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
初春的晨光尚未驱散昨夜的薄雾,远处的树林烟云缭绕一般,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只有近处的绿草,含着晶莹的晨露,显得翠色欲滴。
王珏背着手,缓缓地在城郊的道上走着,他神色悠闲,步履随意,俨然一副轻松的样子。
但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他的散步决不似看上去那样轻松。至少,他后面悄悄跟着的十名杀手,一刻都未放松过手中的剑柄。
只要有一丝风欢草动,他们的十柄剑会在眨眼间出手,将王珏身边所有空隙都封死。他们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来护卫住那个正悠然散步的人。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王珏,洛阳城中最有势力的王珏,天衣盟盟主王珏!
王珏皱着眉,这表明他的心境与他的步态确实迥然不同。但是,从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从没有!
他施施然走过那片小小的树林,太阳已经跳起老高了,竟也有些刺眼。
正在这时,他忽然有了种奇怪的预感,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早在二十年前他初到洛阳古城时,便已能时时产生类似的预感和凶兆了。
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只见他的身形,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已拔地而起,在半空中斜翻了几个跟斗,已掠了出去。
几乎在他离地的同时,几百枚钢针蜂窝般地射在了他片刻前所站的地上,剧毒使土地一下子泛出了深蓝色。
这时,天衣盟的杀手已赶到了,十柄寒光闪闪的剑已击向树丛背后。
狙击者显然没料到,王珏那久经沙场的直觉会助他逃脱攻击。他此刻只有一个选择——逃命!
但当那灰衣狙击者堪堪避过十名青年杀手的厉剑时,他发现自己已跑不了了。
王珏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不到一丈处,笑咪咪地看着他。
如果王珏此时发怒或出手,都不会比这笑更让对方恐惧。这笑,表示轻视,甚至是好玩,就像猫抓住了耗子,并不立即弄死一样。
灰衣人的斗志,一下崩溃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王珏的对手,否则也不必用暗杀的手段了。但更可怕的是王珏的笑,那份自信,那份嘲弄,彻底击垮了灰衣狙击者心头尚存的拼命的念头。
所以,他只有死。
王珏看着灰衣人用匕首刺穿自己的心脏,看着灰衣人缓缓地扑地倒下,两眼兀自不甘地睁得老大。
王珏脸上却毫无表情。二十年,足够让一个容易激动的江湖少年,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一方霸主了。
否则。他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更不能成为与血旗门门主杜血衣一起执洛阳武林牛耳的王珏了。
揭开灰衣人的脸罩,王珏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灰衣人,正是自己旧日的对手——铁马镖局局主晁高风的独子、逃亡多年的晁衡。
王珏摇了摇头,似乎叹了口气。五年前,他在洛阳城的霸业正如日中天的时候,便是晁高风第一个向自己挑战的。
结果呢?晁家满门,除了晁衡被晁高风有意支走外,全部被杀。晁衡也一下子杳无音讯。谁想到,他居然还有胆子回来报仇。
突然,王珏的神情变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浮现在他脑海中。
既然晁衡武功仍是那么差,为什么他要来暗杀自己呢?如果他要报仇,五年中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在天衣盟与血旗门之间纠纷迭起的时候呢?
王珏了解晁衡。他了解自己每个对手,包括他们的亲友部属与弟子,这正是他至今立足武林不曾败过的诀窍。从他的资料来看,晁少爷决不是个有胆略的人。他这么贸然一击,一定是有人答应帮他。
可现在晁衡已死,他的帮手呢?
王珏神色突变,不待杀手们明白,他已纵身掠了出去,同时发令:“赶快回城!”
当“城”字出口时,他人已在数丈之外,向洛阳城飞掠而去。
洛阳城内五里桥。
王家大院。
王珏赶到时,王家大院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门口天衣盟弟子见盟主回来了,忙上前行礼。
王珏心头一宽,他眼睛四下一扫,并无任何异样,也没有见到任何行踪可疑的人。他心中松了口气,却渐渐对自己有些不满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这是凶兆,还是我已经老了,不该再把持这天衣盟了?
