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胖子一見那老人的臉孔,急忙倒退兩步,冷笑道:我當哪個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是滿天花雨謝老爺子!
滿天花語謝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暗器名家,他的女兒謝金鳳,外號飄花仙子也是此道中的高手,難怪其他那幾人聽得也跟著那矮胖子連連倒退。
還有一人已退出門外,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樣子。
謝進卻雙手藏在被裡,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只輕輕嘆了口氣,道:老夫的膽子一向不大,從來不敢惹是生非,這次不知何故驚動了神鷹教?又有勞矮判官孫舵主大駕親臨,實在罪過得很。
那矮判官雙手一翻,一對百鏈精鋼的判官筆已護在胸前,厲聲喝道:姓謝的,你少跟我裝模作樣,老子沒空跟你閒扯,說,人呢?
謝進道:甚麼人?
矮判官一字一頓道:侯玉陽。
謝進大吃一驚,道:侯二公子?
矮判官道:嗯!
一旁的謝金鳳也聞之動容,道:侯二公子還沒有死?
矮判官道: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把他帶回去。
謝進哈哈大笑道:孫舵主,不要開玩笑了,如果侯二公子真的沒有死,憑你們這幾個人,就能把他帶回去麼?
謝金鳳緊接道:就是嘛,連你們總教主的女公子,有四、五百人保護,都不是人家的對手,一場捉姦在床,就被人家宰了,憑你?行麼?
矮判官冷笑一聲,突然喝道:馬成!
那名已退出門外的大漢,身形猛地一頓,道:屬下在。
矮判官甩首這:過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把人藏在床底下!
那名叫馬成的大漢嗆地一聲,鋼刀先抓在手裡,然後才戰戰兢兢的走進來,剛剛走到矮判宮身旁,只覺得腳下一浮,身體己被矮判官拋起,直向躺在床上的謝進飛去。
其他人也個個兵刃出鞘,一起撲向那張床。
只有矮判官雙筆一分,一取謝金鳳那張俏麗的臉蛋,一點她微微聳起的酥胸,似乎非一舉置她於死地不可。
謝金鳳年紀雖輕,江湖經驗卻極老到,足尖一挑,身下的木凳已然飛出,剛好將矮判官的攻勢阻住,手中一把鋼針卻向窗外打去。
窗外連聲慘叫中,已有幾個人栽下樓去,但仍有一名大漢破窗而入,對著謝金鳳的腦袋就是一刀,動作剽悍已極。
謝金鳳身子往後一仰,腳撥那持刀大漢下盤,兩手又已接連打出,左手的菩提子打向床鋪,右手的穹箭直射矮判官的雙足。
慘叫之聲又起,撲向謝進的那幾名大漢紛紛栽倒,矮判官卻在這時陡然翻起,雙筆狠狠的剠入床上隆起的棉被中。
房裡所有的打鬥登時停頓下來,每個人都吃驚的瞪著幾乎整個撲在床上的矮判官。
被裡侯二公子也正驚駭萬狀的望著他,但卻不是滿天花雨謝進,竟然是剛才被他扔出去的馬成。
謝進這時卻已站在馬成原來準備開溜的地方,哈哈大笑道:孫舵主,你未免也太狠了,怎麼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屬下都痛下毒手?
矮判官吭也沒吭一聲,矮胖的身體已像根木樁一樣,整個僵在那裡。
謝進走進來仔細一瞧,也不禁整個呆住了。
原來也不知道甚麼時候?一隻烏黑的長劍穿牆刺入,劍尖剛好刺進了矮判官的咽喉。
隨同矮判官前來的神鷹教大漢,只剩下三個人還站在房裡,但已個個刀頭下垂,面露驚惶之色。
謝進凝視了三人一陣,才咳了咳,道:如今孫舵主已被刺身亡,你們三位何不高抬貴手,放我們父女一馬?
那三名大漢相互望了一眼,同時點頭哈腰的應是。
謝進即刻道:多謝三位網開一面,回去務請上轉你們蕭樓主,這位孫舵主雖然死在解某房中,人可不是我父女殺的,這筆賬可不能記在我們頭上。
那三名大漢急忙答應,謝進又道:還有,解某並沒有藏匿任何人,我想一定是傳遞給你們消息的人搞錯了。
那三名大漢連忙點頭,好像他說甚麼都是對的。
謝進走到床邊,將垂下的被單撩開,道:你們最好看清楚一點,回去也好跟上面交代。
那三名大漢只有硬著頭皮,朝床下瞧了瞧。
而就在這時,那柄穿透牆壁的長劍猛然收了回去矮判官的屍身被帶得往前一撲,雙腳整個懸起,登時嚇了那三人一跳,慌不迭的返到門口,卻沒有一個人趁機衝出房門。
謝進笑笑道:三位可以請了。
那三名大漢連連點頭,腳下卻動也不動,過了半晌,其中一人才指指那扇破碎的窗戶,嚅嚅著道:我們可以從那邊走麼?
謝金鳳身子往旁邊二讓,道:請。
但見燈影輕搖,三名大漢飛快的自破窗口掠身魚貫而出,轉瞬間馬蹄聲響便已遠去
謝金鳳這才移步謝進跟前,輕聲道:爹,方才那一劍,我愈看愈像武當朱三俠的寒鐵劍。
謝進沒有回答,只朝門外指了指。
門外陡然有個人應道:謝姑娘不但暗器手法妙絕,眼力也高人一等,實在令人佩服。
說話間,一名面蓄短鬚的中年人閃身走了進來。
謝進哈哈一笑,道:難怪那三人不敢出去,敢情是朱大俠堵在外面。
原來這個中年人正是名滿武林的武當四劍之首,人稱霹靂劍的楊長仕。
剛才謝金鳳口中所稱的朱三俠,就是排行第三的朱懷東。
楊長仕匆匆掩上房門,先向謝進父女施了一禮,才道:兩位受驚了。
謝進微微一怔!道:神鷹教找的莫非是你們弟兄兩個?
