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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餘小璐回來的那天,看到桑無焉與蘇念衾的親密有一點吃驚,速遞地又平靜下去。

對於和餘小璐之間的關係,蘇念衾說她是親戚的妹妹,她沒有地方可去便住下來,順便可以照顧自己。

桑無焉很意外,蘇念衾這樣的人也能當面承認別人在照顧他。“以後我來照顧你。”桑無焉挽著蘇念衾的胳膊說。

後來她又想,既然是親戚的妹妹,那麼也是親戚吧,為什麼不直接說是表妹,妹妹,侄女,外甥女之類的。

她思想不太複雜,久了也就將這個疑惑淡忘。

那段時間電影院裡上映的是《盧浮魅影》,為了避免蘇念衾的不適應,他們買的情侶包廂。那裡的座位可以讓桑無焉將腦袋放在蘇念衾的頸窩裡,一邊看畫面一面給他輕輕描述裡面的情節。

“然後他走進了埃及館躲在角落裡,等待那個木乃伊的出現,這個時候,黑影又出現了,那個木乃伊……”桑無焉說的神色慘白,嚇的不敢再看,將臉蛋藏在蘇念衾的衣服裡。

“怎麼辦,好恐怖。”她好像一條蚯蚓,使勁往他懷裡穿。

“那我們不看了。”蘇念衾說。

“越害怕卻越想看。”桑無焉哭著臉。

蘇念衾失笑。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

桑無焉已經因為電影情節緊張到不能自已,完全忘記了要描述畫面。蘇念衾只能看到正前方,電影屏幕不時閃爍的光影。

越害怕越想看——這句話讓他聯想到愛情的感覺。

這些都是象鴉片一樣的東西,他想。

回去的路上,在地鐵站,正是六點過人潮最洶湧的高峰。

地鐵來了,她在前面牽著蘇念衾的手躲開人流,等著最後上車。這時候幾個為趕時間而飛奔過來的人,一下子撞開他們,然後將桑無焉擠進人群被帶上了車。

待她往回走卻見已經關門了。

她不知道蘇念衾是不是也上了車,又不敢在車廂裡大聲地叫他的名字,怕他窘,便四處張望。她個子不高需要掂起腳尖,來來回回的找。

左邊,右邊,座位上。

沒有——

她的心開始焦急起來。

蘇念衾一定還留在車站,他很少一個人在這種公共場所,人又那麼多,他又死鴨子嘴硬肯定不會找人幫忙,早知道就讓餘小璐開車來了。也不曉得他認的路不,會不會遇見壞人,他的手機又在自己的揹包裡。

她越想越著急,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地鐵一停,她立刻下車在另一邊原路坐回去。

回程的車人要少了許多,她站在門口,外面是漆黑的隧道,一直蔓延。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之後,地鐵才重新見到外面的光亮。車廂裡的喇叭報著站名,然後緩緩的停下來。

她透過窗戶的玻璃,遠遠的看見蘇念衾立在那裡。

就是他們錯開的那個地方,一動不動。

他個子很挺拔,人很清俊,所以好像並需要特別醒目的標誌就能一眼找到他。

桑無焉奔去,一把撲過去,環抱住他的腰。

他輕鬆地說:“這麼快!”好像還等得意尤未機盡一樣。

“我都嚇死了。”

蘇念衾摸了摸她的頭,“有什麼可擔心的。在哪兒走失的,我一定會在哪兒一直等到你回來。”

桑無焉在電臺和圓圓一起做在新聞組工作,不久又被調回了聶熙的工作室。吳謂說:“熙姐跟主任說的,硬要你回來。”

“為什麼?”

吳謂想了想,“什麼原因都有可能,但是肯定不是因為你的工作能力。”然後鄙視了看了眼桑無焉。

桑無焉佯怒,“小樣!信不信我掐死你?”

“牡丹花下死,我是做鬼也風流。”吳謂吐出舌頭裝鬼。

正在倆人嬉鬧間,聶熙走了進來,冷冷道:“桑無焉,我調你過來,不是要你和我的人打情罵俏的。剛才給你的那些材料,你得馬上排出來,我明天用。”

“哦。”桑無焉垂頭,再不說話開始工作。

明天來直播室受聶熙專訪的是最近新起的一位年輕寫手青峰,作品在網絡風靡以後,隨即橫掃整個出版界,不到半年成了大牌,備受關注。聶熙這人做事很嚴謹,每回必定做好功課。如今桑無焉要將青峰的個人資料,還有他的作品風格、大致介紹,代表作的人物特點,網絡評價,以及出版商評價全部系統地幫聶熙整理好。

以前是葉麗和王嵐兩個人做這些,桑無焉剛要叫她倆,卻被聶熙攔下:“她倆另外有事。你在這兒好歹呆了快半年了,這點兒小事也不會?”語氣格外嘲諷。和素日裡桑無焉認識的那個熙姐判若兩人。

待聶熙走後,葉麗小聲地問:“桑無焉,你得罪她了?”