迎上前来的,是天衣盟的总管、王珏的亲信萧弘景。与四十五岁的王珏相比,萧弘景不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但王珏力排众议,把天衣盟的家当,都交给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早已看出,无论是他儿子,还是与他一起打下这半壁江山的两名堂主,都不具备这个年青人异乎寻常冷静的思考与周密的计划。
“盟主,上午血旗门派人来过。”
“哦?”王珏神色未变,淡淡地应一句。
萧弘景两只发亮的眼睛望着王珏,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敬意。三年前他初到洛阳城时,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身居盟主之位的王珏,竟然亲手将他提升,从加入天衣盟到成为威震半个洛阳城的天衣盟总管,他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
他敬服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人,不仅是出于知遇之恩,更是佩服他用人不疑的胆识与临敌时的自信。
“杜血衣要与您谈判。”萧弘景又加了一句。
这次,王珏的眼神亮了一下。
如果说在这洛阳城中,还有谁能与萧弘景抗衡的话,那只有杜血衣了。
年仅三十六岁却已有二十多年江湖阅历、曾在一夜之间将血旗门前门主林观潮的势力彻底铲除的血旗门现任门主杜血衣。
谁都知道他的“血衣神剑”天下无双,但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冷酷与残忍。
据说,他曾将华山派掌门佟梁秋的手足斩断,丢在雪地里,呻吟哀嚎十日方才死去。那一次比武,奠定了他在武林中的威势,也担上了嗜血的恶名。
近十年来,血旗门在洛阳城中的势力越来越大。
五年前,当天衣盟轻而易举聚歼铁马镖局后,挟胜势之余威,迫使林观潮与天衣盟订下了瓜分地盘的协议。
从此,洛阳成为天衣盟与血旗门共霸的局面。但天衣盟的地盘比血旗门的更大,也更繁华,明显占了上风。
正是那次城下之盟,动摇了林观潮在血旗门的地位,并最终被杜血衣取而代之。
杜血衣登上门主宝座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实力渗入了天衣盟的地盘。双方冲突越来越多,不用明说,洛阳城乃至武林中每个人,都觉出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了。
一场火拼只是早晚的事!
而现在,杜血衣竟然提出要谈判。
王珏没有开口,而是从萧弘景手中接过一张请帖,只见上面字迹清隽却透着遒劲之气,写着:
血旗门门主杜血衣,于二月十五午时,于品茗阁,恭候天衣盟王盟主大驾。
简简单单,没有一句废话。
王珏略一皱眉,道:
“李梦遥?”
萧弘景点点头,道:
“是他的字,请帖的话,也像是他的风格。”
王珏不言语了。他虽没把握赢杜血衣的“血衣神剑”,但他自信对方也未必胜得了自己的“天罗刀”。
但这次并不是一对一的比武决斗,而是两大帮派的决斗。
他担心的是,萧弘景能不能对付得了李梦遥——血旗门的副门主,也是血旗门的灵魂。他也担心,自己的护法和堂主,能不能对付得了杜血衣的部属。
洛阳城内品茗阁。
二月十五,午时,太阳正暖洋洋地照在品茗阁朱漆的招牌上。
本来应该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今天却静静的没有一个主顾。因为谁都知道,本城最有势力的两个人,今天要在这里见面。
至于见面后是好好地谈判,还是血溅当堂,谁也猜不出。
王珏上楼。
楼板“咯吱、咯吱”地响了几下,王珏已到了楼梯口。此时,他的浑身已戒备到了极点的地步。
如果有人要偷袭,那便是此时,王珏刚把头探出楼梯,还未来得及看清楼上的情况而太阳正好射在他脸上,令他睁不开眼来。
他那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又在他心头动了一下。他顿觉肌肉在收紧,一股杀气从他那里漫射出去。
当他终于看清堂上的情景时,心中微微一沉。
一个青年人,长发潇洒不羁地披散下来,身上的衣服不整,却透出一股随意的风格,他的举手投足,无不让你觉得是个书法大家在写张旭的狂草。
而此刻,他正坐在一张小桌前,独斟独饮,一双能看入人心扉的眼睛,仿佛故意带着一种迷朦与模糊,让人不觉得太过犀利。
他一边饮着,一边看着正走上楼来的王珏和萧弘景。
王珏心微微一沉,是因为他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狂放的年青人是谁了。
李梦遥!
但他并不为此而心头微沉。他惊讶的是,这个神情悠闲的年轻人,竟会使自己产生出只有生死关头才会有的直觉!
更让他惊讶的是,自己那股凌厉的杀气,不仅未能让这年轻人有所惊惧,反而一到他周身便消失了。
仅这两点,他知道萧弘景决不是李梦遥的对手,决不是!
