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譽醒來時,天已大亮。
他正待坐起,卻發現手腳痠軟,動彈不得。這才想起昨夜之事,心頭大驚。
他仔細打量,這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山洞中,陽光透自洞口照在洞壁上,洞中卻只有自己一個人。
這時,洞口腳步聲響。王譽忙閉上眼睛裝睡,一動也不動。
一個三十多歲的瘦長之人走了進來,他身披黑色披風,赫然正是昨夜擄走王譽之人。
那人進得洞口,見王譽仍是一動不動,冷笑兩聲,走上前道:
“中了我的‘昏風倒’毒的,不出六個時辰必醒。你還裝什麼?小心惹惱了我,讓你睡上十天十夜。”
王譽心頭一凜,忙睜開眼,道:
“你是誰,為什麼要抓我?”
那人“桀桀”怪笑兩聲,道:
“我乃毒王老人家唯一傳人,江湖人稱‘殺人不見血’伊青。”
王譽心頭一驚。他生長在天衣盟,自然知道毒王便是十年前人人聞之色變的謝百衣。不過近十年來,毒王已絕跡江湖,許多人以為他不是已死,就是遠走苗疆了。在中原武林使毒使得最有名的,便是毒王的嫡傳弟子伊青,和血旗門青旗令主,“毒手”周元膺了。
這伊青,據說原不姓伊,乃是一武林世家之後,後來不知為何,竟入了黑道,又成了毒王弟子,成為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又懼之至極的魔頭。
王譽見自己落入伊青之手,自知無幸。他雖從小出生武林名門,但從不曾過分嬌慣,自小便有一股硬氣,又常聽人講武林故事,每每都對那些大俠仰慕不已,心中早存效仿之念,今日既知不能倖免,心想也不能讓姓伊的小看了,竟毫不動容,強行壓住了心中的驚惶。
伊青見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光景,聽了自己的名頭竟毫無懼色,也是一怔。
“你的天羅刀,已在我手裡,我聽人說,這天羅刀裡藏著一個大秘密,如果你告訴我,我不僅放了你,還可以送你回南陽。如果你不說,哼哼……”
他話音甫落,已是一掌擊在了洞壁上,洞壁絲毫未動。
但伊青手一拿開,王譽這才看清,洞壁上赫然一個碧藍的手印,已深深嵌了進去,手印四周一丈方圓內的兩隻蜈蚣、一隻蟾蜍、一隻蜘蛛,竟紛紛掉地而亡。伊青見王譽眼露驚異之色,心中得意。
“怎麼樣,說嗎?”
王譽哪知什麼大秘密,開口道:“你要我說什麼?”
伊青一皺眉道:
“天羅刀的秘密。”
王譽突然哈哈大笑。伊青一愣,怒道:
“笑什麼?”
王譽忍住笑,道:
“哪有什麼大秘密。你以為裡面有什麼藏寶圖嗎?”
“沒有?那一定是武功秘笈了,你快說。”伊青眼中全是貪婪之色。
沒料到,王譽笑得更厲害了。
“哈哈,武功秘笈,哈哈……”
伊青大怒,喝道:
“笑什麼?不許笑!”
王譽道:
“我在笑你。你想,如果真有什麼武功秘笈,我不早練了嗎?如果我練了武功秘笈,你又怎能這麼輕易就抓住我呢?即使真有秘笈,我練了還是一招,就讓你抓來了,那秘笈上的武功自然不如你的武功,你還練它幹什麼?”
伊青愣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細細啄磨王譽的話,越啄磨臉色越難看。
王譽心中突然一凜,暗想:王譽呀王譽,你這呆子。你要再說沒有秘笈,那毒傢伙一發怒,把你毒死了,豈不冤枉?不如騙他說有秘笈,慢慢討價還價,與他周旋,尋找脫身之策。
他主意已定,正待開口,突聽伊青吼道:
“你撒謊,一定有武功秘笈,不然,為什麼這些天,呂詠蟬打發了那麼多上門找你的人,昨晚他又為什麼悄悄站在你門外,鬼鬼崇崇的,害得我只好冒險下手。”
王譽心中一凜:這些天,難道真有人上門尋釁嗎,自己為什麼從未聽師父講起,除了拜師那天的丁炳?