“沒有啊。”桑無焉納悶,“你她叫主任讓我回來的,我好久沒和她碰過面了。”

“撞鬼了?”葉麗搖頭。

桑無焉望著一摞高的資料,是挺莫名其妙的。

晚上,桑無焉加班加到很晚。她是理科生,對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麼感冒,什麼架空,什麼歷史,什麼武俠,什麼玄幻將她搞得雲裡霧裡。好不容易才從中解脫出來,將青峰的個人作品路程理了個大概,然後結合一些現實個人情況、讀者留言將訪問的大致內容弄了出來。

下樓的時候打開手袋,想給蘇念衾去個電話,才發現手機沒電了。她前腳進家門,電話後腳就響。

不是蘇念衾,是桑媽媽。

“無焉,怎麼這麼晚都不在?”

“臺里加班呢。”

“以後早點回,現在治安這麼亂,一個女娃娃走夜路多不安全……”桑媽媽就開始機關槍似的家庭教育,好不容易才結束,剛一掛電話,鈴聲又響了。

“你這麼晚去那兒了?”這回換蘇念衾問,“手機也不通。”

“加班。”她繼續解釋。

“本來說叫你過來吃飯的。”

“吃飯?你做的?”她可是對他做飯的能力心有餘悸。

蘇念衾聽出門道來了,想起那天他好心煎蛋給她補充營養,她還嫌棄地問他會不會吃了出人命。

他不禁有些來氣,“桑無焉,你……”

桑無焉急忙改口說:“排隊想吃一今做飯的人,沒有一個師也得有一個團了。所以你趕快忘了我上次說的話。”

“少耍嘴皮子。”

桑無焉嘿嘿笑。

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兩個人拿著電話說了半天。直到掛了線,桑無焉的嘴角還掛著甜甜的笑。其實,他也挺愛說話的。

第二天一早,桑無焉去電臺,拿著東西向聶熙交差。聶熙淡淡看了一眼,說:“不行。視角和出發點不行。”然後拿著稿子指了一堆缺點,勒令桑無焉繼續去修。

午飯,桑無焉就隨意扒了兩口,繼續埋頭苦幹。多給聶熙的時候,她正用著電腦,看都沒看就說:“放那兒吧。”

晚上桑無焉在直播間外面守著錄節目,導播還在上廣告,直叫裡面的兩個人準備。

葉麗突然神秘地拉住桑無焉,小聲說:“聶熙上週就叫王嵐準備那個青峰的資料了。她根本就用不著你的。”

旁邊的王嵐點頭:“是啊。我不就是在忙這個,你們又沒問,我白天也來,剛剛才聽麗麗說。”

“你是不是犯小人了?”葉麗問。

桑無焉詫異了半天沒說話,轉頭透玻璃看著一臉笑盈盈地對著青峰的聶熙,滋味很複雜。聶熙原本也不是這樣的女人,她大度,耐性,一點架子沒有,對人也好。

是不是她以前做的不夠好。

是不是她無意間讓聶熙不高興過。

是不是她本來就缺少這種磨練。

以前李露露說:“桑無焉,你離開學校,離開你爸媽的庇護,就什麼都不是了。”

2

因為多種原因,她和蘇念衾也不是時刻黏在一起,有時候甚至兩三天都沒見面。

兩個人見面最多的地方便是蘇念衾的家裡。

她喜歡趴在旁邊,看著蘇念衾彈琴。見他的手指在琴鍵上滑過,或舒緩輕柔或激昂張狂,都是種很享受的視覺感官。

她很難想象他真的在孤兒院長大,孤兒院的老師和阿姨們怎麼把他教得這麼好。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六歲。”

“好學麼?”

“不好學。”

“他們對你好麼?”桑無焉突然問,“我意思是照顧你的那些阿姨。”

蘇念衾異常平靜地說:“談不上好還是不好。照顧孤兒是他們的本質工作,並不是出於愛心或者是有別的什麼感情。當然,他們會有偏愛些的孩子。而且,有時候我都不太能回憶起來那些事了。”

“為什麼?”

“我只待到六歲。”

“為什麼?”

他停下動作,淡淡說:“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桑無焉微怔,那麼不堪回首麼?

這時,桑無焉的手機響了。

“無焉,你怎麼又不在家?”是桑媽媽。

桑無焉看了一眼蘇念衾,和媽媽支吾應付著走出屋子。

“月底,你回來一趟。我跟你爸聯繫了箇中學,雖然人家去年十一月就訂了新聘的人,但是現在可以為了加個指標。”

“媽——”

“帶你的簡歷,還有那些證書。你自己也先準備下,人家學校還是要面試的。”

桑無焉嘆氣,“現在我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回去說。”

“什麼叫不方便?你又不是地下黨,最近老是鬼鬼祟祟的。”桑媽媽嘟囔著掛了電話。

桑無焉一曬,可不就是地下黨。要是家裡知道她和蘇念衾這事,鐵定沒完。

她回屋,蘇念衾問:“誰的電話?”

“我媽,跟我說工作的事。”

“恩。”他不太過問桑無焉大學和實習的事,有時候桑無焉甚至懷疑,他根本不知道她念哪個學校。

下午,天氣突然就放晴了。太陽在院子裡撒了滿地的金色,格外誘人。桑無焉拉著蘇念衾去了公園。

天氣很好,來曬太陽的人不算少。

桑無焉躺在草坪上,頭枕在蘇念衾的腿上。他坐著靠在樹幹上,眼睛半寐,耳朵裡塞著耳塞在聽收音機。

時不時地摸一摸桑無焉的頭髮,她的頭髮細且密,摸起來非常柔順,加之她是短髮,毛茸茸的,手感很像貓毛。

想起“貓毛”這個詞,蘇念衾忍不住勾起嘴角,睫毛微微動。

“傻笑什麼呢?”桑無焉問。她仰面躺著,正好從下面將他的表情一覽無遺。

這世界上也只有她會將這種笑稱之為傻笑。

“正講笑話。”他拔下耳塞。

“聽什麼臺?”她發現他要是不看書不彈琴,打發時間的方式不是聽電視新聞,就是聽廣播。

“說評書的。”

“怎麼不聽了?”