李梦遥看见王珏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时,忽然笑了。
一笑,他那股狂放的神情,立时从脸上消失了。
“王盟主,在下李梦遥有礼了。”
说话时,他已长身立起,一揖。
王珏淡淡地回礼,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李梦遥几眼。
萧弘景的双手握成了拳,又一点一点悄然松开了。
此时,王珏已开口道:
“杜门主呢?”
李梦遥带着歉意一笑道:
“十分抱歉,我家门主忽然有急事,全权委托在下,来与王盟主商量些事情。”
“你?”王珏口气中似乎有些不屑。
“正是在下。”李梦遥似乎全然没听出王珏的口气。
“你不配。”王珏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时,眼神已死死地盯在李梦遥脸上。
“如果您觉得这样有失身份的话,不妨也派人来与我谈。不过,他要有全权,可以代表天衣盟。”
李梦遥不但没有一丝愤怒,反而依旧带着笑说道。
王珏心中的戒备更深了。他已明白,为什么李梦遥会有那么大的名气了。
忍他人之所不能忍,尤其是当自己名权两握时,更属难得。
王珏笑了,道:
“李副门主,果然气度不凡。不与你谈,又与何人?”
这时,旁边的一扇小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大笑着走了出来,边走边道:
“怎么样,我说王盟主一定不会计较吧?”
“杜血衣!”萧弘景轻退一步,已是全身戒备。
王珏神情不变,依旧淡淡地道:
“杜门主,怎么有心情开起玩笑来了?”
杜血衣拱手为礼道:“王盟主莫怪,请坐。”
王珏气定神闲,安然落坐。他心中明白,见面这场心战,打了个平手。
杜血衣坐定,开口道:
“这次请王盟主来,有件事要与王盟主商量。”
远处的树影,已笼上了一层轻烟。远山的绿色,也被夕阳染映成绛色。
暝色已悄悄袭入品茗阁。
阁中无灯。
阁中人无言。
王珏坐在那里,神情依旧淡淡的。
对面的杜血衣,神色冷峻,也一言不发。
萧弘景和李梦遥站在王,杜二人的背后。萧弘景手心已隐隐有汗,而李梦遥不羁的神色依然故我。
只是每个人眼神的深处,都不平静。谁都知道,谈判已到了最后关头。
半天,王珏才再次开口道:
“我无法同意你的要求。”
杜血衣一动未动,似乎这个答复,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我看,不如王盟主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半个月后,我们再在这里碰头,如何?”
李梦遥说完,又客客气气地站回一旁。
杜血衣略略点了下头,抬眼看着王珏。
萧弘景第一次开口道:
“我看可以。”
王珏的肩头,在苍茫暮色中,似乎抖了一下。但他旋即恢复了平静,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刚才的异样。
他开口了:
“好,半个月后,三月初一,还是午时,还在这里。”
话说完,他已离座。
“告辞。”
“你看怎么样?”
当王珏的身影和脚步声,均已消失在长街尽头时,杜血衣开口了。
“萧弘景可能有些心动。”
“你注意到刚才王珏的异样了吗?”
“是的。所以,我觉得我们把握很大。本来姓萧的意见不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毕竟缺乏江湖阅历,不该把分歧暴露在我们眼前。一旦暴露,他和王珏心中便有了芥蒂,小小的分歧便可能打破他们之间默契地配合。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机会了。”
“你真的认为他们之间有分歧?”
李梦遥肯定地答道:
“是的。我想,萧弘景也一定注意到了王珏刚才的异样。”
杜血衣沉凝半晌:
“也许你是对的。不过,我总觉得,王珏决不会用一个缺乏阅历的人来当总管的,更不会把他的情绪,暴露在对手面前。”
李梦遥一皱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刚才一定是装出来的,他是想诱我们动手。难道他已有自己的计划了?”
杜血衣微叹一声:
“永远不要忽视你的对手,尤其是王珏这样的对手,他决不会按你的计划,一步一步走的。相反,他会尽一切可能,来牵着你走的。”
停了半天,他终于又开口了:
“现在,你该想好下一步了吧?”
李梦遥笑了,不羁的神色,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浪荡天涯的诗人。但那双带着狂热的犀利的眼眸,竟连杜血衣也不愿直视。
“不管他有没有计划,我的计划不变。”他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眼神中一团火开始燃烧起来。
杜血衣的目光中,赞许的神情更多了。他突然纵声大笑,笑声落定时,他已转向李梦遥,眼中也已有了同样的一团火。
“传我的命令,让所有令主准备好,破杀计划开始!”
