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誉在逃亡。
自幼生长在天衣盟的他,从小便受到盟中卫士的看护。作为天衣盟盟主的幼子,洛阳乃至中州武林一般的人物,都不敢怠慢了这位二公子。
但现在的他,满面灰尘,衣衫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又饥又渴,开始了亡命江湖的惨痛经历。
他肚子饿得要命。但更可怕的是那种恐惧感,时时抓住他的心头,挥之不去。那种只有被追捕而濒于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对死亡的恐惧,像死神那无声无息的利剑般,刺中了他的心头。
他几乎要崩溃了,但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因为复仇的渴望,最终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他一刻不停地跑,逃亡,还是逃亡……
柳七离开渔村,纵马向西驰去。
他今年四十不到,但神情却已近乎苍老。他的马,就像他的衣服一样普通。他腰间,挂着一把同样普通的刀。
但就是这么个普通的人,这把普通的刀,曾经使多少人心惊胆寒。
还在他当沧州府捕快的时侯,柳七便以他那超乎寻常的追踪的本领,令无数江洋大盗落入法网。
后来,他因为在查一宗案子时,得罪了一名高官,被栽赃削职。从此,衙门中少了一名神捕,江湖中多了一名独行人。
离开官府之后,柳七愤世嫉俗,同时为了在江湖中生存下去,他成了一名杀手。当年,郴州大盗王行三,作恶多端,但他武功高强,又善于躲藏,武林中人虽恨之入骨,但均无可奈何。
柳七闻讯,在一个月内,从湖南一直追踪到星宿海。最后,终于追上了逃出中原的王行三。二人在星宿海边一场死斗,柳七身中七种暗器,终于一刀斩下了王行三的首级。
这一战,奠定了柳七在江湖中“索命铁捕”的名声。
柳七这次赶往中州,正是受人所雇,截杀王誉的。
鸡公山,位于河南与湖北交界处。
王誉逃到这里,已是精疲力尽。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逃上武当山,托庇于武当掌门空桑道长门下。
放眼中原武林,也只有武当派,才有实力和威望,来保护他;也只有武当派,才不会受权力与金钱的诱惑,截杀一个十五岁的亡命少年。
上得山来,山顶是一片空地,四周树木密布,树荫下,一座破败的庙宇,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黄昏,落日伴着满树昏鸦声声,显得益发冷清。
王誉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再也迈不出一步了。他跌跌撞撞走向破庙。
刚走进庙里,他便累得坐倒在地,肚中已是饥饿难忍。但在这荒山破庙,哪里会有什么吃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王誉顿时紧张起来,透过破窗口向外一望,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汉,正走上山顶,两人一色的青衣短靠,各戴了一顶大黄斗笠,每人背着一个包袱,长约四寸余,看样子里面放着兵刃。
两人上得山来,看见破庙,同时放慢了脚步。王誉悄无声息地赶忙伏下身去,躲在黑暗处。
左边一个稍高些的开口道:
“老二,你看姓吕的会不会躲在这破庙里面?”
右首那人看了看,摇了摇头道:
“不会。姓吕的自命大侠,绝不肯躲在这种地方。
否则,传了出去,他在江湖上便没了面子。”
“哼!”那先开口之人又发话了,“今天他败在我们兄弟手里,只怕不单失了面子,连命也难保。”
