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璐回來的那天,看到桑無焉與蘇念衾的親密有一點吃驚,速遞地又平靜下去。
對於和餘小璐之間的關係,蘇念衾説她是親戚的妹妹,她沒有地方可去便住下來,順便可以照顧自己。
桑無焉很意外,蘇念衾這樣的人也能當面承認別人在照顧他。“以後我來照顧你。”桑無焉挽着蘇念衾的胳膊説。
後來她又想,既然是親戚的妹妹,那麼也是親戚吧,為什麼不直接説是表妹,妹妹,侄女,外甥女之類的。
她思想不太複雜,久了也就將這個疑惑淡忘。
那段時間電影院裏上映的是《盧浮魅影》,為了避免蘇念衾的不適應,他們買的情侶包廂。那裏的座位可以讓桑無焉將腦袋放在蘇念衾的頸窩裏,一邊看畫面一面給他輕輕描述裏面的情節。
“然後他走進了埃及館躲在角落裏,等待那個木乃伊的出現,這個時候,黑影又出現了,那個木乃伊……”桑無焉説的神色慘白,嚇的不敢再看,將臉蛋藏在蘇念衾的衣服裏。
“怎麼辦,好恐怖。”她好像一條蚯蚓,使勁往他懷裏穿。
“那我們不看了。”蘇念衾説。
“越害怕卻越想看。”桑無焉哭着臉。
蘇念衾失笑。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
桑無焉已經因為電影情節緊張到不能自已,完全忘記了要描述畫面。蘇念衾只能看到正前方,電影屏幕不時閃爍的光影。
越害怕越想看——這句話讓他聯想到愛情的感覺。
這些都是象鴉片一樣的東西,他想。
回去的路上,在地鐵站,正是六點過人潮最洶湧的高峯。
地鐵來了,她在前面牽着蘇念衾的手躲開人流,等着最後上車。這時候幾個為趕時間而飛奔過來的人,一下子撞開他們,然後將桑無焉擠進人羣被帶上了車。
待她往回走卻見已經關門了。
她不知道蘇念衾是不是也上了車,又不敢在車廂裏大聲地叫他的名字,怕他窘,便四處張望。她個子不高需要掂起腳尖,來來回回的找。
左邊,右邊,座位上。
沒有——
她的心開始焦急起來。
蘇念衾一定還留在車站,他很少一個人在這種公共場所,人又那麼多,他又死鴨子嘴硬肯定不會找人幫忙,早知道就讓餘小璐開車來了。也不曉得他認的路不,會不會遇見壞人,他的手機又在自己的揹包裏。
她越想越着急,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地鐵一停,她立刻下車在另一邊原路坐回去。
回程的車人要少了許多,她站在門口,外面是漆黑的隧道,一直蔓延。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之後,地鐵才重新見到外面的光亮。車廂裏的喇叭報着站名,然後緩緩的停下來。
她透過窗户的玻璃,遠遠的看見蘇念衾立在那裏。
就是他們錯開的那個地方,一動不動。
他個子很挺拔,人很清俊,所以好像並需要特別醒目的標誌就能一眼找到他。
桑無焉奔去,一把撲過去,環抱住他的腰。
他輕鬆地説:“這麼快!”好像還等得意尤未機盡一樣。
“我都嚇死了。”
蘇念衾摸了摸她的頭,“有什麼可擔心的。在哪兒走失的,我一定會在哪兒一直等到你回來。”
桑無焉在電台和圓圓一起做在新聞組工作,不久又被調回了聶熙的工作室。吳謂説:“熙姐跟主任説的,硬要你回來。”
“為什麼?”
吳謂想了想,“什麼原因都有可能,但是肯定不是因為你的工作能力。”然後鄙視了看了眼桑無焉。
桑無焉佯怒,“小樣!信不信我掐死你?”
“牡丹花下死,我是做鬼也風流。”吳謂吐出舌頭裝鬼。
正在倆人嬉鬧間,聶熙走了進來,冷冷道:“桑無焉,我調你過來,不是要你和我的人打情罵俏的。剛才給你的那些材料,你得馬上排出來,我明天用。”
“哦。”桑無焉垂頭,再不説話開始工作。
明天來直播室受聶熙專訪的是最近新起的一位年輕寫手青峯,作品在網絡風靡以後,隨即橫掃整個出版界,不到半年成了大牌,備受關注。聶熙這人做事很嚴謹,每回必定做好功課。如今桑無焉要將青峯的個人資料,還有他的作品風格、大致介紹,代表作的人物特點,網絡評價,以及出版商評價全部系統地幫聶熙整理好。
以前是葉麗和王嵐兩個人做這些,桑無焉剛要叫她倆,卻被聶熙攔下:“她倆另外有事。你在這兒好歹呆了快半年了,這點兒小事也不會?”語氣格外嘲諷。和素日裏桑無焉認識的那個熙姐判若兩人。
待聶熙走後,葉麗小聲地問:“桑無焉,你得罪她了?”