天衣盟总堂。
王珏背手站在窗前,看着华灯初上的洛阳城。
在他身后,萧弘景悄立着,双眉紧皱。
片刻工夫,王珏转过身来,开口道:
“不知他们会怎么办?”
萧弘景沉吟半晌,摇了摇头:
“猜不出。如果他们真的相信我们内部有分歧,我估计这几日便会有行动。”
王珏轻叹了一口气:
“杜血衣和李梦遥,都是武林中难对付的人物,决不会轻举妄动。不过,我觉得他们最后,还是会下手的。”
“那么说他们还是中了我们的计了?”
王珏摇了摇头。
“不,他们知道我们是在演戏。但即使如此,他们仍会动手的。”
“为什么?”
“因为有李梦遥。他眼神中那团狂热的火,让我总想起自己初到洛阳的时侯。他有大志,他决不会为了怕中计而放弃计划的。”
“那杜血衣呢,难道他不会反对?”
“不会。他决不会反对李梦遥的意见,因为他信任李梦遥,比我以前预想中的还要信任他。”
王珏走到长桌旁,萧弘景已把一张图铺在了桌上,图上标着整个洛阳城里天衣盟的实力分布。
“他要用西城门换洛河东岸的地盘,目的是想把我们东面的地盘清除掉。”萧弘景仔细地思考着道。
王珏摇了摇头。
“不,他根本不想换地盘。”
萧弘景一愣,旋即明白了:
“这么说,他们这次的谈判,不过是为了摸一下我们的底,看看我们的态度究竟有多强硬?”
王珏点了点头,喃喃道:
“是时侯了。”
中午的阳光照在街上,暖洋洋地照在乞丐赖三的身上。
赖三坐在地上,连打了几个呵欠,伸了伸腰,他在这条街上要饭,已有两年历史了,他早已熟悉了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可是他伸懒腰的双臂刚刚放下,不禁睁大了眼,轻声道:
“奇怪!”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条街上卖东西摆摊的小贩,一下子出现了好几张新面孔。
正在他疑惑之时,忽然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驶了过来,在他身边缓缓停下。
这辆马车,周身漆得亮堂堂地,几乎可以照出路边赖三的脸。四匹高头大马,清一色的鬃毛雪白,不带一丝杂色。
再看赶车之人,是个中年大汉,虎背熊腰,坐在车头上浑似半截铁塔。
赖三认得这赶车的大汉,他正是天衣盟盟主王珏的马夫“大金刚手”徐彪。
只见他拉住笼头,翻身下车,恭恭敬敬地打开帘子。
王珏缓缓从车中探出身来,站定身形,向四周望了望。
这时,天衣盟护法赵和尚的大弟子、名列天衣盟十大杀手之首的韦元清,带着另外九名杀手,已跃下马背。
王珏一挥手,九名杀手飞身而起,已将街角四处要害地段守住。
王珏在韦元清陪同下,走到了街口,徐彪紧随在后。
赖三又打了个呵欠,他对这种场面已见惯了。他知道,天衣盟的王盟主每天都喜欢乘车路过这条街时,下车买些东西。
其实以王珏的身份,不必自己亲自买东西。但这已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和癖好。
二十年前,他刚到洛阳时,正是在同一条街上,靠摆摊糊口的。每当他经过这里时,总忍不住要下来看看,这已成了他的习惯,而有时甚至是要命的,在这里,他至少被人伏击过八次,但他一次也没受伤。
王珏刚走过街口,想转身走回马车。
突然,他发现自己无路可走了。
只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前后左右,都已被人封死。
那些瞬间之前还在叫卖、讨价还价的小贩,现在已将他围在了中心。
王珏神色不变。这种场面对他而言,已不止一次了。只见他身形一转,已向右前方冲去,长衫猎猎舞动。
在右前方的,是个卖豆腐的。他见王珏冲过来,手一抖,一锅滚烫的液体飞溅出去。
王珏长衫一抖,舞成一阵风影。围在四周的杀手们,只觉人影一闪,圈中已没有了王珏的踪影。
闪出重围的王珏,人还在半空,便发现自己的九名保镖,已全部倒地身亡。两条人影从远处疾闪而来,所到之处,自己的人便没了生命。
王珏落定身形时,那两条人影已到了身前。左边一人三寸短髯,相貌堂堂,手中提一柄黑黝黝的长剑,剑尖指地,一滴滴鲜血正沿着剑脊滴落。王珏认得,此人是杜血衣手下四大令主之一的血旗门黑旗令主、江湖人称“一剑定乾坤”的李师道;右边是个女子,二十多岁年纪,眉清目秀,红唇欲滴,一副娇慵之态,举手投足间只觉风情万种,正是血旗门红旗令主、“长袖善舞”梅之仪。
韦元清此时已与李师道交上了手,梅之仪则站在一旁,并未出手。