楊長仕道:不是兩個,是四個。
謝進皺眉道:你們怎麼把神鷹教給得罪了?
楊長仕道:方才兩位不是已聽矮判官說過了麼?
謝進霍然動容,道:真的是為了侯二公子?
楊長仕點點頭,而且還嘆了口氣。
謝金鳳忍不住插嘴道:侯二公子真的沒有死?
楊長仕道:還沒有死,不過傷勢卻很嚴重。
說到這裡,又是一聲沉嘆,道:我們弟兄也知道神鷹教萬萬得罪不得,可是碰到這種事,我們能袖手不管麼?
謝金鳳立刻道:當然要管。
謝進也不禁嘆了口氣,道:當然要管問題是怎麼個管法?
楊長仕道:本來以我們弟兄四人的能力,把他悄悄送回金陵也並非難事,只可惜他的傷勢太重,非立即治療不可,所以我們才不得不鋌而走險,跑到神鷹第三壇的勢力範圍裡來
謝進截口道:你們莫非是來找周天羽的?
楊長仕道:不錯。
謝進搖頭道:你們能想到周天羽,神鷹教的人也會想到,說不定你們趕到那裡,人家早就布好陷阱等著捉人了。
楊長仕道:沒法子,因為除了周天羽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醫治如此嚴重的傷勢。
謝進沉吟了一下,道:但不知侯二公子的傷勢,究竟嚴重到甚麼程度?
楊長仕唏噓道:只不過比死人多了一口氣而已
謝金鳳忽然道:你能不能帶我爹去看一看?也許可以想辦法先把他的傷勢穩住!
楊長仕神情一振,道:對,我竟忘了謝大俠也精通醫道!
謝進淡淡道:精通可談不上,刀頭舔血的日子過久了,多少總能學到幾手。
楊長仕毫不遲疑道:兩位請跟我來!
話剛說完,人已到了門外。
床上呆然躺著一個只比死人多一口氣的年輕人。
昏暗的燈光照著他俊挺瀟灑,卻蒼白得可怕的臉,所有的血色已全都染在他的衣服上。
他的衣著雖已髒亂不堪,但仍可看出十分考究。
他的臉色雖已了無生氣,但看上去仍然英氣逼人。
謝金鳳不由多看他幾眼,道:這人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侯玉陽侯二公子?
楊長仕道:你可認識他左手無名指上這個戒指?
謝金鳳道:嗯,這就是他侯家的家徽,虎頭戒指!
楊長仕道:這枚虎頭戒指乃萬年寒鐵所鑄,你即使用再大的力量,也休想將它捏得變形,不信你試試看。
謝金鳳不想試,隨口道:我相信。
身後立刻有人答道:絕對錯不了,別說他的人還完整無缺,就算只剩下一條膀子,我也絕對不會認錯。
說話的是霹靂劍楊長仕,趕過來挽起侯二公子衣袖的卻是人稱君子劍的二俠程明,他指著這年輕人左臂上一道尺許的傷痕,道:這條刀疤,就是為我們武當派留下來的痕跡。
楊長仕一旁感嘆道:不錯,那年如非侯二公子趕來增援,我武當派只怕早就在江湖上除名了。
程明大聲接道:而且欠他們侯家的,並不只我們武當派,中原各大門派幾乎都受過人家的好處,尤其是少林那批禿驢
楊長仕道:當年侯大公子如非為他們身負重傷,也不會如此英年早逝,金陵侯冢的聲勢也不至於像如今這麼單薄了。
程明也長嘆一聲,接道:那當然,如果侯大公子不死,哪還有他神鷹教囂張的分?
謝金鳳又忍不住道:侯大公子之死,對武林的影響真有這麼大麼?
程明道:怎麼沒有?他若還活在世上,至少各大門派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盤散沙,個個閉關自守,任由神鷹教那群敗類胡作非為。
楊長生立即道:現在金陵侯家只剩下這個二公子,所以這個人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叫他死掉,否則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影響武林各大門派了。
謝金鳳聽得臉蛋都急紅了,急忙拉著謝進的袖子,道:爹,你就趕快救救他吧,這個人是死不得的。
謝進輕叱道:不要吵,你沒看到我正為他把脈麼?
謝金鳳果然不再言語,楊長仕弟兄三人也個個摒息以待,神色一片凝重
謝進這時的神態,反而顯得有些不太安定,原本微微閉起的雙眼忽然睜開來,目光裡充滿了驚奇之色。
謝金鳳一旁急急道:怎麼樣?他還有沒有救?
謝進理也不理她,只匆匆將這年輕人的衣襟撩起來,喊了聲:燈!
謝金鳳急忙將燈端過來,一見這年輕人赤露胸膛,立時將頭轉開,一張俏臉脹得比侯二公子血跡斑斑的胸膛還要紅
這時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重傷的年輕人身上,誰也不會留意到謝金鳳的嬌羞之態。
謝進更是全神貫注在那年輕人傷口上,仔細的察看許久,才道:你們給他敷的是甚麼藥?
楊長仕道:不瞞謝大俠說,我們也不知道是甚麼藥?這是侯二公子自己帶在身上的,我們只是替他敷上去而已。
說著從年輕人懷中拿出那盒天香續命膏來,道:就是這玩意
謝進道:在你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傷口上是不是已經敷了藥?