“老是廣告。”

“你聽我們臺麼?”

“偶爾也聽。”

他睜著眼揚起臉,朝著太陽的方向。

“看得見光?”

“很微弱。”

“治不好麼?”他身上有太多的迷,太多的未知,讓她很想知道。

“不能治。”他淡淡說,“是視中樞神經有問題,先天的。”語氣異常平淡,但是桑無焉依舊撲捉到了他臉上閃過的那絲微弱的苦楚。

“你帶了書來看麼?”桑無焉轉移話題說。

“恩。怎麼?”

“以後你要看什麼書我幫你念啊,多省事。”

蘇念衾忖了下,將書遞給她:“你念吧。”

“……這本不行,我又不懂盲文。”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歌聲,正巧在唱那首《天明微藍》。桑無焉蹙了蹙眉,“歌詞唱混了,這一句是第二段的。”

蘇念衾挑眉:“你也會?”

“當然。”桑無焉昂頭,“要不要唱給你聽聽?”

“別!”蘇念衾急忙說,“別。”

“你鄙視我?你嫌我唱的不好?”

蘇念衾不說話,顯然是不想打擊她。

桑無焉急了:“蘇念衾我給你說,人家都說我聲音好聽,不然也不選我做播音了。”

“這個我持保留意見。”

桑無焉回學校宿舍拿東西,路上遇見許茜。許茜叫住她。

“聽說你談戀愛了。”

“是啊,你終於可以放心了。”桑無焉訕訕說。

“我和魏昊一起在B市找了工作,合同都簽了,六月就回去。”

“恭喜。”

許茜搖頭:“桑無焉,你什麼時候能夠長大點?”

“就這樣不挺好。不然你們怎麼能揹著我眉目傳情那麼多年,我都不知道。”桑無焉說:“我不會原諒你們。”

“你……”許茜苦笑。

“作為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坦誠,你們憑什麼欺騙我?”

第二天,桑無焉依在蘇念衾懷裡,將昨天遇見許茜的經歷又說了一遍。她這人藏不住話,有任何動靜都要及時彙報,不然心裡難受。

“你要是有事情欺騙我,我也不會原諒你。”桑無焉恨恨地說。

蘇念衾的手原本在摸她的頭髮,聽見這麼一說便微微一滯。

桑無焉從蘇念衾那裡一回來,程茵就說:“你媽又來電話了,叫你必須回。”

“哦。”桑無焉頓時象洩了氣的皮球,神色立刻黯然。

“你應該好好跟你媽媽他們說,畢竟也是為你好。”

“可是他們沒有權利決定我的將來。我要幹什麼,要不要繼續唸書,都是我應該由我自己來選擇。”

正說話,電話又響了。程茵做了一個“肯定是找你”的眼神:“你乾脆從了吧,不然我都要瘋了。”

果然是桑媽媽。

“媽,我真的要留下,來不會回去,我在這裡呆了四年了我喜歡這兒。”

“爸爸媽媽會害你嗎?還不是為你好,你看你把你爸氣成什麼樣了。學院裡多少人想擠進來讀書都不行,專門給你的名額你還不要。才在外面呆四年心就野了,當時就不該讓你跑到外地去。”桑媽媽一口的方言,語速極快地數落著桑無焉,苦口婆心。

“我不回去。”

“無焉,”桑媽媽頓了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媽媽。”她覺得最近女兒不太對勁,很晚打座機到住處都不在。

“媽……我……”她想了想,終於還是說了,“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什麼時候認識的?多大年紀了?家是哪兒?一個學校的?怎麼不早告訴媽媽,讓媽媽看看?”

總是要面對的,桑無焉只能鼓起勇氣完整彙報,當說到蘇念衾的眼睛視障的時候,桑媽媽突然在另一頭沉默了。許久之後留下一句“我明天坐飛機過去”,便掛了電話。

來的不是暴雨梨花針而是清風細雨。

依照母親的個性,她以為會一來就親自罵她個狗血淋頭,但是桑媽媽沒有。從機場到家,出租車上桑媽媽一直對蘇念衾的事情半字不提。

路上恰好接到蘇念衾的電話。

“吃飯沒?”

“還沒。”桑無焉每說一個字就戰戰兢兢,怕母親發現端倪。

“無焉,你好像很緊張。”蘇念衾格外敏感。

“沒,我一會打給你。”她迅速掛斷電話,然後給餘小璐發了給短信,請她讓蘇念衾做好準備,或許會帶一個人去見他。

剛一到家,桑媽媽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桑無焉收拾行李。

“明天就跟我回去。”

“媽——”

“如果你是為了那個人而想留在這裡,那麼我一分鐘都不想讓你呆了。學校那邊你爸爸自然會替你請假,你必須跟我走。”

“你至少應該見一見他才下結論,好不好?”

