐隐有了一丝恫吓之心。
王誉起先还希望伊青在骗自己,现在一看师父的神情,便知伊青所说不假,他自逃离洛阳后,世上已无一个亲人,被人追杀。直到遇见吕咏蝉,心中已把他当作这世上最亲近之人。现在发现吕咏蝉竟也与他人一样,觊觑自己的天罗刀,心中只觉空空荡荡,两行眼泪几乎要流出。
伊青一把抓住王誉的手,不让他离开。
众人见王誉这副样子,心中都是一阵思量。水上清先开了口:
“吕大侠,你请我们帮你找徒儿,怎么又扯上什么武功秘笈了?”
马宝和尚仍旧笑咪咪地,但说的话却更加明显:
“吕兄,即使你不便让我们看什么秘笈,至少也该事先告诉我们一声啊?”
云起一直不曾开口,吕咏蝉见徒儿已不开口,众人均已怀疑自己独吞了秘笈。这水上清人虽长得媚,心却比谁都狠,马宝更是个佛门中的杀手。他只好求助于云起:
“云兄,这全是姓伊的挑拨。”
云起脸上毫无表情,开口道:
“既然大家一时半会说不清,不如这样,让我把这少年先带回崆峒。如果没有什么秘笈,一个月后,我们四人和伊兄,在此一会。如果真有秘笈,那……”
他看了吕咏蝉一眼。众人心中暗骂云起这老狐狸。
吕咏蝉虽知云起带走王誉,于己大大不利,但现在如果自己反对,必被人疑为做贼心虚,只好不语。
水上清可忍不住了,道:
“何必那么麻烦,就现在问不是一样吗?”
马宝随声附和。众人的目光,全盯在了王誉身上。
王誉听了刚才众人一番话,已知这里人人心怀鬼胎,他少年人愤世之心一起,早已打定主意:不管你们怎样,我只一字不说。
伊青看着场内形势已变,知道众人已不可能再齐心对付自己。他见王誉迟迟不语,心中也是疑问重重:莫非,这少年并没把秘笈给吕咏蝉,否则吕咏蝉干嘛要来找他?
他心中虽已怀疑,却不便问,如果众人知道吕咏蝉并没拿到什么秘笈,定会联手对付自己,他心意已定:一定不能让人抢走这少年,待脱围后,再细细问他。
伊青是这么想,但水上清等三人,心中却认定了吕咏蝉已有了秘笈,只是为杀人灭口才来找王誉的。
众人恼他瞒住自己,又希望王誉知道秘笈内容,也都盯住了这少年人。
吕咏蝉也已明白,伊青是故意设计,好伺机脱身,但王誉显然已认清了自己,如不拿住他,不仅传出去有损自己在武林中的声望,便是现在,自己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五个人勾心斗角,只有司马仁已跳马离去,五个人谁也不敢妄动,竟成一片僵局。
最先打破僵局的,仍是水上清。她心中不耐,对王誉喝道:
“快说,到底武功秘笈在哪里?”
王誉竟不用眼看她,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水上清大怒,突然提气纵空,斜飞数丈。手中连珠弩,早已发出九箭。
伊青见她身形一动,已知就里,猛伸手一提气,抓住王誉手腕,将他带开数尺。
连珠弩“呜呜”声响,竟射在王誉身后的树上。
箭中的同时,人已着地。
“我不过给他个警告,让他快说。”
伊青手腕轻轻一运气,王誉只觉酸痒难忍,耳边是伊青用“传音入密”内功说的话:
“快说已给你师父了,否则我杀了你。”
王誉心头怒起,他涉足江湖几十日,发现江湖,远比他想像的要险恶,人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少年心性,容易偏激,竟起了愤世之念,任伊青威吓,竟一言不发。
伊青见自己对一少年竟无可奈何,心头哭笑不得,他心头火起,却不敢当众杀了王誉,甚至连折磨他,也不能让人看出。
突然,伊青感到一股杀气,正从侧面向自己袭来。
他陡然转身。
水上清已悄无声息掩了上来,手中已多了一柄薄,薄弯刀,向他斩出。
伊青猛然右手一送,王誉只觉二个踉跄,竟向水上清刀刃跃去。
这一下事出意外,水上清“啊”了一下,刀走偏锋,贴着王誉面门斩过。刀风过处,王誉脸上火辣辣地生疼。
就在水上清手足仓猝瞬间,伊青已然出手,他左手一抖,九枚银针,向水上清面门激射。与此同时,他右手一扬,一枚鸡蛋大小的圆珠,射向马宝等人。
九枚银针在途中,竟突然改变了方向,互相撞在一起。撞击之后的银针,射向陡变,四散飞出。
水上清见银针轨迹突变,心知不妙,一下倒翻飞出,动作翩似蝴蝶,快如闪电,但饶是这样,仍有一枚银针,擦着她的脸蛋飞开,脸上顿时一道血痕。
水上清花容失色,她知伊青的毒,防不胜防。只浅浅掠过,脸颊上已有麻痒之感,心头一凛,立刻守住门户,暗中运气御毒。
这时,正要冲上来的三人,已被圆珠阻住去路。
那黑色珠子,在半空中陡然炸裂十一团白色浓烟。三人怕烟中有毒,避之不及。
伊青一招出手,击伤水上清,阻住其余三人,趁势一把抓住王誉,夺路而走。
这边四人见伊青想逃,怎肯放过。云起轻功最好,几个起落,已快追上伊青,他凌空一掌,击向伊青后背。
不料伊青不躲不闪,只是脚下更快。
“啪”的一声,云起的掌,已印上了伊青的后心。
与此同时,马宝的禅杖和吕咏蝉的惊虹剑,已同时刺到。
空中,水上清发出的连珠箭破空而来。
伊青已四面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