楊長仕道:當然有,我們從神鷹教徒手中搶救他時崆峒三英正是為了保護他,力戰而亡!
程明道:我們發現他不過才三天,而他跟神鷹教的衝突,卻是半個月之前的事,如果當時沒有敷藥,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謝進道:崆峒三英可是精通醫道的人?
楊長仕想了想,道:可能
原本守在門旁的朱懷東忽然走上來,道:咱們何必為過去的事傷腦筋,眼前最要緊的是怎麼讓他在見到周天羽之前,傷勢不再惡化。
程明即刻接道:三弟言之有理,總之無論如何,咱們也得把侯二公子這條命保住。
楊長仕道:對,就算拼著咱們四條命不要,也得叫侯二公子活下去。
謝進嘆了口氣,道:這麼一來,恐怕就不止四條命了。
謝金鳳毫不猶豫道:六條。
謝進道:不錯,為了這六條命,我不得不再慎重的請教各位一句,這個人當真是侯玉陽侯二公子麼?
程明馬上將那侯二公子少許翻動了一下,指著他後腰上的一道疤痕道:謝大俠請看,這一條就是他去年獨闖毒龍幫總壇所負的傷,那一戰曾經震驚江湖,不知賢父女有沒有聽人說過?
謝進默然不語,謝金鳳卻在拼命的點頭。
程明又撩起年輕人的褲腳,露出一塊淡紅色的傷痕,道:這一塊便是蜀中唐丹鳳的傑作,雖然只是兩人之間的一點小衝突,但當時卻也轟動得很。
謝金鳳沒等他說完,便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程明又道:謝大俠可曾聽說過侯二公子獨戰西門嶺六雄那檔子事?
謝進終於開口道:那是侯二公子成名之戰,我曾聽很多人提起過。
程明隨手一抽,已將年輕人腰帶鬆開,剛剛掀起褲腰,又急忙蓋住,似乎直到此刻才發覺謝金鳳的存在。
謝金鳳粉臉又是一陣發燒,忙不迭的把油燈往謝進手中一塞,轉身跑到窗口,背對著眾人,在窗枱上坐下來。
程明這才又揭開年輕人褲腰,往裡一指道:你看小腹上的那道劍痕,便是那時留下來的,雖然害他躺了足有半年之久,卻也使他名聲大噪,同時也讓武林同道慶幸金陵侯家的後繼有人。
楊長仕緊接道:而且我們四弟陸友仁,也正因為目睹那場血戰,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此才重返師門,痛下苦功他的劍法能有今日的小成,也可以說完全是侯二公子所賜。
程明雙手一攤,道:試想憑他身上這些安不上,也取不掉的標記,還不能證實他的身分嗎?
謝金鳳遠遠的搶著這:當然能,這人毫無問題,一定就是侯二公子。
謝進道:但願他是,否則咱們這六條命就去得太不值得了。
說著,忽然高舉油燈,詫異道:咦,陸四俠呢?
原來直到現在,他才發覺房裡少了個人。
楊長仕即刻說道:天未亮時,我就派他去請周天羽了,但願他能碰得到人。
程明略顯不安的接道:無論能不能碰到人,現在也該是回來的時候了
話沒說完,坐在窗枱上的謝金鳳突然叫道:有人進來了,我看八成就是陸四俠
程明立刻開門迎了出去,過了一會,果然見他帶著一個體型魁梧的漢子走進來。
正是武當四俠中劍法最高,年紀最輕的中平劍陸友仁。
楊長仕迫不及待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陸友仁未曾開口,便先嘆了口氣,才道: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楊長仕一怔!道:連侯二公子的事,他都不肯來?
陸友仁道:並非周天羽不肯來,而是在三天前他就遇害了。
楊長仕身形猛地一頓,道:甚麼?你說神醫周天羽已經死了?
陸友仁黯然道:不錯。
楊長仕倒退兩步,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張板凳上,再也講不出話來。
朱懷東卻大吼起來,道:神鷹教簡直瘋了,對周天羽這種人,他們居然也下得了手?
程明長嘆一聲,道:如此一來,侯二公子這條命恐怕也完了。
謝進忽然道:還沒有完。
眾人聽得全都閉上了嘴巴,每個人都兩眼直直的望著他。
謝進道:神醫周天羽的遇害,固然是武林一大損失,但對這個人的生死卻毫無影響。
楊長仕一怔道:為甚麼?
謝進道:因為他身上所敷的藥,就是周天羽的天香續命膏!
楊長仕登時從板凳上彈起來,衝到床邊,在那年輕人傷口上嗅了嗅,道:咦?他身上怎麼會帶著周天羽視若性命的武林聖藥?
程明趕忙將那盒藥膏打開嗅了一下,點頭道:果然就是
謝金鳳欣喜道:那就太好了!
謝進沉吟著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在你們之前照顧他的那個人,極可能就是周天羽。
楊長仕一面點頭,一面道:這麼說,侯二公子這條命是有希望了?
謝進道:那就得看我們能不能把他安全的交到侯家手上了。
眾人聽得不約而同的垂下頭,好像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坐在窗枱上的謝金鳳突然道:咦,他們急著往外搬東西幹甚麼
楊長仕急忙跑到窗邊,朝外瞄了一眼,道:不好,他們要放火。
程明大叫起來,道:這批傢伙也太沒有人性了我們索性先殺他個片甲不留再說!
說完,轉身就想衝出去,楊長仕喝道:不可衝動!
程明只得停住腳,道:除此之外,還有甚麼辦法可行?我們總不能白白燒死在這裡吧?