“我們家就不承認他和你的關係,有什麼好見的。”

“媽——”

“趁你們年輕人還沒有做出什麼好讓人後悔的事情,早點了斷。”桑媽媽確有所指。

“我們是真心的,為什麼要反對,僅僅是因為他的眼睛?”

“僅僅?你認為這是僅僅?你是個小姑娘,沒有經過油鹽醬醋就不知道其中酸甜苦辣。媽媽並沒有否認你們信奉的愛情,但是現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你從小到大都是在家裡蜜糖裡泡大的,你爸寵你寵到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經歷過些什麼?你能經歷什麼?”

“我會學的,我會學做飯,學掙錢,學著照顧我和他。而且蘇念衾他根本不需要我照顧。”

“我養你這麼大,不是想你用大半輩子時間花費在照顧這樣一個人身上。何況他還是個孤兒。”

“不是,不是的,他身邊有親人,他不是孤兒。”桑無焉說,“媽媽……你應該見一見念衾,他是個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很愛我。”

“媽媽以前給你講過,愛不但但是一種衝動,還包括安全感、責任感。對於這樣來歷不明的殘疾人,他連家裡有些什麼人都沒有告訴過你,那能叫愛?!”

“我可以立刻打電話問他,如果你只是擔心這個我可以馬上問。”桑無焉落淚。

“無焉,不需要。我不需要他有個怎樣的家庭。假如他家裡有錢有勢,我們桑家從不高攀這種門檻。假如他窮困潦倒,我只會更加嫌棄他。”

3

“可是媽媽,要和他在一起的是我,而不是你們!”

“無焉——”桑媽媽惱怒,“你怎麼可以這麼和長輩說話!”

激烈之後,兩人好像突然都累了,頓時沉默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桑無焉的電話又響了,即使是開成震動,還在她的揹包裡發出激烈的嗚嗚聲。

她無力面對蘇念衾,無力面對他們的愛情。

這一夜,桑媽媽沒有再多說一句。

程茵似乎有預感似的,沒有回來。

於是桑無焉將床留給母親,自己一個人睡在程茵的房間裡。

深夜,她去洗手間,聽見母親在房間的小床上翻身。

“媽,你還沒睡嗎?”她開門小聲問。

母親面朝牆壁側身躺著並不理她。

桑無焉上床,對著母親的背說:“媽媽,我長大了,可以讓我一個人去尋找幸福嗎?如果有挫折的話我也會很堅強的。就算被打倒,我還有很愛很愛我的媽媽呀。”說話間輕輕從後擁住母親。

桑媽媽閉眼潸然。

第二天,一早離開之前,桑媽媽說:“無焉,媽媽再也不管你了,隨你想怎麼樣都好,反正無論我怎麼說,你都聽不進去。但是你要記住,路是你自己選的,人這一輩找不到後悔藥吃的,以後要是有什麼怨不得別人。”

想必是傷極了母親的心,才留下這麼一席話來。字字句句在桑無焉耳邊回想,竟然比昨天的針鋒相對還亂她的心緒。

她突然有些後怕。

“我傷了他們的心吧?”桑無焉問程茵。

“若是你和蘇念衾因此而不幸福,他們會更加傷心。”程茵答。

那日她首次因為私人原因向電臺告假,急切地搭車往蘇念衾家裡去。

餘小璐與他都不在。

桑無焉踢掉鞋,光腳著走在地板上。

落地窗下蘇念衾常用的三角鋼琴沒有蓋上蓋子,她走去用手指捅出幾個乏味的單音,自小便號稱音盲的她,不到三分鐘便覺無趣,然後溜進蘇念衾的房間,和衣鑽進被子裡。

裡面留著蘇念衾的味道。那味道讓她頓覺安心。

蘇念衾,你怎麼還不回來,我好餓……這是桑無焉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前腦子裡最後的一個念頭。

吵醒她睡夢的是大門的開鎖聲。

餘小璐與蘇念衾一同回來。

接著是餘小璐換了拖鞋上樓梯的聲音,走到一半又停下。“念衾,你不應當對你父親這麼固執。”餘小璐說。

“父親?”蘇念衾冷嗤,“我從不認為他履行過父親的責任。”蘇念衾說完就回房間。

臥室裡的燈是關著的,桑無焉躲在門後準備跳出去下他一跳。

剛想撲出去,就聽見蘇念衾問:“無焉?你在麼?”

她頓時失望,“哦。”了一下,乖乖就範。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誰讓你每次來都會把鞋子胡亂踢在門口,害我差點跌跤。”蘇念衾一與她說話,臉色便柔和了下來。

桑無焉抱歉的笑笑。

“你昨天說要讓我見什麼人?”

桑無焉神色停滯了一下,目光閃爍,稍許之後輕鬆地說:“是程茵啦,想讓你見見她。”看到蘇念衾的臉,她突然決定怎麼也不告訴他,家裡的事情會由自己解決,不讓他擔心。

“為什麼搞這麼神秘?”蘇念衾有點懷疑。

“因為,我要搬來和你住。”

“怎麼又想通了的?”蘇念衾有些掩不住喜悅了,揉了揉桑無焉那頭睡後亂七八糟的短髮。

“既然找到了一張長期飯票,我為什麼不早點過來白吃白住,好節省開支。”桑無焉給了蘇念衾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一定會去努力尋找幸福,不讓任何人失望,桑無焉閉著眼睛想。

打斷倆人笑語的是桑無焉那大唱空城戲的肚子。

“這麼晚了麻煩小璐不太方便。”

“你?不會做飯?”