“沒有啊。”桑無焉納悶,“你她叫主任讓我回來的,我好久沒和她碰過面了。”
“撞鬼了?”葉麗搖頭。
桑無焉望着一摞高的資料,是挺莫名其妙的。
晚上,桑無焉加班加到很晚。她是理科生,對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麼感冒,什麼架空,什麼歷史,什麼武俠,什麼玄幻將她搞得雲裏霧裏。好不容易才從中解脱出來,將青峯的個人作品路程理了個大概,然後結合一些現實個人情況、讀者留言將訪問的大致內容弄了出來。
下樓的時候打開手袋,想給蘇念衾去個電話,才發現手機沒電了。她前腳進家門,電話後腳就響。
不是蘇念衾,是桑媽媽。
“無焉,怎麼這麼晚都不在?”
“台里加班呢。”
“以後早點回,現在治安這麼亂,一個女娃娃走夜路多不安全……”桑媽媽就開始機關槍似的家庭教育,好不容易才結束,剛一掛電話,鈴聲又響了。
“你這麼晚去那兒了?”這回換蘇念衾問,“手機也不通。”
“加班。”她繼續解釋。
“本來説叫你過來吃飯的。”
“吃飯?你做的?”她可是對他做飯的能力心有餘悸。
蘇念衾聽出門道來了,想起那天他好心煎蛋給她補充營養,她還嫌棄地問他會不會吃了出人命。
他不禁有些來氣,“桑無焉,你……”
桑無焉急忙改口説:“排隊想吃一今做飯的人,沒有一個師也得有一個團了。所以你趕快忘了我上次説的話。”
“少耍嘴皮子。”
桑無焉嘿嘿笑。
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兩個人拿着電話説了半天。直到掛了線,桑無焉的嘴角還掛着甜甜的笑。其實,他也挺愛説話的。
第二天一早,桑無焉去電台,拿着東西向聶熙交差。聶熙淡淡看了一眼,説:“不行。視角和出發點不行。”然後拿着稿子指了一堆缺點,勒令桑無焉繼續去修。
午飯,桑無焉就隨意扒了兩口,繼續埋頭苦幹。多給聶熙的時候,她正用着電腦,看都沒看就説:“放那兒吧。”
晚上桑無焉在直播間外面守着錄節目,導播還在上廣告,直叫裏面的兩個人準備。
葉麗突然神秘地拉住桑無焉,小聲説:“聶熙上週就叫王嵐準備那個青峯的資料了。她根本就用不着你的。”
旁邊的王嵐點頭:“是啊。我不就是在忙這個,你們又沒問,我白天也來,剛剛才聽麗麗説。”
“你是不是犯小人了?”葉麗問。
桑無焉詫異了半天沒説話,轉頭透玻璃看着一臉笑盈盈地對着青峯的聶熙,滋味很複雜。聶熙原本也不是這樣的女人,她大度,耐性,一點架子沒有,對人也好。
是不是她以前做的不夠好。
是不是她無意間讓聶熙不高興過。
是不是她本來就缺少這種磨練。
以前李露露説:“桑無焉,你離開學校,離開你爸媽的庇護,就什麼都不是了。”
因為多種原因,她和蘇念衾也不是時刻黏在一起,有時候甚至兩三天都沒見面。
兩個人見面最多的地方便是蘇念衾的家裏。
她喜歡趴在旁邊,看着蘇念衾彈琴。見他的手指在琴鍵上滑過,或舒緩輕柔或激昂張狂,都是種很享受的視覺感官。
她很難想象他真的在孤兒院長大,孤兒院的老師和阿姨們怎麼把他教得這麼好。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六歲。”
“好學麼?”
“不好學。”
“他們對你好麼?”桑無焉突然問,“我意思是照顧你的那些阿姨。”
蘇念衾異常平靜地説:“談不上好還是不好。照顧孤兒是他們的本質工作,並不是出於愛心或者是有別的什麼感情。當然,他們會有偏愛些的孩子。而且,有時候我都不太能回憶起來那些事了。”
“為什麼?”
“我只待到六歲。”
“為什麼?”
他停下動作,淡淡説:“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桑無焉微怔,那麼不堪回首麼?
這時,桑無焉的手機響了。
“無焉,你怎麼又不在家?”是桑媽媽。
桑無焉看了一眼蘇念衾,和媽媽支吾應付着走出屋子。
“月底,你回來一趟。我跟你爸聯繫了箇中學,雖然人家去年十一月就訂了新聘的人,但是現在可以為了加個指標。”
“媽——”
“帶你的簡歷,還有那些證書。你自己也先準備下,人家學校還是要面試的。”
桑無焉嘆氣,“現在我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回去説。”
“什麼叫不方便?你又不是地下黨,最近老是鬼鬼祟祟的。”桑媽媽嘟囔着掛了電話。
桑無焉一曬,可不就是地下黨。要是家裏知道她和蘇念衾這事,鐵定沒完。
她回屋,蘇念衾問:“誰的電話?”
“我媽,跟我説工作的事。”
“恩。”他不太過問桑無焉大學和實習的事,有時候桑無焉甚至懷疑,他根本不知道她念哪個學校。
下午,天氣突然就放晴了。太陽在院子裏撒了滿地的金色,格外誘人。桑無焉拉着蘇念衾去了公園。
天氣很好,來曬太陽的人不算少。
桑無焉躺在草坪上,頭枕在蘇念衾的腿上。他坐着靠在樹幹上,眼睛半寐,耳朵裏塞着耳塞在聽收音機。
時不時地摸一摸桑無焉的頭髮,她的頭髮細且密,摸起來非常柔順,加之她是短髮,毛茸茸的,手感很像貓毛。
想起“貓毛”這個詞,蘇念衾忍不住勾起嘴角,睫毛微微動。
“傻笑什麼呢?”桑無焉問。她仰面躺着,正好從下面將他的表情一覽無遺。
這世界上也只有她會將這種笑稱之為傻笑。
“正講笑話。”他拔下耳塞。
“聽什麼台?”她發現他要是不看書不彈琴,打發時間的方式不是聽電視新聞,就是聽廣播。
“説評書的。”
“怎麼不聽了?”