王珏知韦元清决不是李师道的对手,待要制止已来不及了。只见韦元清的子母龙凤环刚一出手,已被李师道的剑光罩住了四周。
战不数招,只听“当”的一声,韦元清右手母环已被乌剑击断。一惊之下,韦元清已一个斜翻跃了出去,左手子环脱手,向李师道激射。
李师道长剑丝毫不慢,用剑锷轻轻一挡,将子环撞飞,剑芒却依旧笔直地射向韦元清的后心。
王珏知道自己若再不出手,韦元清便必死无疑,他不假思索,飞身而上,左手食指已点中了乌剑剑脊。
剑偏,韦元清伤,李师道后退、反击,梅之仪出手。
一瞬间,场上形势陡变,顿时成了王珏、韦元清在中间,正面是李师道,背面是梅之仪的夹击势。
李师道仅略一缓,乌剑又已递出。只是这次他出手时,王珏发现他乌剑搅起的杀气,似乎比刚才强了好几倍。
乌黑的长剑,像一条灵蛇,迎了上来。剑尖微抖,搅起一片剑芒。一招“灵蛇出洞”,竟隐然有风雷之势。
这时,梅之仪的水袖也已攻到,一股阴柔回环的劲力,从右面袭向王珏。
王珏中计,落入了李师道与梅之仪的“归妹阵法”。
但王珏身经数十战,临危不乱。他手一动,已扯下了身上的大氅,旋转如飞,抵住了前后两种劲力的攻击。
三种不同的劲力顿时缠在了一起。王珏的大氅绞住了李师道的剑,二人僵持在一起。同时,梅之仪的水袖,也与王珏借大氅掩饰暗暗攻出的“天罗刀”相持住。
韦元清怒吼一声,左手捂住淌血不止的右肩,右手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李师道胸口刺去。
李师道忙出左手一格,已将韦元清身子击中。但他稍一分神,右手内劲略松,手中长剑险些被王珏夺走,忙收敛心神。
韦元清身形被李师道掌力击中,斜飘了出去。王珏待要救,却分不出手来,眼见韦元清从自己身边飞过。
忽然,王珏觉得腰下一麻。
“不好!”他心念才起,已来不及了。韦元清的匕首,已插入了他的气海穴。
王珏只觉一阵巨痛,双手力道一松,李师道和梅之仪两股大力同时袭到。
王珏被击飞了出去,落地时,已没了生气。刚才韦元清的那一记偷袭,正好刺入了他的命门。
他脸色煞白,白得像一张薄纸,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滴到了沙地上。他感到体内的真气,像决了堤的大坝,在瞬间飞速地流走。而刚才一阴一阳两股重力,已将他的腑脏全部震碎。
正在此时,他耳中传来了徐彪临死前的惨叫声。
声音截然而止,像在空气中突然被冻结了一般。
这时,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前,略显苍白的脸,不羁披散的长发,还有那暗含着狂热的眼神。
王珏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李梦遥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一丝落寞与凄凉。他低头看着王珏,一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但韦元清是我训练了三年的杀手,从没用过一次。我让他去赵和尚那里拜师,总算得到了你的信任。用人不明,是你自己的责任。或许我不该用这种手段,但没办法。我不是英雄、大侠,也不想做英雄、大侠,我只要结果,不考虑手段。当英雄太累,我承受不了。现在,你可以瞑目了。”
李梦遥离开时,王珏正好断了气。
风起时,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首,在风沙中,展示着江湖的无情。
就在王珏刚刚断气的时侯,赵和尚正坐在飞龙赌局的秘室里,等待着盟主王珏的到来。飞龙赌局离总堂五里桥,仅隔了几条街。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捣乱。王珏叫赵和尚在这里驻守,为的是与总堂能够随时保持接应。
今天,王珏本是要与赵和尚商量如何对付血旗门的。
王珏还是犯了轻敌的错误,他没有料到,杜血衣和李梦遥,会在谈判的第二天便下手,而且是在自己的地盘内。
他更料不到的,是与自己一路拼杀到现在这个局面的赵和尚,竟会不知不觉收了一个卧底做大弟子,而这卧底,又恰好是李梦遥精心训练出来的杀手。
门开了,浑身带血的韦元清,跌了进来。
赵和尚吃了一惊,腾身离座,已到了韦元清的跟前:
“元清,你怎么了?王老大呢?”