還有,師父昨晚真在自己房外?他要幹什麼呢?
他腦海中忽然閃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但這念頭太過大逆不道了,他直想把它從腦中抹去,但記憶卻越來越清晰,不斷提醒他記起昨天與師父的談話。
他已是汗流滿面,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大。
伊青見王譽神色異樣,以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
心想這小子不給他點厲害,看樣子是不會說的。
王譽正在神情恍惚之際,忽見伊青神情詭異,向自己走來,頓時清醒過來,忙道:
“秘笈是有的。”
伊青見他自己承認了,心中一喜,也就不再出手。
王譽一口氣說了下去:
“秘笈是有的,不過呢,並不在刀裡。”
伊青一怔,這倒是他所沒想到的。
“在哪裡?”他雖急著問,但口氣總是緩了許多。
“本來嘛秘笈是在刀裡藏著,但後來我到南陽拜呂大俠為師,研習武當武功,但武當心法與天羅心法內功相剋,我習武當心法,有害無益……”
說到這,他心頭又是一跳:為什麼我以前從沒想過,這武當心法有害無益,我練了這麼多天,師父早該察覺了,他為什麼始終沒有留意呢?
“快說,怎麼了?”伊青催問著。
“我告訴師父,他說天羅心法與武當心法相剋。我就把天羅刀給了師父,讓他看上面的心法,師父說天羅心法似乎沒什麼特別,不像江湖上傳言那麼厲害。”
王譽嚥了口唾沫,見伊青瞪大了眼,顯是極希望自己快講下去,便故意打了個呵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伊青急了,催道:
“你快講下去。”
王譽皺了皺眉頭,道:
“我可快沒力氣了,你把我的毒解了,讓我活動一下,免得睡著。”
伊青知他故意討價還價,但一來他實在急於知道天羅刀中秘笈的下落,二來他自負武功極高,倒也不怕這少年能逃走。所以他手一揮,一陣清涼之氣掠過王譽面門,他四肢竟然頓時活動自如。
“好了,快說吧。”
王譽手腳活動自如,便開始盤算脫身計劃。同時,嘴裡只顧一路說了下去:
“我聽師父說,天羅心法並沒傳說中哪麼厲害,心中自然不服氣了。所以,我就拿出了武功秘笈給他。”
“糟了,你上了那偽君子的激將法了。”伊青急得直嘆氣。
“我當時怎麼知道?師父拿去看了半天,說他看不明白,要拿回去好好看看。”
“你給他了沒有?”伊青急急地追問。
王譽本是信口胡扯,此刻見伊青居然深信不疑,心衝一念閃起,便道:
“他是我師父,我當然給他了。”
伊青臉色沮喪,搖頭道:
“壞了,壞了。怪不得,他見我擄走你,也不出來追。原來,他早已得到秘笈了。那他晚上去你那裡,定是要殺你。”
王譽身子一抖,問道:
“他拿了秘笈,我又是他徒弟,他為什麼要殺我。”
伊青冷笑兩聲,道:
“怪不得你會上他的當,原來你江湖閱歷這麼少。你想,這秘笈雖給了他,但終究是你的。即使你成心給他,他總怕你會拿回去。況且,萬一傳出去,輕則讓人恥笑他偷徒兒的武學秘笈,重則引起其他武林人士垂涎,招致後患無窮。”