王誉听了二人这番话,心中一松,知道并不是来抓自己的。但二人打扮诡异,言语刻毒,看来也决非什么好人,所以,王誉依旧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此刻,二人已开始忙碌起来,王誉虽不明白二人究竟在干什么,但见他俩一会儿在这挖个陷阱,一会儿在那里藏个针,也即明白了:二人定是约了什么姓吕的来此比武,却事先在这设好埋伏。
王誉心中大是反感,心想:待会儿等那姓吕的来了,定是要想法子通知他一声,切莫着了二人的道。
外面二人忙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已设埋妥当,然后,二人放下背上的包袱,跌坐在地,一动也不动。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天己完全暗了下来,初升的月亮,白蒙蒙的月光照着这片空地,空气中竟仿佛充满了紧张的气息。山风摇曳着周围的树枝,使月影斑斑驳驳的,更添一份诡异。
忽然,半山腰响起了一声长啸,啸声宏亮清彻,显然长啸之人中气很足,内功精湛。
坐在空地上的二人顿时睁开了眼睛。王誉虽然看不十分真切,却也能从二人的背影,感到他们的紧张。
啸声歇时,人已到了山顶。青衫长褂,简单中透着潇洒,三寸美髯在风中轻轻飘动,长衫猎猎,更增几分神韵。
再看来人的脸,如冠玉饱满,一双眼睛神采四溢,令人见之忘俗,做世外想。
来者悄然而立,似玉树临风,却又不怒而威。
先前二人几乎同时跃起。在身形离地同时,二人已在挥手瞬间拂开了身前地上的包袱,亮出了两件明晃晃的兵刃。
只见左首那人,手提一柄细长的剑,但在剑身离剑尖三分之一处,斜斜地打出了一个弯钩,再看右首那人,手持一把银钩,但一边刃薄似纸,俨然可做刀使。
“原来温氏兄弟,整天不离手的,是这对宝贝。”
后来那人容色不变,两只手信然放在身后,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左首那大汉怒叱一声:
“吕咏蝉,快亮你的兵刃。”
王誉心头一动。他记得以前曾听父亲说起过,武当俗家弟子中,以吕咏蝉武功最好,而且为人正派,颇有清誉。按辈份算,他还是空桑道长的师弟呢。想不到,自己今日竟能一见。王誉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帮吕咏蝉的忙,以免他被诡计所伤。
吕咏蝉不动声色,说道:
“温氏双雄,一向在川中称雄,但要在中原,恐怕不那么容易。”
温家兄弟一听,不再言语,二人从两侧各踏上一步。顿时,小小的空地上,陡然一股杀气。
吕咏蝉身形一晃,温氏兄弟蓄势已久,待见他身形甫动,以为他要出手,二人顿时发招攻出。
“钩刀”与“剑钩”,一左一右,顿然封杀了吕咏蝉三面退路。
这样一来,吕咏蝉只有一条路可躲,避向空地中央。但空地上,早已被温氏兄弟,设好了埋伏。
王誉年纪虽不大,但自幼耳濡目染,一下便已看出了温家兄弟的用心。他正待开口示警,突见温氏兄弟身形均是一抖,已然各自后退了几步。
吕咏蝉依旧一副悠闲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曾动过。
温氏兄弟心中却均是一凛。
刚才,眼看两件奇形兵刃快要攻到时,吕咏蝉突伸双指,左手食指,右手中指,分别将两件兵刃一推。
温氏兄弟只觉对方长袖一挥,两股阴柔的劲力,已使二人兵刃险些撞在一起。两人先机已失,不再进攻,反都退身站定。
老大温同开口道:
“想不到吕咏蝉果然名不虚传,不愧自称中州大侠。阁下的‘拂风手’确实有些门道,不知惊虹剑,是不是也一样厉害。”
老二温达却已沉不住气道:
“姓吕的,快亮剑吧,别再这么装神弄鬼的。”
吕咏蝉淡淡一笑,朗声道:
“温氏兄弟在川中武林也算是号人物,但以二位这般身手,却不惩恶扬善,反倒唯利是图,可惜呀可惜!如果二位能及时回头,也是我武林之大幸!”
温达大怒道:
“呸!住口。这次我兄弟劫镖不成,败在你手中。但若不是仗着镖局那些狗腿子,你怎能那么轻易将我们击败?今天约你到这来,正是要好好领教一下‘拂风手’和‘惊虹剑’的真正厉害。看招!”