“你覺得我象個要做飯的男人?”蘇念衾挑了挑眉毛,“而且你作為女人,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不會做飯?”

桑無焉垂頭,撅起嘴,很不服氣的小聲說:“我又不是煮飯婆。”

“不過,我聽說過一個成語。”桑無焉咬唇竊笑。

“什麼?”蘇念衾問。

“秀色可餐呀。”說著就掂起腳尖親了蘇念衾的唇角一口,她這個人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

本以為蘇念衾會回應,他卻一改常態,滿臉嚴肅地反抗,“餓著了會胃疼的。”說著就拉桑無焉出門。

他,也開始習慣照顧人,四周全是住宅小區,又是湖區。拐了這條街,便全是開小酒吧的,到還稚嫩沒啥賣東西吃的小店。兩人一起步行了好長一段。此時,桑無焉才發現她與蘇念衾之間還需要時間磨合。

例如,她喜歡一邊走路一邊說話,而蘇念衾都是默然的。因為跟上正常人的速度對他而言是件很艱難的事,所以即使既又盲杖又有桑無焉引路,也需要花費所有精力,更本無法分心。

她喜歡兩人手牽手並肩走,而蘇念衾更適應前後錯開半步。

周圍有年輕女性會驚豔地回頭看蘇念衾,在發現他的殘障後,又露出一種憐憫的表情而後與同行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她不喜歡他們的目光,無論是驚豔的,還是憐憫的,都不喜歡。

“無焉?”蘇念衾察覺異樣,停下來腳步問。身體剛好遮住照過來的路燈,將桑無焉擋在燈影裡。

桑無焉乘著昏暗夜色朝他的臉角印了一個吻,“以後要貼一個標籤:蘇念衾是桑無焉的私人物品。”

找到個賣混沌的路邊攤的時候,老闆開著收音機,電臺正播著蘇念衾寫的歌。

“教我鋼琴好不好?”桑無焉說。

“哼歌跑調,樂譜不識的人也要學鋼琴?”

“只要你有恆心,我就能學會。”

“你學鋼琴,為什麼要我有恆心。”

“我肯定不會有恆心,所以要依靠你這個暴君。”她還比較有自知之明。

“你有求於我,還罵我是暴君?”蘇念衾挑眉。

混沌端上了,桑無焉喝了一口熱乎乎的麵湯。“我好像很幸福。”她說。

吃到第二碗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什麼。

“那次在沙發上,你怎麼會發現我的?”

“哪次?”蘇念衾明知故問。

“就是……就是……我偷偷……”桑無焉有些窘。

“你有我的味道。用我的床,穿我的睡衣,洗我的沐浴露,只能染上我的味道了。瞎子的鼻子很靈。”

從那次青峰的事情起,桑無焉就儘量和聶熙避開。有天中午在食堂吃飯,聶熙突然坐到桑無焉跟前。

“中午陪你吃飯的人挺多。”聶熙說。

桑無焉看著她坐下,看著她夾起菜往嘴裡送,看著她突然來搭訕,愣愣地打招呼說:“熙姐。”

“又吃兩份肉?”聶熙瞧了下桑無焉盤子裡的菜,“真羨慕你們這些小姑娘,怎麼吃都不胖。”說話的神色又恢復成以往桑無焉印象中那個和藹的聶熙。

桑無焉對聶熙兩次巨大的變化有些詫異。

她本來沒有說過聶熙的事情,但是這次真的忍不住告訴蘇念衾。

蘇念衾說:“聶熙?我認識。”

“你當然認識了,人家上次還採訪你來著。”

“不是,她是……是小璐的學姐,和小璐關係挺好。”蘇念衾答。

4

日夜相處後,桑無焉發現蘇念衾幾乎和一切不良的嗜好都不沾邊。這一點讓桑無焉有萬分的壓迫感。

“你應該拿去巡迴展覽。”

“恩?”

“人類優質教育成功的典範。”

話剛說完,坐在鋼琴前的桑無焉就狠狠地捱了蘇念衾一敲,“不要開小差,這個地方很重要!”

“一般多久可以學會彈《筷子舞》?”

“個人天賦不一,有人三年有人幾天。”

“我呢?”

“不知道。”

桑無焉沮喪,“那我不學了。”

蘇念衾揚眉,意思是說:我被你折騰了兩天,就等你這句話。

“你好像教的很痛苦。”桑無焉更加沮喪。

“哪裡,哪裡。不比桑小姐你學的痛苦。”蘇念衾謙虛。

桑無焉氣結。

“你為什麼以前會學琴?”桑無焉想到若是視力不好,又看不見樂譜該多麼困難。

“我母親認為,一個瞎子如果有些絕活的話,即使淪落到沿街乞討總還會存有點尊嚴。”

聽到他所言,桑無焉的心開始抽痛。蘇念衾隻字不提,她也不去追問蘇念衾的童年,她害怕那是一件讓她的心更加疼痛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念衾’的意思?”被程茵猜中?