王譽禁不住打了個冷戰,也許直至此刻,他才對江湖險惡,開始有了真正的體驗。
回南陽的路上。
王譽慢吞吞地走著,伊青在後面不停地催著。雖則是中午,但道上人很少。
忽然,一陣馬蹄聲響,由遠及近,愈來愈急。
伊青一把抓住王譽,其時兩匹快馬已從身邊絕塵而過。右邊馬背上那人輕“咦”了一聲,但毫未松僵,馬逸跑而去。
伊青見兩匹馬沒有停下,心中稍稍一寬,但他轉念一想:這南陽乃是武林人士眾多之地,王譽太過扎眼。
一念及此,他順手拿起些泥巴,替王譽滿臉塗了,又將他衣服弄汙,頭髮蓬亂,儼然一少年乞兒。
伊青收拾停當,二人繼續出發。
突然,又是一陣馬蹄聲響,兩匹馬從南向北,飛馳而來。
伊青低聲道:
“別看他們,自管自走。”
兩騎馬已到身邊,一眨眼便已掠過了伊青和王譽。
這時,伊青突然眼睛一亮,原來他聽到了,二人談話中,有“呂詠蟬”的名字。
伊青突然提氣,縱身,幾個起落,向馬上之人撲去。
二人正在談話,說的均是湖南口音,忽聽背後風響,二人心知不妙,正待躍離馬鞍,肩頭已被人輕輕一按。
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旋即發現肩頭之力拿捏得恰到好處,並無受傷,也無其他異樣感覺。
正自驚疑間,伊青已借一按之勢,擋在了馬前。
他雙臂一伸,硬生生攔住了兩匹白馬,再看馬上之人:
左首那人身材瘦小,黑色勁裝短打,腰間密密一排鹿皮鏢囊;右首那人卻是文儒打扮,長衫方巾,背上斜背了一把長劍。
“二位,請了。”伊青一拱手。
二人見伊青衣衫破敗,臉上也盡是些泥灰,心知此人定是不願讓人見到真實面目。剛才伊青出手迅捷,馬上二人面面相覷,拱手算是還禮。
伊青繼續道:
“剛才二位騎馬經過在下身邊,在下似乎聽得二位提及‘呂詠蟬’,不知二位上南陽,找他有什麼事?”
二人神色略微一變,道:
“這與你有何相關?”
伊青怪笑一聲,道:
“如今到南陽呂府的人日多,想來都是為了他那新收的徒兒吧。”
“住口,”右首那人怒叱一聲,“我們這次去南陽,是呂大俠請去的。現在江湖中人人知道,伊青那魔頭劫走了王譽,呂大俠已傳帖正道武林,救王譽出來。”
他話音剛落,左首那入神色已變,低呼一聲道:
“葛兄,那……那就是伊青。”
右首那人一愣,旋見王譽站在一旁,心頭也一動。
“嘿嘿,”伊青一陣怪笑,道:“果然有些眼光,不愧是連雲水寨的稽寨主。”
左首那人一凜,他正是湘江連雲水寨的寨主稽通海,他開始不過是胡猜,而伊青卻一語道破了自己的身份。
右首那人一驚,道:
“你真是伊青?”
伊青哈哈一笑,道:
“當然,我自己冒充自己做什麼?你司馬少俠,怎麼這麼羅嗦?”
南海蒼梧島島主司馬空,長子司馬義,其幼子司馬仁,因拜衡山派劍客莫瀟湘為師,常年住在湖南。
司馬仁面色一變,已反手一握,“嗆啷”一聲抽出了手中長劍。
伊青神色一凜,眼角瞅見稽通海的手已按在了鏢囊兩側。他狂笑兩聲,道:
“我勸二位還是不要動手。”
說完,他鬆開勒住馬韁的雙手。
兩匹快馬竟同時轟然倒地,口吐白沫,司馬仁、稽通海二人急運氣離鞍。但甫一提氣,二人陡覺剛才肩頭被按處一陣痠痛麻癢,不禁哼了一聲,身形搖晃,險些摔下。
“怎麼樣?我的‘阻血手’還可以吧?”