话音落地,他手中银钩已递出,寒光在月色下一闪,已刺向吕咏蝉右腿。
温同见势,不加思索,手中兵刃一抖,刺向吕咏蝉咽喉。
温氏兄弟在川中颇有些名气,除了这一对兵刃奇特、招式怪异外,更在于二人心意相通,出手配合默契无比。
吕咏蝉身形倒退三步,刚避开二人攻击,忽然,二人招式在半途一变,温达直刺改为横扫,“钩刀”斩向吕咏蝉腰间,而温同剑式下斜,向吕咏蝉左肩削去。
吕咏蝉见势不好,身形一晃,已斜掠而起。两件兵刃从他身前堪堪划过。紧接着,他人已在半空,向温达扑去。
温达手中钩不及变招,情急之下,身形一矮,一个滚翻就地滚了开去,避过了吕咏蝉的一击。同时,温同的剑,已刺向半空中吕咏蝉的小腹。
吕咏蝉一击不中,竟出手突在温同剑尖上一按。
温同只觉一股怪力袭来,几乎拿捏不住手中长剑,一个踉跄向后退下。
借着这一按之力,吕咏蝉身形已在半空中陡然散变方向,横飞了开去。
吕咏蝉出手仅一招,便逼得温同,转攻为守,温达更是狼狈不堪,王誉在暗处看得真切,正在心中暗自喝采,忽然一闪念,脱口而出:
“小心。”
吕咏蝉身形刚要落地,忽听有人高呼“小心”,心中一凛,他久历江湖,顿时明白温氏兄弟出的几招,都是要把他往庙前空地上逼,自是有什么埋伏。他心念一动,便没有全身着地,而是在半空中猛的身子陡转了几圈,长衫飘飘之际,他手一扬,一只元宝激射在地上。
然后,他身形落下,脚尖在元宝上一点,人又跃在半空。
温氏兄弟忽听有人示警,心中大惊,他们见吕咏蝉没有上当,而是先射出元宝探路,忙双双挺兵刃扑上。
吕咏蝉在半空中手一扬,两点寒光直射向温氏兄弟面门。温氏兄弟忙举兵刃挡住,只听“叮叮”两声,两枚制钱落在地上。
仅这么一缓,吕咏蝉已射出两只元宝,他身形疾落,脚点元宝,已飞回了刚才自己上来时的位置。
温氏兄弟见吕咏蝉已脱困,自己精心布置的阵法丝毫未起作用,均是愤怒已极。二人心意相通,忽向庙中扑去。
吕咏蝉见二人神色,知二人定是要加害于庙中示警之人,正待救人,已来不及了,温氏兄弟已扑入庙中。
庙中一团漆黑,温氏兄弟扑进来时,庙中竟空无一人。
二人一怔,刚才明明听到声音是从这里传出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突然,只听头顶“啪”的一声。温同心中顿时明白,狂喝一声,已破庙顶而出。手中兵器,像一条银蛇,冲出庙顶。
而温达已越窗而出,到了庙旁。
温同破顶而出,身形甫定,发现一少年正站在面前。温同一愣,喝道:
“你是谁?”
那少年心中虽惊慌,神色却还镇定,竟反问道:
“你是谁?”
但他一开口,温同便知正是刚才示警之人,他怒从心起,一剑刺去。却不料,这少年竟似练过武功,身形一侧,温同竟刺空了。
他正待变招,忽听下面温达急呼:
“小心。”
温同不暇多想,猛地向右边一闪。
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擦着他的衣衫而过,剑气将温同的短靠,割出了几道裂口。
“惊虹剑!”
吕咏蝉长剑猛然抖转,剑势一斜,行云流水般在瞬间竟攻出了九剑,剑剑击向温同咽喉。温同腾挪闪躲,却始终摆脱不了森然的剑气。
这时,温达也已跃上庙顶。他正待加入战团,忽然发现温同和吕咏蝉,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他一愣,随即便看清了:吕咏蝉手中那把夺人心魄、名动江湖的剑,已抵在了温同的咽喉上。剑气阴冷、森然,已侵人了温同的颈部皮肤,鲜血渗了出来。
场上顿时一片死寂,只有月光冷冷,剑气森森。
吕咏蝉撤剑,入鞘,一言未发,神色恢复了悠游与闲静。
温氏兄弟脸如死灰,温同一抱拳道:
“谢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只见人影在月华中飞起,直掠而出,片刻间已无影无踪。
吕咏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
“我只道这次温氏兄弟能自悔改过,但看刚才的情形,只怕……”
他回转身,微微一笑,又道:
“这位小兄弟,刚才若不是你,只怕我会着了他们的道了。多谢!”
王誉脸一红,忙摆手道:
“吕大侠不必客气,以您的武功,即使我不示警,也决不会败的。”
吕咏蝉哈哈一笑,问道:
“兄弟,听你口音,像是洛阳人氏,不知对否?”