“不是。你以前說的很準,念情。我母親也是南方人,取的諧音。”

“你媽媽呢?”

“她死了。”

這段談話,在蘇念衾面無表情地吐出的這三個字之後,戛然而止。

那日夜裡,蘇念衾突然問:“無焉,你長成什麼樣子?”

“傾國傾城。”桑無焉眨了眨眼,調皮地說。

蘇念衾無奈淺笑。

桑無焉被自己的話逗的咯咯笑,“反正你心裡要這麼想,我肯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

“不是最美麗,也是最可愛的,即使不可愛,也是我的珍寶。”

桑無焉抓住他的雙手,將他們放在臉上。

“這是眉毛,有點亂,我不太愛打理。”她指引他。

“這是眼睛,睫毛稀稀拉拉的。眼睛很愛流眼淚,視力卻很好。”

“鼻子有點小。”

蘇念衾不再需要她的解說徑自地繼續摸索。

緩緩的,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只要一被他觸摸過,就會變的滾燙。

繼續往下。

“喂——”桑無焉抗議。

“我要全面檢查一次,看看有沒有需要退貨的瑕疵。”

“退貨沒門。”桑無焉大嚷。

“噓——”蘇念衾示意她噤聲。

接著他一粒一粒的解開她的睡衣。

“你為什麼總愛穿有這麼多釦子的。”蘇念衾嗓音暗啞,因竭力剋制情緒,讓手指有點顫抖。

“這是你的睡衣。”

衣服敞開,蘇念衾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

“我想做點有利於身心健康的事。”蘇念衾說。

“你不已經在做了麼。”

他的確是不好相處的男人,甚至有時候固執地有些孩子氣。那種個性,絕非一般人可以忍受。但是心情好的時候,又可以將桑無焉寵上天。他也不是一個需要桑無焉犧牲一切去照顧的人。雖說蘇念衾不做飯,但是其他事情卻愛親力親為。

就如桑無焉坐在那裡,看蘇念衾一個人在收拾客廳裡的雜物。他的進度很緩慢,因為需要將那些被桑無焉碰過的東西一一恢復它的原位,因為每個物件都有固定的位置,否則他會很難受。

“你不喜歡我動你東西?”

“還好。”蘇念衾說,“但是每次你要是記得放回去就更好。”

“我覺得那個相框朝左邊好看些,所以才挪它的。”桑無焉解釋。

蘇念衾不語。

“相框裡照片上是些什麼人?”桑無焉繼續說。

“什麼什麼人?”這問題終於引起蘇念衾的注意。

“你手上的那張。”

蘇念衾的手頓了下,說:“桑無焉,你過來。”

她見他面色不善,不是很情願地走過去,“幹嘛?”

“照片上是什麼人?”

“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做什麼?”本來她想來這麼一句,但是瞅到蘇念衾的臉,只好吶吶地說:“老照片了,人挺多的,有老的,有小的,有些像全家福。呃——這個人有點像餘小姐,不過頭髮短短的,和她現在不太一樣。旁邊有個女的,和她手牽在一起。”

“是不是背景是個大池子。”

“哦,對。這裡有個噴水池。”

蘇念衾得到桑無焉的肯定回覆後,迅速將相框收回去,轉身扔在了垃圾桶裡。

桑無焉看到他微怒的眉,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沒有,很好。謝謝。”他的語氣卻很差。過了一會兒,他又將垃圾桶裡的相框撿起來。

蘇念衾的臭臉一直襬到餘小璐買菜回來。

餘小璐一進門就嗅到這凝重的氣氛,桑無焉朝她使了使顏色。

餘小璐做了個口型:“你倆吵架了?”

桑無焉搖搖頭,擠擠眼,說了個相框的嘴型。

想我?餘小璐納悶。

桑無焉又指了指蘇念衾手裡的東西。

“你倆就別打暗號了。”蘇念衾將一直捏在手裡的照片揚了揚,“餘小璐,這是什麼?”

“呃——”餘小璐腦子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

“風景畫?”蘇念衾冷笑。

“居然說是風景畫。”他重複了一次,語氣比前一句還冷。

“念衾,你聽我說……”

“這照片擺在這裡多久了,你說說。你居然告訴我說這是單純的一張風景畫。”他淡淡問。

“想說明什麼?說我們家一家人相親相愛?你知道我最煩這個東西,最煩一些人,你居然把他們明目張膽地方在我放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就是因為我是個睜眼瞎,什麼也看不見!”原本應該是怒極,但是他卻用了一種譏諷自嘲的語氣說出來,旁人聽得更難受。

他站起來將相片緩緩地撕個粉碎。

桑無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這——究竟怎麼了?