二人一不運氣,肩頭的不適頓時沒了。司馬仁怒道:
“姓伊的,你想怎樣?”
伊青一笑,道:
“我不想怎樣,只勸二位不要上了呂詠蟬的當,白白替他賣命。還有,如果二位肯告訴我,去南陽的有些什麼人,我自當替二位療傷解毒。否則,十二個時辰後,你們肩頭血脈受阻,氣流不通,形同廢人。”
司馬仁怒道:
“你這陰險小人,我司馬仁堂堂正正,豈能受你支使?”
伊青不怒反笑,仰頭道:
“什麼君子,小人!現在你落在我手,只有聽我的話,等以後萬一我落在你手中時,你再當你的君子罷,只怕在我面前,你是沒當君子的機會了。”
司馬仁正待開口大罵,稽通海趕忙拉住,諛媚地一笑,道:
“伊大俠武功高明,佩服,佩服,只是不知伊大俠,是否真肯替我二人解毒?”
司馬仁臉色拂然不悅,怒道:
“這種用毒小人,算什麼大俠?這種人,又怎肯真為我們療毒?你何必去求他。”
伊青看了司馬仁一眼,冷笑道:
“用毒不算大俠,我本也沒想當什麼盜世欺名的大俠,至於療毒,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伊青許下的諾,可從未反悔過”
稽通海見伊青並沒發怒,心中一寬,道:
“如果您真肯給我二人解毒,我自當全部告訴你。”
司馬仁臉色大變,怒叱道:
“住口,稽通海,想不到你如此沒有骨氣,他姓伊的再厲害,大不了給他殺了,大丈夫豈能貪生怕死。”
稽通海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囁嚅道:
“我也是為了救你性命。你既這樣說,我不說便是了。”
司馬仁心中一寬,道:
“稽兄,小弟多有得罪。我們雖不一定能打得過姓伊的,但也不能讓人小瞧了。”
伊青狂笑道:
“有骨氣,你們來吧。”
稽通海忽然低頭輕語幾句,司馬仁未聽清楚,正待相詢,忽然腰間一麻,坐倒在地。
他怒視稽通海,道:
“你……你……”
稽通海將暗器放回鏢囊,諂媚地對伊青一笑,道:
“司馬仁這小子不識好歹,我讓他休息一會兒。”
他本想一舉擊殺司馬仁的。稽通海自知決非伊青對手,但如答應伊青的條件,日後司馬仁傳將出去,自己怎能再在武林立足呢?他殺心已起,反正只要脫身後,把殺人之事往伊青身上一推就是了。
但他中毒後無法運氣,無力發暗器,只好假意咕噥幾句,待司馬仁靠近相詢時,他便借暗器之力,點中了司馬仁的穴道。
伊青似乎什麼也沒看見,只管問:
“快說,有誰?”
稽通海忙報出了一串人名。
伊青眉頭微鎖,心知要再闖呂府,困難可就大了,像信陽國禪寺馬寶大師、巫山會主水上清、崆峒派掌門雲起,都是扎手的人物。對付一個自己還行,但幾個一起上,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稽通海報完了,諛笑著等著伊青給自己解毒,孰料,伊青抬步,雙手連翻,已點了司馬仁十九處經脈。
司馬仁大怒,道:
“姓伊的,要殺便殺,你想折磨我,我變了鬼也饒不了你。”
伊青點完,冷笑幾聲:
“你要死,憑什麼要怪我?”