王誉心中略一犹豫。但吕咏蝉神隽清朗,又行侠仗义,他少年的心头,早已佩服不已,当下毫不相瞒,告之自己的身世。
“哦?这么说,萧弘景果然重赏要抓住你了?”吕咏蝉神色严肃。
“是的。”王誉眼圈一红,“他还杀了我全家上下。”
“岂有此理!”吕咏蝉怒喝一声,“连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
他掉转头,问王誉:
“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王誉便把计划上武当的事说了。吕咏蝉沉思片刻,点头道:
“这件事,既然让我碰上了,便不能不管,我的武功出自武当,空桑师兄为人热心,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我看不如这样,你跟我先去南阳我家中,待休息十天半月后,我将你亲自送上武当。你看怎样?”
王誉心头一阵感动。半个多月来亡命江湖的恐惧、孤独、仇恨,一下子松懈下来,他只觉脚一软,已昏倒在地。
南阳,吕府。
王誉睁开眼时,已是躺在一张舒软华丽的床上,他向外望去,只见房内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只小碗,一股药香扑鼻。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衣小丫环。见王誉已醒,小丫环面有喜色道:
“你醒了吗?快喝药吧。”
说罢,上前拿起药碗,便要喂王誉吃药。王誉这才想起,自己定是已在南阳吕咏蝉大侠的府上。他自幼生长于天衣盟,人人对他侍奉有加,所以小丫环侍候他喝药,全然没有不自在处。
正喝了一大半,一人神采奕奕,儒服巾冠,走入房内,正是中州大侠吕咏蝉。
“王公子,可好些了吗?”
王誉正待起身拜谢,吕咏蝉手一拦道:
“不必多礼,我与令尊王盟主神交已久,一直无缘相见,你在这里,便当是自己家中,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去。待住上个十天半月,我把手头一些杂事一了,再陪你上武当山,如何?”
王誉喉头一梗,连连点头。
吕咏蝉微笑颌首,道:
“你刚醒来,身体还太虚,好好休息吧。”
说完,转身离去。
王誉在南阳吕府,一住就是十天。这十天中,他似乎又恢复了昔日舒适的生活。
但在内心深处,他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王家二公子了,半个月的逃亡,在他心头刻下的记忆,是时光也掩不去的。
所以,到第十一日,他便去见吕咏蝉,要上武当山。
“怎么,你在这里不开心吗?”
吕咏蝉沉吟片刻,带笑问道。
王誉忙摇头,道:
“吕大侠对我恩重如山,但家仇不可不报,小侄想上武当,拜师求艺,学成之后,他日下山得报血仇。”
吕咏蝉点了点头,脸上已露嘉许之色:
“好,不愧是王盟主之子,你的心意即已决,我也不强留你了,只是上武当拜师求艺,只怕不那么容易。”
王誉一惊,忙问其中缘由。
原来,武当山自空桑道长任掌教真人后,他生性厌恶杀戮,而武当却偏偏又是武林重镇圣地。为了不让武当卷入江湖纷争与仇杀,空桑道长规定门下弟子,收徒极严。凡是武林中人及其子女,武当一概拒之门外,其用意,自是避开江湖恩怨。
王誉一听,如一盆凉水浇头直下,心里顿时凉透了,没了一丝主意。
吕咏蝉不忍,沉思片刻,道:
“你是世家子弟,素有根底。近日据我观察,你天资不错,该是个难得的学武之人,所缺者,唯名师。武当派是天下武学名门正宗,少年人习武,以武当,内功为根基,自是最好,但空桑师兄是不会收容你的,你还是另择他人拜师去吧。”
王誉心中失望已极,想起大仇无法得报,泪水已是盈盈在眶。
吕咏蝉微皱眉头,半晌,道:
“你既然决意为家人报仇,我自当助你,前些日子,你在鸡公山上帮我,我们在江湖上混,不可不讲义气,这样吧,我从即日起,把武当的基本功夫,传授与你。”
王誉顿时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心中狂喜已极,当日他在鸡公山上,亲见吕咏蝉出神入化的武功,心中早已佩服至极,全然没有想到,吕咏蝉竟肯教自己武功。
大喜之下,他已跪倒在地,正待行拜师大礼。
突然,吕咏蝉暴喝一声,长袖一抖,一股大力将王誉横掀在地。
王誉正自莫名其妙,却听“笃”的一声。一把飞刀已插在面前地下。若不是吕咏蝉的一击,王誉早已中了飞刀暗算。
接着,吕咏蝉人已扑出了大厅。外面顿时响起一声叱喝,接着便是过招交手之声。
王誉正待起身,厅外已是一声惨叫,打斗之声陡然而止,眼前一晃,吕咏蝉已回到厅中,神色已恢复自若。