楊長仕道:稍安勿躁,且讓我先跟謝大俠兩量一下,再作打算。
說著,大步走到謝進面前,突然跪倒在地,道:謝老前輩,晚輩兄弟有一事相求,務必請您老人家應允。
那三人一聽,也同時跪了下來。
謝進慘笑道:你這一稱晚輩,我這條老命只怕已經去了八成。
楊長仕忙道:晚輩情非得已,還請您老人家包涵。
謝進指著床上侯二公子,道:你是不是想把這個燙手的山芋塞給我?
楊長仕尚未來得及回答,謝金鳳已搶著道:爹,他不是山芋,他是侯玉陽侯二公子啊!
謝進長嘆一聲,道:好吧,就算他是侯玉陽,你們把他交給我之後,是不是打算出去跟神鷹教那批人拼了?
楊長生立刻道:晚輩還不至於那麼愚昧,晚輩只想以身作餌,設法把神鷹教的人引開,好讓您老人家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謝進道: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神鷹教那批人精得很,你想把他們引開,恐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楊長仕道:如果晚輩把隔壁的死人帶一個出去,或許可以騙過那些人。
程明附和道:對,找個體型差不多的,把侯二公子的衣服往他身上一穿,乘夜突圍,混戰中哪怕眼力再好的人,也很難分辨出真假。
謝金鳳一旁道:這個辦法不錯,爹,你說是不是?
謝進只好點點頭,道:嗯,的確不錯。
謝金鳳道:那你們還遲疑甚麼?再拖下去,他們真要放火了。
武當四劍卻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裡,非要等謝進一個答覆。
滿天花雨謝進又遲疑了一陣,終於點頭道:你們淨跪在這裡幹甚麼?還不趕快動手準備。
楊長仕神情一振,道:您老人家可答應了?
謝進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不答應行麼?
程明立刻到隔壁那間客房,搬來一具體型差不多的屍體過來,動手將衣衫互換。
陸友仁扛起那屍體,楊長仕轉身再向謝進道:整個武林將來的命運,就靠您老人家啦!
謝進道:你們自己也多多保重吧!
楊長仕一揮手武當四劍毅然突圍而出,果然將神鷹教的歹徒引去許多,只剩下少數幾人,嚴密守候在樓下。
但是他們畏懼滿天花雨謝進父女厲害,不敢隨便上樓來。
謝金鳳急忙轉回天字三號房,將隨身衣物很快就收拾妥當,一副馬上要走的樣子。
謝進卻不慌不忙的抱著那年輕人走回天字三號房裡,隨手把他扔在地上。
謝金鳳大吃一驚,道:爹,你這是幹甚麼?
謝進道:把屍首集中,好等著他們來清點人數。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另一具屍體上弄了點血跡,塗抹在那侯二公子臉上。
謝金鳳感觸道:何必再多費手腳,現在一走了之,豈不省事得多?
謝進道:如果現在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落在他們手裡。
謝金鳳道:何以見得?
謝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麼,神鷹教這批人詭詐得很,想騙過他們,就非得做得天衣無縫不可。
說話間,外已響起了腳步聲,只見剛剛替神鷹教指路的那名夥計,鬼鬼祟祟的走進來,朝地上的屍體點數著,道:咦?怎麼少了一個?
謝準立刻把棉被一掀,道:在這裡。
夥計奸笑道:這小子倒會選地方,死都要死得比別人舒服
謝進沒答腔,一隻手卻伸進懷裡。
那夥計急忙擺手道:您老人家不必向我下手,我只不過是名小夥計而已。
謝進慢慢的把手掏出來,手裡已多了錠白花花的銀子,和顏悅色的望著那夥計道:你不用緊張,我只是賞你點銀子,請你替我們換個房間這房間我們是住不下去了。
那夥計喜出望外的接過了銀子,道:那好辦,這整個二樓天字號房統統都空了,隨便你們住那一間不過你們最好明天一早趕快離開,縣裡的官差可難打發得很,萬一被他們碰上就麻煩了。
謝進道:多謝關照,天一亮,我們就上路。
那夥計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明天早晨我會上來把你們叫醒。
說著,目光卻色迷迷的在謝金鳳身上轉了轉,道:要不要幫你們僱輛車?
謝進忙道:那倒不必,我們是窮人,哪裡僱得起車?
他嘴裡說得寒傖,卻又取出錠銀子塞在那夥計手裡。
那夥計這才一步一哈腰的退出房去,臨出門還在謝金鳳微微聳起的酥胸上死盯了一眼,口涎都幾乎流下來
謝金鳳狠狠的在他背後啐了一口,道:這個死王八蛋,我真恨不得給他一刀。
謝進急忙探首門外瞧了瞧,道:你若真給他一刀,我們父女就再也離不開瀏家集了。
謝金鳳忿忿道:我就不相信憑神鷹教那些嘍羅,就能攔得住我們。
謝進指著地上那年輕人道:就算我們闖得出去,可是這個人怎麼辦?我們總不能把他丟在這裡不管吧!
謝金鳳不講話了,臉上的怒氣也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進看得眉頭一皺,道:鳳兒,你今年幾歲了?
謝金鳳道:十九了我是說再過幾個月就十九了,爹突然問我的年齡幹嘛?
謝進道:老實告訴爹,這些年來,你的心裡有沒有喜歡的人?
謝金鳳不假思索道:有。
謝進嚇了一跳,道:是誰?你怎麼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
謝金鳳嗤嗤笑道:就是爹呀,做女兒的喜歡爹,難道還要每天掛在嘴上不成?
謝進鬆了口氣,道:你不要胡扯,我是問你除了爹之外,有沒有其他男人?
謝金鳳俏臉一紅,道:當然沒有,自從娘死了之後,我跟爹沒有一天離開過,如果有,爹還會不知道麼?