“老是廣告。”
“你聽我們台麼?”
“偶爾也聽。”
他睜着眼揚起臉,朝着太陽的方向。
“看得見光?”
“很微弱。”
“治不好麼?”他身上有太多的迷,太多的未知,讓她很想知道。
“不能治。”他淡淡説,“是視中樞神經有問題,先天的。”語氣異常平淡,但是桑無焉依舊撲捉到了他臉上閃過的那絲微弱的苦楚。
“你帶了書來看麼?”桑無焉轉移話題説。
“恩。怎麼?”
“以後你要看什麼書我幫你念啊,多省事。”
蘇念衾忖了下,將書遞給她:“你念吧。”
“……這本不行,我又不懂盲文。”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歌聲,正巧在唱那首《天明微藍》。桑無焉蹙了蹙眉,“歌詞唱混了,這一句是第二段的。”
蘇念衾挑眉:“你也會?”
“當然。”桑無焉昂頭,“要不要唱給你聽聽?”
“別!”蘇念衾急忙説,“別。”
“你鄙視我?你嫌我唱的不好?”
蘇念衾不説話,顯然是不想打擊她。
桑無焉急了:“蘇念衾我給你説,人家都説我聲音好聽,不然也不選我做播音了。”
“這個我持保留意見。”
桑無焉回學校宿舍拿東西,路上遇見許茜。許茜叫住她。
“聽説你談戀愛了。”
“是啊,你終於可以放心了。”桑無焉訕訕説。
“我和魏昊一起在B市找了工作,合同都簽了,六月就回去。”
“恭喜。”
許茜搖頭:“桑無焉,你什麼時候能夠長大點?”
“就這樣不挺好。不然你們怎麼能揹着我眉目傳情那麼多年,我都不知道。”桑無焉説:“我不會原諒你們。”
“你……”許茜苦笑。
“作為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坦誠,你們憑什麼欺騙我?”
第二天,桑無焉依在蘇念衾懷裏,將昨天遇見許茜的經歷又説了一遍。她這人藏不住話,有任何動靜都要及時彙報,不然心裏難受。
“你要是有事情欺騙我,我也不會原諒你。”桑無焉恨恨地説。
蘇念衾的手原本在摸她的頭髮,聽見這麼一説便微微一滯。
桑無焉從蘇念衾那裏一回來,程茵就説:“你媽又來電話了,叫你必須回。”
“哦。”桑無焉頓時象泄了氣的皮球,神色立刻黯然。
“你應該好好跟你媽媽他們説,畢竟也是為你好。”
“可是他們沒有權利決定我的將來。我要幹什麼,要不要繼續唸書,都是我應該由我自己來選擇。”
正説話,電話又響了。程茵做了一個“肯定是找你”的眼神:“你乾脆從了吧,不然我都要瘋了。”
果然是桑媽媽。
“媽,我真的要留下,來不會回去,我在這裏呆了四年了我喜歡這兒。”
“爸爸媽媽會害你嗎?還不是為你好,你看你把你爸氣成什麼樣了。學院裏多少人想擠進來讀書都不行,專門給你的名額你還不要。才在外面呆四年心就野了,當時就不該讓你跑到外地去。”桑媽媽一口的方言,語速極快地數落着桑無焉,苦口婆心。
“我不回去。”
“無焉,”桑媽媽頓了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媽媽。”她覺得最近女兒不太對勁,很晚打座機到住處都不在。
“媽……我……”她想了想,終於還是説了,“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什麼時候認識的?多大年紀了?家是哪兒?一個學校的?怎麼不早告訴媽媽,讓媽媽看看?”
總是要面對的,桑無焉只能鼓起勇氣完整彙報,當説到蘇念衾的眼睛視障的時候,桑媽媽突然在另一頭沉默了。許久之後留下一句“我明天坐飛機過去”,便掛了電話。
來的不是暴雨梨花針而是清風細雨。
依照母親的個性,她以為會一來就親自罵她個狗血淋頭,但是桑媽媽沒有。從機場到家,出租車上桑媽媽一直對蘇念衾的事情半字不提。
路上恰好接到蘇念衾的電話。
“吃飯沒?”
“還沒。”桑無焉每説一個字就戰戰兢兢,怕母親發現端倪。
“無焉,你好像很緊張。”蘇念衾格外敏感。
“沒,我一會打給你。”她迅速掛斷電話,然後給餘小璐發了給短信,請她讓蘇念衾做好準備,或許會帶一個人去見他。
剛一到家,桑媽媽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桑無焉收拾行李。
“明天就跟我回去。”
“媽——”
“如果你是為了那個人而想留在這裏,那麼我一分鐘都不想讓你呆了。學校那邊你爸爸自然會替你請假,你必須跟我走。”
“你至少應該見一見他才下結論,好不好?”