韦元清眼中无神,语无伦次地道:
“死……死了……都死了……杀……小街口……”
赵和尚心头一惊,一把抓住韦元清的胳膊。
“你说清楚一些,王老大到底怎么了?”
“他死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赵和尚陡然回身。
李梦遥正背着手站在他身后,眼光冷然直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身后站着梅之仪和李师道。三人不知是什么时侯进来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赵和尚心一沉。他无法相信,王老大居然已经死了。但他又不得不相信,如果王老大没死,李梦遥怎敢如此大胆,闯入飞龙赌局?
他心念已动,正待起身迎敌,突然,他的腰间一麻,已然动弹不得。
他狂吼,回首。
韦元清正从他身后跃开,脸上带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
赵和尚顿时明白了。
但太晚了,李师道的剑,已斩下了他的头颅。
天衣盟总堂。
萧弘景听到消息时,已近黄昏。才不到半天工夫,天衣盟盟主、护法,相继在自己地盘内,被血旗门狙杀。
萧弘景听到密报后,半天一言未发。甚至当天幺堂堂主玄真子和地首堂堂主林靖和赶到时,他也一言未发。
直到要掌灯时,他才发话了:
“血旗门有什么动静?”
“没有。下午从飞龙赌局离开后,李梦遥已回血旗门总坛了。”
萧弘景眼神似乎一亮。站在一旁的玄真子和林靖和,都能感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萧总管!”玄真子开口了,他已是五十岁左右,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你究竟打算怎么办,总不成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玄真子毫不客气。
萧弘景眉头略微一皱,看了林靖和一眼。只见林靖和一言不发,显然与玄真子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心头一紧,玄真子和林靖和,均是与王珏一起,奋斗了二十年的兄弟,天衣盟与别的帮派不同,一共只设有两个堂,由玄真子、林靖和各领一堂,与总堂实力不相上下,鼎足而立。
当年,王珏就任天衣盟盟主时,便有个秘密的约定:
一旦独占洛阳武林,就让两个堂独立出去,各创一帮,与天衣盟结成联盟。
当萧弘景当上总管时,玄真子和林靖和便曾反对过,只是碍于王珏的独力支持,才作罢,现在王珏被杀,万一两堂有了异志,只怕天衣盟从此便要……
萧弘景看了玄真子一眼,道:
“血旗门行动突然,如果我们轻举妄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玄真子毫不让步,道:
“什么不堪设想,现在老大都……还有什么更坏的结果?除非,哼,有人从没有上过阵,贪生怕死。”
萧弘景神色一变,旋即渐渐平和下来,直到神色恢复正常,才开口道:
“血旗门之所以不敢马上进攻总堂,是因为天衣盟现在虽是群龙无首,但我们在洛阳城经营了这么多年,实力不容忽视。只要我们耐心等待时机,血旗门的先机便会失去。如果我们贸然行事,正好上了李梦遥的当。”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面三角小旗。小旗长约寸余,旗杆竟是用纯金铸成,旗子是红色的,正中绣着一只黑色大鹫。
玄真子和林靖和见到令旗,脸上都略有些惊讶。
这时,萧弘景已开口了:
“盟主昨天谈判回来,已将这面天衣令旗交与在下执掌。按盟中规矩,盟主不幸遇难,由我代执盟主之职,有不服从者,按盟中规矩处治。”
玄真子和林靖和心头均是一惊,但这令旗确实不假,二人虽心中疑虑重重,却不得不点头答应。
萧弘景见自己已稍稍震住了二人,这才开口道:
“来人。”
“在。”
应和声响时,大厅上已忽然出现了四个劲装汉子。
“传我的命令,立刻派人前往血旗门总堂,请李副门主今晚到品茗阁面谈。”
“是。”
四人刚刚离去,玄真子便道:
“依我看,李梦遥决不会去。即使去了,我们也没有把握杀他。”
“谁说我要杀他?”萧弘景神色颇有些奇怪,“我只不过想找他谈谈。”
“谈什么?”这次,一直未开口的林靖和也忍不住了。
“谈……”萧弘景忽然压低了声音。
玄真子听不真切,跨上一步。这时,他才听清了萧弘景的话。
萧弘景说的是:谈杀你的故事。而在说的同时,他已用在雷州擒拿王张释的绝招“锁魂手”拿住了玄真子的双腕。
与此同时,玄真子惨叫一声。惨叫声过后,一截剑尖已从他胸口透出。
萧弘景撤招,飞退,躲避玄真子临死前的一击。
但玄真子并没反击,只是圆睁着双目,盯着同样避了开去的林靖和,目光中满是忿怒与痛苦,他狂喊道:
“为什么!”