謝進長嘆一聲,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你都快二十了。
謝金鳳道:可不是麼,這些年爹也顯得老多了。
謝進憐惜的望著謝金鳳,道:爹幾乎忘了你已經長大成人了,等這次事了之後,如果我父女還有命,爹一定想辦法給你張羅個合適的婆家
謝金鳳截口道:我不要嫁,我要一直陪著爹跑江湖。
謝進苦笑道:那怎麼可以,你總不能為了陪爹跑江湖,把自己的終身大事都給耽誤了。
謝金鳳跺腳道:我說不嫁就不嫁,我絕不能留下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江湖上受苦。
謝進只好點頭道:好,好,那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咱們且先搬到最後那間房去再說。
謝金鳳急道:爹,別搬了,還是趕快走吧。
謝進道:你不要著急,時間還充裕得很,你先用燈光把外面的眼線幫我引過去,我好趁機溜出去探採情況,也好順便找個可以隱藏這個人的地方。
說著,足尖還在那侯二公子頭上撥了撥,謝金鳳緊張叫道:爹,你不要忘了,他是侯二公子呀。
謝進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儘量想辦法把他安全的帶出去。
謝金鳳不再多說,左手拎起包袱,右手端起油燈,毫不遲疑的走了出去。
來到隔壁門前,腰身一擺,用屁股將房門拱開,高舉著油燈朝裡照了照,然後又轉到另一間。
又將房門擠開來,同時手裡的油燈又高高的舉起,左照右照。
如此一路照下去,直走到最後一間,才將油燈擺在床頭的一張茶几上,隨手把包袱往桌上一甩,人又飛快的衝回了天字三號房。
房裡早已不見父親的蹤影,大約真的乘機溜出去探路去了。
那年輕人依然躺在幾具屍體中間,暗淡的月色從破窗子斜照進來,將房裡映昭得朦朦朧朧,如真似幻,也憑添了不少恐怖氣氛。
謝金鳳當然有點害怕,但她還是壯著膽子,將那年輕人從幾具屍體中抱起,小心翼翼的轉出房門,穿過漆黑的通道,直奔最後那間房。
夜色更深,除了一輪水曰罌似的明月,四下一片更加死寂。
只有被風不時吹動著窗紙,發著波波的輕響。
謝金鳳呆呆的端坐在床前,用手絹沾著茶水,小心翼翼地為侯二公子擦拭臉上的血跡。
目光不時在緊閉的門窗上掃動,一臉焦急之色,顯然是在耽心老父的遲遲不返。
遠處隱隱傳來了幾聲更鼓,已是三更時分。
謝金鳳終於忍不住放下手絹,站了起來,剛想走到窗口去瞧瞧外面的動靜,忽然覺得衣裳下襬被甚麼東西扯動了一下?
急忙低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正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的盯著她。
是床上那年輕人,也不知他何時清醒過來?
方才扯動她下襬的,正是那年輕人垂在床邊的一隻手。
謝金鳳手撫胸口喘氣道:你醒了?
年輕人其實就是被誤認為侯二公子的小馬,只見他嘴巴翕動了半晌,才說了一個字:水
謝金鳳趕緊把桌上的水壺提過來,小心的將壺嘴送到他的口中。
小馬一口氣喝下了大半壺,才將頭撇開。
卻無意間觸動了傷口,登時大叫一聲,道:哇,痛死我了!
謝金鳳急忙道:哪裡痛?是不是傷口痛?
小馬咬牙呻吟著:到處都痛肚子最痛
他的到處都痛,當然是身上的傷,他卻不知道他肚子痛是因為他服下了碧眼金蠅那種至淫之物,在他肚子裡作怪的緣故。
謝金鳳自然更是不會知道,只能伸手撫著他的額頭,安慰道:忍耐一下,你要勇敢,要堅強,忍耐一下
這樣輕聲細語,溫柔撫慰,無形中就熨平了他的情緒。
望見窗外明月,耳畔似乎隱隱傳來虛無縹緲的聲音:
吞日為陽
吹月屬陰
陰陽合和
妙諦真經
是誰?是誰在說話?
他轉頭四顧,這裡只有謝金鳳,根本沒有旁人。
但是耳畔那虛無縹緲的聲音仍在索繞:
吞日為陽
吹月屬陰
吞日?吹月?這是甚麼意思?
腹中疼痛,一眼望見窗外明月,忍不住的吸一口氣,對著月亮用力吹出。
似乎有些效果,立時又用力吸一口,再吹出來。
才吹了幾口,似乎周身的疼痛就緩和了許多。
謝金鳳忙道:你受了傷,千萬不要亂動。
小馬這才緩過一口氣,向四周打量著,道:怎麼搞的?我怎麼會在這裡的?
謝金鳳道:你逃過了霍傳甲斷虹寶刀,又被神鷹教數十名高手追殺,只受了點傷,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馬茫妖道:神鷹教追殺?
他又茫然又苦惱,呻吟道:神鷹教我是聽說過,那些人都厲害得不得了,可是他們為甚麼要追殺我?
謝金鳳苦笑道:你殺了他們總舵主的女兒,他們當然要殺你。
小馬急道:這是哪個胡說的?我雖然每天手不離刀,卻從來沒有殺過人。
謝金鳳不由怔住了!
小馬斜著眼睛端詳了謝金鳳一陣,道:你是不是神鷹教的人?
謝金鳳道:當然不是,如果我是神鷹教的人,你還醒得過來麼?
小馬點點頭,道:那麼你是誰?
謝金鳳俏臉一紅,道:我姓謝。
小馬十根手指同時動了動,道:螃蟹的蟹?