“我們家就不承認他和你的關係,有什麼好見的。”
“媽——”
“趁你們年輕人還沒有做出什麼好讓人後悔的事情,早點了斷。”桑媽媽確有所指。
“我們是真心的,為什麼要反對,僅僅是因為他的眼睛?”
“僅僅?你認為這是僅僅?你是個小姑娘,沒有經過油鹽醬醋就不知道其中酸甜苦辣。媽媽並沒有否認你們信奉的愛情,但是現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你從小到大都是在家裏蜜糖裏泡大的,你爸寵你寵到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你經歷過些什麼?你能經歷什麼?”
“我會學的,我會學做飯,學掙錢,學着照顧我和他。而且蘇念衾他根本不需要我照顧。”
“我養你這麼大,不是想你用大半輩子時間花費在照顧這樣一個人身上。何況他還是個孤兒。”
“不是,不是的,他身邊有親人,他不是孤兒。”桑無焉説,“媽媽……你應該見一見念衾,他是個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很愛我。”
“媽媽以前給你講過,愛不但但是一種衝動,還包括安全感、責任感。對於這樣來歷不明的殘疾人,他連家裏有些什麼人都沒有告訴過你,那能叫愛?!”
“我可以立刻打電話問他,如果你只是擔心這個我可以馬上問。”桑無焉落淚。
“無焉,不需要。我不需要他有個怎樣的家庭。假如他家裏有錢有勢,我們桑家從不高攀這種門檻。假如他窮困潦倒,我只會更加嫌棄他。”
“可是媽媽,要和他在一起的是我,而不是你們!”
“無焉——”桑媽媽惱怒,“你怎麼可以這麼和長輩説話!”
激烈之後,兩人好像突然都累了,頓時沉默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桑無焉的電話又響了,即使是開成震動,還在她的揹包裏發出激烈的嗚嗚聲。
她無力面對蘇念衾,無力面對他們的愛情。
這一夜,桑媽媽沒有再多説一句。
程茵似乎有預感似的,沒有回來。
於是桑無焉將牀留給母親,自己一個人睡在程茵的房間裏。
深夜,她去洗手間,聽見母親在房間的小牀上翻身。
“媽,你還沒睡嗎?”她開門小聲問。
母親面朝牆壁側身躺着並不理她。
桑無焉上牀,對着母親的背説:“媽媽,我長大了,可以讓我一個人去尋找幸福嗎?如果有挫折的話我也會很堅強的。就算被打倒,我還有很愛很愛我的媽媽呀。”説話間輕輕從後擁住母親。
桑媽媽閉眼潸然。
第二天,一早離開之前,桑媽媽説:“無焉,媽媽再也不管你了,隨你想怎麼樣都好,反正無論我怎麼説,你都聽不進去。但是你要記住,路是你自己選的,人這一輩找不到後悔藥吃的,以後要是有什麼怨不得別人。”
想必是傷極了母親的心,才留下這麼一席話來。字字句句在桑無焉耳邊回想,竟然比昨天的針鋒相對還亂她的心緒。
她突然有些後怕。
“我傷了他們的心吧?”桑無焉問程茵。
“若是你和蘇念衾因此而不幸福,他們會更加傷心。”程茵答。
那日她首次因為私人原因向電台告假,急切地搭車往蘇念衾家裏去。
餘小璐與他都不在。
桑無焉踢掉鞋,光腳着走在地板上。
落地窗下蘇念衾常用的三角鋼琴沒有蓋上蓋子,她走去用手指捅出幾個乏味的單音,自小便號稱音盲的她,不到三分鐘便覺無趣,然後溜進蘇念衾的房間,和衣鑽進被子裏。
裏面留着蘇念衾的味道。那味道讓她頓覺安心。
蘇念衾,你怎麼還不回來,我好餓……這是桑無焉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前腦子裏最後的一個念頭。
吵醒她睡夢的是大門的開鎖聲。
餘小璐與蘇念衾一同回來。
接着是餘小璐換了拖鞋上樓梯的聲音,走到一半又停下。“念衾,你不應當對你父親這麼固執。”餘小璐説。
“父親?”蘇念衾冷嗤,“我從不認為他履行過父親的責任。”蘇念衾説完就回房間。
卧室裏的燈是關着的,桑無焉躲在門後準備跳出去下他一跳。
剛想撲出去,就聽見蘇念衾問:“無焉?你在麼?”
她頓時失望,“哦。”了一下,乖乖就範。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誰讓你每次來都會把鞋子胡亂踢在門口,害我差點跌跤。”蘇念衾一與她説話,臉色便柔和了下來。
桑無焉抱歉的笑笑。
“你昨天説要讓我見什麼人?”
桑無焉神色停滯了一下,目光閃爍,稍許之後輕鬆地説:“是程茵啦,想讓你見見她。”看到蘇念衾的臉,她突然決定怎麼也不告訴他,家裏的事情會由自己解決,不讓他擔心。
“為什麼搞這麼神秘?”蘇念衾有點懷疑。
“因為,我要搬來和你住。”
“怎麼又想通了的?”蘇念衾有些掩不住喜悦了,揉了揉桑無焉那頭睡後亂七八糟的短髮。
“既然找到了一張長期飯票,我為什麼不早點過來白吃白住,好節省開支。”桑無焉給了蘇念衾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一定會去努力尋找幸福,不讓任何人失望,桑無焉閉着眼睛想。
打斷倆人笑語的是桑無焉那大唱空城戲的肚子。
“這麼晚了麻煩小璐不太方便。”
“你?不會做飯?”
