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開車出去說買點兒東西。邵伊敏打電話給快餐店提出了辭工。那裡人員流動很大,當然沒人問原因,只跟她約好了領工資和退工作服的時間。
放下電話,她穿了件蘇哲的T恤在家洗自己的衣服,然後靠在沙發上發呆。電視正放一部無聊的瓊瑤劇,悲歡離合得熱鬧。她正對著屏幕,卻神思不定,全沒弄清屏幕上放的是什麼。蘇哲回來,將幾個購物袋擱在她的腿上,她打開第一個一看,驚叫了一聲:裡面居然是成套的內衣。
蘇哲難得見她這麼驚奇,好笑地看著她。她的臉驀地通紅了:“哎,你……一個男人去買這些會不會很奇怪。”
“我告訴營業員是買給我女朋友的,她很開心地幫我挑呀。”
她張口結舌:“那個,你怎麼知道尺寸?”
蘇哲瞟下她套著的空蕩蕩的T恤:“70B,不可能大過這個了。”
她完全無話可說,丟下內衣看著電視機不理他,恰好屏幕上一個女演員正眼淚汪汪地連聲叫著:“不要走,不要走,這太殘忍了,不要……”蘇哲拿起遙控器一下關掉了電視。
她避開他突然緊繃著的臉,隨手再拿個袋子看:“買這麼多T恤、牛仔褲幹嗎?”
“我們出去待幾天吧,順便避下暑,省得你回去再拿衣服。”
蘇哲開車兩個多小時,帶伊敏來到省內一處山區,這裡分佈著不少度假村、療養院。他直接開到山上的一家,這家療養院平時並不對外開放,此時也只是前面一棟樓住了一個單位的十幾個人。院長很客氣地出來接待他們,一再問他爺爺好,請他方便的時候再過來休息,然後將他們引到了後面的聯排別墅裡:“這裡現在基本沒人,很清靜,有事給我打電話就行了,想吃什麼直接跟餐廳說,他們會送過來的。”
兩人住了下來,山區溫度宜人,早晚更是頗有涼意。空氣新鮮,安靜得只聽得到鳥鳴蟲叫的聲音,的確讓才從火爐般城市出來的人感到胸懷舒暢。
邵伊敏以前從來沒過過這樣完全悠閒無所事事的生活。早上起來後,吃過早點,蘇哲帶她出去散步,或者走遠一點兒爬山。這裡的山連綿起伏,並不陡峭,參天的大樹間盛開著各種野花,並沒有特別的景緻,但無疑十分怡人。
他對地形頗熟:“小時候每年夏天放假,都會和爺爺奶奶一塊兒過來住上幾天。”他指下療養院後面的山,“那邊看著不高,但有野獸,我以前看到過狍子,現在可能開發沒了吧。”
黃昏時,他開車帶她出去,看看日落和晚霞,再轉到附近的農家去吃鍋巴粥和才從地裡摘來的新鮮蔬菜。
到了晚上,兩人坐著門廊的躺椅上,旁邊放了個小小的草編籠子,裡面有隻蟈蟈在鳴唱著,這是農家小孩兒編了送給他們的。他們漫無邊際地閒扯,然後親吻彼此。兩人心照不宣,都不再說起近在眼前的離別。
然而,在那樣日日夜夜黏在一起的幾天過去以後,終於還是得分開了。
開學的頭一天中午,蘇哲送伊敏到師大東門。他是下午三點的飛機,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也不過是一個箱子罷了。他只帶了幾件衣服,並不想大搬家一樣遷徙。捷達是他回國來到本市時表哥借給他的,已經說好和林躍慶的本地公司的一個員工在機場碰面,交給他開走。
一路兩人都沉默著。邵伊敏正要下車,蘇哲把一把銀灰色鑰匙和一張門卡一塊放到她手裡,看著車窗前方說:“拿著吧,我家的鑰匙,我從高中時就一個人住那邊。你如果不開心了,又希望全世界都忘掉你,就去那裡待著好了。”她的手被他握攏,“可是你要記住,就算全世界都忘記了你,我還是記得的。”
邵伊敏沒回宿舍,而是獨自來到學校後面的湖邊,抬頭看向湖面上方的天空,遠方是太陽西沉留下的紅色霞光,絢麗地預示著晴熱天氣還將繼續,這個夏天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蘇哲的話在她耳邊溫柔迴響著,讓她恍惚,也只有此時真切地躺在她手心裡的那枚鑰匙提醒她,一切都已經成了回憶。
她從包裡拿出一把紅繩結穿著的黃銅色鑰匙,這是她老家爺爺奶奶那間準備賣掉的房子的鑰匙。她從中學起就一直隨身帶著,寒假離開時猶豫了一下,到底也沒交給爸爸。她只想,哪怕是馬上要屬於別人的、再也回不去的家,她也願意保留著這把鑰匙,當成一個曾經擁有的證明。她打開繩結,將兩把鑰匙拴到一塊兒,重新裝進口袋放好。
她直坐到天色全暗下來,手機在口袋裡振動,她拿出來,看著屏上閃動的“蘇哲”兩個字出神。這是蘇哲預先給她存好的,之後她再沒存其他任何人進去,寧可憑記憶和電話號碼本記常用的號碼。
她遲疑良久,手機不停頓地在她掌中振動著。她還是拿起來接聽了。
“飛機晚點,我剛到。”他的聲音在電話裡顯得更加誠懇,此時聽來,只短短幾個字也覺蕩氣迴腸。
她“嗯”了一聲,眼睛那裡終於有了溼意。
“去我那裡時,看看左邊床頭櫃抽屜,信封裡的卡和密碼是給你的。我一直胡混,手頭沒多少錢,但應該夠你申請學校了。休假我會回來看你的,伊敏,照顧好你自己,有事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手機我會一直開著的。”
她只能再“嗯”一聲,用盡全力讓聲音平靜:“你也一樣,再見。”
放下電話,她伸手抹下滑落的一滴眼淚,畢竟做不到縱情大哭,哪怕是在這樣無人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