司馬仁一愣,這才發覺,自己不僅沒有什麼異樣,反倒可以運氣自如了,而剛才被稽通海點中的穴道,也已解開了。
他呆呆的,一時不知所措。
稽通海初時以為伊青要殺司馬仁,心中竊喜,但現在一看,不禁一驚,脫口道:
“伊……伊大俠,你可不能不守信用。”
伊青臉一板,道:“剛才我早說過,只要你告訴我呂府幫手的名字,我便替你們兩人解毒,現在我先解了他的毒,你怎敢說我不守信用。”
稽通海一張臉上,哭笑不得。伊青已解開了他的毒,而司馬仁已站到了面前。
“出招吧。”司馬仁臉色鐵青,手中長劍遙指稽通海。
伊青笑了一下,轉身待走。
“站住。”司馬仁喝道。
伊青陡然轉身,臉色已很難看。
司馬仁還不留意,道:
“你不能走。你得把那少年放了。”
稽通海見伊青臉色陡變,心中已有主意。他怒叱一聲:
“司馬仁,你不要太囂張,你決不是伊大俠的對手。”
司馬仁叱道:
“住口,即便我不是他對手,也得讓他放了那少年。”
伊青臉色更難看了。
“哦?你是想要武功秘笈?”
司馬仁一怔,道:
“什麼武功秘笈?我只想把這少年,送回他師父那裡。”
伊青久久地看了司馬仁一會兒,道:
“你動手吧。”
話音剛落,他已閃電般出手。
慘叫聲起,陡停,人倒地。
稽通海倒下時,已然絕命。但他的傷口,只是喉頭針尖大小一點。黑色的血,卻汩汩不斷湧出,滲入地下。
四周的草,一下子便失去了生命,眨眼間已然萎黃。
“我討厭他。”
伊青只說了四個字。
司馬仁點頭,道:
“是。”
伊青道:
“現在可以開始了。”。
司馬仁長劍平舉,一股涼意陡起。
兵器破空聲。
伊青臉色一變,陡喝一聲:
“誰?”
他身形飛起,兩點寒光向聲音來處激空而去。這招是為了滯敵而非殺敵,故暗器破空之際,盡是“嗚嗚”聲響。
身形甫定,伊青已覺寒氣迫人。他連退三步,已攔在了王譽身前。
只見眼前空地上站著二人,正是剛才第一批騎馬之人。只見二人三十上下,青衣短靠,頭頂大黃斗笠,面目被斗笠陰影蓋住,看不十分真切。
再看二人手中,各拿了一把奇形兵刃。左首那人的兵刃,似劍非劍,似鉤非鉤,右首那人的則刀非刀、鉤非鉤。
王譽卻是認得這二人的,便是當日在雞公山上伏擊呂詠蟬的溫家堡溫氏兄弟——溫同和溫達。
溫同和溫達,自敗於雞公山後,心中一直憤憤難平,後聽人說呂詠蟬新收了個弟子王譽。二人頓時猜出,定是那雞公山上喊破自己埋伏的少年。
他二人心中對王譽恨之入骨,再加上江湖傳言的武功秘笈、洛陽天衣盟的重賞,遂決定再探呂宅,伺機擒住王譽。
不料,二人竟在道上撞見了王譽,只因當日在雞公山已是深夜,眉眼看不真切。這回,雖路上相遇,二人心中也殊無把握。
待二人撥轉馬頭,遙見伊青殺稽通海,便知這少年多半便是王譽了,二人心切,不待伊青與司馬仁動手,便欺身搶上。
伊青冷冷地掃了溫氏兄弟一眼,他那冰冷的毫無生機的眼光到處,溫氏兄弟禁不住心頭都是一驚。
“你們想要幹什麼?”
伊青的問話也是冷冷的,沒有一絲生氣。
溫同突然瞳孔收緊,手中劍護住前胸,小心翼翼地問道:
“伊青?”
伊青點頭道:
“是我。”
溫達的臉抽搐了幾下。他們誰也不想惹這個魔頭,但又不甘心就此離去,僵在當場。
伊青見溫氏兄弟不動手,正欲帶王譽離開,忽聽溫同道:
“這位仁兄是……?”
司馬仁一拱手,道:
“在下司馬仁。”
溫同點了點頭,說了幾句場面話,話題一轉:
“不知司馬兄,為何與伊兄動手?”