“你覺得我象個要做飯的男人?”蘇念衾挑了挑眉毛,“而且你作為女人,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不會做飯?”
桑無焉垂頭,撅起嘴,很不服氣的小聲説:“我又不是煮飯婆。”
“不過,我聽説過一個成語。”桑無焉咬唇竊笑。
“什麼?”蘇念衾問。
“秀色可餐呀。”説着就掂起腳尖親了蘇念衾的唇角一口,她這個人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
本以為蘇念衾會回應,他卻一改常態,滿臉嚴肅地反抗,“餓着了會胃疼的。”説着就拉桑無焉出門。
他,也開始習慣照顧人,四周全是住宅小區,又是湖區。拐了這條街,便全是開小酒吧的,到還稚嫩沒啥賣東西吃的小店。兩人一起步行了好長一段。此時,桑無焉才發現她與蘇念衾之間還需要時間磨合。
例如,她喜歡一邊走路一邊説話,而蘇念衾都是默然的。因為跟上正常人的速度對他而言是件很艱難的事,所以即使既又盲杖又有桑無焉引路,也需要花費所有精力,更本無法分心。
她喜歡兩人手牽手並肩走,而蘇念衾更適應前後錯開半步。
周圍有年輕女性會驚豔地回頭看蘇念衾,在發現他的殘障後,又露出一種憐憫的表情而後與同行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她不喜歡他們的目光,無論是驚豔的,還是憐憫的,都不喜歡。
“無焉?”蘇念衾察覺異樣,停下來腳步問。身體剛好遮住照過來的路燈,將桑無焉擋在燈影裏。
桑無焉乘着昏暗夜色朝他的臉角印了一個吻,“以後要貼一個標籤:蘇念衾是桑無焉的私人物品。”
找到個賣混沌的路邊攤的時候,老闆開着收音機,電台正播着蘇念衾寫的歌。
“教我鋼琴好不好?”桑無焉説。
“哼歌跑調,樂譜不識的人也要學鋼琴?”
“只要你有恆心,我就能學會。”
“你學鋼琴,為什麼要我有恆心。”
“我肯定不會有恆心,所以要依靠你這個暴君。”她還比較有自知之明。
“你有求於我,還罵我是暴君?”蘇念衾挑眉。
混沌端上了,桑無焉喝了一口熱乎乎的麪湯。“我好像很幸福。”她説。
吃到第二碗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什麼。
“那次在沙發上,你怎麼會發現我的?”
“哪次?”蘇念衾明知故問。
“就是……就是……我偷偷……”桑無焉有些窘。
“你有我的味道。用我的牀,穿我的睡衣,洗我的沐浴露,只能染上我的味道了。瞎子的鼻子很靈。”
從那次青峯的事情起,桑無焉就儘量和聶熙避開。有天中午在食堂吃飯,聶熙突然坐到桑無焉跟前。
“中午陪你吃飯的人挺多。”聶熙説。
桑無焉看着她坐下,看着她夾起菜往嘴裏送,看着她突然來搭訕,愣愣地打招呼説:“熙姐。”
“又吃兩份肉?”聶熙瞧了下桑無焉盤子裏的菜,“真羨慕你們這些小姑娘,怎麼吃都不胖。”説話的神色又恢復成以往桑無焉印象中那個和藹的聶熙。
桑無焉對聶熙兩次巨大的變化有些詫異。
她本來沒有説過聶熙的事情,但是這次真的忍不住告訴蘇念衾。
蘇念衾説:“聶熙?我認識。”
“你當然認識了,人家上次還採訪你來着。”
“不是,她是……是小璐的學姐,和小璐關係挺好。”蘇念衾答。
日夜相處後,桑無焉發現蘇念衾幾乎和一切不良的嗜好都不沾邊。這一點讓桑無焉有萬分的壓迫感。
“你應該拿去巡迴展覽。”
“恩?”
“人類優質教育成功的典範。”
話剛説完,坐在鋼琴前的桑無焉就狠狠地捱了蘇念衾一敲,“不要開小差,這個地方很重要!”
“一般多久可以學會彈《筷子舞》?”
“個人天賦不一,有人三年有人幾天。”
“我呢?”
“不知道。”
桑無焉沮喪,“那我不學了。”
蘇念衾揚眉,意思是説:我被你折騰了兩天,就等你這句話。
“你好像教的很痛苦。”桑無焉更加沮喪。
“哪裏,哪裏。不比桑小姐你學的痛苦。”蘇念衾謙虛。
桑無焉氣結。
“你為什麼以前會學琴?”桑無焉想到若是視力不好,又看不見樂譜該多麼困難。
“我母親認為,一個瞎子如果有些絕活的話,即使淪落到沿街乞討總還會存有點尊嚴。”
聽到他所言,桑無焉的心開始抽痛。蘇念衾隻字不提,她也不去追問蘇念衾的童年,她害怕那是一件讓她的心更加疼痛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念衾’的意思?”被程茵猜中?