謝金鳳失聲笑道:二公子真會開玩笑,哪有人姓螃蟹的蟹,就姓解,也是螃蟹下面沒有蟲的那個解。
小馬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姓的是羊角解。
謝金鳳怔了怔,道:甚麼羊角解?
小馬道:一個羊肉的羊,再加上一個菱角的角,不正好是你的那個解字麼?
謝金鳳輕輕一笑,道:不對,我不姓那個解
小馬道:對,是謝謝你的謝。
謝金鳳一笑,千嬌百媚,道:看樣子,你好像是餓了?
小馬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他的柔荑,嘆氣道:我已經快餓扁了。
謝金鳳忍笑解開包袱,取出一袋乾糧。
同時也露出了一柄短刀,纏繞在刀柄上的猩紅絲繩,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小馬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謝金鳳道:那是我防身用的兵刀,是不能吃的,能夠充飢的只有這袋乾糧,你就先將就著墊一墊肚子吧!
說著,取了一塊肉脯,喂在他嘴裡。
小馬立刻狼吞虎嚥地吃著,邊嚼邊道:原來這裡不是你的家?
謝金鳳黯然道:我沒有家。
小馬嚼著肉脯,一面含含糊糊道:那麼這是甚麼地方?
謝金鳳道:這裡是瀏家集的平安客棧。
小馬嘴巴停了停,道:瀏家集?
謝金鳳道:是。
小馬道:離揚州遠不遠?
謝金鳳道:遠得很,少說也有五、六百里。
小馬咕地一聲,便把口裡的肉脯嚥了下去,叫道:我的媽呀,我怎麼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謝金鳳笑道:我不是你媽。
小馬道:我知道你不是,你太年輕,當我姊姊還差不多
謝金鳳不再跟他開玩笑,道:是武當四劍帶你來的。
小馬皺眉道:甚麼武當四劍?
謝金鳳眉棺也微微動了一下,道:就是武當派第十代弟子中的四名俗家高手,難道你連這四個人都沒聽說過?
小馬搖頭,渾然不解道:他們把我帶到這裡來幹甚麼?
謝金鳳道:來找周天羽替你醫傷,周天羽是武林中有名的神醫可惜現在已經死了。
說到這裡,不禁悠悠的嘆了口氣。
小馬眼睛一眨一眨的又呆望她半晌,才道:原來你說的都是些武林人物,那就難怪我對他們一無所知了。
謝金鳳也呆了呆,道:我爹爹也是武林人物,江湖上都稱他為滿天花雨謝進,這個人,你有沒有個耳聞?小馬依然搖頭。
謝金鳳俏臉一沉,忿忿道:你侯二公子高高在上,當然不會把我們這些小人物看在眼裡,可是你知道麼?這些小人物,現在卻都在替你賣命啊!
小馬忽然撐起身子,道:等一等,等一等你方才叫我甚麼?
謝金鳳道:侯二公子,你不是侯玉陽侯二公子麼?
小馬道:難怪我們說起話來格格不入,原來是你認錯人了。
謝金鳳跳起來,道:甚麼?你不是金陵侯家的侯二公子?
小馬咧嘴乾笑道:我當然不是,我從未到過金陵,而且我也不姓侯
謝金鳳截口道:那你是甚麼人?
小馬神色自負道:小馬,揚州小馬。
一聽就不像個正經名字,她不禁笑道:你一定在騙我。
小馬急道:我沒有騙你,我在揚州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不信你可以到瘦西湖旁的水月樓去打聽打聽。
謝金鳳一個失神,手中的乾糧嘩地一聲,整個灑在地上。
她一面後退,一面搖著頭道:我不要去水月樓,我也不要去打聽,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的鬼話,我認定你就是侯二公子!
小馬瞧著灑得滿地的乾糧,嘆了口氣,道:或許我長得很像甚麼侯二公子,可是我真的不是他
話沒說完,陡然碰地一響,房門已被人撞開,但見一條黑影疾若閃電般的竄了進來,手中長劍一挺,對準床上那侯二公子就刺。
謝金鳳反應極快,想都沒想,隨手抽出桌上那柄短刀,頭也沒回便狠狠的甩了出去。
只聽那黑影悶吭一聲,人已栽倒床前,但他手上那柄利劍,卻已刺進了床頭的枕頭。
幸虧侯二公子機警,身子一縮,已滾到床角邊。
幾乎在同一時間,謝進也陡然自窗口出現,腳未著地,暗器已如雨點般打出,便將想陸續衝入的人給逼出門外。
他足尖在地上一點,龐大的身軀已落在床邊,一把便將那侯二公子抱了起來,扭頭衝著一旁的謝金鳳喝道:還不快走!
謝金鳳雙腳動也不動,只凝視著插在那枕頭上的那柄利劍,道:爹,那不是韓二俠的寒鐵劍嗎?
謝進頓足嘆道:程明和朱懷東都已被殺,咱們再不走,也要跟著他們去見閻王了。
說話間,又是一把暗器打出,外面的人剛想衝入,又被嚇了回去。
謝金鳳立刻收起了短刀,也拔起了那柄寒鐵劍,回首望著謝進,道:從哪邊走?
謝進沒有回答,抬腿踢出一張板凳,將窗戶砸了個粉碎,人也跟著掠出了窗外。
謝金鳳卻倚著窗口在等,直等到那柄寒鐵劍貫穿了第一個衝進房門的大漢胸膛,她才從容不迫的自破窗中竄了出去。
在神鷹教高手的追逐下,三人在暗巷內閃躲了大半個時辰,才竄進鎮尾一間黑漆漆的穀倉裡。
謝進將那小馬往稻草堆裡一丟,揮汗如雨道:幸虧追趕楊長仕和陸友仁的那些人還沒有回來,否則,咱們父女早就完了。
謝金鳳喘氣道:咱們父女死不足惜,這個人,咱們不能丟下他不管。
謝進道:直到現在,你還想捨命救他麼?