林靖和的表情尴尬而又阴森。
“为什么?我不想一辈子听别人指挥,更不想当什么没有地位的堂主,我要自己做天衣盟的盟主。”
“不用多和他罗嗦了,舅舅。”萧弘景的话更令玄真子目瞪口呆。
在去品茗阁的路上,萧弘景非常得意。
当他初到洛阳时,便从林靖和那里,得知了王珏的各种喜恶、嗜好。否则,他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升到总管的地位。
当他察觉天衣盟与血旗门的冲突越来越大时,但放出了隐藏在外的晁衡。他只想由此挑起两帮的猜忌、血拼。
不料,李梦遥刚好送来了请柬,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梦遥下手竟会那么快,他一心策划的两帮的大拼杀并未发生,血旗门毫发未损,天衣盟的主力也并未损失。所以,他立即改变了主意,杀了玄真子,他发现形势一下子复杂起来了。
有利之处在于,他已夺得了天衣盟的权力,手中凭添了一份实力。
不利之处在于,现在他成了血旗门的首敌,而血旗门的手段,他是早有领教的。
李梦遥依旧神情落寞地坐在品茗阁中,自斟自饮。
天衣盟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杀王珏时,便知道萧弘景与玄真子、林靖和会起冲突。
所以,击杀赵和尚后,他便撤退。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天衣盟极可能发生内讧,那时再出手,正是以逸代劳。
但他没想到,萧弘景竟会早有叛志,竟会是林靖和的外甥,而林靖和居然会帮着萧弘景杀了玄真子。
这一切变化太快。
现在,萧弘景一定是来求和的,答不答应呢?
李梦遥脑海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圈。他本想杀王珏引起天衣盟内讧,再坐收渔利。可现在虽然天衣盟折损了盟主王珏、护法赵和尚和堂主玄真子,但实力却未有大的损失,仍与血旗门不相上下。
更令人担心的是,萧弘景如果没有外援,是不敢贸然发难的,但他的外援是谁,李梦遥丝毫不知。
所以他决定,同意萧弘景求和,待日后再寻机不迟。
李梦遥的决定,使洛阳武林,堪堪避开了一场大杀戮,又恢复了往日的局面。
不同的是两件事:
首先,天衣盟的声势终于被血旗门盖住,萧弘景将洛河东岸和十七条街的地盘,割与血旗门。
其次,天衣盟两堂被归并入总堂,大小头目都全部换过。
然后,萧弘景发出天衣令:截杀在逃的王珏之幼子王誉。
天衣令很快传遍中州武林,凡击杀或生擒王誉者,可获天衣盟堂主之职,赏银十万两。顿时,武林中不少人物纷纷插手此事。有人想要当上天衣盟堂主,实则成为独占一方的武林人物;而有些人则垂涎巨额赏金;更有人既想做堂主,又想拿赏钱,来个权、利双收。而这一切的目标,都只有一个:王誉。
“王誉,十五岁,天衣盟前盟主王珏之子,父王珏,死于李梦遥手下韦元清之手,母嫦氏,兄王令,均死于萧弘景之手。
王誉自幼研习祖传天罗刀法。据悉,天罗刀正在他手上。武林传闻,天罗刀中有一大秘密,若非武林秘笈,便是藏宝地图。但多年来王珏一直思之不得。萧弘景高额悬赏,更是为了这把人人欲得的天罗刀。为掩人耳目,不便直言罢了。”
看完这份密报,李梦遥立即发下了命令:一定要想法,在萧弘景之前,抓住王誉,夺得天罗刀。
一场复杂的追杀,拉开了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