“不是。你以前説的很準,念情。我母親也是南方人,取的諧音。”
“你媽媽呢?”
“她死了。”
這段談話,在蘇念衾面無表情地吐出的這三個字之後,戛然而止。
那日夜裏,蘇念衾突然問:“無焉,你長成什麼樣子?”
“傾國傾城。”桑無焉眨了眨眼,調皮地説。
蘇念衾無奈淺笑。
桑無焉被自己的話逗的咯咯笑,“反正你心裏要這麼想,我肯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
“不是最美麗,也是最可愛的,即使不可愛,也是我的珍寶。”
桑無焉抓住他的雙手,將他們放在臉上。
“這是眉毛,有點亂,我不太愛打理。”她指引他。
“這是眼睛,睫毛稀稀拉拉的。眼睛很愛流眼淚,視力卻很好。”
“鼻子有點小。”
蘇念衾不再需要她的解説徑自地繼續摸索。
緩緩的,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只要一被他觸摸過,就會變的滾燙。
繼續往下。
“喂——”桑無焉抗議。
“我要全面檢查一次,看看有沒有需要退貨的瑕疵。”
“退貨沒門。”桑無焉大嚷。
“噓——”蘇念衾示意她噤聲。
接着他一粒一粒的解開她的睡衣。
“你為什麼總愛穿有這麼多釦子的。”蘇念衾嗓音暗啞,因竭力剋制情緒,讓手指有點顫抖。
“這是你的睡衣。”
衣服敞開,蘇念衾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
“我想做點有利於身心健康的事。”蘇念衾説。
“你不已經在做了麼。”
他的確是不好相處的男人,甚至有時候固執地有些孩子氣。那種個性,絕非一般人可以忍受。但是心情好的時候,又可以將桑無焉寵上天。他也不是一個需要桑無焉犧牲一切去照顧的人。雖説蘇念衾不做飯,但是其他事情卻愛親力親為。
就如桑無焉坐在那裏,看蘇念衾一個人在收拾客廳裏的雜物。他的進度很緩慢,因為需要將那些被桑無焉碰過的東西一一恢復它的原位,因為每個物件都有固定的位置,否則他會很難受。
“你不喜歡我動你東西?”
“還好。”蘇念衾説,“但是每次你要是記得放回去就更好。”
“我覺得那個相框朝左邊好看些,所以才挪它的。”桑無焉解釋。
蘇念衾不語。
“相框裏照片上是些什麼人?”桑無焉繼續説。
“什麼什麼人?”這問題終於引起蘇念衾的注意。
“你手上的那張。”
蘇念衾的手頓了下,説:“桑無焉,你過來。”
她見他面色不善,不是很情願地走過去,“幹嘛?”
“照片上是什麼人?”
“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做什麼?”本來她想來這麼一句,但是瞅到蘇念衾的臉,只好吶吶地説:“老照片了,人挺多的,有老的,有小的,有些像全家福。呃——這個人有點像餘小姐,不過頭髮短短的,和她現在不太一樣。旁邊有個女的,和她手牽在一起。”
“是不是背景是個大池子。”
“哦,對。這裏有個噴水池。”
蘇念衾得到桑無焉的肯定回覆後,迅速將相框收回去,轉身扔在了垃圾桶裏。
桑無焉看到他微怒的眉,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是不是説錯了什麼?”
“沒有,很好。謝謝。”他的語氣卻很差。過了一會兒,他又將垃圾桶裏的相框撿起來。
蘇念衾的臭臉一直襬到餘小璐買菜回來。
餘小璐一進門就嗅到這凝重的氣氛,桑無焉朝她使了使顏色。
餘小璐做了個口型:“你倆吵架了?”
桑無焉搖搖頭,擠擠眼,説了個相框的嘴型。
想我?餘小璐納悶。
桑無焉又指了指蘇念衾手裏的東西。
“你倆就別打暗號了。”蘇念衾將一直捏在手裏的照片揚了揚,“餘小璐,這是什麼?”
“呃——”餘小璐腦子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
“風景畫?”蘇念衾冷笑。
“居然説是風景畫。”他重複了一次,語氣比前一句還冷。
“念衾,你聽我説……”
“這照片擺在這裏多久了,你説説。你居然告訴我説這是單純的一張風景畫。”他淡淡問。
“想説明什麼?説我們家一家人相親相愛?你知道我最煩這個東西,最煩一些人,你居然把他們明目張膽地方在我放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就是因為我是個睜眼瞎,什麼也看不見!”原本應該是怒極,但是他卻用了一種譏諷自嘲的語氣説出來,旁人聽得更難受。
他站起來將相片緩緩地撕個粉碎。
桑無焉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這——究竟怎麼了?