謝金鳳道:當然想,如果我們現在罷手,怎麼對得起武當四劍?咱們非想辦法把他救出去不可。
謝進點頭道:還有周天羽,我想這個侯二公子一定是他最後的傑作
謝金鳳道:最要緊的還是整個武林,如果沒有金陵侯家,今後武林的局面,實在讓人不敢想像。
謝進緩緩的點了點頭,忽然道:有一件事,我覺得非常奇怪,怎麼想都想不通。
謝金鳳道:甚麼事?
謝進道:這個人雖然沒有武功,可是卻有一雙使刀高手的手掌,周天羽縱然妙手無雙,但掌中那些老繭和腕上的筋肉,卻是無法做上去的。
謝金鳳立刻抓起了那侯二公子的左手,道:他有鏤著虎頭的寒鐵戒指,這可是隻有金陵侯府主人才有的信物!
謝進冷冷道:誰撿到都可以戴上。
謝金鳳道:金陵侯府原來的主人是大公子侯玉麟,五年前過世,這寒鐵戒指就在二公子手上戴了五年
謝進道:戴了五年戒指的手指,當然會有些不同,但是我們卻無法從這上面去證實他的身分真假。
謝金鳳道:為甚麼?
謝進道:我剛才已經試過,他手指的關節太大,除非把手指砍掉,否則再也取不下來了
謝金鳳驚道:不,不要砍他的手指!
謝金鳳突然噓了一聲,道:有人!
果然有腳步聲奔行而過。
謝金鳳緊張地抓住短刀,道:他們會不會找到這裡來?
謝進道:當然有可能
謝金鳳立刻抓起了那侯二公子的手,那隻手忽然也緊緊的抓住了她,雖然穀倉裡很暗,但她的臉孔仍覺一陣發燒。
只聽那小馬呻吟著道:你們不要管我,趕快走吧,免得丟掉性命。
謝進輕哼了一聲,道:聽他這口氣,倒有點像侯家的人。
謝金鳳摸著那侯二公子的手掌,道:也許他真的是侯二公子,他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小馬道:我不是真的不是
謝進嘆了口氣,道:其實無論他是不是真的,都已經不重要,如何讓他活著才重要因為他即使沒有侯玉陽那套天下無敵的刀法,至少也可以暫時維持金陵侯家在武林中的影響力。
小馬周身是傷,腹中又開始疼痛得已經沒有精神跟他們多說話了。
他虛弱地閉目休息,腦海裡卻又莫名其妙地浮現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
吞日為陽,吹月屬陰
陰陽合和,妙諦真經
他又猛然睜開眼睛,望著那滿天花雨謝進,卻見他滿腹心事的呆坐,完全沒有開口說話。
他當然知道不是謝進在說話,謝進說話不是這樣的聲音!
他受傷很重,一定是心理產生的幻覺
他又閉上眼,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又來了:
吞日為陽,吹月屬陰
穀倉裡很暗,從屋頂的縫隙間灑下一縷銀色的月光,小馬不由自主地深深吸口氣,撮口向月亮吹去
也許是心理作用,這一吹,居然又是疼痛略減,心下甚奇,深深又吸口氣,撮口再向月亮吹去
疼痛略減,卻聽謝金鳳道:是如果他是假的,那麼真的侯二公子呢?
謝進道:當然是死了,就跟我們聽到的消息一樣。
謝金鳳道:但人死了總該有屍體才對,屍體到哪裡去了?
謝進道:當然在神醫周天羽手裡,否則周天羽再聰明,也做不出那些難辨真假的傷痕。
謝金鳳沉默著,謝進繼續道:我想周天羽肯在他身上下了這麼大的功夫,抱的也一定是這種心態。
又是一陣沉默,同時心裡也湧起了一陣難以名狀的傷感。
謝進長呼短嘆道:如今周天羽一死,所有的真相都已無法查證,就算他是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謝金鳳道:這麼說,周天羽也可能是以死來封住自己的嘴,否則他大可跟這個人躲在一起,何必趕回家裡去等死?
謝進道:不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更得非把他交到金陵侯家手裡不可。
謝金鳳沉吟答道:可是我們如何才能擺脫神鷹教的攔劫呢?
謝進道:在這種時候,我們想把一個不會武功又身受重傷的人帶出去,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想了一個特殊的方法。
謝金鳳忙道:甚麼特殊的方法?
謝進道:我已經在那邊的牆角下挖了個坑,而且已在坑裡撒了藥物,蟲蟻一時不敢接近,你可以把他埋在坑裡,叫他在裡邊安靜的睡一陣。
謝金鳳大吃一驚,道:把他埋在土裡,他還怎麼呼吸?
謝進在懷裡摸索一陣,道:我這裡有顆藥丸,你只要給他吃下去,他就可以龜息二十四個時辰,兩日兩夜之內就不至於悶死。
謝金鳳急忙把手抽回來,接住那顆藥丸,道:二十四個時辰以後呢?
謝進又是一嘆,道:傻丫頭,這還用問麼?
謝金鳳也嘆了口氣,道:其實有二十四個時辰也應該夠了,問題是咱們怎麼把這個消息傳給侯家的人?
謝進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謝金鳳怔了怔,道:那麼爹呢?
謝進道:我要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另外一個方向去,你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謝金鳳道:那我以後怎麼跟爹會合呢?