因為已決定畢業後不去唸書,所以做電臺的工作必須更加勤勉。

關於一今的話題,又被別的新聞所替代。娛樂圈就是這樣,難怪蘇念衾竭力避開。不過,一旦他有新作面市,就又會有人打電話來臺裡,追問一今的事情。無論是熱線還是辦公室電話桑無焉都親自接到過。

畢竟他們臺是一今其人唯一露過面的地方。

“說實話,第一見到他確實嚇了大跳,那個時候才知道,不識人間煙火這幾個字也能用在男人身上。”午間在食堂吃工作餐,聶熙工作室的王嵐說。

“當時若是帶了相機照張照片賣給雜誌就好了。”葉麗感嘆。

她倆都是見過蘇念衾本人的工作人員之一,但是職業道德良好。

“你瘋了,若是主任或者熙姐知道我們都別活了。”

葉麗轉過頭來對桑無焉說:“你是沒見過他本人,太遺憾了。”

桑無焉點下頭,暗自偷笑。

“無焉,你一個人不說話,傻樂什麼呢?”王嵐問。

“因為今天方師傅給我舀的幹扁牛肉比平時多了一半,吃的真過癮。”桑無焉說。

葉麗與王嵐只能相視無語。

“聽說你搬家到西城的湖邊住去了?找個那樣的男朋友可真有福氣啊。裡面都是名車別墅的。”

“好像那房子不是他的。”當時蘇念衾是這麼說的。

“哎呀——那你就要注意了。我看臺裡新聞組經常遇到一些男人借房子裝闊來騙婚的案子。”葉麗提醒。

桑無焉笑。

吃到一半,蘇念衾來電話了。

“吃飯沒?”

“正在邊吃邊聊天。”

“聊天?”蘇念衾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喜歡在飯桌前說話。

“聊一今啊,據說拿到他的照片可以賣高價也。”桑無焉笑嘻嘻的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同事。

“你吃牛肉了?”蘇念衾問。

“你怎麼知道?”桑無焉驚訝,難道電話那頭都能聞到肉味?

她這一問就等於不打自招。

“醫生怎麼說的,你一出門就忘!”蘇念衾慍怒。

前幾天,桑無焉皮膚又過敏出疹,檢查出來醫生居然要她對蛋白質和牛肉忌口。

對於無肉不歡的桑無焉,等於是一種痛苦。她說:“我的生命失去了一半樂趣。”蘇念衾說:“只是起疹的這幾天忍忍,哪有那麼誇張。”

現在蘇念衾來電話的目的也是這個。

“你怎麼知道我吃了的?”桑無焉又問。

“看你說話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就準沒錯。”

她拿著電話用一種看你拿我怎麼樣的神色,伸了伸舌頭。

“以後中午必須回家吃飯。”蘇念衾宣佈處罰決定。

“兩個地方相隔很遠也,我懶得跑。”

“那以後中午我就親自去你們食堂看著你!”某人又恢復暴君本色。

“不要!”桑無焉立刻投降。若是這些女人知道他就是她的男友,那恐怕不死也要脫成皮的逼供。

桑無焉回到家已近黃昏。

她脫鞋時無意間嘆了口氣。

蘇念衾聽見,動作一滯,他知道她在四個地方之間奔波,真的很累。

要回學校要去電臺,程茵一個人住她又不放心常回去看看,然後最後回到他這裡。

他時常問自己,是不是做的很自私。心中另一個聲音說,不,為了愛還可以更自私一點。

但是要一個人犧牲理想來將就另一個人總是件很殘忍的事情。

蘇念衾問:“疹子下去一些沒有,癢的厲害不。”

“真的要我回來吃午飯呀?”

“不用。”

“難道你要去?”桑無焉更加緊張。

“我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麼不能去?”蘇念衾挑眉。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桑無焉有些急。

“我也不去。只要你聽話。”

桑無焉心間頓然溫暖,“恩。”

“對了,”蘇念衾突然想到什麼,“你人生的另一半樂趣是什麼?”

桑無焉神秘地笑笑。

“吃豬肉。”

5

“呀——小璐,我把醋當醬油放了。”

“沒事,我一會把調味料重新和下。”餘小璐立刻走來收拾桑無焉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熟練的打了個雞蛋,然後加了點鹽,用筷子噹噹地攪和。然後償了償桑無焉方才煮的蘿蔔湯,大概太鹹,又加水放回去煮。

本來廚房挺大的,可惜桑無焉往那兒一站,真覺得自己沒有容身之處,全是多餘。只好縮到角落裡陪餘小璐聊天。

“蘇念衾去哪兒了?”她一回來就沒見這男人的蹤影。

“家裡有事,來人接他回去了。”餘小璐淡淡的說,一如往常。

“家裡?他有家?”桑無焉瞠目。

“怎麼沒家,獅山蘇家還憑空能消失了不成。他沒告訴過你?”餘小璐一邊下菜一邊有些疑惑。

“獅山?蘇家?”桑無焉不解。

這時,餘小璐停下手中的活兒,看了看桑無焉,猶豫著說:“如果他以前沒有給你提過,那麼我多嘴了。念衾大概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會再說他的事。”

“那你自己的事情可以說嗎?”桑無焉突然覺得她不應該再那麼被動。

“看是些什麼?”餘小璐說。

不知道她和蘇念衾是誰影響誰,某些地方竟然很相似,或者他們一家就是這個稟性。

“你們和蘇念衾是親戚?”

“是吧。”

“他說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既然有家怎麼還被送去孤兒院?”

“呃——這個問題比較複雜,說來話長,你換個簡單的問。”

“他說他媽媽去世了。那爸爸還健在麼?”

“當然在。”餘小璐點頭,“但是,無焉,我只回答和我有關的,這個也犯規了。算了,算我送你的。”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這麼一問出來,桑無焉又覺得不好意思,感覺就象在和情敵攤牌。

“小姨。”餘小璐不以為意,回答的很乾脆。

“小姨?!”