“没什么,五马堂的丁炳想得那十万两银子,让我赶跑了。”
王誉已然双膝着地,喊道:
“师父。”
吕咏蝉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颔首。
第二日一早,吕咏蝉便将王誉叫到了习武厅。
正中烧着三炷香,王誉进来时,吕咏蝉并没像以往那样面带微笑,而是正襟危坐,板着脸,喝道:
“跪下。”
王誉不明所以,屈膝跪在香案之前。
吕咏蝉起身离座,对空遥拜三下,道:
“武当俗家弟子吕咏蝉,今日收王誉为徒,谨遵我武当门规,如有违犯,吕咏蝉愿与弟子王誉同罪。”
说完,他起身面向王誉,厉声道:
“你既做我弟子,须严守武当门规。”
待得将武当数十条门规讲完,已是将近午时,吕咏蝉这才重新面露微笑,一把扶起王誉道:
“这是我武当的规矩,不得不尔。然规矩这么多,其余均是小事,但有两条你一定要记住:一是不可以武压人,坏我武当清誉,而要惩恶扬善,光大武林为己任;二是不可欺师背祖。若犯了这两条,我可不能庇护你的。”
王誉心头激动,点头称是。
一个月后。
在这一个月内,王誉每日习武不辍。吕咏蝉教他的武当基本心法,他一日也不曾停止练过。
一个初夏的午后。
阳光照在王誉背上,热得略有些发烫。
他已汗流浃背。刚刚练过一套武当起手式,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力,似乎比以前更差了些。
他脑海中忽然念头一动,记得父亲生前曾告诉过他,两种不同的武功心法,若是混在一起,只会有害无益。
莫非,我的天罗心法与武当内功心法,二者冲突难调?这该怎么办?
他疑惑一起,直奔内堂。
吕咏蝉一捻短髯,思索片刻,道:
“小誉,你说的可能有些道理。但天罗心法我并不知道,也就没法判断,它是否会与武当内功相克了。”
王誉一听,忙道:
“师父,这很容易,‘天罗心法’是我祖传,早在儿时父亲便教我了,我把天罗心法背一遍,您就知道了。”
不料,吕咏蝉突然板了脸,叱道:
“一派胡言,天罗刀法乃是你王家祖传,据我所知,从不曾传与外姓,你怎可随意便说出来,怎对得起你故世的父亲!”
一番话,说得王誉汗颜,不敢再吭声。
吕咏蝉也觉自己话过重了,遂和言悦色地对王誉道:
“天罗刀,江湖故老传言,乃是武林重宝,再配上天罗心法与天罗刀法,威力无穷,江湖上觊觑之人颇多。你切要小心了。”
略一沉吟,他眉头微皱,又道:
“只是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以天罗刀的威力,似乎……似乎令尊不该……”
王誉心头一惊,脑子里浮现出父亲以前给他讲过的事:原来,天罗刀确是武林中流行千年的利器,但以前并没有什么天罗刀法。
直到二百年前,当时天罗刀。落入了一代怪侠哥啸天之手。哥啸天精通天下诸门武学,揉毕生所学之精华,将当时各大门派武学精髓尽采其中,又天资绝顶,遂独创了集各门武功、各般兵器招式之神于一统的“天罗刀法”,独步江湖二十载。
后来,哥啸天受各大门派高手围攻,堕落黄山始信峰。当时,武林中人均以为他早已身亡。
孰料,哥啸天大难不死,但已武功全废,且半身瘫痪,当时救他的樵夫,尽得其天罗刀法。十年后天罗刀重现江湖,樵夫一月间连败八大门派高手围攻。
这樵夫,便是王誉的高曾祖父。
天罗刀原有九重功力。樵夫出道前,哥啸天将毕生珍藏“九转内调丹”相赐,三粒丹药顶得九十年功力,遂成江湖又一霸主。
但传到王誉曾祖父手中时,因无丹药相辅,练到第六重时,已近老年,无法再练下去,而王誉祖父从小生性厌武,六重刀法更是只学到了不过三成。
故尔,到得王珏手中时,天罗刀法的威力,已与天下名门刀法无异,原来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天罗刀法,已名存实亡。
王珏生前一再告诫儿子:天罗刀法,须以深厚内功方能练就。每练一重,至少须十年功力,再凭天资聪悟方可。如内力不到火候,则强练有害无益,轻则武功全废,重则走火入魔,或夭或痴,即使内功到了,如悟性不够,仍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听完王誉这番话,吕咏蝉竟怔了半天,忽长叹一声,道:
“如此说来,这绝世刀法,竟非凡人可以练成,失传武林,可惜呀可惜。”
王誉也是神色黯然。
“如父亲能练到第五重以上,也不会命丧血旗门手中。”
“不过,听父亲说,当年曾祖父练到第六重时,便再也无法练上去,其时,高曾祖父已故世,留下的心法也仅六重,而余下三重说是在刀上,曾祖父百思不解,后来不告而终。”
吕咏蝉神情一缓,道:
“这么说,天罗刀法现今只有六重?”