伊青心裡明白,溫氏兄弟是想與司馬仁聯手,雖未必能贏了自己,但只要有兩人纏住自己一時半刻,另一人便可趁機劫走王譽。
他面不改色,竟雙肘抱胸,任憑溫氏兄弟與司馬仁一問一答。
司馬仁一拱手,道:
“在下與伊兄,略有些小小口角,既然二位來了,我們豈能為一點區區小事,再大動干戈呢?”
溫同仍是臉上帶笑,心中卻已氣得要死。司馬仁這話擺明了,他是不會再與伊青動手的了。
溫同哈哈一笑,道:
“既然這樣,大家便都是朋友,有話好說。不知司馬兄、伊兄這是要去哪裡?”
司馬仁略一遲疑,道:
“在下本想去南陽呂府的,但現在已改了主意,打算回衡山了。”
伊青則一言不發。
溫同心知今日已無善了的可能,但又自忖實力絕非伊青對手,看樣子只有相機行事了。於是,他乾笑兩聲,道:
“既是如此,咱們大家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完,他與溫達倒退三步,正待上馬。
“慢!”
溫氏兄弟都是神色一變。
伊青似笑非笑,看著二人,道:
“二位這就要走,是要去前面埋伏呢,還是想去搬救兵?”
溫氏兄弟勃然變色,正待開口,伊青已飛身而上,黑色的披風迎風抖動,像一隻黑色的大雕,凌空飛來。
溫氏兄弟兵刃一擺,各自遞出一招,已將伊青來路封死。
不料,離二人還有半丈遠處,伊青已然著地,寬大的披風一甩。
一股腥氣沖鼻而來。
溫氏兄弟忌憚伊青運毒之術,早已全神戒備,見他長袍舞動,已知不妙,雙雙向兩側滾身翻飛開去。
“好!”
伊青立叫一聲,兩點流星疾似閃電,已分射二人後心。
溫氏兄弟腳剛沾地,立即滾地趴下,兩點流星從上面掠過。
二人正待起身,只聽“啪”、“啪”兩聲響處,兩點流星竟在半空爆裂,一團血色濃霧頓時罩住二人。
一旁的司馬仁只覺腥風撲鼻,忙提氣連翻三個跟斗,躍出丈餘。饒是這樣,剛著地時,也覺一陣輕眩。
再看溫氏兄弟,已然倒地不起,只管大聲呻吟。
司馬仁駭然。他雖早聽武林中人提及伊青毒術,但今日才得一見,竟是如此防不勝防。伊青冷嘿數聲,道:
“你們不好好在川中溫家堡待著,偏要到這裡找死。”
他邁上一步,黑色披風被風掀起,如死神的翅膀,向溫氏兄弟走去。
“嗖”的一聲,一支響箭破空激射伊青面門。
這一下變起倉猝,伊青猛一抬頭,竟生生將響箭抓住。但他還是被箭上的大力,迫退了幾步。
佛號聲起,伊青已變了色。
“馬寶大師?”
“阿彌陀佛,正是老衲。”
聲音傳出時,一行人已從林中走出。當先一人身披大紅袈裟,手持八寶禪杖,杖環相擊,竟有金石之音,正是信陽國禪寺的馬寶大師,人稱“笑面和尚”。
馬寶身旁一人,勁裝打扮,人雖瘦小,五十開外,但精神矍爍,一雙眼睛如鷹般銳利。他雙手垂下,手掌上青筋畢露,竟似鐵鑄的一般。
伊青心微微一沉,想不到崆峒掌門雲起也來了。
他再看去,只見一半老徐娘,風情萬種,笑靨星眸,卻蓋不住一股煞氣。
這女子便是巫山會首領水上清。她手提一小巧的彎弓,剛才那一響箭,自是她發出的。想不到這樣一個女子。發出的箭竟有那麼大的威力。
最後一個神態雋逸,美髯飄飄,正是中州大俠呂詠蟬。
王譽乍見師父,卻不知怎的,腳如紮根了一般,竟沒有迎上前去,只是低聲叫了聲:
“師父。”
呂詠蟬見到王譽,神情激動,叫道:
“譽兒,終於找到你了!”