“不帶血緣關係的小姨。”

桑無焉的腦袋停在小姨二字上,半天沒有運轉過來。

“我姐姐是他的繼母。”

桑無焉呆在原地。

此刻,一輛香檳色的賓利行在離這房子一百米開外的拐角處,司機就聽蘇念衾在後排說,“就在這兒,不要開過去了。”

司機有些為難的從反光鏡看了看也坐後排的餘微瀾。

餘微瀾點點頭。

車緩緩停下間,餘微瀾說:“你父親身體不好,時常掛念你。多回去看看。”

蘇念衾沉默。

“聽小璐說你喜歡上的那個女孩很可愛,好好待她。”她年紀只比蘇念衾長几歲,說話的神色卻已全然一副長輩的模樣,還拍了拍蘇念衾膝蓋上平放的手。

“不必你說,我會珍惜。”蘇念衾將手縮開,然後下車離去。

“少爺。”司機本要去送他,卻被餘微瀾止住。

“算了,他自己行。”

桑無焉透過廚房的玻璃正好看到蘇念衾推開柵欄進了小花園。

她頓時慌亂起來,很多的未知讓她不知如何適從,於是突然就進房間拿上手袋,準備出門。

剛到門口碰到蘇念衾。

“無焉,去哪兒?”蘇念衾問。

“程茵找我。”她不敢看他,象在逃難。

“他們家有很複雜的人際關係。”咖啡廳裡,程茵說。

服務生走過來。

“我要草莓奶昔。程茵你喝什麼?”

“冰鎮酸梅汁。”

服務生記下來,“一杯草莓奶昔就沒有了嗎?”明顯對程茵的要求恍若未聞。

“還有酸梅汁。”桑無焉補充。

“還應該很有背景。”程茵繼續分析。能讓奔馳車接送的人家境總不會太壞。“聯繫在一起就更沒疑問了,有錢人裡面老夫少妻很平常,餘小璐肯定也沒有必要騙你。現在的問題就是:蘇念衾為什麼要瞞著你,對於我們這種現代女性來說,家裡有錢也是好事情啊,為什麼不說實話?”

“我有點生氣,難道我不夠資格讓他說實情,難道他還要檢驗下我是不是拜金女?程茵,我突然對愛情沒有信心了。”桑無焉抓了抓頭髮,“我好苦惱。”

“是啊,以後錢多的沒有地方花的話可真是件苦惱的事情。我們要好好合計合計。”

“去你的。”

桑無焉苦著臉,心中的焦慮覺得沒有人能幫她。本來她僅僅以為一今就是蘇念衾,蘇念衾就是一今,這已經是她能享受的最大的秘密。

她打了個電話,讓李露露幫忙在網絡上查“獅山蘇家”是個什麼東西。聽餘小璐的口氣應當是有點名頭的,那還該查的到。

結果出乎意料地駭然。

一個富貴的家族,旗下包括聞名於世的RD化妝品。

“主要是化妝品?”

“不是,只是這個我們最瞭解。其他的……”李露露移動了下鼠標,“還有石油鑽機。”

“石油什麼?”

“估計就是開採石油的玩意兒。專門賣給老外用。”

真是一個桑無焉無法想象的世界。

李露露問:“桑無焉難道你不準備工作,打算轉移目標調金龜婿了?”

蘇念衾母親早亡,從小長在孤兒院——這一直是桑無焉接受了的事情。而且自己和他在一起又頂著家裡這麼大的壓力,但是桑無焉一直覺得蘇念衾是她的私人獨享物。她瞭解他。

但是在一天之內,猛然發現,蘇念衾完全不是她以為的那樣。他不是孤兒,也不是孤苦伶仃,他有父親,有繼母,甚至還有一個顯赫非凡的家庭。幾乎是一瞬間,她所建立起來的認知通通坍塌。

而且第一個讓自己知道一切的,不是蘇念衾本人!

桑無焉坐在公園裡,忐忑的撥了家裡的電話,但願母親還要搭理她。

“喂——”

“媽,我是焉焉。”

電話的那一頭,停滯的一下,只聽的見對方的呼吸聲。

見沒有回答,桑無焉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我……我看你們去散步沒有。”

“沒,我一個人在家,正要出去。”

聽到母親跟以前的話,桑無焉大大地鬆了口氣。“爸爸還在學校?”

“是,學校正搞教學評估,忙得很。”

“媽……”桑無焉說:“以後不用往銀行裡匯錢,我打工賺的已經夠了。”

“畢業考試一定要認真考,授學位的時候照的照片要寄回來看。”母親又恢復了媽媽本色,“生活費也會匯到你畢業,你打工那點錢才多少。女孩子一定要獨立,用自己的錢才抬的起頭臉來。”

“恩。”她懂母親的意思。那些教導從小緊記在心。

掛了電話才明白自己的不安是什麼。母親曾說即使他有錢有勢,我們也不妄想高攀他家的門檻。

母親從小隻願她平凡幸福,卻獨獨在唸書方面特別嚴厲。她說唸書,上大學,找一個地位收入和自己相差不大的丈夫,才是幸福的基準。

而蘇念衾這樣的家庭,她想都沒想過。而他,又為什麼要瞞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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