因為已決定畢業後不去唸書,所以做電台的工作必須更加勤勉。
關於一今的話題,又被別的新聞所替代。娛樂圈就是這樣,難怪蘇念衾竭力避開。不過,一旦他有新作面市,就又會有人打電話來台裏,追問一今的事情。無論是熱線還是辦公室電話桑無焉都親自接到過。
畢竟他們台是一今其人唯一露過面的地方。
“説實話,第一見到他確實嚇了大跳,那個時候才知道,不識人間煙火這幾個字也能用在男人身上。”午間在食堂吃工作餐,聶熙工作室的王嵐説。
“當時若是帶了相機照張照片賣給雜誌就好了。”葉麗感嘆。
她倆都是見過蘇念衾本人的工作人員之一,但是職業道德良好。
“你瘋了,若是主任或者熙姐知道我們都別活了。”
葉麗轉過頭來對桑無焉説:“你是沒見過他本人,太遺憾了。”
桑無焉點下頭,暗自偷笑。
“無焉,你一個人不説話,傻樂什麼呢?”王嵐問。
“因為今天方師傅給我舀的幹扁牛肉比平時多了一半,吃的真過癮。”桑無焉説。
葉麗與王嵐只能相視無語。
“聽説你搬家到西城的湖邊住去了?找個那樣的男朋友可真有福氣啊。裏面都是名車別墅的。”
“好像那房子不是他的。”當時蘇念衾是這麼説的。
“哎呀——那你就要注意了。我看台裏新聞組經常遇到一些男人借房子裝闊來騙婚的案子。”葉麗提醒。
桑無焉笑。
吃到一半,蘇念衾來電話了。
“吃飯沒?”
“正在邊吃邊聊天。”
“聊天?”蘇念衾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喜歡在飯桌前説話。
“聊一今啊,據説拿到他的照片可以賣高價也。”桑無焉笑嘻嘻的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同事。
“你吃牛肉了?”蘇念衾問。
“你怎麼知道?”桑無焉驚訝,難道電話那頭都能聞到肉味?
她這一問就等於不打自招。
“醫生怎麼説的,你一出門就忘!”蘇念衾愠怒。
前幾天,桑無焉皮膚又過敏出疹,檢查出來醫生居然要她對蛋白質和牛肉忌口。
對於無肉不歡的桑無焉,等於是一種痛苦。她説:“我的生命失去了一半樂趣。”蘇念衾説:“只是起疹的這幾天忍忍,哪有那麼誇張。”
現在蘇念衾來電話的目的也是這個。
“你怎麼知道我吃了的?”桑無焉又問。
“看你説話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就準沒錯。”
她拿着電話用一種看你拿我怎麼樣的神色,伸了伸舌頭。
“以後中午必須回家吃飯。”蘇念衾宣佈處罰決定。
“兩個地方相隔很遠也,我懶得跑。”
“那以後中午我就親自去你們食堂看着你!”某人又恢復暴君本色。
“不要!”桑無焉立刻投降。若是這些女人知道他就是她的男友,那恐怕不死也要脱成皮的逼供。
桑無焉回到家已近黃昏。
她脱鞋時無意間嘆了口氣。
蘇念衾聽見,動作一滯,他知道她在四個地方之間奔波,真的很累。
要回學校要去電台,程茵一個人住她又不放心常回去看看,然後最後回到他這裏。
他時常問自己,是不是做的很自私。心中另一個聲音説,不,為了愛還可以更自私一點。
但是要一個人犧牲理想來將就另一個人總是件很殘忍的事情。
蘇念衾問:“疹子下去一些沒有,癢的厲害不。”
“真的要我回來吃午飯呀?”
“不用。”
“難道你要去?”桑無焉更加緊張。
“我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麼不能去?”蘇念衾挑眉。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桑無焉有些急。
“我也不去。只要你聽話。”
桑無焉心間頓然温暖,“恩。”
“對了,”蘇念衾突然想到什麼,“你人生的另一半樂趣是什麼?”
桑無焉神秘地笑笑。
“吃豬肉。”
“呀——小璐,我把醋當醬油放了。”
“沒事,我一會把調味料重新和下。”餘小璐立刻走來收拾桑無焉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熟練的打了個雞蛋,然後加了點鹽,用筷子噹噹地攪和。然後償了償桑無焉方才煮的蘿蔔湯,大概太鹹,又加水放回去煮。
本來廚房挺大的,可惜桑無焉往那兒一站,真覺得自己沒有容身之處,全是多餘。只好縮到角落裏陪餘小璐聊天。
“蘇念衾去哪兒了?”她一回來就沒見這男人的蹤影。
“家裏有事,來人接他回去了。”餘小璐淡淡的説,一如往常。
“家裏?他有家?”桑無焉瞠目。
“怎麼沒家,獅山蘇家還憑空能消失了不成。他沒告訴過你?”餘小璐一邊下菜一邊有些疑惑。
“獅山?蘇家?”桑無焉不解。
這時,餘小璐停下手中的活兒,看了看桑無焉,猶豫着説:“如果他以前沒有給你提過,那麼我多嘴了。念衾大概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會再説他的事。”
“那你自己的事情可以説嗎?”桑無焉突然覺得她不應該再那麼被動。
“看是些什麼?”餘小璐説。
不知道她和蘇念衾是誰影響誰,某些地方竟然很相似,或者他們一家就是這個稟性。
“你們和蘇念衾是親戚?”
“是吧。”
“他説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既然有家怎麼還被送去孤兒院?”
“呃——這個問題比較複雜,説來話長,你換個簡單的問。”
“他説他媽媽去世了。那爸爸還健在麼?”
“當然在。”餘小璐點頭,“但是,無焉,我只回答和我有關的,這個也犯規了。算了,算我送你的。”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這麼一問出來,桑無焉又覺得不好意思,感覺就象在和情敵攤牌。
“小姨。”餘小璐不以為意,回答的很乾脆。
“小姨?!”