他聲音親切至極,臉上更是說不出的欣慰,王譽卻感到一陣寒意,從心頭冒起。
伊青一見這四人,料得今日免不了一場惡戰,遂停住腳步,凝神定氣。
司馬仁上前行禮,按輩份,這四人均與他父親、南海蒼梧島島主司馬空是一輩的。他一一見過禮。
呂詠蟬氣宇軒昂,道:
“伊青,你夜闖呂府,劫走小徒王譽。現在,你又濫殺無辜,害死了稽寨主,暗算溫氏兄弟,還不認罪?”
伊青狂笑數聲,道:
“呂大俠,果然是仁人君子,只不知,昨晚在下到你府上,深更半夜,閣下一人在徒兒門口,輕手輕腳,想幹些什麼?”
呂詠蟬臉一紅,喝道:
“這是我門中私事,不用你管。”
伊青冷笑數聲,道:
“好一個門中私事,你以為收了他做徒弟,那武功秘笈便是你的了嗎?”
“什麼武功秘笈?呂大俠,老衲怎麼不知啊?”馬寶和尚問道。
呂詠蟬也是一怔,道:
“哪有什麼武功秘笈?這都是姓伊的胡說。”
伊青“嘿”的一聲道:
“你從徒兒那裡騙走了武功秘笈,自是不會讓別人知道的,你以為在騙小孩嗎?”
呂詠蟬又是一愣,對王譽說:
“譽兒,你過來,你什麼時候有過什麼武功秘笈,快說!”
說到後來,他話中親切之意漸去,隱隱有了一絲恫嚇之心。
王譽起先還希望伊青在騙自己,現在一看師父的神情,便知伊青所說不假,他自逃離洛陽後,世上已無一個親人,被人追殺。直到遇見呂詠蟬,心中已把他當作這世上最親近之人。現在發現呂詠蟬竟也與他人一樣,覬覷自己的天羅刀,心中只覺空空蕩蕩,兩行眼淚幾乎要流出。
伊青一把抓住王譽的手,不讓他離開。
眾人見王譽這副樣子,心中都是一陣思量。水上清先開了口:
“呂大俠,你請我們幫你找徒兒,怎麼又扯上什麼武功秘笈了?”
馬寶和尚仍舊笑咪咪地,但說的話卻更加明顯:
“呂兄,即使你不便讓我們看什麼秘笈,至少也該事先告訴我們一聲啊?”
雲起一直不曾開口,呂詠蟬見徒兒已不開口,眾人均已懷疑自己獨吞了秘笈。這水上清人雖長得媚,心卻比誰都狠,馬寶更是個佛門中的殺手。他只好求助於雲起:
“雲兄,這全是姓伊的挑撥。”
雲起臉上毫無表情,開口道:
“既然大家一時半會說不清,不如這樣,讓我把這少年先帶回崆峒。如果沒有什麼秘笈,一個月後,我們四人和伊兄,在此一會。如果真有秘笈,那……”
他看了呂詠蟬一眼。眾人心中暗罵雲起這老狐狸。
呂詠蟬雖知雲起帶走王譽,於己大大不利,但現在如果自己反對,必被人疑為做賊心虛,只好不語。
水上清可忍不住了,道:
“何必那麼麻煩,就現在問不是一樣嗎?”
馬寶隨聲附和。眾人的目光,全盯在了王譽身上。
王譽聽了剛才眾人一番話,已知這裡人人心懷鬼胎,他少年人憤世之心一起,早已打定主意:不管你們怎樣,我只一字不說。
伊青看著場內形勢已變,知道眾人已不可能再齊心對付自己。他見王譽遲遲不語,心中也是疑問重重:莫非,這少年並沒把秘笈給呂詠蟬,否則呂詠蟬幹嘛要來找他?