王誉答道:“正是。刀法、心法均只六重。家父不过练到二重。”
吕咏蝉喃喃道: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如若练到六重,会是怎样?”
王誉停了一停,答道:
“我也不知,只知当年曾祖父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刀。”
说起天罗刀来,王誉不禁神采飞扬。他没有注意到,吕咏蝉眼中,一种欲望正在渐渐燃烧。
夜。
深夜,天上已没有月亮的清辉,显得暮色更加沉重,沉重得令人窒息。
王誉却始终不曾睡着,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总在想武当的心法,与天罗心法有什么冲突之处。
夜色更浓。
一个人影,幽灵般地出现在长廊的尽头,没有声息地向王誉的小屋移近。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黑暗,衬着比黑暗更黑的人影,一双狂热与贪婪的眼睛,是漆黑中唯一的光亮。
吕咏蝉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王誉的窗外。
早在一个多月前,鸡公山上,王誉昏迷的那刻,吕咏蝉便已看到了天罗刀,和刻在刀鞘上的天罗心法与天罗刀法。
但只有六重,所以他没有马上拿走。他要等发现了第七重至第九重的心法与刀法,再一并占为已有。
现在,当他发现并不存在第七至九重的心法与刀法时,他再也等不及了。
他已到了窗口,他伸手,推窗……
蓦然间,一道寒光,划破了夜的黑暗,夜的寂静,细细的风声中,是暗器破空的啸声。吕咏蝉情急之下,右手一抖,长袖飞卷起一阵烈风,将暗器已卷入袖中。
但他忽然闷哼一声,身子陡然翻出,落地时,卸下的长袍正飘然着地,右袖口已然烧了起来。
“嘿嘿,”黑暗中一声怪笑,却并没有人出来。
吕咏蝉听音辨位,未待笑声停止,已如一只愤怒的猎豹,扑向槛外的花丛。半空中,他已是长剑在手,驭着寸余剑芒,直直地飞扑上去。
花落,叶摧,枝折,树倒。
森然的剑气尚未收回,吕咏蝉已发现自己中计了。
花丛后空无一人。
他剑舞如飞,黑暗中舞起一片银雨,以防对手暗算。同时,转身。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已瞥见一条黑影,扑入了王誉房内。
吕咏蝉怒喝,追击,但三点流星阻住了他。
他剑起,挑落三点流星。
流星突然炸裂,一股粉红色的烟雾,带着腥臭,在花园中弥散开来。
吕咏蝉飞退,一直倒飞到丈外,方才停住身形。
待他闯入王誉屋内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后窗被撞开,浓浓的夜色袭了进来。
窗口,那件长衫仍在烧着,火焰是碧绿碧绿的,在夜色重压下,显得十分的诡异。
王誉在听到怪笑时,才察觉窗外有异。
他一跃翻下了床,手中已握住了天罗刀。
突然,房门被撞开,一个人影,像一只凌空的蝙蝠,直飞了过来。
王誉举刀,正要发招,那人已到了面前。只见他浑身夜行装束,长发披散,脸上罩着一个黑布眼罩,已一把抓住了王誉的刀。
一股灼热的感觉,袭上了王誉握刀的右臂,他轻哼一声,手却没有松开。
那夜行人不暇多缠,黑袍猛地一挥。一股腥气刺鼻,王誉顿觉头重脚轻。
然后,他便看见那黑色袍袖,像一张大幕,罩住了自己的脸。随即,他便沉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