“不帶血緣關係的小姨。”
桑無焉的腦袋停在小姨二字上,半天沒有運轉過來。
“我姐姐是他的繼母。”
桑無焉呆在原地。
此刻,一輛香檳色的賓利行在離這房子一百米開外的拐角處,司機就聽蘇念衾在後排説,“就在這兒,不要開過去了。”
司機有些為難的從反光鏡看了看也坐後排的餘微瀾。
餘微瀾點點頭。
車緩緩停下間,餘微瀾説:“你父親身體不好,時常掛念你。多回去看看。”
蘇念衾沉默。
“聽小璐説你喜歡上的那個女孩很可愛,好好待她。”她年紀只比蘇念衾長几歲,説話的神色卻已全然一副長輩的模樣,還拍了拍蘇念衾膝蓋上平放的手。
“不必你説,我會珍惜。”蘇念衾將手縮開,然後下車離去。
“少爺。”司機本要去送他,卻被餘微瀾止住。
“算了,他自己行。”
桑無焉透過廚房的玻璃正好看到蘇念衾推開柵欄進了小花園。
她頓時慌亂起來,很多的未知讓她不知如何適從,於是突然就進房間拿上手袋,準備出門。
剛到門口碰到蘇念衾。
“無焉,去哪兒?”蘇念衾問。
“程茵找我。”她不敢看他,象在逃難。
“他們家有很複雜的人際關係。”咖啡廳裏,程茵説。
服務生走過來。
“我要草莓奶昔。程茵你喝什麼?”
“冰鎮酸梅汁。”
服務生記下來,“一杯草莓奶昔就沒有了嗎?”明顯對程茵的要求恍若未聞。
“還有酸梅汁。”桑無焉補充。
“還應該很有背景。”程茵繼續分析。能讓奔馳車接送的人家境總不會太壞。“聯繫在一起就更沒疑問了,有錢人裏面老夫少妻很平常,餘小璐肯定也沒有必要騙你。現在的問題就是:蘇念衾為什麼要瞞着你,對於我們這種現代女性來説,家裏有錢也是好事情啊,為什麼不説實話?”
“我有點生氣,難道我不夠資格讓他説實情,難道他還要檢驗下我是不是拜金女?程茵,我突然對愛情沒有信心了。”桑無焉抓了抓頭髮,“我好苦惱。”
“是啊,以後錢多的沒有地方花的話可真是件苦惱的事情。我們要好好合計合計。”
“去你的。”
桑無焉苦着臉,心中的焦慮覺得沒有人能幫她。本來她僅僅以為一今就是蘇念衾,蘇念衾就是一今,這已經是她能享受的最大的秘密。
她打了個電話,讓李露露幫忙在網絡上查“獅山蘇家”是個什麼東西。聽餘小璐的口氣應當是有點名頭的,那還該查的到。
結果出乎意料地駭然。
一個富貴的家族,旗下包括聞名於世的RD化妝品。
“主要是化妝品?”
“不是,只是這個我們最瞭解。其他的……”李露露移動了下鼠標,“還有石油鑽機。”
“石油什麼?”
“估計就是開採石油的玩意兒。專門賣給老外用。”
真是一個桑無焉無法想象的世界。
李露露問:“桑無焉難道你不準備工作,打算轉移目標調金龜婿了?”
蘇念衾母親早亡,從小長在孤兒院——這一直是桑無焉接受了的事情。而且自己和他在一起又頂着家裏這麼大的壓力,但是桑無焉一直覺得蘇念衾是她的私人獨享物。她瞭解他。
但是在一天之內,猛然發現,蘇念衾完全不是她以為的那樣。他不是孤兒,也不是孤苦伶仃,他有父親,有繼母,甚至還有一個顯赫非凡的家庭。幾乎是一瞬間,她所建立起來的認知通通坍塌。
而且第一個讓自己知道一切的,不是蘇念衾本人!
桑無焉坐在公園裏,忐忑的撥了家裏的電話,但願母親還要搭理她。
“喂——”
“媽,我是焉焉。”
電話的那一頭,停滯的一下,只聽的見對方的呼吸聲。
見沒有回答,桑無焉忽然不知道要説什麼,“我……我看你們去散步沒有。”
“沒,我一個人在家,正要出去。”
聽到母親跟以前的話,桑無焉大大地鬆了口氣。“爸爸還在學校?”
“是,學校正搞教學評估,忙得很。”
“媽……”桑無焉説:“以後不用往銀行裏匯錢,我打工賺的已經夠了。”
“畢業考試一定要認真考,授學位的時候照的照片要寄回來看。”母親又恢復了媽媽本色,“生活費也會匯到你畢業,你打工那點錢才多少。女孩子一定要獨立,用自己的錢才抬的起頭臉來。”
“恩。”她懂母親的意思。那些教導從小緊記在心。
掛了電話才明白自己的不安是什麼。母親曾説即使他有錢有勢,我們也不妄想高攀他家的門檻。
母親從小隻願她平凡幸福,卻獨獨在唸書方面特別嚴厲。她説唸書,上大學,找一個地位收入和自己相差不大的丈夫,才是幸福的基準。
而蘇念衾這樣的家庭,她想都沒想過。而他,又為什麼要瞞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