他心中雖已懷疑,卻不便問,如果眾人知道呂詠蟬並沒拿到什麼秘笈,定會聯手對付自己,他心意已定:一定不能讓人搶走這少年,待脫圍後,再細細問他。
伊青是這麼想,但水上清等三人,心中卻認定了呂詠蟬已有了秘笈,只是為殺人滅口才來找王譽的。
眾人惱他瞞住自己,又希望王譽知道秘笈內容,也都盯住了這少年人。
呂詠蟬也已明白,伊青是故意設計,好伺機脫身,但王譽顯然已認清了自己,如不拿住他,不僅傳出去有損自己在武林中的聲望,便是現在,自己也將成為眾矢之的。
五個人勾心鬥角,只有司馬仁已跳馬離去,五個人誰也不敢妄動,竟成一片僵局。
最先打破僵局的,仍是水上清。她心中不耐,對王譽喝道:
“快說,到底武功秘笈在哪裡?”
王譽竟不用眼看她,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水上清大怒,突然提氣縱空,斜飛數丈。手中連珠弩,早已發出九箭。
伊青見她身形一動,已知就裡,猛伸手一提氣,抓住王譽手腕,將他帶開數尺。
連珠弩“嗚嗚”聲響,竟射在王譽身後的樹上。
箭中的同時,人已著地。
“我不過給他個警告,讓他快說。”
伊青手腕輕輕一運氣,王譽只覺酸癢難忍,耳邊是伊青用“傳音入密”內功說的話:
“快說已給你師父了,否則我殺了你。”
王譽心頭怒起,他涉足江湖幾十日,發現江湖,遠比他想像的要險惡,人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他少年心性,容易偏激,竟起了憤世之念,任伊青威嚇,竟一言不發。
伊青見自己對一少年竟無可奈何,心頭哭笑不得,他心頭火起,卻不敢當眾殺了王譽,甚至連折磨他,也不能讓人看出。
突然,伊青感到一股殺氣,正從側面向自己襲來。
他陡然轉身。
水上清已悄無聲息掩了上來,手中已多了一柄薄,薄彎刀,向他斬出。
伊青猛然右手一送,王譽只覺二個踉蹌,竟向水上清刀刃躍去。
這一下事出意外,水上清“啊”了一下,刀走偏鋒,貼著王譽面門斬過。刀風過處,王譽臉上火辣辣地生疼。
就在水上清手足倉猝瞬間,伊青已然出手,他左手一抖,九枚銀針,向水上清面門激射。與此同時,他右手一揚,一枚雞蛋大小的圓珠,射向馬寶等人。
九枚銀針在途中,竟突然改變了方向,互相撞在一起。撞擊之後的銀針,射向陡變,四散飛出。
水上清見銀針軌跡突變,心知不妙,一下倒翻飛出,動作翩似蝴蝶,快如閃電,但饒是這樣,仍有一枚銀針,擦著她的臉蛋飛開,臉上頓時一道血痕。
水上清花容失色,她知伊青的毒,防不勝防。只淺淺掠過,臉頰上已有麻癢之感,心頭一凜,立刻守住門戶,暗中運氣御毒。
這時,正要衝上來的三人,已被圓珠阻住去路。
那黑色珠子,在半空中陡然炸裂十一團白色濃煙。三人怕煙中有毒,避之不及。
伊青一招出手,擊傷水上清,阻住其餘三人,趁勢一把抓住王譽,奪路而走。
這邊四人見伊青想逃,怎肯放過。雲起輕功最好,幾個起落,已快追上伊青,他凌空一掌,擊向伊青後背。
不料伊青不躲不閃,只是腳下更快。
“啪”的一聲,雲起的掌,已印上了伊青的後心。
與此同時,馬寶的禪杖和呂詠蟬的驚虹劍,已同時刺到。
空中,水上清發出的連珠箭破空而來。
伊青已四面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