謝進想了想,道:三天之後,你可以在嘉興城南的正興老店等我如果等到月底我還沒有回來,你就不必等了。
謝金鳳急道:那我以後怎麼辦?
謝進沉默片刻,道:首先你要活下去,因為你還年輕,但從此絕對不能再與武林中人來往,更不能接近侯家,當然最好的辦法是更名改姓,讓人永遠找不到你
謝金鳳截口道:為甚麼?
謝進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周天羽,才能永遠保守住這個秘密。
謝金鳳整個怔住了!
謝進停了停,又道:然後你再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但你千萬記住,甚麼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給武林中人。
謝金鳳依然沒吭聲,眼淚卻已奪眶而出。
謝進將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的取出來,不聲不響的塞在謝金鳳手裡。
謝金鳳再也忍不住一頭栽到謝進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謝進卻一把將她推開,輕聲叱道:這算甚麼?莫忘了你是俠義中人,而且你是我滿天花雨謝進的女兒。
謝金鳳哭聲頓止,只淚眼汪汪的呆望著謝進模糊的輪廓。
謝進道:如今周天羽、武當四劍等人的願望,以及整個武林的命運,都已寄託在你的身上,在這種緊要時刻,你應該挺起胸膛才對,怎麼可以表現得如此懦弱無知?
謝金鳳眼淚一抹,挺胸道:爹還有甚麼吩咐?
謝進道:還有兩件事,你仔細聽著,第一,我在坑邊準備了一塊木板,你在掩埋他的時候,要把木板遮在他的臉上,最好給他多留點空間,以防侯家的人不能及時趕到,也好讓他多支持一段時間。
謝金鳳道:是。
謝進又道:第二,你要在第二遍雞啼之後,再讓他服下藥丸,動手掩埋,開始逃脫,因為那個黎明破曉的時刻,是人們防守最薄弱的時刻。
謝金鳳道:是,我知道了。
謝進繼續道:第三,你將他掩埋之後,直奔嘉興,切莫回頭,路上遇到,你只把消息傳給他們就好了,千萬不要露相,也跟著回來。
謝金鳳道:爹是怕我惹起神鷹教眼線的注意?
謝進搖頭道:那倒不是,我是怕侯家的人一旦發現這個人是假的,會殺了你滅口。
謝金鳳道:殺我滅口?為甚麼?
謝進道:金陵侯家長房只有兩個兒子,長子侯玉麟五年前過世,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如果找到這個侯玉陽,即使明知是假的,也要相辦法說成真的,否則他們長房失勢不說,天下武林亦會因為失去精神領袖而分崩離析所以他們非殺了你滅口不可。
謝金鳳大聲道:我怎麼可能去拆穿
謝進道:可是他們不會相信!
謝金鳳聽得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沉默許久,才道:除了這三件事之外呢?
謝進緩緩的站起來,道:沒有了,以後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
他轉身再向躺著不能動彈的侯玉陽道:我不認識你,我們卻都肯為你犧牲生命,只希望你能聯合天下武林團結,不再受到荼毒殘害你若只是眷戀權勢,酒色財氣,作威作福
謝金鳳立刻道:他不會!
謝進道:最好不會,否則老夫即使作鬼,也不會饒他!
說完,轉身便走,不帶一絲眷戀的味道。
謝金鳳卻早已傷心得泣不成聲
天色漆黑,氣壓低沉,空氣完全沒有一絲流動
只有一條鬼魅似的黑影,沿著巷弄屋角流竄
故意絆倒一堆斜靠在中牆上的竹竿嘩啦啦一陣大響,把隱伏在角落裡的暗樁,嚇得跳起老高,喝道:誰!
只見一條人影疾奔而去,他拔刀而上,奮力追去,一面喝道:站住,別逃!
一剎時驚得群犬狂吠,隱伏在暗處的神鷹教歹徒紛紛現身圍捕。
但那黑影卻有如狡兔般,迅速向北方逃去
小馬一直在默默的吸著月光精華,默默的吐納止痛。
直到此刻才轉頭望著她,開口道:那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麼?
謝金鳳邊哭邊道:他是我爹,對我怎麼不重要?
小馬忙道:我說的不是令尊,是那個姓侯的。
謝金鳳一聽,連哭都忘了,立刻道:侯二公子不僅對我重要,對整個武林都很重要,否則怎麼會有這許多人甘心為他赴死?
小馬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們認錯了人,我根本就不是甚麼侯二公子
謝金鳳登時叫起來,道:人已經死了這麼多,你怎麼還能講這種話?
小馬道:我說的是實話,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我不是侯二公子,是小馬,我是揚州小馬。
謝金鳳氣急敗壞的喝道:事到如今,了你居然還在胡說八道,你怎麼對得起那些為你死掉的人?你怎麼對得起我爹?
一說到她爹,她又開始大放悲聲,比先前哭得更加傷心。
小馬手足失措的呆望她半晌,道:好吧,你不要哭,你說你叫我怎麼辦?
謝金鳳哭著道:我叫你坦白承認你就是金陵侯家的二公子,侯玉陽。
小馬牙齒一咬,道:好,我就是他媽的侯玉陽,行了吧?
謝金鳳呆了呆,道:侯玉陽就侯玉陽還帶著他媽的幹甚麼?
他賭氣道:好,去皮退殼,甚麼都不帶,我就是侯玉陽,侯玉陽就是我,總可以了吧?他的腹中突然一陣痛楚,不由得呻吟出聲。
謝金鳳關心道:很痛麼?
她伸手摸著他的額頭,吃了一驚道:你在發燒!
他急忙從腋下取出自己的汗巾為他擦拭著。
這汗巾上有濃郁的香氣,少女的體香!